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还记着那晚的事,容煜必定是会心软的。
江逸白看了他许久,问道:陛下可是厌弃了臣。
厌弃,怎么会呢。
在容煜心里,江逸白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后辈。聪明,上进,又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厌弃。
朕同你的情分,从来都没有变过,也不会变。容煜十分认真地道了一句,若不是有从前的情分在,容煜早将这个人赶出盛京了。
江逸白闻言,眸光滞了一滞。
他要的不是这句话,是一个机会,一个允许让他改变两人之间关系的机会。
容煜这一路走来,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绸缪,一个人布局,欢喜是一个人,苦痛也是一个人。
人在万人之上,心也在万人之外。
而江逸白所想的,便是让容煜的一个人,变成两个人。
爱他所爱,思他所思,让一份欢喜变成两份。
外殿备好了羹汤,陛下用一些再去上朝罢,总是空着肚子不大好。江逸白说罢,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出了内殿。
小厨房说容煜昨日中午没有传膳,江逸白不想因为自己让容煜没有胃口。
容煜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不大痛快。
攥着帕子的手紧了一紧。
内殿响起容煜的声音。
朕是大燕的皇帝。
音声有些发涩,其中的感情未知。
江逸白站了一站,深吸了一口气,出了内殿。
皇帝,这到底是怎样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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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宫六院,姬妾成群,这是端王世子容巡心中所想象的帝王。
治国齐家平天下,这是圣人言中的帝王。
容煜眼中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样子。
江逸白站在阁楼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晨起上朝时,容煜与诸位大臣议事,半眼都没有看他。
退了朝,江逸白便一直在梅园的小阁楼上坐到了傍晚。
桌上的茶有些凉,柳暮雨放下杯盏,抬眸看了一眼江逸白,道:殿下心急了,以陛下的性子,十数年都不一定反应过来,你蓦然与他做了这样亲昵之事,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本王知道,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回不去了。
他也不愿意回去,这份心思埋在心底下太久,久到朝思暮想,梦里梦外,挥不去,抹不掉。
柳暮雨闻言略略笑了一笑,道:有些人的心思,是不会往外说的,不管心中多在乎,表面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你总说陛下没这个意思,可你到底不是他,或许是心中也喜欢,只是察觉不到呢。
这样
若是这样,便简单多了。
江逸白托着窗棂,阖了阖眼眸。
耳畔静的很,能听见枯枝随风摇摆的声音,以及很奇怪的声音。
蓦地,远处传来几人的叫喊。
江逸白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冒出一股子浓烟。
看方向,好像是长乐宫。
走水了!
呼喊声传上来,江逸白听见动静,未曾思量,即刻转身往阁楼下去。
柳暮雨看着匆匆下去的人,不由笑了笑,要说这江逸白,平日里心思藏进海底一般,可只要是事关容煜,就总是像个毛头小子。
到底是还年轻,攒不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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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火势冲天。
宫人们在外头围着,已经有不少內侍进去救火。
江逸白到的时候,四下没有容煜的影子。
如果没记错,今日下午容煜应该在长乐宫陪太后说话。
未及走近便能感觉出大火的灼热之感。
江逸白高声唤了几声陛下,四下无人应答。
几个丫头被吓的不轻,口中唤着太后。
内侍告诉江逸白容煜还在火中。
脚下是备用的水,江逸白直接解了外袍,从冷水中滚了一圈,披在身上便进了着火的宫阙。
殿内烈火与浓烟缭绕。
母后!
