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况加天气原因, 秦寒潇下高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离家六年,小县城的变化也很大,以至于她即便照着导航走, 到家的时候也已经十一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除夕,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在放鞭炮。
老破小的居民区没有停车位, 她花了点时间找地方停车,然后提着买给父亲的东西,在楼道门口确认了三遍的确是这里, 才踏上了台阶。
离家门口越来越近,秦寒潇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到了门口之后,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门上贴着一些彩色的贴纸,因为时间久远, 颜色已经变得暗淡,边缘也有磨损。那是她小的时候在门上贴的,是她在这里生活和成长留下的痕迹。
她抬起手准备敲门,在指节距离防盗门还有两公分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可能天气太冷了,她觉得手指有些僵硬, 便攥了攥手。她在门口站了大概有半分钟,才又鼓起勇气举起了手。
“咚咚咚——”
很有节奏的三下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不在家吗?秦寒潇有些疑惑, 便抬起手又敲了三下。
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也没有人应声。
秦寒潇觉得原本一颗提着的心瞬间放松下去, 但同时又涌上了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她吐了口气,呼出的气体在空中凝成白色。
她觉得自己回来这一趟太冒失了。明明很早以前就决定要回来了,东西也准备了一堆,却忘了最重要的问题——确定家里有没有人。
这些年她跟父亲虽然没有联系, 但她陆陆续续给他转过不少钱,足够他买一套新房子。但这套房子是秦寒潇的爷爷奶奶留下来的,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秦父都没想过要卖掉。因此,她也相信父亲绝对不会搬家的。
秦寒潇猜测可能是他哪个关系不错的亲戚或朋友看他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就好心叫他一起去过年了,要是那样也挺好的。
秦寒潇的手机里一直存在父亲的手机号,但是因为没有拨通过,也没有发过消息,所以她也不清楚父亲换号了没有。
她摸出手机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打个电话试试。
就在这时,秦寒潇听到了楼梯上有脚步声。她本能地想要避开,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跟对方的视线对上之后,她顿时觉得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有些稀薄,让她感到呼吸困难。
来人也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看得她的时候先是有些惊讶,接着便又恢复了平静。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秦父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门。
秦寒潇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些菜和一条鱼,应该是刚买回来。她吞咽了一下,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犹豫不决之间,她听到秦父说了句:“外面冷,你不进来?”
秦寒潇抿了抿唇,提着东西走进去关上了门。明明多年没见,fù_nǚ两个却谁都没有表现出思念或激动的样子,甚至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很平淡。
站在自己家客厅里,秦寒潇却莫名地有些局促。家里不少家具都换了新的,但摆放的方式还跟以前一样。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然一些,一开口却也只有一声僵硬的:“爸……”她作为四金影后的高超演技,在久别的父亲面前没有得到丁点儿发挥的余地。
秦父没有理她,只是提着东西进了厨房。厨房里传出了他在里面忙碌的动静,看样子没打算出来。fù_nǚ见面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欣喜,但父亲见到她也没有不让她进门,这种冷淡的态度反而让她如释重负。她没有继续傻站在客厅里,将带来的东西放下之后,她提着简单收拾过的行李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最后一次回到这里是大四那年冬天,走的时候房间里是什么样子的,这次回来还是什么样子的。房间里也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落满灰尘,打扫的干干净净。
环视了整间屋子之后,秦寒潇发现,床头的对着的墙壁上有一块颜色比周围要白一些,是一块规整的长方形。她仔细想了想,那里原本应该贴着她初中时候很喜欢的一个明星海报。
父亲给她把海报摘了?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秦寒潇没再纠结。她将外套脱下来挂好,动作麻利地用皮筋将头发束成马尾。给顾轻洲发了个短信之后,她走出房间,厨房里的油烟味已经蔓延到了客厅。
秦父正在厨房里做鱼,察觉到她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很熟练地“指使”她干活儿,语气第旧很冷淡:“去把菜洗洗,拍个黄瓜。”
“嗯。”秦寒潇轻轻地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她在水池旁洗着菜,像是闲聊一样地说道,“我以为你被别人叫去过年了。”
“大过年的我去别人家干嘛?”
“也是。”
话题到此为止就戛然而止了,秦寒潇也没再继续找话说。秦父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性格又冷淡,而她的性格绝大部分遗传自父亲,即便是闹崩之前fù_nǚ俩也很少有话题可聊,所以她也习惯了。
但秦寒潇记得,父亲的冷淡和沉默是从母亲离家之后才开始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与其说是他的女儿,倒不如说是他的义务。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秦寒潇花了一些时间,来接受就是有父母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的孩子这个事实。
***
fù_nǚ俩一通忙活,十二点的时候做好了一桌菜。
坐下来之后秦寒潇才发现,这一桌八个菜,几乎都是她喜欢吃的,尤其是正中间摆的那道松鼠鱼。她拿起筷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吗?”
