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舜被很大的撞击声惊醒。
他懒懒回头, 罗子甩着湿淋淋的牛仔裤, 杵在门边说:“你还要睡多久啊?昨天一回来倒头就睡, 大早上又跑来骚扰我说吃卤煮,结果老子刷牙的功夫你又睡了。”
卫舜胳膊撑起上身:“几点了?”
“几点?都过了中饭点了!家里停电, 老子闲得裤子都搓毛了。”
怪不得背上出了那么多汗。
卫舜双腿探着拖鞋:“我洗个澡,洗完了出去吃饭。”
他边说边往浴室走, 罗子一把叫住他:“那啥, 那丫头有件脏衣服在我这儿, 洗不出来了,你看是扔了还是咋地?”
罗子指向沙发背上搭着的白t, 上面的血渍已成深褐色。
卫舜瞟过一眼:“扔了吧,没人要。”
罗子面上有些犹豫:“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那丫头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你又只字不提…”
卫舜眉毛微动:“她回来过?”
罗子点头:“是啊,不然怎么拿的行李,她没和你说?”
卫舜沉默半晌:“她有没有交待什么?”
罗子想了想:“哦, 有的。她说卧房有外伤膏药,还说你背后有伤, 让我提醒着你上药。”
罗子贱贱笑着, “姑娘跑了,在下可以勉强代为上药。”
卫舜没好气地说:“我还不至于。”
说罢, 他趿着拖鞋进了浴室。
***
就着凉水冲了许久, 卫舜内心终于平静。他用毛巾拭去身上水珠,与镜子里黑眼圈浓重的人对视。
这下能好好睡觉了。
卫舜边擦头发边往外走,罗子端着手机对他晃晃:“有电话。”
卫舜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上前, 待看清屏幕显示的联系人,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实感。
她真的走了啊…
卫舜微不可闻地叹气,接通电话问:“喂,何天?你没事了吧?”
那端的何天连连应声:“没事了没事了,晚上有时间不?咱吃顿压惊饭。”
卫舜回到:“我在大学同学家里,就上次一块儿吃过火锅的那个,干脆三个人一起吧。”
“行行…哦对了,买箱啤酒,你喝哪个牌子的?”
卫舜刚要回答,电话里却传来了杂音,没过多久,他听到廖队说:“卫舜吗?”
卫舜应到:“是的,有事吗?”
廖队压低声音:“昨天你说的吴岩家,我们秘密去处理了,这事儿你别对其他人说,以免造成恐慌。但我有问题想问你…那个吴岩的尸检结果很奇怪啊,他的伤口怎么像…怎么像被女尸的指甲穿透的?”
卫舜语气平淡:“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去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廖队的嗓音有些烦乱:“现场太乱了,也很难查证有没有活人在场,附近监控又不全,这边真是没办法了…”
廖队唉声叹气一番后,突然转移话题:“吴岩的尸体还有个奇怪点。”
“什么点?”
“嗯…说起来有点恐怖。他的七窍有血渗出,其他尸体…也一样。”
卫舜眼皮抬起:“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廖队单手插腰倚在角落,“先前那些尸体都没有的,过一夜全成了这样。那个吴岩眼球的血管都是黑的,看久了瘆得慌…”
卫舜呼吸几近停滞,掌心被手机勒出印痕。
***
绿皮火车哐当一声,车速逐渐减慢。
钟冉被震动惊醒,腾地一下坐直,头顶不小心磕在上铺床板。
她捂着脑袋揉了揉,听列车员大喊:“到了啊到了啊,成都北站到了啊!”
钟冉摸黑从行李架取下大包,沉重的背包瞬间压上肩膀,让她脚步微一趔趄。
熙熙攘攘的过客拖着行李箱从身边穿过,钟冉抬手挡住站台刺眼的光亮,待适应后才缓缓放手。
钟冉突然有些迷茫,她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直到手机震动将她拉回现实:“冉冉呐?要去站里头接你吗?”
钟冉迈出脚步:“不用了婶,我自己会走的。”
“哦好的,天黑注意安全啊,给你炖了汤,回来喝。”
钟冉喉头哽咽,努力压抑情绪:“好,我知道了。”
她将手机放回包里,呼出长长一口气。
地铁亮着的m标识十分醒目,钟冉沿街边林荫道走着,忽然回头:“你又要做什么?”
过路人侧目而来,钟冉却毫不在意:“该做的我都做完了,约定是一个心愿,多的我不会帮也不算违约。”
女鬼摇摇头,抓住钟冉的手腕,试图贴上她的掌心。钟冉想起她附身时的举动,下意识就要收回,却在同时手中一沉。
她抬眸回望女鬼,女鬼露出了笑容。
虽然那森然面庞配着微笑有些瘆人,但钟冉还是第一次见到女鬼这个表情。
女鬼嘴唇张张合合,似乎说了什么,钟冉努力辨认出那个词——
谢谢。
接着,女鬼身形如未烬的火屑般,熄灭、消散……
钟冉怔神许久,才看回掌心之物:
一块发亮的金石。
***
凌晨六点,后武寺周边街道多了许多行人。
未到景区开放时间,后武寺的朱色栅栏依旧紧闭,行人大都匆匆一瞥便奔向别处。
老李头叉开双腿闲坐在寺庙旁的摊位,用牙签剔着牙缝里的韭菜叶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是城里颇具规模的玉石集市,大大小小的摊位都摆满了玉石制器。
说这玉石顾客,老李头倒是摸得门清,毕竟摆摊十多年了,对来往者是看客还是买客,简直一眼可辨。
那年纪轻轻结伴而行的,多是看客。因为玉石里头的弯弯绕绕挺深,没有一定年资的,要么被以次充好,要么被以假乱真。
若说辨玉是门学问,那么被骗就是学费。因此,毫无经验又略有文化的小年轻,多是不会轻易试水的。
老李头翘腿大呵到:“诶来往的看一看嘞,正宗新疆和田玉,假一赔十假一赔十嘞!”
