自从冯诗懿开车离开市交警大队, 陆文洲就像是被人勾了魂儿似的,始终处在一片混沌的状态。
晏琛伸手在他深棕色的眼瞳前晃了晃, 陆文洲毫无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他按住陆文洲的双肩,剧烈的摇晃着:“文洲,你清醒点,我现在就把你打醒。”
晏琛扬起胳膊,刚想一巴掌抽在陆文洲脸上,又于心不忍。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 万一把陆文洲俊俏的小白脸抽花了怎么办。
以陆文洲现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让他一人在街上乱逛非常危险。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把他安全送回家。
晏琛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强行将陆文洲塞进出租车的后排座位, 自己从另一侧的车门,钻进车内。
司机师傅约莫四十出头,一头干净利落的板寸, 浓眉大眼, 看着特精神,操着一口方言:“您二位打哪儿去?”
“文洲,你回哪儿?”
晏琛久久没得到回应,指尖在陆文洲表情凝固的脸颊上戳了戳:“你说话啊,真傻了?”
陆文洲抬起薄薄的眼皮, 动了动嘴唇,“不知道。”
该不会是真的傻了吧?怜悯的情绪在晏琛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试探道:“文洲,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陆文洲的声音依旧寡凉,微哑。
晏琛伸出一根手指, 在陆文洲眼前晃了晃:“有比1大的数字吗?”
陆文洲抿了抿唇:“有。”
晏琛越问语速越快:“有比2大的数字吗?”
这人怎么一直问那傻缺问题,陆文洲强忍着抽他的冲动,咬牙回了句:“有。”
“有比5大的数字吗?”
“有。”
“有比你傻的人吗?”
“没有。”
晏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语气颇为沉重:“师傅,麻烦去安定医院,我朋友需要挂个精神科的专家号。”
陆文洲薄唇轻启,送他一个大大的“滚”字。
他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似的,眸光一紧,闪着倔强而坚定的光,“她住在哪儿?”
晏琛知道陆文洲问的是冯诗懿住在哪儿,他随口一答:“她今儿搬家,现在应该在颐和原著。”
司机师傅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谈话,他找准时机插了一句:“安定医院还是颐和原著?”
陆文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颐和原著。”
“你去哪儿干嘛?”
晏琛特别不理解陆文洲白日作死的做法:“她现在还在气头上,压根儿不会让你进门,我劝你冷静一点。”
“我就是想见见她。”
陆文洲眸色一沉,显然已经做好了,被冯诗懿轰出家门又爆揍一顿的准备。
他从未觉得时间流动,光阴消逝,会像现在一般缓慢而煎熬。
车内播放着李佳薇的《煎熬》,她穿透力爆棚,情感共鸣,感染力极强的高音,让陆文洲更加煎熬。
他就像一块坚冰,被扔进煮的沸腾的高压锅内,滚烫烈灼的热度烧的他窒息。
陆文洲急切的催促着:“师傅,您能快点开吗?”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从容的摆摆手:“别介,再快就超速了。”
亲,这边建议您坐火箭去呢!
逆行的冷风从车窗缝隙,灌进陆文洲微敞的衣袖中,矢车菊蓝的宝石袖扣在日光下,闪着神秘,内敛的蓝紫色流光。
风吹乱了他黑色的发丝,却吹醒了他暂时失去理智的头脑,他不该这样狼狈的去见她。
“师傅,麻烦您停车。”
陆文洲下了车,胸口闷闷的窒息感缓和了不少,他弯腰看向车内的晏琛:“我一个人逛逛。”
“你行吗?”晏琛对此抱怀疑态度,“你要是出了事儿,小冯可就是我的了。”
陆文洲对车内的晏琛摆摆手,原地看着出租车逐渐远去,直到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他收回视线,漫无目的在街上乱逛,穿过一条又一条熟悉而陌生的街道,拐进一个又一个时而狭窄,时而开阔的胡同儿。
最终,陆文洲停在一家名为【sour candy】的毛绒玩具店门前。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随着他进店的脚步缓缓响起,店内的装修以粉红色为主,复古蒸汽波风格为辅,迷幻而甜蜜,堆砌着无数的少女梦。
不到一百平米的空间内堆满各式各样,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国家的毛绒玩具,每一件的标签上都标注了产地,功能,材质,价格。
店内随机播放着,不同音乐风格,音乐年代的音乐,没有任何服务人员的身影,完全自助式购物,并且只接受线上转账,这一种付款方式。
陆文洲只在店内逛了半圈,怀中便多了十几个不同材质,不同种类的毛绒玩具。
他捏了捏白色小绵羊玩偶,毛绒绒,软绵绵的脸蛋儿,就像在捏冯诗懿的脸蛋儿似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容。
陆文洲将挑中的玩具全部寄放在柜台,拿了一只带有录音功能的白色小绵羊,进了以复古红色电话亭为外观的录音室。