知道她今天要回家的人不多,周钧乔悦和丛旭都不可能“告密”,至于顾轻洲应该也不能,秦父甚至都不知道她有过顾轻洲这么个男朋友。
但秦父的表现都像是,他好像已经提前知道她会回来一样。
“不知道,”秦父语气淡然,“不过我总想着,可能哪天你会回来。”
秦寒潇有些呆愣。
所以,父亲其实一直在等她回来吗?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秦父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红酒,还问了她一句:“能喝酒吗?”
秦寒潇将视线移到那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红酒上,心里隐隐地有了个猜测,半晌她点了点头:“能。”
秦父“嗯”了一声,拿出两个杯子。秦寒潇拿过那瓶酒拧开瓶塞,将红酒倒进了两个杯子里。
没有对过去一年的回想,没有对新一年的期望,fù_nǚ俩各自喝了口酒就开始吃饭了。
秦寒潇低头夹了根青菜,秦父就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在放去年的春节晚会,但是两个人都没看,打开电视似乎纯粹是为了让家里有点声音热闹一些。
秦寒潇一边吃着菜一边考虑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就听到秦父先开了口:“你瘦了。”
“要上镜,不能胖。”秦寒潇低声说道。她似乎听到父亲叹了口气,接着,自己的碗里就多了个虾仁。
“就一顿,能胖到哪儿去。”秦父的语气第旧平静而冷淡,还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多吃点。”
“好。”
在这之后,气氛又一次陷入短暂的沉寂。过了一会儿,秦父又问道:“有对象了吗?”
秦寒潇顿时哽住。催婚还真是中国人过年的传统习俗,她还以为父亲不会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没想到竟然也没能免俗。她抿了抿唇回答道:“没有。”
“没有?”秦父看起来不太相信,“高中时候追你那个呢?”
秦寒潇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哪有这么个人。”
“新闻上那些?”
“假的,都是绯闻。”
察觉到了秦寒潇对这个话题的抗拒,秦父顿了顿之后解释道:“我不是要催你,你找不找都行,但是找的话一定要找个对你好的,别跟你妈似的找了个我这样的。”
听到前面几句的时候,秦寒潇觉得父亲可能还是关心她的。听到最后一句,她的心一下子梗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你没对不起她,是她不要你,也不要我了!”
“不许这么说你妈!”秦父猛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面部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动着。
听到他这么说,秦寒潇的倔脾气也一下子上来了。她正要反驳,却不由得想到了顾轻洲那句“别跟他吵”的提醒。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争吵的冲动。她还是被顾轻洲影响着有了些变化,冷静下来之后她低声说道:“那不说她了,大过年的我不跟你吵。”
秦寒潇不能理解父亲对母亲无条件的维护,他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丝毫的诋毁,包括她这个女儿。
面对女儿的主动求和,秦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拿起了筷子:“吃饭吧。你什么时候回去?”
“初二晚上走。”
“嗯。”
勉强算是“相安无事”地吃了顿团圆饭,秦寒潇起身收拾了桌子,洗完碗筷出来之后发现,秦父出门了。对于他不打招呼就出门的行为,秦寒潇也没在意,反正以前也经常这样,她都习惯了。她准备回房间休息一下,早上起得太早,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再加上吃完了饭,就开始犯困了。
回到房间之后,秦寒潇又看到了墙壁上那块突兀的长方形。盯着看了一会儿,她鬼使神差地开始在房间里翻找,最后在抽屉的底层找到了那张海报。那个抽屉里放了一本相簿,是她从小到大拍的照片,数量不多,刚好能装满一本。
为了印证心里的猜测,秦寒潇将那本相册从头翻到尾,果然发现里面少了几张。她拿出手机,动作熟练地输入号码,给顾轻洲打了个电话。
顾轻洲前脚刚找着包间,后脚就接到了秦寒潇的电话。他一边接起来一边进了包间,在江敬恒身边坐了下来:“喂,寒潇。”
江敬恒一挑眉,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
秦寒潇冷静地问道:“我墙上的海报是你摘下来的吗?”
顾轻洲装傻:“什么海报?”
“原本贴在墙上,现在在抽屉最下面压着的那张海报。”秦寒潇可没打算让他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去,“还有我的照片也少了,是你拿的吧?”
话都问到这份儿上了,顾轻洲只能老实承认:“嗯,是我。”他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是我?”
