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话未说完,容煜启唇道:派人暗中盯着,眼下安阳侯事情败露,若真有幕后之人,不会留着这个祸患在世上。
顾云反应过来,行过礼之后即刻退出了明安殿。
柳暮雨看了顾云的背影一眼,默默饮尽面前的茶水。
做官不容易,哪怕是身在随州远离盛京,也不知身后会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副总领的腿如何了?容煜问了一句。
柳暮雨叹道:老样子,陛下莫要担心。
这人说话温温润润的,瞧着总有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容煜道:朕和张太医说过了,你不愿进宫,过两日叫他出宫去瞧瞧你。
张翎柳暮雨闻言,眸中的光凝了一凝,臣多谢陛下。
要这大燕的神医,来医自己这么一个废人
可真是,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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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告别柳暮雨之后,带着阿四回了宫。
天色不早,刚走近宣华殿里便能闻见满院清甜的味道。想起来炖汤的事来,容煜忙去了小厨房。
果不其然,小孩儿坐着矮凳正在灶火边扇扇子。
还不睡。容煜问了一句。
江逸白听见声音,即刻起了身道:您让我看着火。
不过随口一说,叫下人们做就是了。容煜从他手里拿走扇子,放在了一边的架子上。
江逸白看了容煜一眼,问道:逸儿会不会很没用,阿四和银月能伺候您,可是逸儿不能。
你才多大。容煜划拉着小孩儿的脑袋,道,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乖乖长大,阿四他们替朕照料好宣华殿的事。至于你,将来就为朕的朝堂出一份力吧。
朝堂江逸白看着容煜,眸中带着些许光芒。
小孩儿的眼睛明亮亮的,盛着天上的星芒一般。
江逸白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有这样的生活。
朝堂。
在西云长泽殿的每一天,江逸白都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活在那方寸之地。可容煜却对他说,他日后可以为朝堂出一份力
怎么了?容煜看小孩儿眼眶红红的,不知是哪句说的不对。
江逸白摇了摇头,用手拭了拭眼角,道:夜深了,眼睛有些涩。
这样
小孩儿还挺逞强,容煜笑了笑正准备出小厨房,突然被江逸白扯住了袖子。
怎么了?
江逸白看着他,仰头问道:逸儿今天能和煜哥哥住在一起吗,偏殿里太空了。
那地方很好,也很暖和,可是太大了,整个殿里只有永远都在站在门口不苟言笑的若水。
小孩儿怕黑是常有的事,容煜点了点头,拉住江逸白的手去了正殿。
阿四将雪梨汤端上,跟着两人一起去了正殿。
小崽子越发的有能耐,一个人住着整个偏殿都能让人觉得心疼。阿四有时候,也想过过这种可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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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就寝时江逸白换上寝衣,先坐在了榻上。
地上的雪团子看见江逸白,也迈着短腿想上去。
容煜看了小团子一眼,伸手把它抱进了怀里。男人的眉眼很温柔,尤其是在他看看喜欢的东西时。
江逸白记得容煜酒后曾说过,一直想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
眼前这只,便是了,很巧合,也很有缘分。
那日在明安殿与安阳侯说的话,你听到了?容煜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
江逸白点头:去捉狗的,听见您在里头说话,就没想走。
和正门之后,不准人过去的。容煜抱着狗,提醒了一句。
江逸白看着他道:逸儿知错了。
他知道前朝重地后宫中人不可踏足,可是容煜说话时的语气,其中的言辞,都让他不想离开。
容煜用摸过狗的手摸了摸江逸白的脑袋,道:朕准你过去,以后想来就过来,但是要给朕说一声。
真的?
