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下了雨,不大,很快就停了,来无影去无踪,没留下丝毫的痕迹,不像网上他们结婚的热度一样,久久不下。
即使是过了一天凌晨的现在,网上也尽数是人在讨论温行阑和应如笙结婚的事情,甚至因为有记者拍到了盛含泽、瞿景郾同时现身酒吧的照片,然后不久之后温行阑、盛含泽、瞿景郾又轮流从酒吧出来,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网上的风雨没停,而黑暗里的雨停的时候,温行阑静立在夜色铺陈的卧室里,半明半暗的光线穿透时间映照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一身气息如敛,眉目如墨画。
不论何时,他总是平静儒雅而得体高贵的。
四五个小时后,黛色的天渐渐晕染上了层层叠叠的晕红,绚丽多姿。
与此同时,温行阑卧室的门被敲响。
片刻后,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哥哥,吃早饭啦。”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男孩,虽然男孩年纪还很小,但一身气息却隐隐有朝温行阑靠拢的趋势,老成而内敛。
温行阑在温谨言进来的瞬间收敛了一身冷冽的气息,他蹲下.身摸了摸温谨言的头,温和地笑着道,“好,哥哥换好衣服马上就下去。”
“那我等哥哥。”温谨言甜甜地笑了,他最喜欢和哥哥在一起了,哥哥总是温柔又耐心。只是哥哥却不经常回家,昨天哥哥好不容易回家了,还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他真的好开心。
温谨言虽然小,但情绪却很是敏锐。
温行阑也笑了笑,温和地嘱咐了温谨言几句话就去洗漱换衣服了,等他换好衣服,就抱着温谨言一起下了楼。
温谨言乖乖地窝在温行阑怀里,一双和温行阑相似的眼睛笑得和月牙一样。
温先生和温夫人看见温行阑牵着温谨言在饭桌前坐下,有要在家吃早饭的意思时,都愣了愣,旋即是止不住的兴喜,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先生面色松泛了不少。
温夫人更是一直关注着温行阑,不停地嘱咐他多吃点。
此前他和先生关系极其糟糕,时常伤人伤己,可伤害最深的却是行阑,甚至那次被绑架,也和她不无关系。因为他们,行阑失去的太多了。
等到十年前他和先生的关系渐渐缓和了,想要补偿,行阑却是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也不肯再原谅他们了,又直到五年前行阑说他想有个弟弟或妹妹,她以为他是要原谅他们了,却没想到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怎么肯回家,能像现在一样和他在一起吃饭,她已经很满足了。
而温行阑,他从头到尾没说多少话,只是在照顾着温谨言。吃完饭后,他又跟温谨言坐了一会儿,交代了些话给温谨言,然后在谢疑来的时候就和谢疑一起离开了。
等到到了应如笙那里,这次他不像之前一样等在外面,而是自己进了别墅,也让谢疑离开了。
应如笙醒的时候,入目的便是他坐在她身边的模样,她险些吓了一跳。
温行阑见应如笙醒了,温和地笑了笑,就如往常他们还住在一起时温柔地为她捋顺了耳侧的发,“吓到你了?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应如笙习惯了温行阑的动作,现在刚睡醒,脑子也有点迷糊,便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温行阑看着这样的她,眼里的神色更柔和了,“今天不是说好和我一起出去吗?我为你选好裙子了,你洗漱了换好吧,我下去做饭。”
在一起五年,温行阑向来体贴周到,应如笙的衣服也基本都是他选的,甚至做饭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不是家政做,而是他亲自下厨。
这一次也是一样,应如笙习惯性地就要接过他手里的裙子,却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他们已经分开了,他怎么突然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见应如笙不接,温行阑眼里的笑意略有片刻停顿,然后极快地恢复如常,他把裙子放在床上,“最后一天了,开心一点,你慢慢换衣洗漱,我先下去做饭。”
温行阑离开得很快,没有给应如笙任何反应的机会。
应如笙看了看温行阑的背影,半晌,到底是起床拿起温行阑选的裙子去洗漱了,她倒要看看温行阑要做什么。
等到她慢吞吞下楼的时候,温行阑已经煮好了早餐,他向来是宜室宜家的,就像她那天调侃的一样。
早餐是八宝粥和糕点,都是她喜欢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秉承着这个道理,她道了谢,坐下了,“谢谢。”
温行阑笑了笑,“昨天公布结婚的事情,我晚点跟你说好吗?”