秦寒潇慢条斯理地说道:“本来没想到,但是我爸中午拿出来那瓶红酒你给我送过。然后我发现,家里的家具换过了,我爸自己是不会换的。还有我房间的那张海报,我爸应该也不会闲的无聊给我摘下来,还放到抽屉里。我想了想,知道我家在哪儿,还能做这些的,应该就只有你了。”
顾轻洲赶紧没皮没脸地夸她:“你真聪明!大侦探秦寒潇!”
一旁的江敬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真想一酒瓶子给他敲头上。
秦寒潇不吃他这套,第旧十分冷静地问道:“你摘我海报做什么?”
“嫉妒,”顾轻洲回答的很干脆,“不想看你房间里有别的男人的海报,就摘了。”
“还给我放到抽屉最底层?”
“我没直接扔了那还是我有气量呢!”
顾轻洲理直气壮的语气都快把秦寒潇气笑了。她又问道:“那你偷我照片又是为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啊,”顾轻洲替自己辩解,“照片是你爸同意我拿的,不叫偷。”
秦寒潇有些好笑:“我就说我爸为什么突然问我高中时候追我那个人,我高中都没什么朋友,是你跟他说的吧?”
“对,是我,”顾轻洲也承认了,“虽然我一开始跟他说的时候,他拿扫帚差点把我扫出去。”
秦寒潇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听到她笑了,顾轻洲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没跟你爸吵起来吧?”
“没,”秦寒潇实话实说,“差点就吵起来了,但我忍住了。”
顾轻洲对着她又是一顿猛夸:“我们潇潇真是长大了,成熟了!”
“谁是你们潇潇?”
“你啊。”
秦寒潇噎了一下,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在干嘛?”
“跟敬恒出来准备喝酒呢。”顾轻洲回答道。
“大过年的不在家?”
“晚上过,我没事儿干就出来了呗。”
听到顾轻洲在跟秦寒潇解释,江敬恒眼珠子骨碌一转,感觉报复他的好机会来了。他眉头一挑心生一计。而顾轻洲也看到了江敬恒脸上的表情,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听到江敬恒大声说道:“轻洲,跟谁打电话呢?人家漂亮妹妹等着跟你喝酒呢!”
……我操。
顾轻洲在心里问候了江敬恒一句,火急火燎地想要跟秦寒潇解释,却听到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哦,那我不打扰你了。”
“寒潇——”
“别太累了。”
说完之后,秦寒潇就挂断了电话。
江敬恒在喊完那一嗓子之后就凑了过去,所以也听到了秦寒潇说的这一句。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妈的,别太累了哈哈哈哈!我服了,秦影后真体贴!”
顾轻洲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逼我在大过年的这么喜庆的日子里揍你!”
“你也知道今天大过年的?”江敬恒没跟他客气,“大过年的我叫你出来喝酒,你倒好,喂我吃狗粮!”说完之后,他狐疑地问道,“你们俩复合了?”
顾轻洲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还没。”
“哦,那就不算狗粮。”江敬恒大手一挥,又不客气地嘲笑起他来,“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搞定寒潇?我听你跟她打电话的语气还以为你们俩复合了呢。”腻歪,真够腻歪。
江敬恒在娱乐圈玩的这几年,听到的最匪夷所思的八卦就是顾轻洲是秦寒潇的前男友,尤其是,这八卦还是顾轻洲自己亲口告诉他的。而跟秦寒潇的绯闻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江敬恒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顾轻洲一开始总看他不顺眼了。
顾轻洲轻点着酒杯一脸不爽地看着江敬恒:“本来快了,你这一搞我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别甩锅给我啊,”江敬恒赶紧逃避责任,“那还是你不行。”想了想,他又觉得同为男人,说这种话似乎不太合适,便又改口,“不对,应该是你还没打动她。再说了,她有这种反应说明她在意你,没反应那才叫完蛋。”
顾轻洲没否认,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要哄好秦寒潇就费劲了。
江敬恒好奇地问了一嘴:“你搞定你岳父了?”
“算是吧。”顾轻洲喝了口酒。
“我是真的很佩服你,”江敬恒由衷地说道,“搞不定她本人,就搞定她周围所有人。顾轻洲,你这辈子的耐性和计谋都用在秦寒潇身上了吧?”
顾轻洲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
江敬恒晃了晃酒杯,思考片刻之后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我在跟寒潇刚认识的时候,她跟我打听过一个人,后来我发现,她还跟其他人也打听过,而你也打听过这个人。”
“你想知道?”顾轻洲面色深沉地看着他。
江敬恒耸了耸肩:“要是你愿意说的话。”
作为关系很不错的朋友,顾轻洲知道江敬恒很会保守秘密,至少现在为止从没有人从他那里知道他和秦寒潇的关系。他喝了口酒,清了清嗓子之后缓缓地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寒潇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