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时间像流沙一样缓慢,久到一切似乎静止了,黑雾骤然松开他,他从树干滑落到地上。
这是第二次。
司徒云恍惚地抽搐着,汗水从额上滑落。
太可怕了,她困住自己,就像巨人捏住一只飞虫一样轻而易举,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柳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第三次。
说罢,司徒云感觉左肩一松,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侧目一看,整只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了。
他的整只左臂被柳霜卸下来,动也不能动了。
司徒云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忍耐着钻心的疼痛,咬牙道:我、我发誓,今后绝不敢再冒犯那位姑娘,也不会让人去打扰她。
柳霜微微垂下眼,静静而立。
司徒云平日里随心所欲惯了,百无禁忌、为所欲为的性子简直是魔域中人一脉相传的。
此时他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狼狈地坐在地上,含着一丝惧意,小心地问:但我能问问阁下与那沈期欺之间,是什么关系么?!
柳霜一顿,眸光闪烁,瞥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司徒云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眼之间染上一丝促狭:原来如此
柳霜眉尖微微蹙起,正欲将他一脚踹走,突然耳畔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
师姐!
远远地荡开,像是从黑潭那里传来的。
她指尖一颤,拂袖离去。
司徒云看着她瞬间消失在原地,哼了一声,幽幽道:听到声音就变脸,果然关系匪浅。
他扶着胳膊龇牙咧嘴地站起来,隐没在重重叠叠的山林里。
柳霜的肉身正好整以暇地呆在那座飞瀑后的山洞里,双腿盘起,闭眼静坐。神魂受到感召,很快便回归原体,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一片无际的黑暗,巨大的石门关得密不透风,只有门缝底下漏出一道清冷的月光。
恍惚间,飞瀑湍急地掠过山岩,坠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对黑暗和孤独已经无比熟悉了。
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声音,与月光一同泻了进来。
师姐?师姐!
柳霜怔了怔,轻轻站起身,往门边走去,脚步声飒飒作响。
沈期欺?她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师姐!声音又近了,掺在风里,喘着气,呼吸急促,是我!
柳霜道:你怎么突然来了?她原以为沈期欺不会来。
沈期欺像是已经来到了门边,隔着一道石门,声音显得闷闷的。
害,别提了。我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溜出来的!
风吹得有点凉,门外的沈期欺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我怎么求那个虚浮老头,都没用,他不许我来看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柳霜不自觉扬了扬唇角:那你怎么来的?
我每天下课都去烦他,他不同意,我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缠着他,沈期欺笑道,这不,被我连续烦了五天,他受不了啦!就让我来见你一面!
柳霜低低嗯了一声,五指抵在门上,她看不见沈期欺现在的脸,但能想象到对方现在杏眼微弯、神采奕奕的模样。
安静片刻,沈期欺又问,师姐,你在里面冷不冷?害不害怕?
不害怕,不冷。
里面是不是很黑?我听他们说,洞里不许点灯,也不能走出来
嗯,伸手不见五指。
啊?那岂不是很可怕!沈期欺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交谈,柳霜倚在门边,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回答一句,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惬意。
黑水崖与内门弟子所居住的厢房相隔千里,路途遥远,整座山也被下了禁制,不允许使用任何赶路的法术。
柳霜以为沈期欺不会来,沈期欺却依然跋山涉水来见她了。
就像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从天而降,突然落入她的怀里。
说话间,外头一阵风急急掠过,沈期欺惊叫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到了地上。
柳霜立刻站直身子:怎么了?!
沈期欺唔了一声,声音里发着颤:灯我的灯灭了是她用来带路的那盏油灯,估计是被风给吹灭了。
柳霜蹙眉:没事吧?
没、没事,我还好沈期欺紧咬嘴唇,气息短促,吐字时有些古怪,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柳霜的语气变得严肃: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沈期欺有些踌躇:哎,真没什么事儿呜哇!她又尖叫了一声,牙关战战,被吓到了的样子。
柳霜叹了一声,摇摇头,动用了读心能力。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听沈期欺的心声了。
卧槽,这里也太黑了,哦麦艾斯天啊,到底是怎么个鬼地方,这能住人?嘶!疼疼疼,我的手!!!
你手怎么了?她不假思索地问。
坏了。
沈期欺一愣:没,就是,我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一下她有些疑惑,师姐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受伤了?
柳霜顿了顿,道:严重吗?
还好,刚刚不怎么疼的,现在估计回过味儿了,开始泛疼了。沈期欺被她成功岔开话题,苦笑了一声,我其实就是怕黑,还有点夜盲,看不清路,刚才油灯灭了,吓了我一跳
柳霜神色复杂,慢慢叹了口气。
你既然有夜盲症,此处山路凶险,就不必再来了。
沈期欺果决道:那不成,机不可失!我好不容易才求得那老头同意呢!
她又认真地说:而且这种鬼地方,荒山野岭,连只鸟儿都没有!这也太孤独了万一师姐一个人呆着,憋出病来
孤独?
这世间苦果恶报,她已经尝遍尝透了。这些不必要的情绪,早就被丢在一边。
但听到沈期欺这句话的时候,柳霜忽然感觉,独自一人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些难耐。
黑水崖的日夜都很静,水花终日拍打着山石。偶尔她在晨雾中独坐,偶尔的一瞬间,会想起沈期欺来。
会想她此时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专心上课,或是半夜踢被子。
没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笑容作伴,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柳霜在黑暗中沉默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呼吸声清晰可闻。
师姐,她突然听到沈期欺的声音,扭捏又犹豫,在舌尖痴/缠。
你你有想我吗?