连接小绵羊后,拿起话筒,按下拨号键即为开始录音,放回话筒,挂断电话即为录音结束。
陆文洲深吸一口气,仪式感颇足的拿起话筒,按下拨号键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从口中挤出一个音节:“我…”
“我…你…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陆文洲磕磕巴巴的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放回话筒。
他再次深呼吸,再次仪式感颇足的拿起话筒,按下拨号键,故作轻松,语调欢快:“嘿!你回来了,我…”
很想你。
话筒内再次传来录制结束的提示声,陆文洲背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身体渐渐失重,下沉,直至蹲坐在地。
他陷入回忆中,呢喃着:“你离开的两千三百七十二天里,我总是忍不住的想你,我承认,我就是个怯懦,自私的胆小鬼…”
店内随机播放着unloved/raven violet的《strange effect 》
“you make my world seem right,
你使我的世界渐入正轨,
you make my darkness bright,
你给我的黑夜带来光明,
oh, yes, youve got this strange effect on me,
没错 你对我造成了这奇怪的影响,
and i like it,
但我喜欢…”
陆文洲录音的声音糅杂在迷幻的音乐中,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嘹亮,时而低落沮丧,时而欢快亢奋。
录制结束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他提着一大纸袋的毛绒玩具,双目通红的上了一辆出租车。
***
日落时分,暮色微漾,天空是迷醉的玫瑰色。
cas《youre all i want》的歌声,从别墅二楼阳台上的蓝牙音箱中,细细流淌出。
奶白色的圆桌上置放着半瓶淡银色的香槟,窄口的细菱浮雕花瓶内,插着几枝裹着朝露的青绿玫瑰。
蒂普提克水中影的香薰蜡烛迎风燃烧着,保加利亚玫瑰与黑醋栗的气味,不动声色的渗透了整个房间。
冯诗懿爱上了这宛似人间四月天的味道,给了她酸涩甜蜜的天堂,也送她去了刀口舔蜜的地狱。
她手扶着阳台上复古纹路的雕花栏杆,眼睛望向远处的日落景色,柔风轻绕在她身上,脑海的意识随着夜色愈发模糊。
春夜,皎月,群星,男孩 ,胡同口,药剂,音乐,梦泡,古典檀木香,白桃,起泡酒,拥抱,热吻,爱浓…
冯诗懿仰起头,将杯中酒大口灌下,一滴淡银色的液体,从她嘴角溢出,一路滑到她纤细修长,光滑紧致,线条优美的天鹅颈上。
淡银色的酒滴在玫瑰色的落日余晖的映射下,闪着浪漫而斑驳的流光,衬得冯诗懿的脸庞格外迷人。
谢吟只是坐在她身旁,淡淡的望着她,待夜色浓郁,月光浮动,才收回视线。
也许是错觉,冯诗懿总是觉得,今晚不止谢吟这一双眼睛在望着她。
好像有一双更为热烈的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她,想将她拆骨入腹般的热烈。
“嗡嗡嗡——”
置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因来电而振动着,冯诗懿接通电话,才知道是外卖到了。
“我不会做饭,今晚吃外卖吧。”冯诗懿轻放酒杯,侧头看着谢吟,“我要去门口拿外卖,你可以先在一楼餐厅等我。”
谢吟轻轻颔首,随着冯诗懿一前一后的下楼,如约在餐厅等她回来。
三月底的京城,晚风依旧很凉。
冯诗懿刚洗过的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只在浴袍外裹了件玫红色的长款羊绒大衣,冷的浑身颤抖,齿关快频率的开开合合。
她提着外卖,顶着风往家里跑,夜风很大,吹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眯成一条小缝儿。
冯诗懿看不清路况,只能凭着记忆摸索路线。
临近家门时,她触不及防的撞进一个温暖而萦绕着古典檀木香的怀抱。
陆文洲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用身上的大衣和体温紧紧包裹着她,给她母体般的温暖。
一分钟前,被他紧拉住的破旧行李箱,失去桎梏后,顺着地势坡度,向远处滑去。
良久,冯诗懿才回过神,将他一把推开,说出时隔六年多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在这儿?”
陆文洲西装革履,配饰考究,就连眉梢鬓角都有精心修饰过的痕迹,那双桃花眼不在清亮寡凉,此刻尽显颓色。
他长臂一捞,拉回那个缺个轱辘,表面坑坑洼洼的,却依旧干净的行李箱。
陆文洲垂着头,动了动嘴唇,将所有眷念缱绻的话都装进了心中。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像做了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般慎重:“我家破产了,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
冯诗懿一个向来不关注金融,财经类新闻的人,却在前几天听闻了,陆家名列世界富豪一百强的盛大新闻。
可见,陆家的影响力之大,风头之盛。
几天后,陆家就破产了,穷的需要出去借住,这怎么可能?
