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沈元正灰挥舞着手, 表情狂热, 出席剧本解读的演员沉默的避开他挥舞的手，动作熟练中透着几分辛酸。
在林逸抵达剧组之前，其余演员都早已到位, 且在导演的建议下一起商讨了好几次剧本——于是迅速的领悟了导演在某方面是个蛇精病的残酷现实。
但这一次不一样，许是因为主角终于到来, 沈元正的情绪格外饱满……
一旁的演员惊恐的看着张牙舞爪的沈元正, 不引人瞩目的朝外挪了挪椅子。
片刻后, 沈元正身边空出一片空地，于是，依旧坐在原位的林逸便格外引人瞩目。
林逸跟几个主演——说是主演，其实是戏份较多的配角, 毕竟这部戏是毫无疑问的单男主——简单的认识了一下，看到了数个眼熟的老戏骨。
显然，虽然预算充足, 但沈元正压根没有让流量明星保障票房这种堪称向现实示弱的念头。
当然更可能是他从未对电影票房产生过担忧——这是天才的通病, 他们往往认定在某个领域, 自己无所不能，从不出现正常人会有的担忧。
最残酷的是，现实往往会证明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不过没有偶像出演的现况, 带来了另一个好处——剧组气氛十分和谐, 大家的咖位都差不多，仔细说起来，在当前热播的《景宫沉》里担任配角, 有一跃从三十八线变成三线趋势的林逸，已经是他们之间咖位最大的了。
这对新人导演来说，无疑是最理想的状态。
所以，沈元正作为新人导演，在剧本解读时自顾自发疯，也没人说什么，大家纷纷选择了忍耐。
“罗西……”沈元正发挥完充沛的情感，一扭头看到了林逸，他一把拽住林逸，语调狂热：“是谁杀了你呢？”
林逸抽出被他压住的剧本，另一只手无情的推开对方靠近的大脸：“导演，这是结尾的对话，我们现在在说开头这一段。”
“罗西……”沈元正喃呢道，浑然听不进话。
林逸食指划过开头那段场景描写，保持着一只手推开沈元正的姿势，语气一变，带上了充沛的情感：“别这样做，他们会发现的。”
在一旁看戏的演员楞了楞，反应过来，迅速接上台词：“滚开，别碍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吧，好吧……”林逸无奈的妥协。
下一秒，他得意洋洋道：“警卫！我要举报，有人要翻墙！”
沈元正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专心聆听着他们朗读台词，一直等到最开头那一幕结束，才开口道：“没错，没错，罗西就是这样一个惹人厌的坏家伙。”
沈元正推开林逸的手，凑到他的剧本前，翻了几页，对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视而不见，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剧本研究已经好几天了，让我们进入主题吧。”
围着桌子的演员忍不住看了眼沈元正——如果说沈元正自顾自的朗读台词也算剧本研究的话，那确实已经开始好几天了。
但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天内，他们除了旁观沈元正的疯疯癫癫外，毫无收获——不，还是有的，起码他们达成了沈元正不太正常的共识。
“罗西，你写了这么多……”沈元正“唰”的一声，剧本飞快的从头翻到尾，让其他演员能看到剧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无关紧要的东西，得到了什么？”
导演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这么欠还没被打死，一定是我国法制社会最杰出的成果。
演员们瞄了眼神色平静的林逸。
林逸并没有感觉被冒犯——因为他清楚，这些笔记对沈元正来说，真的无关紧要，甚至是毫无意义。
对林逸来说，需要一字一句斟酌，反复构建背景和框架才能读透的剧本，对沈元正而言，不过是随手为之。
林逸清楚自己不是天才，便只好用足够努力的勤奋来缩短他跟天才之间的距离。
林逸梳理了一遍剧情：“《杀了他！》的剧情很简单，在小镇上的少年不受欢迎，所有人都讨厌他。于是在某一天，因为罗西再次大放厥词而深感愤怒的众人，决定杀了他。”
“在试图杀了他的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巧合，导致罗西奇迹般的躲过了众多死亡威胁。”这是喜剧部分。
“罗西并没有意识到小镇上的所有人都想杀了他，他还是跟以往一般，惹人讨厌，把所有人的虚心事得意洋洋的宣扬出来，随着这部分剧情，小镇里的故事被一点点挖掘。”
“罗西躲过了所有的杀机，而小镇里的人在罗西揭露的一系列事中，达成了和解。他们放弃了杀死罗西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小镇跟往常那般从睡梦中苏醒，小镇里的人发现，罗西死了。”
“罗西的死亡以自杀告终，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最后，画面一转，那些曾达成和解的小镇居民三三两两的进行了隐蔽对话，用各种暗示性语言彰显着他们的凶手身份。”
林逸曾看过的电影到此为止，但在沈元正修改后的剧本里，这并不是结束。
林逸停顿了下：“时隔二十年后，有人提起罗西的死，好奇的追问当时办案的警.察，罗西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谁杀了罗西？”沈元正高声插入他的描述：“是总是欺负罗西的霸凌者？还是总被罗西嘲讽的书呆子？亦或是嫌他没用，一度打算遗弃他的叔叔婶婶？”
“没人杀了罗西。”林逸平静的重复警察的回答：“罗西是自杀的。”
“不可能，他明明中了毒，脖子上缠着绳子，还被利刃刺入了胸口。好兄弟，告诉我实话吧，究竟是谁杀了罗西？”
剧本到此为止。
沈元正给林逸鼓掌：“剧情概括的很好。但我想听点别的。”
林逸斟酌着话语，定下基调：“罗西是个疯子。”
沈元正眼睛闪亮，发着光似的，盯着林逸看。
“他杀了他自己。”
“啊！没错，就是这个！”沈元正拽住林逸的手，紧盯着他不放：“继续说。”