应如笙抬头看了他一眼。
温行阑在应如笙审视的目光里平静如常,“我保证会处理好一切,明天开始也不会再缠着你,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好。”应如笙沉吟了半晌,应了。
其实他处不处理对她都没什么影响,所以她并不怎么在意。
见得应如笙应下,温行阑又笑了笑,这次他脸上的笑很真,不像是以往总戴着面具一样的笑。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了,他又问了一句,“真的不可以和你一起吗?无论哪里,只要你答应,我都跟着你…或者你走到哪里暂时停驻了,打电话告诉我一声,让我来看看你。”
仿佛是确认一样,他每个字都咬的极其重。
应如笙却是听得蹙了眉心,也有些警惕地看了温行阑一眼,“抱歉,可能有些不方便。”
她毕竟已经离开了,又怎么让他去看她?
她依然拒绝得干净利落,温行阑对上应如笙审视的目光,两人对视半晌,然后他移开了视线,没问为什么不方便,只是道,“是我该感到抱歉,是我贪心了。”
这话应如笙没接,她怎么接都不对。
温行阑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为她盛了一碗粥,搁到她面前,“你胃不好,又挑食,不爱吃八宝粥里面的桂圆还不肯说,以后自己一个人不管去哪里都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不喜欢吃桂圆就告诉帮你煮粥的人,别委屈了自己。”
应如笙却是听得一愣,她不喜欢桂圆吗?
她下意识地回想,好像之前她的确是每次都抛开了八宝粥里的桂圆,她又道了一声谢,然后道,“你以后也照顾好自己。”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又没想出来哪里不对劲,也就只能道了谢。
也许是经过昨天和刚才的事情温行阑明白她的选择不会改变,决定放下也不一定。毕竟在一起五年,她和温行阑都很清楚彼此的性格,以温行阑骨子里那么骄傲的性格,纠缠下去也没意义,换不来她的恨,也换不到她的爱,更留不下她。
即使是昨天他那么孤注一掷地宣布结婚,也没能触动她,所以温行阑的确知道他无论怎样,都无法触动她的爱恨,也就不会再觉得她此刻的话是挂念他,“很开心你能关心我,我会的。”
应如笙没应这句话,低头喝粥,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响声,她顺着声音望去,便见着了温行阑手里的勺子摔到了桌子上,他的手似乎也有些颤抖。
她讶异,她刚才没说什么吧?何况以温行阑的性格,也绝不可能因为她这句话失控才是。
温行阑歉意地笑了笑,收回了手,“今天有点没睡好,没拿稳。”说着,他站起了身,往厨房而去。
应如笙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觉得有几分站不稳,于是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她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改天再说?”
她是想和他分开,但也没急到完全不考虑他,而且她始终觉得温行阑不对劲,只是他到底不对劲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温行阑却是平静地收拾了桌面,然后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粥,“我没事,只是昨天睡得有点晚,不耽误。”
说完,他又仔仔细细地交代她生活里她自己的一些细节。
应如笙听得蹙眉,温行阑说的很多,她自己其实都没注意到,她不禁失笑,“你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啊。”
温行阑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良久,他道,“我本来是想写张纸条给你的,可是想了想,怕你不拿走,还是觉得口头交代你会好一些。”
温行阑这样一说,应如笙倒也不再拦着他,就让他继续说。
吃饭的时间到底是短暂的,不过半个小时就吃完了。
温行阑一直含着笑意的眼底浮现浅浅的失落和怀念,但这一瞬间极短,他就已经敛起了情绪,“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到那里我们再说。”
“好。”应如笙应下。
她今天还一定要弄清楚温行阑想干什么了。
两人一起出了门。
应如笙还以为他会带她去哪里,没想到是郊外的一片柳树林,柳树林很广阔,又恰逢四月,柳絮纷飞,像是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白色的雪。
“很漂亮。”应如笙由衷地赞叹。
“你喜欢就好。”温行阑望着面前看不见尽头的柳树林,“我们进去走走吧?”