骗你不成,你这小东西越发无法无天了,朕的话都敢不信。
不敢江逸白淡淡笑了笑,心中软软涩涩的。他怎么敢不信呢,只是太过意外罢了。
怎么了?容煜有时候非常不明白,小孩儿是为了什么而笑。
江逸白看着他,摇了摇头,直接躺在了榻上。
枕头很软,床榻也很软。
容煜把小狗放在榻上。
雪团子迈着又短又肥的腿,爬到了江逸白的胸口,舔了舔他的脸。
江逸白抱过他,看着雪团子亮晶晶的眼睛。
它很像你。容煜躺下的时候道了一句。
哪里像。
江逸白觉得不像,这小狗看起来蠢蠢的。
容煜也没说出来哪里像,不过他就是觉得像。
这两个小家伙看起来都很干净,也很柔软。
柔软,一个适合放在心尖儿上宠着的词儿。
江逸白这么聪明,一定能做个了不起的文臣。
可是小孩儿仿佛并不想这样。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变成利刃,化作锋芒,做他想做的事,拿回他本应该得到的东西。
夜色静悄悄,宣华殿吹了灯火。
这是江逸白许多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长夜,这个曾经最害怕的时刻,变得安逸而又温柔。
第26章
春回日暖,六个春秋在一晃之间。
不长不短的日子,足以让许多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权分崩离析。
马上的人披着战甲,墨色的披风飞扬在身后。
十几日马不停蹄,陛下着急回去干什么?顾云一连在马背上好些日子,这会子都快挨不住了。
母后和梁相还在等着,朕想早日见到他们。容煜挥鞭,枣红色的骏马疾驰在大道上。
你的手看着渐渐远去的人,顾云摇了摇头,纵马跟上去。
这人,半点心思都不曾放在自个儿身上。
·
盛京一如往日繁华,容煜此去三个月有余,也不知宫里境况如何了。
远远看见不少人等在宫墙外。
十七八的少年身着月牙色长衫,立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外。褪去稚气,俊美的面庞越发惹人注目。
清澈如泉水的眼眸眺望着远方,眺望着从天际边走来的身骑骏马的帝王。
来了,来了!一旁的银月高声唤着,伸手扯了扯明然的袖子,言语间是掩不住的喜意。
江逸白的眸光微动,一眼看到了容煜。
容煜翻身下马,见到江逸白之后笑了笑。
不过走了三个月而已,小孩儿都与他差不多高了。
可好?两个人同时问了一句。
好。容煜应了一声。
江逸白的笑意藏在眼睛里,手刚搭上容煜的腕子,容煜的双眉轻轻蹙了一蹙。
你
江逸白看着他。
容煜摇了摇头,让他莫要担心,更不要声张。
梁国叛乱,一分为二,南梁一带闹的厉害。此番前往梁国作战,容煜几乎是不曾阖过眼的。
南梁虽是小国,但奇门遁术十分厉害,加上善用蛊毒,大燕的将士吃了不少亏。
容煜便因为这些个东西,受了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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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殿,张翎将腕下脉枕收回来。
白瓷瓶中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容煜的双眉蹙了一蹙。
很疼么?江逸白问了一句。
容煜摇了摇头,问张翎道:张太医可知是何毒?
张翎摇了摇头,道:疑似蛊虫一类,但除了外伤又看不出别的征象。陛下先养伤,臣去研制驱虫之法。
有劳。
手腕被细布缠好以后,又嘱咐了好些事,张太医才起了身。
阿四即刻帮着张太医提了药箱,往太医院去。
容煜垂眸看着腕子,心下也有些堵闷。原是他大意,本以为能擒住那南梁圣女。
没成想那人袖里藏了中空的竹刀,带着蛊虫的刀刃就那么扎了进去。伤势不重,却叫他难受了好些时日。
江逸白问他道:怎么不叫张翎过去,拖了这么些时日才医治。
容煜轻笑道:朕若召他,将士们必然朕我担忧,倒不如忍忍,刀剑之伤,忍了这几日反倒没什么事了。
胡话蛊毒这种东西,哪里是耽误得了的。
容煜这个人心里装着太多事,总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后。
江逸白说罢,搬了凳子和水盆,接过银月手里的巾帕,坐在容煜身侧仔细为他擦着落在其他地方的血迹和脏污。
容煜看江逸白这么认真,不由笑道:幸亏没带着你去,你这么当紧,不是要心疼了。
落在胳膊上的帕子滞了一滞,江逸白看着容煜的腕子,心下有些发闷。
若是他在容煜身侧,必然不让他受伤的。再不然,也会活捉了那下蛊之人,叫她把解药交出来。
今日不要见太后了,早些休息。江逸白叮嘱了一句。
容煜正想答应,忽然想起来今日是黎国使者进盛京的日子,只道:午后再见个人。
那早些回来。
朝堂上的事,劝是劝不住的。
修长的手指攥着被血迹染了的帕子,江逸白俯身将帕子洗干净。