陆文洲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冯诗懿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便把手机递给了她:“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可以上网查。”
陆家破产的消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互联网,甚至承包了娱乐八卦为天的微博热搜第一。
【震惊!千亿豪门陆家一夜陨落,原因竟是…网友:惹不起,惹不起】
【外国经济学家深度解剖:千亿豪门陆家一夜破产,竟有迹可循,网友纷纷表示:学到了,针不戳】
【家里没人才偷偷看的精彩内幕,陆氏集团无尽家财,一夜散尽,幕后推手竟是她!】
冯诗懿接连翻了几十个网页,每一篇文章都是落井下石的写法,言语中尽是嘲讽之意。
她开始相信了,望着陆文洲的眼神透着丝丝怜悯,强烈的落差感,从天堂掉落至地狱的滋味儿,确实不太好接受。
陆文洲这只披着软绵小羊皮的食肉大野狼,把冯诗懿心里软,人美心善,长情又爱管闲事的本质,拿捏的死死的。
冯诗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生硬的问:“我给你的卡,没用吗?”
既然提到了这个,陆文洲便从西装的上衣口袋内,掏出冯诗懿给他的黑卡,绅士的双手奉上。
“抱歉,我不能用你的钱,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冯诗懿的第一反应是想帮帮他,毕竟父母辈儿几十年的情谊还在,她总不能看着他无家可归。
“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他们会有办法的。”
电话还没拨通,就被陆文洲抢先挂断了,冯诗懿还没开口陆文洲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件事儿,太复杂,不能拖你爸妈下水。”陆文洲抬起头,目光坚定,“也不能拖晏琛的爸妈下水。”
冯诗懿眨了眨眼,轻声问:“那,叔叔阿姨怎么样了?”
“没消息。”陆文洲眸中颓色横生,“大概率是去躲债了。”
“大哥,二哥呢?”
“携款潜逃了。”
冯诗懿的心越来越软了,声音也放软了不少:“小四还好吧?”
陆文洲抽抽鼻子:“他还不知道。”
“所以…我只能收留你了吗?”冯诗懿的言下之意是,陆文洲为什么不去找晏琛。
陆文洲缱绻的视线,对上冯诗懿浅色的瞳仁,“当时我脑子很乱,我只知道我想见你,只想见你。”
冯诗懿见他神色认真,心生了捉弄的心思,她笑眯眯的说是:“可是,我已经结婚了,你搬过来他会生气的。”
“什么?”
陆文洲的眼睫轻颤着,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有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他想问她,为什么不等等他,想想又没有资格问。
他想问她,为什么不早告诉他,想想还是没有资格问。
她已经结婚了?他已经彻彻底底的错过了她,这勇气好像来的太迟了些。
陆文洲扶着行李箱的手微微用力,借此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与坠落谷底的灵魂,疲惫和颓丧涌上了他的面庞,占据了他的精神力。
他在原地愣了好久,只是看着她的侧脸,纵有百般思绪,千言万语,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打扰了。”
冯诗懿捂着嘴,弓着身子,强忍着笑意,“没关系,以后也可以来玩。”
如果陆文洲抬起头,就能看到她因为憋笑抖动着的肩膀。
这人有点憨,她说什么都相信。
陆文洲转身的动作十分笨拙,沉重,身体的每个关节像是生锈了似的。
他刚迈出一步,突然转过头,眼眶氤氲着一片红,“懿,你在骗我对不对?”
冯诗懿认识他十几年,从未见过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一时愣住了眼。
半晌,才治愈一笑:“对,骗你的,我没结婚。”
她才没有那么想不开,结婚对于现在的她,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那你能收留我吗?”陆文洲眸中少了往日的矜傲,“暂时的,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冯诗懿挑眉一笑,伸出一只纤长,嫩白的手指:“一个月一万,水电煤气全包。”
“我能肉偿吗?”陆文洲严肃而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或是耍流氓的迹象。
“不行!”
冯诗懿拎起手上的外卖,摸了摸,已经凉透,看来她需要找一个保姆,既可以在她上班时照顾谢吟,也可以在下班时吃到冒热气的晚饭。
通透如陆文洲早就看出了冯诗懿的心思,他主动接过她手中的外卖,话锋一转:“或许,我可以用做饭顶替一部分房租。”
冯诗懿盯着陆文洲看了半天,见他坦坦荡荡的,才放心应下:“成交,家务和三餐你全包,房租水电煤气我全包。”
“嘀”的一声,别墅的大门锁被冯诗懿用指纹解开,她大步上前挡住了陆文洲进门的路。
冯诗懿一手拎住陆文洲的领带,一手抵住他灼人的胸膛,她踮起脚尖,嘴唇贴在他的耳廓:“姓陆的,你最好别耍花招。”
“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嗯。”
陆文洲已经开始摇晃他身后的尾巴,十分惬意,欢快。
此刻,冯诗懿还不知道,自己做出了这辈子最傻,最蠢,让她后悔一辈子的决定——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