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因为你会说话。
第55章
顾燃关上门,回头看了眼靠在阳台榻榻米上的池雾。
他手臂下垂,指尖拎着瓶易拉罐啤酒,眼睛没有焦点地望向外面的天空。
你都看了十几年了,有什么好看的,天梯里的天都是假的。顾燃从他手里拿走啤酒,放在桌上,不说说,都在天梯里碰到什么了,还是说你在世界镜碰到什么了。
池雾眼皮缓慢地下合,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雾雾,起码跟我说句话。顾燃说。
我见到他了。
顾燃:可是你每次去世界镜,不都能看见他吗。
被酒精浸润的嘴唇轻启,像诉说悲剧结尾般淡淡的:他死了。
顾燃弹烟灰的手一顿,抬眸:他死了?
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池雾说,他为我死,我又怎么能坦然地过一生。
他从桌上拿回自己的酒瓶,灌了一口,腰往后塌,整个人窝进了榻榻米里。
是世界镜让你回到了当时?
池雾抬手盖在自己眼睛上,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那人死了。
因为醒来的瞬间,他记起埋在他心里的那句等我,是那人后来说的。
顾燃不再往下问,给池雾盖了毯子:喝就别喝了,睡会儿吧,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酒精麻醉了池雾的神经,他迟钝地点头,却在每一次点头里感觉头痛欲裂,无法入睡。
顾燃摸摸他额发,起身将桌上和地上零散的易拉罐捡起。
倒烟灰缸的时候顾燃挑了挑眉。
池雾上门问他要烟酒还是第一次,酒喝了不少,但点烟就跟点熏香似的,闻了个味儿就放回烟灰缸里了。
顾燃摸下他翘起的头发,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没通关一阶天梯,是不是会更好。
程砚等到天黑,还没等到池雾回来,便换了件轻便的衣服出门,到门口的时候顾燃正好下楼。
上哪儿呢这是?顾燃随口一问。
找池雾。程砚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味,喝完了?
顾燃掸掸衣领:也就偶尔小酌几杯,你鼻子怪灵。他装作不知,问,池雾还没回家?
没有,程砚看他的眼睛,转口道,有点担心他还在天梯里。
我说啊,你就是小题大做,太紧张。顾燃说,你们一起通关的,他还能留在天梯里。
出了居屋区,他们就不同路,程砚看着顾燃走远,原地站了两秒,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走。
顾燃家没有装防盗网,程砚很容易就从阳台翻进去。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气味,程砚来过一次,记性很好地站在顾燃卧室门口。
贸然进入过于粗鲁,他只拧开门,站在门口往里看。
房间光线昏暗,床上厚被子中间有一块隆起,被沿上露出半张小脸。
程砚两步迈进去,看见池雾安然睡着,胸中一口气终于放下。
池雾睡的很沉,程砚低头,听见他稳稳的呼吸声。
程砚鼻尖动了动,眉头轻蹙,闻到池雾身上浓重的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直起腰,眸中神色如墨,比深夜里的湖水还要黑沉。
池雾酒量很差,之前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从来不喝酒,认识顾燃的这几年,他渐渐陪顾燃喝过几次。
睁开眼的时候,池雾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在旋转,他很快闭上眼,侧过身用手扶住额头。
觉得自己脑袋好一点以后,他才慢慢睁开眼。
还是转。
池雾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眼睛花得看不清东西,好像天地都连接在一起。
醒了?门边传来声音。
程砚走近,手里端了杯柠檬水。
池雾共躬下腰,脸颊贴近冰凉的被子表面降温,嗯了一声。
醒了就喝。程砚把柠檬水递给他。
池雾接了,手一顿:这是他很慢地偏头,我家?
你昨天在顾燃家睡,我怕你睡太久,就先把你弄回家了。程砚说。
杯子倾斜,池雾一口气喝光柠檬水,问:和顾燃说了没?
