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天, 即使十二月未到, 也会令人感到寒冷。
钟冉刚从恒温车厢出来, 一阵风刮得她直跺脚。
她朝双手哈了口热气,隐约的白雾沾上手指, 潮湿的触感让她更加瑟缩。她将手揣兜里捂了好一阵,待肢体恢复知觉, 才掏出手机查看附近的旅店。
那男鬼说的地点在哈尔滨周围郊区, 现在已近黄昏, 得等明天下午到汽车站转车才行。
钟冉翻看许久,确认周围没有便宜的青旅后, 无奈查询了一遍卡里的余额,又默默算了大概花销。算清自己还有余钱吃饭,她才放心地订了家连锁酒店。
现在.....应该先吃东西才行。
为了省钱,钟冉决定步行去酒店。
路上冒热气的铺子不少,看得她饥肠辘辘, 于是在小炒店和包子铺之间徘徊一阵后,她选了便宜又能捂手的后者。
不过这家店的生意看起来不错, 正饭点的队伍排到了门口, 听周围操着北方口音谈笑,钟冉感到了寂寞。
她翻出很久没开的微信, 这才看到刘盼星昨晚发的消息:
[红薯干我让卫舜给你带去了, 吃过后记得微信我五星好评哦,我妈最喜欢听好话了。]
钟冉心头忽滞,立刻将手机的收件箱和通讯记录翻看一遍, 确认没有遗漏后,她略带失望地返回桌面。
卫舜该是真生气了吧,说不定连联系方式都删了…或许出于面子他没能告诉别人,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他可不缺女人追求,难免会有些拉不下脸。
手指凭空划动一阵,钟冉终于憋出句回复:[卫舜还好吗?]
犹豫许久,她长按退格删去所有,简短打了句感谢的话,便将手机揣回兜里。
手触上兜口的瞬间,钟冉心神一震,似乎感到什么在牵引。
怎么回事,难道蛊毒…?可这些日子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钟冉转身出了队伍,身后大妈拉住她问:“咋了丫头?还排队不?”
钟冉摇摇头,大妈立刻向前挤了挤,刚空出的位置便被毫无缝隙地占领,甚至比先前更拥挤了些。
店门挂着块挡风的塑料帘子,钟冉边环视边朝门口离去。正准备掀开帘子,肩膀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她同一个风风火火跑入的姑娘撞了个满怀。
钟冉倒是稳稳站住了脚跟,那姑娘却啪一声坐地上,疼得哎呦直叫。
钟冉伸手去扶,那姑娘连声说着抱歉,然后借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钟冉本想问人有没有事,那姑娘却并未理她,径自在原地弓腰探看,似乎想寻找什么。
钟冉试探性问道:“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那姑娘摇头:“不用不用,一块破表,我自己找就成。”说完,她也不顾路人奇怪的眼神,趴地上摸索起座椅和桌底的空隙。
钟冉原还想着做点什么,但看人家并没搭理的意思,只好知趣地出了店门。
店外与店内的温差极大,刚接触到外界,冷空气就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钟冉缩着脖子摸向心跳,那阵牵引感似乎消失了。
隔着透明帘子,她看了眼越发拥挤的队伍,无奈耸肩朝旅店的方向离去,希望路上还能碰到卖馒头包子的店铺。
这时,她脚步忽顿,感到背后被谁窥视,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在外养成的警觉驱使她立即转身…
身后是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因为正处周末,附近男女老少都来这儿闲逛,耳边不时冒出商场温柔的广告声,和卖场的尖锐的促销声。
钟冉站在街道中央,装作打电话的样子,不露声色地审视周围。形形色色的行人与她擦肩而过,她逆流站立良久,最终没能发现可疑之处。
可能又是.....错觉吧。
最近旅途太过疲惫,神经也因着薛老一直紧绷,得赶紧买点吃的回旅店休息才行。
钟冉没有再作逗留,径直沿街道远去。
正午十二点,太阳升到头顶上空,夏日不受欢迎的温暖,此时却有无数人走入沐浴,明晃晃的亮度照得路人脸色发白。
钟冉在街边阴影下行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打眼瞥见一家包子铺。正准备踏入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再次敲向神经。
这次,还是错觉吗?
钟冉停步的同时迅速回头。小巷里行人不多,只远远瞅见三两人影,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她捏紧胸前的指针,如果有必要,得立刻召唤男鬼现身保护。
迎面而来的只剩寒冷,紧张的大脑再次回忆起薛老的惨况。
这些日子她从未忘记,无论睡梦或是眯眼间隙。那殷红的血和苍白的脸相互交错,两种色彩同时在颅内搅动,搅得她脑子发懵,呼吸也变得急促。
随着遗愿完成越来越多,与她结仇的人越来越多,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也越发敏感。
这样的压迫感,不像是错觉…
钟冉没在原地继续逗留,立即朝旅店方向撤去。
冷空气刺激着喉管,她不由自主咳嗽几声,随之是剧烈地喘息。但她半点速度不敢慢下,脚步也越发紧凑。
这时,电话猝然响起!