踏进柳树林不久,柳絮便缓慢地落在两人头上,像是慢慢地白了头。
温行阑道,“如果可以,其实我真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哪怕是不在这个世间,只要你愿意,我都跟着你。”
应如笙的步伐顿了顿,便恢复了,用早餐两人交锋时,他便已经表过态了,她也已经说过了,“我很抱歉我给你的生活造成的影响,希望我走了以后,你可以很快有更好的生活,开始新的人生。”
“可你就是我的人生啊。”温行阑这句话很轻,飘散在被风扬起的柳絮里便不见了,连应如笙也没听见。
这段距离温行阑似乎走得慢了很多,她也跟着慢了下来,“你刚才说什么?”
温行阑道,“我说我想和你白首到老。”
应如笙眉心隆起,步伐彻底停了下来,“行阑你……”
温行阑在应如笙说下去之前缓缓地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头上,“你不用为难,这个梦想我已经实现了。”
头顶?
他看她头顶?
目光里是不断纷飞的柳絮,她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他的头,已经满是柳絮,就像是白了头,想必她现在也和他差不多。
满头杨花共白首。
温行阑也停下了步伐,眼里是深得化不开的深情,“如笙,这是我的白首。”
这是她的一天,却是他的余生。
“什么意思?”这话太不寻常了,她正要问他,却见他忽然后退了一步,下一刻,铺陈满地的白色柳絮上溅满了鲜红的颜色。
她满眼震惊地看着云淡风轻地擦拭着唇角血迹的温行阑。
到了此刻,她纵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他做了什么,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抓住他,他却在她目光里倒了下去,她赶紧扶住他,“温行阑,你疯了!”
她千算万算,算过千百种他可能的做法,想过千百个他可能会有的念头,甚至想过他是不是想借此监.禁她,唯独没想到温行阑会选择自杀在她面前。
温行阑已经站不稳,其实早在之前,他就已经没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他接着她的力道站着,“是啊,我疯了,早在爱上你的时候我就疯了,我留不住你,留不住时间,可我贪心地想和你白头到老,所以我留住我自己。”
——可愿随我柳下走,满头杨花共白首。
他不愿意没了她之后无望地等下去,就此一瞬白头就很好。
应如笙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行阑,“你真的疯了!”
她不想和疯子讲话,拿出手机就要打120。
温行阑却是笑了,“如笙,不用打电话了,我早上吃了不少□□,现在下午已经彻底发作了。”
就连刚才,他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所以你早上的时候根本不是不舒服,而是吃了□□?”应如笙的声音陡然拔高,震惊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连手机都落在了地上。
温行阑没了应如笙的支撑,已经站不起身的他倒在地上,溅起一地雪白的柳絮,那纷飞的柳絮又扬落在他身上。
白色的柳絮覆盖在黑色的西装上,黑与白的极致碰撞。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还贪恋地望着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告诉你,隐瞒了你这件事,我很抱歉。”
他苦笑一声,“似乎我从头到尾都在隐瞒和抱歉,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
在她止不住震惊的目光里,他缓缓道,“我吩咐谢疑了,明天他会澄清你和我的婚姻,告诉所有人是我盗了你的账号,用了假的结婚证书,民政局里的记录也会抹去的,你不用担心会留下任何痕迹。”
明明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没有和他结婚,婚姻的记录也会不复存在,但他还是贪心地做了。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的贪心,那么贪心地想要拥有她,哪怕只是一天。
“你疯了,你暂时不要跟我说话。”应如笙到现在都脑子一片麻木,她捡起手机就要继续打电话,却是蓦然被他握住了手腕。
温行阑抚着指尖的温度,满足地笑着,“如笙,你能过来一点吗?我想再摸摸你的脸。”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清,目光也逐渐涣散,他有些看不清她了。
其实他还是害怕的,怕再也看不见她。
终究,还是做不到甘心啊。
应如笙脑子乱成一团地打了电话,然后就听见了温行阑的话,他的声音太漂浮了,她近乎木楞地挪动了身子靠近了他,狠狠抓住他的衣襟,压低声音呵斥道,“温行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吓到我,就能让我爱上你记住你?”