为什么要和他说?程砚问。
他的语气不好,池雾放下水杯,握在手心里摁了摁:走了不是要说一句?
那你走的时候,和我说过吗?程砚问。
池雾眸光闪了闪,低头望被子:那时候你还没醒。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池雾感觉到程砚站的位置像有团火在烧,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程砚弯腰,想拿走他手里的水杯,力气比平时大一些,扭到池雾拇指,池雾没忍住,扣住水杯,不让他拿走。
干什么?程砚问。
池雾握住:你弄到我的手了。
程砚定定看着他,眼睑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松开手:那你自己放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
池雾心里也挺不爽的,像吵了一场哑火的架,他不知道自己的烦躁出宿醉,还是出自世界镜的影响,抑或是其他。
你凶我干什么?池雾问。
我凶你?程砚站住,回头,池雾,我认识你到现在,什么时候凶过你?
池雾一口气呛在胸口,理亏又犟着:那你这张臭脸不是摆给我看的?
那我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程砚走近,居高临下地看他,难道要坐下来,像你的知心朋友一样,问你在世界镜发生了什么,以致于要一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急着去买醉?
我池雾嘴唇微张,胸口起伏两次,气愤地别开眼,我没有买醉,我去的是顾燃家!
他无厘头的一句话让剑拔弩张的气氛停顿下来。
程砚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提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
我不睡,我要去洗澡。
池雾非不如他的意。
随你。
程砚不喜欢冷处理一切事情,但当一个人一厢情愿到没有任何立场生气的时候,除了无能为力地逃避,没有任何办法。
池雾被他气的用力蹬了一下被子,奈何浑身没劲,没起什么作用,又多花了四下才蹬开。
落腿下地,脚踩进拖鞋里,不由得一顿。
我衣服?
他穿着自己的睡衣睡裤,显然不是进天梯的那套衣服。
程砚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没说话,拿起水杯走了。
池雾跟在他后面:你换我衣服干什么?
你身上全是酒味,程砚问,不换衣服怎么睡觉。
那也没有要你换。池雾说,我也没有和你说让你来找我,你出天梯没看到我就自己回家休息,为什么现在搞得好像是我不告而别!
程砚放下水杯:你难道不是不告而别?
谁规定了我做什么都要告诉你?池雾问,我不在,五里路也自己回家了,你为什么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你不明白吗?程砚一步迈倒他胸前,你是装傻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池雾看着他,因为争吵而湿润的眼睛里,瞳孔轻微收缩。
我没有。
程砚没办法看着池雾,只是一眼心里都会柔软下去,他懊恼地望向别处,声音沙哑低沉:对不起。
我知道。池雾重复,我知道。
他脚步转到程砚那边,语气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程砚,有些话我在天梯里没说完,现在说。
他的手臂垂在两侧,握拳的时候用力,决绝: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程砚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人类来到第三世界,都是因为有放不下的执念,池雾说,我也是。
我知道。
这句话换给程砚。
所以我不可以。池雾说,我接受不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
他低低道:反过来也一样。
程砚终于对上池雾的目光,他眼睛里再没有恣意和潇洒的光彩,像陨落黯淡的星河,一点点变得渺小卑微。
良久,他点头,说:好。
在池雾还来不及体会他这个好的意思时,程砚退后一步,转身从房间出去。
脚步声一点点消失,门合上的声音很小,却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像有人在池雾脸上扇了一个极大的耳光。
池雾因为神经绷紧而耸起的肩膀落下来,整个人失去精气神,回到宿醉未醒的酒鬼状态。
碍事的拖鞋穿不住,被遗落在地上,池雾坐在床沿,眼睛无措地看向房间里的每一处地方。
程砚留下的水杯,程砚站过的地方,程砚走进来时候手撑住的床沿的位置。
他怔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最后随着目光挪动,思及自己的睡衣。
顾燃情场失意的情况太多,每回都喊他上楼喝闷酒,他跟着喝几口,等顾燃睡着了,就去旅馆群把罪魁祸首闻泊找来,让他处理后续。
他看闻泊将顾燃抱起来放到床上,看他从浴室拿热毛巾出来给顾燃耐心地擦脸擦身,然后换睡衣。
程砚也是这样的吗。
池雾肯定了这个问句。
像程砚说的一样,认识到现在,他从来都自己都是耐心十足。
池雾将头埋进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敲门声。
他迷茫地昂起头,反应两秒以后,鞋也忘记穿,脚软地跑到门口拉开门。
却不是那张他想要看见的脸。
池雾?五里路抓住他的肩膀,你在家啊?!