喊完一轮嗓子有些发干,老李头往喉咙灌了些凉茶,刚要继续,摊位来了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姑娘戴着棒球帽和墨镜,一看就是好奇而来的游客。
老李头不做声,任由她弓腰扒着盘里散玉。
扒了好一会儿,姑娘大概觉得不交流太尴尬,抬头笑道:“这玉怎么卖?”
老李头下颌一扬:“看你选哪盘挑哪些,都不一样。和玉贵点儿,俄玉便宜。”
姑娘没搭话,继续闷头扒着盘子。
老李头试图营业:“我说小妹儿,这玉都是好玉,随便挑,保真。”
老李头拈着牙签继续剔牙,那姑娘停下手中动作,突然来了句:“你们这儿,有黄金交易不?我看贴吧说,这儿私下有的。”
老李头弹开指缝残渣:“小妹儿可别瞎说,黄金交易都是走正经市场的,没国家允许咱可不能搞啊。”
姑娘沉默半晌:“真的没有?”
老李头肯定摆手:“怎么可能有,你问这个干嘛?”
姑娘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她又开口:“我有金子想卖。”
老李头嘿嘿笑道:“手镯项链吗?金饰品店都能回收,正经黄金市场也不收啊。”
姑娘摇摇头:“是…生金。”
老李头噤了声。
他沉吟片刻:“生金?小妹儿是不是看错了?国家金矿管得严的,捡到都得上交,哪来生金淘啊?你是去哪儿玩淘到的碎金吧?”
姑娘比了个手势:“有这么大。”
老李头望向蹲在面前的姑娘,满脸不信:“这么大的生金…是砂金吗?怎么可能…你带来了吗?”
姑娘回到:“没有,想先问着,没交易就算了。”
老李头略显犹疑:“你有照片吗?”
姑娘点头:“有的。”说罢,她从荷包摸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块比表盘略大的金石躺在桌上。其形不规整,其色金黄发红。
就照片而言,还真像砂金,而且大小品相相当不错。
老李头想了想:“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改天带东西来,我帮你看看,交易什么的先不谈。”
姑娘面容平静:“我带来了。”
“啊?”
“我带来了。”姑娘重复到。
老李头眉毛上挑:“你不是说……哦…小妹儿还挺贼,怕我哄你是吧?”
姑娘展露笑容:“你说的是。”
她从包里摸出金石,伸到老李头面前。老李头刚想去拿,姑娘却合拢手掌:“我还是怕你哄我。”
老李头了然一笑:“这样吧,这种事我不常处理。我带你去那家店,他家生意做得多,又有实体店,不像咱们四处挪摊位,这下你放心了吧。”
说着,他指向不远处挂着牌匾的店铺。
姑娘将金石收回包内:“行。”
***
两人一进门,老李头就扬声喊:“老薛,生意来了!”
姑娘扶了把墨镜,偷眼打量四周琳琅满目的玉器,待听见笃笃下楼声,这才循声望去。
来者是个两鬓斑白岁数半百的男人,他一身滑腻绸褂,鼻梁架了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和蔼。姑娘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却说不上在哪儿见过。
老薛笑得娴熟:“什么生意?”
老李头将人往他跟前送送:“金石生意。”
“金石生意?”老薛微微皱眉,看向那年轻姑娘,“首饰还是金条?”
“都不是。”姑娘再次拿出金石,“是生金。”
老薛有些惊讶,接过金石后扶正眼镜仔细瞅。末了,他下结论到:“还真是…你哪儿来的?”
那姑娘夺回金石:“合法出处。若交易便莫问,若不交易,我收回。”
老薛忽然觉得这姑娘挺有趣:“你还是学生吧?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钟冉。”
老李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名字不错,听着像文化人。”说完他面向老薛,“她…老薛?”
老薛直勾勾盯着钟冉:“你叫什么?”
钟冉取下墨镜,与他对上双眼:“钟冉。钟表的钟,冉冉升起的冉。”
老薛奇特的面部表情转瞬即逝:“你想卖了它?”
“对。”
老薛点点头:“那你随我来,我们好好商量。”
***
一个小时后,钟冉将鼓囊囊的钱包放进挎包。
两千四百八十元,够了。
她重新戴上帽子和墨镜,对老薛微微弓腰:“谢谢您了。”
老薛看着她欲言又止,在她转身时终于开口:“小姑娘!”
钟冉回头,老薛笑容柔和,放缓语气道:“记得注意安全。”
“…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拖延症的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