温行阑隐隐约约听清了应如笙的话,他看着近在咫尺地她,费力地抬手,“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只是在想,这样是不是能让你记得更久一点。”
他很清楚她不会被吓到,所以他才敢这样做,如果她会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他会心疼的。
“你做梦!”应如笙冷笑,她怎么可能记住他?
这样卑鄙无耻的做法,她怎么可能记住他!
“就当我在做梦吧。”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他的手就可以再次触到她的脸了,他记得她的脸是温热的,“如笙,对不起,下一次,好好保护自己的手,不要再伤了。”
他知道她每每拿起画笔的痛苦,也知道她对国画的执着,她想离开,他贪心地想她留下,可却终究还是心疼她的痛,所以他放手。
可到底他也是自私的,死在她面前,她不动心不动情,也不会感到畏惧,那就让她能够彻彻底底记住他。
可终究,那差了一点的距离,他用尽了余生的力气也没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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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一切风平浪静,只是又下雨了,今夜的雨没有像昨晚一样停息。
雨很大。
应如笙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的雨珠渐渐滑落,她的脑海里还是下午温行阑彻底没了气息的那一幕。
温行阑的手滑落在一片柳絮里,漫天的白色里,唯独他一身黑色西装,然后雪白的柳絮翻飞了他满身,像极了一瞬余生。
静了良久,她却依旧还是茫然,“温行阑,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摆我一道呢?”
一片寂静里,052的声音响起:【你在害怕愧疚?】
【害怕?愧疚?】应如笙摇头笑了,她是有些许的愧疚,却并不会害怕惶恐,更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影响,也许就是往后再翻回记忆的时候,也许偶尔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决绝又疯狂,也就仅此而已。毕竟她已经太久没什么巨大的情绪起伏可言了。
温行阑的确是算准了她所有的心思,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250,真的不能复活温行阑吗?】
一向爱怼应如笙的052有片刻的停滞,然后道:【没办法复活的,死亡不可逆。何况你就算是复活了他,你不在了,他不是一样还会寻死吗?除非你愿意留下来嫁给他。可就算是你在不爱他的情况下留下来嫁给他,你又想过没有,他真的是昨天突然决定死的吗?而如果你想复活他之后抹去他所有的记忆,这样的温行阑,又还是温行阑吗?或者说,这又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052一连串的问题砸下,应如笙哑然阖了眼,她又何尝不知道,可终究……
她又站了很久,却没再继续往下问。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温行阑的助理谢疑来了。
谢疑说,“应小姐,温总很爱你,他从来舍不得伤害你,可伤他最深的却是你,但一切既然是温总的吩咐,我都会办妥,请您不必担心。”
“不必了。”应如笙拒绝了。
一直到一个月以后,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包括网上。
然后又一个月后,网上爆出了一条劲爆消息,刚刚宣布息影的影帝影后夫妇意外身亡。
无数人震惊,然后是完全的不相信,影帝影后夫妇仿佛昨天还在眼前,怎么就突然意外身亡了?他们还等着影帝影后夫妇回归荧幕前呢!