“罗西的人物设定，最浅显的理解是爱管闲事，胆小又狂妄，欺软怕硬，无事生非，自以为是……总之，在剧情一开始，所有人都会觉得罗西被讨厌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啊，他多么惹人喜欢。”沈元正在一旁摇头晃脑道。
其他被忽视的一众演员：我在哪？我还在现场吗？我们是在进行剧情研读吗？为什么他们两个自顾自的开始了对话？
虽然满怀不解，但咱也不敢问，只好继续维持着近乎于无的存在感，继续旁听他们的对话。
“但事实上，罗西的内心脆弱又透彻，他试图用狂妄的外在掩饰自己的脆弱，又试图用惹是生非来获得叔叔婶婶们的注意，他是一个坏孩子，也是一个有着悲惨过去的坏孩子。”
“罗西的表层人设十分复杂，但内在人设十分简单。”林逸看了眼沈元正，觉得沈元正写这个剧本时，绝对不是以沈元正自己为模板写的剧本：“他就是一个疯子。”
“罗西杀了罗西。”林逸停顿了下，扭头看沈元正。
沈元正朝他露出鼓励的笑。
“然后成为了另一个人。”林逸合拢剧本，剧本最后一页的背面，手写了一段林逸无比熟悉的台词——这是沈元正接受了他的建议，打算添到彩蛋里的台词。
“罗西死了，疯子还活着。”
“他罪有应得，他死有余辜。”沈元正深深叹了口气，抱着林逸的手，感叹道：“不愧是我的罗西！”
演员们目光开始四处飘散，尽量让自己不要直视这一幕，虽然理智告诉他们，这只是导演日常发疯，但情感不受控制的想太多，也不是他们的错。
林逸始终保持着不受干扰的平静，从沈元正手里抽出手：“明天开拍？”
“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感觉，那就明天开拍！”沈元正一锤定音，才想起了现场还有些被他遗忘的演员，他朝他们挥了挥手：“明天正式开拍……”
他凑近翻了翻林逸的剧本，极为随便的选了一幕：“就从第三幕这一场开拍好了。”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演员们散去，会议室里瞬间空旷了许多，沈元正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瘫倒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氛沉默了几秒。
“林逸，这是个好故事，对吧？”
“嗯。”
“有人跟我说，这个故事里掺杂了太多不符合拍摄规律的细枝末节，虽然故事很有意思，但因为导演个人的狂妄，导致它变成了一个四不像。”沈元正抱着靠枕，注视着林逸：“它很有意思，但也仅限于此。”
林逸有些意外：“你在乎别人的评价？”
“别人的评价，我当然不在乎。”沈元正满不在意的挥手：“我只是有点好奇，在你眼里，这个剧本到底怎么样。”
林逸得出结论：“看来你真的很在意。”
“我在意你的评价。”沈元正坐起身，兴致勃勃的盯着林逸道：“我的罗西，快告诉我，这个电影怎么样？”
“我还没看到成品。”林逸对他肉麻的称呼视而不见，客观道：“剧本跟电影不能一概而论，好的剧本不一定会变成好电影，好的电影也不一定是因为一个好剧本。”
“决定这个电影怎么样的，不是我，是导演。”林逸附身注视着沈元正：“导演，你觉得你能拍好这个剧本吗？”
“我当然能。”沈元正毫不怀疑这一点：“这是我的剧本，我的电影。而我，是沈元正。”
“那么这就会是好电影。”林逸对他的狂妄毫不意外，就如同他所说的，他可是沈元正——质量和票房的保障，年轻的鬼才导演，沈元正。
听见林逸笃定的回答，沈元正狂妄的气焰消退了几分，有些几分诡异的心虚：“不过我无法遮掩的才华是一回事，愚蠢的市场选择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逸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居然有从沈元正嘴里听到对自己的不自信的那一天？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鬼？”沈元正目光锐利的注视着林逸。
林逸掏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的表情，作为一个演员，他的面部管理十分周全，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该流露的表情。
“我可是沈元正。”沈元正理直气壮：“没有人能在我面前遮掩自己的想法。”
沈元正对人心和情绪的敏锐度，像是刀锋掠过，丝毫不留余地。
既然如此……
林逸坦率的流露出纠结复杂的表情：“所以，你现在是在担心票房吗？”
沈元正停顿了下，思考了两秒：“我在想，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些太……炫技了？”
嗯？他居然还能意识到这一点？
“塞了太多东西，想表达的太多，反而起了反作用……”沈元正坐正身体，双手合十，严肃的看向林逸：“如果电影票房不理想，衢昀找我麻烦的时候，你会帮我拦着他的吧？”
……？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吗？
“你怎么还沉默了？这需要思考吗？你只要立刻马上答应我就行了。”
“他不会找你麻烦的。”
“怎么不会？你别把他想的太好了，资本家都是丑陋的！”
“因为你不会输。”
沈元正停下手舞足蹈，扭头看林逸。
林逸平静且笃定的重复了一遍：“你不会输，哪怕你肆无忌惮的炫技，哪怕观众看不懂你的故事，但你能让一个看不懂的故事，变成风靡全中国的喜剧电影。”
“你可是沈元正。”
沈元正长叹了口气，一把搂住林逸的肩膀：“罗西……罗西啊。”
“嗯？”
沈元正语气沉重：“不要爱上我，我们之间没有结果的。”
林逸冷酷无情的推开了沈元正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时间视情况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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