容煜用帕子捂着鼻子,四下寻找太后的踪迹。
便是他与秋秋从正殿到偏殿取东西的空当,火便烧了起来。
秋秋已然被他送出去,正殿中的人却都还没出来。
时不时有带着火的细碎东西从头顶上落下来,容煜心下着急,原本猫下去的腰直了一直。
鼻息间呛得厉害,脸颊被烧灼一般,整个人快要被火势吞没。
容煜看着周遭大火,眼前的陈设跟着火焰扭动起来。
耳中一阵鸣响,再听不到其他东西。
眼前一黑。
最后入眼的,是顶上掉下来的带火的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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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耳畔传来人的脚步声,容煜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身侧跪着的阿四看见容煜醒来,忙从地上跳起来,去殿外召太医。
太后容煜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
一侧站着的明然闻言,低声对容煜道:苏公子将太后从火中扶出来,两人已然安置在永华宫了,陛下放心,太后一起都好。
容煜转了头,看她脸色不太好,遂问道:怎么了,不是一切都好么。
看起来,好像丢了魂儿一般。
明然静了一静,道:无事,只是苏公子受了些伤。
这样
女儿家见不得伤病,怪不得如此失魂落魄。容煜用手支在榻上,勉强起了身,道:朕去看看他。
陛下似乎是有话想说,明然看着他顿了一顿才道,太医还没有为您把脉。
朕没事的,没有伤着。
呛了些烟罢了,哪里就这样娇气。
容煜起身披了衣裳,叫了些人一同往永华宫去。
这地方是原先打算给太后迁宫用的,如今长乐宫失了火,暂住在这里打扫起来也都很方便。
两刻钟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永华宫。宫人们放下步撵,容煜起身往正殿去。
大门敞着通风,站在门外的宫人看见容煜,忙俯身行礼。
容煜免了几人的礼,待人通禀之后才进去。
宫人们围了一圈,太后坐在内殿的矮榻上,太医正在把脉。
苏音站在一边,脸上有些焦褐色,腕子上露出些擦伤的痕迹。
陛下。苏音看见容煜,唤了一声。
容煜点了点头,给太后请了安。
待太医交代过后,宫人们才退出了内殿。
太后无恙,苏音的腕子受了些皮外伤。
顾大人已然带着人去查火源。太后说罢,看了苏音一眼道,这孩子也是傻,人都快要出去了,非要替哀家挡那一挡。
苏音闻言,浅浅笑了一笑道:臣在外许多年都不曾尽过孝道,如今能在太后身侧,为太后尽孝已是最大的福分。
这样一个人,明明声音软软糯糯的,到了危险的时刻却总是站在人前头。
委屈你了。沉声道了一句。
容煜看着两人感情甚笃,心下也有些欣慰。
无论怎样,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平平安安已是万幸。
人在永华殿坐了许久,才坐着步撵回到宣华殿。
阿四帮忙提着灯笼,到宣华殿外的时候,不留神将灯笼落在地上。
前年裴府送进宫的琉璃盏就这么碎了个稀巴烂。
奴才有罪。
容煜还没反应过来,阿四即刻跪在地上认错。
抬步撵的人停下脚,容煜看着阿四,问道:这是怎么了,今日慌慌张张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阿四平日里不是这个作风,心有旁骛是做不好事的。
说来这么久过去了,好像还没有看到江逸白。宫里头发生这样大的事,这人跑哪儿去了。
阿四听见容煜问他,眉毛拧成了八字,在冷风里跪了许久,才道:回陛下的话,小殿下为了救陛下受了些伤。
受伤,怎么方才不告诉朕?