池雾眼里的光亮灭下去,嗯了一声。
你在就好了!五里路说,昨天把程砚急的,是后来出去找你的时候找到了是吗?
池雾不知道他说的找人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说嗯。
你别说还挺有情趣啊,五里路笑着说,大佬的落跑小娇妻什么的!
池雾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处扫下一片阴影:你来找我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程砚昨天找不到你,说要出去外面找,刚出门碰到楼上住的那个兄弟,他说你去完天梯就会去逛超市,让我们等,但是程砚越等越心急,跟你说,一碗面,他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念叨着还是得出去找你,但我这边不是刚从天梯出来,要回旅馆那儿续一下房费嘛,不然再过几天没地方住了,我和你们这种买了居屋的不一样,所以我就说等我交完了钱就跟他一起找,但是他让我先回去,说他能找到你,我就先
说重点。
就是来看看找到你没。五里路笑嘻嘻的,你说你这虽然有情趣,但是下次还是先跟程砚说一句吧,他昨天就差把坐立难安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要是找不到你,他说不定就直接冲去下一阶天梯了呢!
他拍池雾的肩,池雾一下没受住,腿软着往后一曲,五里路赶紧抓住了才没摔。
这是怎么了啊?五里路扫他身上,难不成昨天晚回家被程砚教训了啊?
他摸摸下巴:要我说不该,程砚哪舍得打你。
他又一本正经地探究:不会是昨天晚上太激情了吧?
第56章
五里路的玩笑没有让池雾的表情有任何变化,他扶着门框:你要进来还是在外面?
程砚不在家吗?五里路问,我还说今天上你家蹭饭呢。
他从身后拿出一小袋米:程砚说你喜欢吃大米,我今早去超市正好看见有上架,就买了一点儿,这次天梯多亏你们,我得了很多钱,够花很久了。
池雾垂眸看着米袋,没有让五里路进来:你去对面吧,我不会做饭。
没事啊,程砚会做,他昨天做的面
他不会过来做饭了,池雾说,你要找他就去对面吧。
五里路摸不着头脑,走到对面看了看,再回头时,池雾的门已经关了。
他只能敲程砚的门,那边门却很久都没有打开。
吵架了?分手了?他想了想,用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拆伙了?
两边都没回答,他只能叹了口气,将米袋放在池雾家门口。
天梯给的金币奖励可以维持基本生活,但如果只是以最差贡献度离开天梯,得到的也只是天梯认为进入下一次天梯前所需要的最低消费,所以很多人能挥霍的范畴很小。
旅馆群和营养液自动贩卖机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依靠。
旅馆群不定性太强,每日前往天梯的人数量不可估计,他们或者消失或者通关,又或者在旅馆之间互相搬家,拥有固定住所的人很少,所以第三世界的沟通方式很少,找人大多数还是靠打听。
闻泊靠在墙角,面前身材姣好的女人盈盈一笑:别人不知道是正常,你不知道,那就是不想告诉我了。
她说完,抬手用指尖在闻泊胸口划了划:说说嘛,程砚住在哪儿?
闻泊口唇轻启,白烟淡淡飘出来:不知道,上别处问。
女人眼尾下压,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她走近一步,上半身贴过去,仰着头慢悠悠说:我突然觉得你也很好,她手攀在闻泊的肩膀上,不然我今天陪你,明天再找他,你觉得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