可事实摆在面前,不能不信。
网上一片凄风苦雨,所有深爱温行阑和应如笙的人即使知道是事实,却还是一直不肯相信他们深爱着的人那么突然地就离开了人世间,那么无声无息地。
盛含泽接到消息的时候失态得打翻了手里的酒杯,脑海骤然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
**
可即使再不可能,葬礼也如期举行了。
葬礼那天雨很大,站在悼念室的温夫人整个人都是茫然而绝望的,明明那天早上行阑走的时候一切都还很好,可晚上却是医院冷冰冰的电话,她怎么能信,又怎么敢信?
即使是在温先生的陪同下,温夫人状态的不正常也隐隐可以窥见一斑。
可近乎不正常的又何止温夫人一个,盛夫人失态得推开了盛先生,疯了一样往里面跑。
她甚至是从网上才知道她出事了的消息,而在昨晚,她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一条像是定时发送的消息。
——作为现在的应如笙,我送了你进监狱;作为二十五年前的盛如苑,我还欠你一句妈妈。
盛夫人狼狈地跌倒在雨里,她的阿笙怎么会出事!怎么可能!
从悼念室出来的叶云辞扶起跌倒的盛夫人,“夫人节哀。”
他的声音很沉痛。
盛夫人骤然瞪大了眼睛,推开他就往里面跑,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已经不正常了。
也就是在盛夫人推开叶云辞的时候,叶云辞的衣袖隐隐被她拽上了一截,手腕间那条隐隐约约的红色发带便露了出来。
他云淡风轻地拉下了衣袖,那一截红色被彻底遮住。
然而他一抬眼就看见了盛含泽,盛含泽的面色很苍白,是病弱的那种苍白。
盛含泽的目光淡淡地从叶云辞手腕间挪开,然后一言不发地绕过叶云辞进去了,他不是没认出叶云辞手腕间的发带,可是认出了又如何呢?
她都不在了,他又还争什么呢?
他恨他和阿笙的父母、恨欺骗算计的盛如苑,可还是最恨的自己,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恨自己明明爱她,却连一丝微弱的信任都不愿意给她。
她说得对,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他配不上那样美好的她,从一开始就配不上。
但他以为他至少可以有赎罪的机会,可却没想到她连赎罪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而其实叶云辞又何尝不是?
也好,余生他和叶云辞都活在无尽的愧疚里,连赎罪都不能。
他说过等她,那就一定会等她,等到她回心转意,现在她永远不会回心转意了,那他就一直等下去。
一语成谶。
余生都是等待,绝望到无望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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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笙和温行阑下葬那天,无数粉丝为之送行,却终究换不回来逝去的人。
而就在对面的山头,应如笙静静地站着,正红色的衣裙翻飞,他的身边是一直没有现身的瞿景郾。
应如笙安静地看着远处的葬礼,而瞿景郾安静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很深,像是要把她牢牢印刻进心里。
那次和温行阑的争执之后,他是在她再次现身电影活动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告诉他,嫁给温行阑是她自愿的。
那一瞬间,彩色的世界瞬间化作黑白。
一直到葬礼结束。
应如笙才缓缓转头看向瞿景郾,“我不会死,我只是想全世界走走采景,所以你不要担心。”
那天温行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其实她也很清楚,在他的手彻底落下的那一瞬间,这世间就已经没了一个叫温行阑的人了。
有了温行阑的先例在,她是真的害怕瞿景郾在她离开之后想不开。
瞿景郾深深地看着应如笙,“我知道。”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澜城分明不是多雨的城市,今年却频繁地下雨。
他为她撑起了伞,她却退后了一步,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伞撑起,“景郾,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这句话从来都是真心的。”
“我也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瞿景郾眼底逐渐浮现的灰暗被撑起的伞的阴影遮盖住。
他不希望他的感情成为了她的负累。
她给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最美好而纯粹的,他希望他能还给她的爱也是最美好最纯粹的样子。
“我一直很好很开心。”应如笙笑了笑。
“我也会很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只要她安好,他就会一直安好。
再三确定确定瞿景郾不会因此而轻生后,应如笙朝瞿景郾笑了笑,转身下山离开了。
她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从近到远。
最终化为虚无。
瞿景郾一直看着应如笙的背影,其实他有机会留下她的,就用她害怕他轻生去留下她,可他终究不舍得。
她是他的信仰,他怎么舍得他的信仰伤过难受?
