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邻居?程砚问出口。
嗯。池雾下到一楼,忽然就变得活泼起来,手里的竹篮子一甩一甩,很有天梯里那幅俏皮可爱的模样。
他们行走在b区居屋特有的人行道上,偶尔碰到几个人,几乎都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瞧他俩,程砚靠近了一次,终于听到他们说:池雾又做死人生意。
程砚:我看起来很像死人?
说起死人,程砚想起自己心中还存在的一点疑惑:人类和鬼的区别是什么,同样是死,为什么人类不会以鬼的身份进入天梯?
你说的形态只是你理解的形态,池雾说,人死后精神能量如果不回到转世处,而是留在现实世界中,就是鬼,他进入天梯的时候,就是以鬼的形态进入。
程砚试图补充:人类死后直接到天梯,形态就是人类。
正确。池雾说。
说着话时间过的快,没多久他们就走到b区的边缘,金属质感的城墙外面便是虚无的c区。
池雾顺着城墙根走,四周绿植越来越多,直到看见一处僻静的树林,池雾钻进密集的树林,篮子卡在两棵小树中,他娴熟地扒拉了两下,成功连人带篮进去。
就是这里?程砚跟在他身后。
林子不大,但也没人打理,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石块,池雾却走得很顺畅,很快在一片铲平的泥地前停下来。
程砚从后面看见,整块泥地上都是池雾手里那种小木牌,以及自己没有高价买入的石碑。
说是石碑,估计也是池雾不知道哪儿搞来的石片,砸碎了以后用雕刻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名字,以各种倒三角、不规则四边形的模样插在土里。
泥地边上有用木块围起来的一个小工具盒,里面放了几根粗树枝,池雾过去拿了,在泥地上找了块最边缘的垃圾位置,戳下去。
就葬在这儿?程砚问。
池雾干起活来不大认真,手脚慢,磨叽,看上去也没什么力气,像极了玩泥巴的小孩子,一下又一下地乱戳。
你不是说随便什么位置吗?池雾抽出树枝,指了指几个树荫下的位置,这些位置很贵。
程砚不由得笑了,这破位置还是vip。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给自己葬。程砚问。
池雾: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想要给自己买块墓地吗?
戳出一道沟沟以后,池雾掏出那把雕刻刀,在木牌上一顿操作,接着吹掉碎屑,端详两下:还行吧。
程砚:如果要辨认个半分钟才能看出名字的话,那也算还行。
池雾将那块木牌插进泥巴沟里,拥了些泥巴围住周边,用手指压实了,就算是立好碑。
篮子里金元宝烧完,池雾这一单就大功告成。
程砚全程围观,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负手跟在池雾后面离开了林子。
经过a区和b区交界的时候,池雾转过身: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他的眼睛迎向下坠的日光,睫毛变成金黄的羽毛,瞳仁像商人珍藏在手心的琥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是落不下凡间的天使。
程砚说:我跟着你。
池雾双手负在身后,手指随意地勾住了篮子,忽而淡淡笑了:难道你也喜欢我?
下一秒,他收起笑容,转身进入a区的城门,没有让程砚有追上的机会。
程砚远远看着,半晌,垂下头皱了皱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些话会脱口而出,而每次如此,脑子里就会一团乱麻,黑色的白色的,像旧电视的雪花纹一样。
a区像个现代化城市,很多没被天梯召唤的人白天会在这里面晃荡,逛逛商场,看看免费的电影。
池雾进了无人商店,事实上a区所有的消费点都没有服务员,他们只需要获取自己需要的物品,然后将钱币投进旁边的箱子里即可。
因为天梯里不变的定律是没有人白.嫖天梯。
没有付款的人,手中的物品会自然而然消失,有些人试过在超市里直接吃东西,但食物几乎是在进嘴的一瞬间就变成空气。
今天顾燃说超市里的菜品更新了,池雾就马不停蹄过来。
确认没有大米以后,池雾抱好一纸袋食物回家,就差在脸上写好满载而归了,但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遇到些大大小小的麻烦。
b区除了少数的居屋,其余都是旅馆群,那里有廉价的,只需要几块银币就能住一晚上的棺材房,也有稍微贵几个银币的单人间,总之是大多数人选择居住的地方。
而池雾想要回家,就一定会经过旅馆群。
否则就得像之前一样,顺着城墙走很远的路。
旅馆群很热闹,街巷里都是人,他们或者聊天,或者吃一个银币三大袋的瓜子,或者玩一些自制的棋牌游戏。池雾抱着东西,很小心地穿梭其中,而转过弯,到达一个人不多的街巷时候,原本还靠着墙聊天的几个男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给彼此递眼色。
为首的男人上来搭讪,很没礼貌地推池雾胳膊。
哟,这么有钱啊,那男人穿着黑色汗衫,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怎么也不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每天吃营养剂啊?