突兀的铃声回荡在空旷的小巷,钟冉迅速掏出手机,显示的号码让她颇感意外…
刘盼星?
钟冉犹豫几秒,还是按了接听。
她努力调整呼吸,还未来得及发问,熟悉的嗓音让呼吸停止,佝偻的背部瞬时直起──
“钟冉吗?是我。”
卫舜?
因为怕钟冉不接电话,卫舜借用了刘盼星的手机,何天那两口子充满期待地望着卫舜,他用余光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八卦热情。
那端持续嘟嘟声响,卫舜心中莫名忐忑。他攥紧衣摆,直到有人接听才松了手指,同时脑子也懵了神。
好在他只愣几秒,话语便自动蹦出:“钟冉吗?是我。”
好不容易吐出这五个字,他瞥了眼四道灼灼目光,颇为尴尬地朝门外挪去。
出去后他顺手关门,企图隔绝房内噪音。寂静又昏暗的走廊里,他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隐约的喘息?
方才的不安被这些杂音无限放大,卫舜立刻追问:“你怎么了?”
风声没有减弱,卫舜凝神细听,还能辨出杂乱的脚步。
刚想重复问题,电话传来钟冉断续的回复:“我...我没事。”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通话。
卫舜拧紧眉头:“你到底怎么了?感冒了还是…”
又是一阵紊乱呼吸,钟冉的语气却出奇平静:“没什么,我先挂了。”
冷漠的机械音取代了令他不解的杂音,卫舜转身跨回病房。
他绷直唇线只字不提,一把将手机塞给何天后,抓起搭上椅背的棉服就往外跑。
何天见他模样焦急,连忙大喊:“怎么啦?没谈好?!”
卫舜背对着他摆手,外套都没顾上穿,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何天和刘盼星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迷茫。
卫舜哒哒下着楼梯,视线紧盯屏幕,手指点击通话。
那端接听后,他的语气变得焦灼,脚步也越发急凑:“廖队,能请您帮我查个消费信息和手机定位吗?”
钟冉没有直接进酒店,而是在周围巷子兜了几圈,直到那种压迫感减轻,她才放心地朝酒店去。
手往肩膀拢了拢下滑的背包,她偷眼望回空荡荡的街道,略略放松了呼吸。
甫一进大厅,扑面而来的温暖让她直打冷颤。
前台服务生微笑着问她:“您好,请问是办理入住吗?有没有在网上预订?”
钟冉点点头,将身份证递给前台。
前台指着旁边摄像头:“麻烦您看着那边,我们需要录入您的照片。”
钟冉顺从地过去录像,蓦然感到一阵恶心和疲惫。手不自主撑上桌面,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放清醒些…
这时,似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钟冉猛然回头,因未从警惕中抽出神智,她对突然的肢体接触有些反应过度。待认出来人,她这才卸掉紧张…
是火车上帮她的眼镜女。
眼镜女热情笑着:“真巧,你也住这里啊?也是,这儿算是附近比较便宜的酒店了。”钟冉扯出笑容:“你也这么晚才入住?”
眼镜女点头:“对啊,来哈尔滨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松花江转一转啦,这边交通挺方便的,而且司机特别好,直接把我送到了门口。 ”
钟冉退到后方以便别人办理入住,前台问了眼镜女同样的问题,眼镜女摇摇头:“没预订呢,直接办理就行啦。”
前台接过身份证,等待处理的间隙,她望向远离的钟冉:“要不要明天一块儿出来玩?”
钟冉敷衍一声,径自拐进了电梯口。
眼镜女目送她离开后,嬉笑着问前台:“能选房间吗?”
全封闭式的标间,只用拉下厚布帘子,便能掩盖大部分光线。
钟冉觉得头脑发懵精神疲惫,本打算休息休息,可并不亮的电视机红点晃得她半晌安睡不得。
她翻了个身,听见隔壁隐约的咯吱声,无奈调低空调温度,用被子将头盖紧。
大白天的,要不要玩这么激烈?
躺着躺着,她想到今日反常的不适感,心中到底存着忧虑,于是双手叠于指南针前,打算召唤男鬼。
也许因外头太阳正盛,如此过了很久,她也没能等来男鬼,反而那阵疲惫越发剧烈,整个人像要陷入晕厥。
算了,还是先睡觉吧。
钟冉揉揉脑门,在一阵阵困意袭卷后,终于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时间在她匀称的呼吸中流逝…
说不清是睡梦还是真实,朦胧将醒之际,她听到细微猫叫,如利爪挠在耳膜,挠得她四肢无法动弹,似乎陷入了梦靥。
钟冉试图睁眼,几番挣扎之后,她眼皮掀了条狭窄缝隙,盯着黑暗的床边愣神。
小标间没有窗户,只有劣质墙纸绘以花草点缀,仅剩的光源来自电视红点,在黑暗中显得脆弱而诡异。
昏昏视野里,她见到一抹渐显其形的黑影,在地板来回晃荡。黑影不大亦不浓,像柴堆燃剩的余烟,矮矮伏在床边。
突然,两点异色自黑影中亮起,直勾勾盯向床头。
霎时,钟冉屏住了呼吸……
是双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