这些年江逸白是一直被安置在宣华殿的,小孩儿身子弱,放在身边,日日看着总会安心些。
六年多时间的朝夕相处,容煜觉得江逸白的性子还是很可爱的。
有时候还会钻进人怀里撒个娇,虽然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关于江逸白在宣华殿的往事,想起来总觉得有趣儿。
若不是亲眼看着江逸白长大,任谁都想不到,现在这个温顺有礼少年,曾经一度将匕首藏在腰间,对所有人都抱着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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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容煜用过膳食开始换衣裳。
黎国的新王前年继位,整顿好朝中实务才想起燕国这么个老朋友。
陛下与那黎国的新王可曾认识?阿四问了一句。
容煜起身理了理袖子,道:自是不认得的,朕去黎国的时候才六岁。那时候宫凌该也是个皇子,朕是不曾见过的。
或许使臣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可惜时间过的太久,他已经记不得。
从前的黎王性情暴虐,动辄便对下人们用酷刑,还不知这新王宫凌的性子如何。在这之前,也没听过这为皇子的名字。
好生照顾小殿下,说朕今日晚些回来,叫他早些歇息。容煜道了一句,独自出了宣华殿。
一只白色的狗迈着长腿跟在容煜的身侧,从宣华殿一路跟到了明安殿。
容煜回身看着站在不选处的小家伙,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是六年前江逸白从上北苑带回来的小狗,名字叫十四,是阿四给起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通体雪白,只是不大像狗了,这似狼又似狐的,容煜也不确定到底像什么。
在这儿等着,里头不能进去。
呜
十四呜咽了一声,乖乖趴下来。
很有灵性的一条狗,容煜让它等着,就绝不会离开一会儿。
容煜这次收回手往正殿去。
黎国这一行来了不少人。
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十七八的小姑娘,穿着轻纱制成的外衫,胳膊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模样很讨人喜欢,媚而不俗,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来经历的事太多,明明自己也才没多大,容煜总觉得自己跟活了好些年似的。看这么大的人,总觉得都是孩子。
黎国使臣折兰,见过燕王。小姑娘站在大殿上,左手放在右肩,以示行礼。
容煜在位这么久,无论是哪国使臣来访,唤的都是一声陛下。这个折兰胆子倒大,居然敢叫他燕王。
老黎王子嗣多,留下不少烂摊子,宫凌从十数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想来也有些手段。派出的使者,定然也带着几分他的意思。
燕王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必多礼。容煜并不打算和小姑娘计较。
折兰弯了朱唇,道:此次前来,密信中已有提及,黎国与燕国素来交好,还望燕王慎重考虑。
密信是半月前到的,此次前来黎国有两个目的,一来是新王初登大位想要与燕国结亲以固王位。二来便是学习燕国的医术。
当年老黎王宫越放容煜这头幼虎归山,一度悔恨至极,每每交战都是下死手的。原是谈不上什么交情。
宫凌初登大位,想要联姻来巩固皇位的心思可以理解,只是燕国唯一的一位公主,已经嫁到裴家六年有余了。
朕无子嗣,亦无亲生兄妹,这样的境况,黎王是该知晓的。容煜道了一句。
折兰闻言,眸子亮了一亮,道:我黎国的五公主,年方二八,正是待嫁的年华,燕王殿下若是觉得可行,公主可嫁来燕国做个王后。
王后?
这小丫头倒也敢说。
一国的公主做王后自是可以的,但容煜并不想因为和亲之事立后。
此事尚待商量,使者还要研习我燕国的医术,不如先做这件事。
燕国的医术在各国中是出了名的,太医院张翎的名号更是在各国中传的神乎其神。不少人都将张翎奉为神佛,有的甚至自己平白想像,绘制了画像挂起来已祈安康。
张翎六岁入太医院跟随老太医学习,九岁便给太后与先帝看过病。
容煜与张翎从小相识,当日在宫中无援之时便是长他几岁的张翎时时为他照料身子。
只可惜君子十全九美,张翎医术精湛,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有时候名声一大,反而招惹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