沈期欺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耳根一热,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上。
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想问,师姐,你之前为什么要亲我?
但她又怕听到柳霜的回答。
万一万一师姐只是为了安慰她,所以亲了一下呢?对,肯定是这样的!应该就没有别的了。
柳霜吻她额头的时候,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沈期欺没有心思去在意其他人的反应,毕竟连她自己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之后她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想出答案,顶着黑眼圈去上早学,看见身旁柳霜的位子空着,她感觉心中莫名空落落的。
仿佛整个人飘在空中,脚踏不到地面上。
柳霜这回沉默了更久,久到沈期欺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到她的回答。
她说:想。
声音轻柔又坚定,像一阵熏人的小夜风,吹散了沈期欺心头的不安和彷徨。
沈期欺不自觉松了口气,轻声呢喃:那、那便好
柳霜问:你呢?
我、我什么?
柳霜的声音里似乎掺着笑:不想吗?
沈期欺坐在门边,把整张脸埋进胳膊里,小声说:想。
很想。
她逐渐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不能把柳霜当做书中的一个角色,随意敷衍对待了。
在这本书的世界中,柳霜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有喜怒哀乐。
山林间,树木静谧,夜凉如水,月光下的飞瀑仿佛一条银亮的白绸,漆黑潭水倒映出漫天星斗。
隔着一扇门,柳霜的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
不早了。她低声道,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期欺下意识地拖长语气,撒娇似的:可是,灯坏了
嘘。柳霜突然压低了声音,你看身后。
沈期欺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山野草丛之间,忽然漫起成片绿莹莹的光芒,像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一切景色浸在其中,变得梦幻而神秘。
她看呆了:哇,这这是什么?!
柳霜笑了笑:山里入夜了便有很多萤火虫,就让它们送你回去吧。
沈期欺眼中映出一片碎光,欣喜道:好!
漫天的萤火虫像是一片茫茫星海,点亮了她回家的道路。
以至于当晚酣睡时,许多流萤也一同飞入她的梦中。
有时柳霜会穿过结界,去看看沈期欺在做些什么。
她找了对方很久,最后发现沈期欺竟然下山游历去了。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成天忙着四处修炼捉妖,身手似乎进步不少,现在已经能够自己战胜一些不强的妖兽了。
游历结束的那天,许多弟子会来到山门前,迎接她们一行人回到清礼派。
远远地,她看见沈期欺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小姑娘似乎瘦了些,也长高了,眸光熠熠,一身劲装裹在身上,勾勒出清越纤细的身段来,就像是一束细微的光,一下子撞进她的胸口。
她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掌门之女。
在人群簇拥之中,沈期欺笑容灿烂,一如既往的受欢迎。
人们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她。
大小姐,回来啦?
不错啊小师妹,这次感觉怎么样?!
柳霜远远看着,眸光暗沉,一股扭曲而陌生的情感从心中蔓延开来
就算是我不在,她也过得很好。
五指攥紧,她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只是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让沈期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看着自己一人。
这种念头一出,柳霜呆立在原地半晌,转身离开了。
沈期欺扬着一个春节时候和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的乖巧假笑,笑眯眯地立在人群中。
要不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合群,她真是完全懒得理这些人。
唉,官二代真是众星拱月啊,但我只想过平静的咸鱼生活。
小师妹,大伙儿准备一起去广场打坐,你来么?
沈期欺礼貌而客气地婉拒:不用了。
她偷偷翻了个白眼。这群人,巴结都写在脸上了,好歹装装样子成么?!
沈期欺忽然有些怀念温柔话少的师姐,不知她依然独坐在阴暗洞穴中,会不会很无聊啊?
可惜虚浮老头只让她去见了一次柳霜,之后怎么也不同意了。
万一哪一天,一切剧情都结束了,她还是没办法回家的话就和师姐一起,找一处远离尘世的僻静地方,赏花饮酒,闲坐钓鱼。人生惬意,美滋滋啊!
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把柳霜规划进了自己往后余生中。
转眼三十日过,柳霜从黑水崖出来了。
洞门缓缓打开,柳霜一身玄衣,负手立于白亮如水的月色下,面容清逸,身影飘然。
沈期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向她扑了过去,紧紧环住柳霜的腰:师姐
柳霜接了个满怀,无奈将她扶好:这么激动做什么?
两人结伴往山下走,月色当空,夜风温柔。
沈期欺仰头看着夜空,随口道:师姐,这几天快到满月了呢。
柳霜顿了顿:满月?还有几日?
沈期欺道:两三日吧,怎么了?
柳霜长睫一颤,缓缓地摇了摇头: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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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可想死我了,来抱抱tat
我今天又粗/长了!骄傲挺胸!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呜呜呜呜呜呜!!!!(零点就要上夹子的作者紧张跑圈)
感谢在2020-08-15 22:32:41~2020-08-16 21:3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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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长药道人吆喝道:沈期欺!
哎屋檐下的纳凉椅上冒出了一只手, 懒洋洋地回应着。
别老躺着了!长药道人拿着一篓子草药,从屋里走出来,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干, 就帮我把这些花花草草给料理好了!
沈期欺打了个哈欠,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脸上写满困倦,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在躺椅上。
师傅,我不想动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