他方才就在宣华殿,要去看望也是迈一步脚的事儿。
阿四哑着嗓子道:殿下怕您担心,说不能叫您知道,人也没回宣华殿。
他在何处。
这个人,真是让他操心。
阿四握着拳头,道:在梅园,小阁楼里
摆驾。
是,摆驾梅园
拖着长音的一嗓子,在冷清的街上格外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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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里,江逸白这孩子,长大之后就没有得过什么大病。
人住在宣华殿,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磕着碰着都不曾再有过,更不用说受重伤。
步撵落在梅园外时,容煜的心悬了一悬。
人都是惜命的,唯独江逸白是个例外。
湖水这样冰冷,当年也是说跳就跳,丝毫不顾及后果。
这个人几时才能多爱惜自己一些。
阁楼的大门紧紧关着,容煜推开门,鼻息间有些潮湿的气味。
梅园常常有人打扫的,但这间阁楼来的人不多,故而没有什么人气儿。
最里头的屋子点着灯,容煜瞧见一个年轻的太医,正跪在地上为江逸白处理伤口。
烛火昏黄,看不大仔细,但能看见江逸白上半身没有穿衣裳。
待到走进,容煜才将人看清。
原本白皙胸口已然有一处烧成了焦褐色,胳膊上,脸上,亦是如此。
有些地方起了泡,有些地方被不知是皮还是肉。
容煜站在不远处,腿脚一时不听使唤,他想要过去,却一直站在原地。
陛下太医换药时发现了容煜,忙起身行礼。
江逸白闻言往外望了一眼,眉上是焦褐色的两点,眸子清澈如旧。
陛下怎么
为什么不告诉朕。
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还不告诉他。
容煜走到江逸白身前,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江逸白的眸子垂了一垂,原本清澈的眼眸蕴了雾气,臣不想让陛下为难。
太医院的人说,苏音也受伤了。
一个是江逸白,一个是救下太后的苏公子。容煜醒过来之后,会先去看谁呢。
江逸白心下有过期待,可是又害怕这种期待会落空,所以让阿四瞒住了自己的情况,就当是他先为容煜做了选择。
头一次,他这样大方。
想法有些幼稚,可是当身上的痛楚传来的那一刻,他真的太想见到容煜了。
仿佛只要见到他,万般苦痛都不算什么。
继续上药罢。容煜道了一句,太医这才重新扯了干净的细布。
容煜坐在榻前的凳子上看着江逸白。
越看,心底下就越难受。
这是头一次,江逸白为了他而受伤,他不喜欢这种第一次。
殿外那么多人,你跑过来做什么?容煜问了一句。
那时候,江逸白该是不在附近的。
江逸白闻言,嘴角轻轻扯了一扯,臣害怕呀,陛下若是出了事,臣该怎么办。
殿外的人是很多,可是都被火势拦在了外头。
江逸白无法想象失去容煜的日子,从他遇到容煜的第一天起,就不能没有这个人了,如果非要选择,他宁愿是自己先走一步。
你
江逸白说话时,自始至终面上都没有一丝痛楚。人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要躲在这里不回去。
容煜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回来罢,朕接你回宫。
陛下不恨臣了?江逸白问了一句。
小心翼翼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容煜摇了摇头,将身上披着的狐裘解下来轻轻披在江逸白没有受伤的肩头。
他从来都没有恨过,也恨不起来。哪怕是真的很想一剑挑了他,心底下都是没有恨的。
养好了伤,朕再打你。
好。
江逸白笑了笑,用手攥紧披着的墨狐裘。
身上虽是痛的,可是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笑意。
人伤成这样,该是不大好走动的。
容煜思量了片刻,让阿四又去准备了一床被子。
陛下不是说要走么?
不了。容煜将碳盆里的碳拢了拢,道,朕留下来看你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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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被大火烧伤不是小事,稍不留神便容易留疤,治不好更容易危及性命。眼下江逸白伤的这样重,不知好不好的了。
阿四去准备东西。
江逸白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容煜。容煜醒来的时候,有丫头进来告知过他。
他知道容煜没有第一个来看他,但是容煜却留下来,是他没有想到的。
墨狐裘垂在榻上,带着些微弱的光泽。
入目的是江逸白身上无法忽视的伤。
还疼么?容煜问了一句,被烧成这个样子一定疼的不得了。
可是江逸白忍着,没有说半个疼字。
不疼。江逸白浅浅笑了笑,身上的伤不算什么,如果伤的是容煜他会心疼的。
这么嘴硬还叫太医做什么。容煜说到这里,问他道,方才那个太医好像没有见过。
是张翎的徒弟,张太医被召去永华殿了,所以遣了他来。身上灼的慌,江逸白把披着的狐裘斜了一斜。
阁楼里的炭火是今晚才生起来的,屋子里并不大暖和,但太医嘱咐过身上的伤不能捂着。
容煜看着他这样晾着自己,又问他道:太医怎么说?
江逸白道:无性命之忧,说是先养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