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纵然是不在他身边,又怎样呢?
这一次他没告诉她他不会放手,可他很清楚,他这一生都没办法放手。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愿意带着这份美好一直走下去。
其实从知道温行阑狠心死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输了,再怎么也挽回不了。
他不是不能为了她死,但温行阑已经永远存在,他替代不了那个人,也留不下她的。
可在一点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时,他心里的信仰终究像是轰然间坍塌了一样,茫然一片。
……
……
……
瞿景郾四十岁那年,到达了世人终身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可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极其优秀的男人,却是四十都未婚,甚至连绯闻也没有一丝半点。
曾有人猜测过景笙集团这位总裁是不是有可能性.取向不怎么正常,然而第二天,向来低调神秘的景笙集团总裁却亲自出面辟谣了。
所有媒体耀眼的聚闪光灯下,虽然已经四十岁,却是历经岁月越发优雅迷人的景笙总裁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出现在了媒体面前。
面对在场数千位媒体,他平静又深情地说,我并不是大家想的同.性恋,只是我爱的人在远方,我在等她回来。
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可是他等,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等下去。
尽管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尽管不知道她有没有放下,可至少他希望她知道他从没有爱过其他人,至少他不希望她误会了他。这是他最后的奢求。
也就是在景笙总裁辟谣的第二天,原本沉寂了十四年的绯闻再度掀起。
是景笙集团总裁瞿景郾、云璟集团总裁盛含泽、盛世集团总裁叶云辞、泰和集团总裁温行阑和十四年前意外身亡却至今让无数人挂念的国际影后应如笙的绯闻。
当年所有人都在猜测所有人热爱心疼的影后到底会选择嫁给谁的时候,却突然传出了影后和泰和集团总裁温行阑结婚的消息。
然而还没等粉丝们捋过结婚信息,却那么突然地传出了一条噩耗——影后和影帝意外身亡。那一场所谓的意外,带走了演艺圈举足轻重的两位演员,也让整个演艺圈此后将近十年都陷在温行阑应如笙这两个名字里无法自拔,在最辉煌的时候逝去,所有粉丝疯了一样地纪念他们。
他们每年去纪念自己为之痴狂热爱的影帝影后时,总能在墓地前发现一些未曾烧尽的卡片,卡片上深情的字也还可以隐隐约约窥见,每年都是不一样的内容,可字体却是一样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出了消息,说是云璟集团总裁盛含泽、盛世集团总裁叶云辞每年都会去祭拜影帝影后,可这卡片到底是谁写的,却没有人知道,因为卡片上的字和这两位总裁的字体都不怎么相似。
但也有人说,也许是两位总裁中的一位故意用了和他们本来字迹不相似的字体写卡片,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证实。
年复一年这些卡片一直都有,可到底是谁写的,却一直成了迷,时间过去太久了,也就渐渐沉寂下去了。
如今时隔这么多年,当年的绯闻因景笙集团总裁再次被提起,也就有人开始想,那些卡片会不会是景笙集团总裁写的。
毕竟这些年虽然没看见景笙集团总裁去墓地看望过影后,可纵览这位商界奇才的前半生,和他有过绯闻牵扯的也就只有国际影后应如笙一位。
此后不是没有女星想模仿机场巧遇景笙集团总裁,最后却无一不是得到的警告。
因此当这次这位商界奇才因为被谣传性.取向不怎么正常而出来辟谣,还说自己在等爱的人时,所有人无一不是想到了去世的影后应如笙。
他爱的人在远方,他在等她回来。
有什么人能让人等到四十岁却等不来呢?