池雾被他推歪了,往一边撇过去,绊了几步以后绕着他们走,又被人拦住。
让我看看都买了些什么好东西。那人伸手就要抢池雾纸袋里的蔬菜,池雾抱紧了就跑。
还想跑?黑色汗衫男人又拎住池雾细瘦的胳膊,感觉到池雾体重以后,一脸坏笑,你说你这么轻吃得了多少东西,存着那么多钱也用不掉,不然今天就散一些给我们
他没说完,腿上顿时痛到没有知觉,整个人跪到池雾身下,周边人定睛一看,那人小腿上赫然一个子弹伤口。
池雾吓得连连倒退:不是我!我没有动他!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东西藏进外套内袋里。
你敢跟我们动手?!没受伤的男人一把抓过池雾衣领,你把枪藏在哪里了!
池雾被他晃得不行,呜呜呜哭:我没有枪我没打他
人是我打的。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街巷尽头响起,松开他。
第23章
趁着男人分神的瞬息,池雾扯开他的手跑了,一颗小白菜从袋子掉出,他还记得回头捡起来接着跑。
拿了英雄救美剧本的程砚:整段垮掉。
池雾在天梯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没头没脑,卖前队友简直就是常规操作,家常便饭。
所以进入居屋群以后,他又接着他闲庭信步的懒散模样,好半天才晃回家。
顾燃家的门应该没关,爆炒辣椒的香味漏出来,池雾就多上了一层楼。
在做什么好吃的?池雾问。
顾燃腰上系着围裙,捂着鼻腔说:炒个一碗香。
我今天晚上
不可以。顾燃说,专门做给闻泊吃的,今天是我和他在天梯里相遇的第一百天。
池雾耸耸肩。
行吧。
你碰到闻泊了吗?顾燃问。
池雾摇摇头,没听见声儿,顾燃终于闪出半个身子看他,目光移到他衣领皱巴巴的地方:谁欺负你了?
不认识,旅馆群那边的人。池雾将领子扯正。
那人断腿还是断手了?
池雾靠在墙上:有一个小腿应该没治了,还有一个遇到别的仇家了。
哟,那看来有人替你报仇,不用你个记仇鬼漏夜出去动手了。顾燃说。
嗯。
怎么了啊,看起来不太开心。顾燃放下锅铲关掉了火,内裤被人一次性偷光了?
池雾又摇头,语气缓慢:我通关了一阶天梯。
换到正常人,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而顾燃脸色和池雾如出一辙,都带着淡淡隐忧。
怎么出来了?顾燃问,你不是一阶天梯免疫吗?
被人强行带出来了。池雾在顾燃厨房里蹭了杯水。
顾燃思忖两秒,眼睛眨了眨:今天楼道里那个?
嗯。
他为了你好,所以把你带出天梯?顾燃问。
一半一半,池雾咕噜噜喝水,他对我很好奇,心里也存了些故意。
当时,连萧突然冲上来,程砚分明可以将他彻底制服,却任由他躺在靠近蓄水池的位置,这样的行为蠢上加蠢,根本不像是程砚会做的事,而在连萧第二次暴起时,池雾已经压住连萧,程砚可以趁机进入雕塑,或者选择再一次解决连萧,但他没有。
他装作情况无比紧急的样子,掷出自己手中的军刀,三分真三分假,就这么把池雾带走了。
顾燃:你也是难得疏忽,竟然能给他机会下手。
池雾没说话,抱好了纸袋:我先回家了。
诶,别走啊,我这儿做菜挺无聊的,陪我说会儿话,顾燃还想继续打探,那人想来不简单吧。
池雾不做评价,顾燃就问:生气了啊?
没有,池雾垂眸,语气里带着些遗憾和无奈,只是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
顾燃张了张嘴,不再逗他:你不等了吗?
池雾良久都没有开口,顾燃不由得叹气:其实也没什么,你连自己在等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等到人呢,即使有一天他出现了,你也认不出,他走出来拍了拍池雾的肩,为了一个模糊的记忆等了这么久,也该算了。
他会来。池雾说。
顾燃:你这三个字,一直都是自己骗自己。
池雾望向顾燃,眼中神色淡然,没有怨也没有后悔,只是单纯地否认了顾燃的观点。
顾燃心一软:不然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吧,我做个你喜欢吃的菜。
不等池雾好字的口型张开,顾燃就改
口:算了算了,我和闻泊二人世界,安慰你的事还是留到明天吧。
池雾:
他抱着一纸袋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顾燃在后面哈哈大笑。
暮色让夕阳变成丝绦般轻散,垂落在厅堂里,池雾蹲下身,承接了一部分浅金色,他将纸袋里的食物都一件件塞进冰箱里,却不想吃饭了。
反正饭也让程砚吃光了。
池雾胡乱洗完衣服,晒出去以后靠坐在阳台的榻榻米上。
天梯的时间很漫长,没有新奇事物,也没有四季变化,对于他这种不离开的人,就显得更加寂寥,所以没事的时候,池雾喜欢在阳台上发呆,看窗外的一片山林。
也是为了这一点风景,买居屋的时候,他才选了这里。
窗外天色逐渐黯淡,池雾醒来,双手撑了撑,发现掌心的触感异于平常。
眼前偌大的房间让他有些恍惚,池雾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床对面的油画。
空白的画布上只有一朵开得夺目的玫瑰花。
他下了床,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直直向那副画走过去。
玫瑰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池雾轻轻将手覆上去,鼻头同时一酸,他指尖抖了抖,往下摸,眼睛还没看到,指腹已经先触到。
仿佛他抚摸过那块地方无数遍,不用任何思考,手臂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那是画布的右下角,一行隽秀的花体英文:
myroseboy.
我的玫瑰少年。
池雾蜷起手指,退后了两步。
这是他的房间。
这幅画是送给他的。
世界镜里,玫瑰花园里的少年也是他。
而送他画的,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他们是骗你的,你不是笨小孩,没有人会比你更可爱聪明。他说。
你多说些话,多理哥哥,哥哥明天就买花店开门的第一朵玫瑰花送给你。他说。
那你一定,等我。他说。
池雾来不及擦掉眼泪,就听到耳边很近的声音。
怎么哭了?
他从睡梦中睁开眼,看见程砚侧靠在窗台上。
第24章 (一更)
程砚从窗台上跳下来,周身轮廓勾着流畅的金光:怎么哭成这样?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臂上,池雾懵着擦了,起身后退两步和程砚隔开距离。
但程砚脸上担忧的神色并不作假,他便也松开下意识握紧的拳头。
你为什么在这里?
池雾眼下还挂着泪珠,夕阳将他脸颊晒出两团粉红,大约是在睡梦中哭的,所以眼尾一块的睫毛都还黏在一起,程砚背着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敲门了,但是你没应,我就从这边看看。程砚说。
池雾:会跳我家阳台的,一般都是些猥琐男。
程砚: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睡觉,池雾说,你再缠着我,下一次我会朝你开枪。
程砚勾唇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没道理喜欢池雾,一个才认识了没几天的人,而且那几天还是天梯里死亡追逐的几天,很难说的上爱不爱,喜欢不喜欢。
但是池雾身上有让他无法拒绝的吸引力,他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来是想问问你这个奸商,程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币,听说这个东西值一千银币,而一个银币能换一支营养剂,两个银币能住一晚旅馆,五个银币能住一晚豪华单间,你立木碑收我两个金币,回答问题又收我一个金币,不觉得卖的有点贵?
池雾歪歪头:我脸上写了童叟无欺吗?
程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