有,早已逝去的人。
云璟集团总裁二十一年前那条微博不是也还在吗?
他也在等人,只是这个人永远也已经回不来了。
甚至这些年云璟集团总裁从不遮掩自己的心意,以影后应如笙的名义给无数所大学盖了如笙楼。
所以太多人合理猜测这位商界奇才等的就是一位早已经回不来的人。
深情的男人总是吸引人的,何况这个深情的男人还优秀又完美。
因此无数年轻的少女以为自己会成为景笙集团总裁心里那个能够替代影后的意外,于是前赴后继地想要获得这位商界奇才的青睐,却又无一不是失败得惨烈。
直到有一个少女凭借自己父亲和景笙集团的合作遇到其总裁,窥见他钱包里的那张照片时,所有的绯闻爆沸到了顶点。
如果不是爱极了,又怎么会把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小心翼翼地珍藏到钱包里?
尽管绯闻闹得大,可到底也不过是一则娱乐性质的绯闻罢了,是对逝去的影后应如笙的名声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影响,可对于景笙集团总裁却是没有半分影响的,然而就在第二天,他却是亲自召开了记者会。
媒体总是能嗅到其中的大商机,前来赴会的媒体无数。
因为提问自由,第一位媒体提的问题就已经相当不客气,“瞿总,请问网上盛传的您爱影后应小姐,是事实吗?”
现场有片刻的沉默,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瞿景郾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微微抬起了目光,看向那个记者。
已经四十岁的瞿景郾一身气度如敛,优雅从容,目光更是能让人沉醉其中,在数千人不停地闪光下,他缓缓道,“是事实。”
一时间,在场所有记者哗然,网上盛传这位商界奇才爱影后应如笙是一回事,他亲口承认却是另外一回事。
也就是在所有记者的爆沸中,那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再次传来。声线的冷冽之下是温和,温和之下是什么却无一人能辨得清了。
他说,“我爱她,这一生也只爱她,但我爱她并不是网上有些传言里的她故意勾.引我,她很好,一直把我当弟弟一样照顾,从来都是我希望她能爱我,是我一直在追逐她,她是我所有的信仰,是我所有的爱情,希望你们不要再诋毁她。”
瞿景郾每一个字落下,场内就安静一分,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场内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明白了瞿景郾今天召开记者会的目的。
只是为了澄清网上那么一丁点对影后应如笙不好的谣言,这个男人却是为此亲自召开记者会。
这位商界奇才到底有多爱影后应如笙,所有人都不敢想,或许该说想不到。
或许是明白了瞿景郾对于应如笙的维护,在场记者的问题越发刁钻了起来,“既然瞿总这么爱应影后,当年应影后和温.影帝下葬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去过呢?而且据我所知,这十四年,您也没有去祭拜过吧?”
瞿景郾的声音很淡,“我的确没去过。”她都不在那里,他为什么要去呢?“我在等她回来。”
尽管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没人觉得瞿景郾说的等她回来真的能等得回来这个人,更没人觉得应如笙还活着,在所有人的眼里,应如笙已经去世十四年了,又如何能够等得回来?
有记者止不住地唏嘘。
又有记者趁机追问,“瞿总,贵公司和叶总、盛总的公司一直没有合作,甚至竞标时还会针锋相对,是有什么隐情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是偏离了正题,甚至也涉及了商业机密。
然而瞿景郾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呢?”
记者在瞿景郾那一眼下甚至喘息不能,他惊慌地垂下了头,直觉自己问错了问题,然而下一秒却听得瞿景郾道,“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个答案你觉得满意吗?”
这个记者没敢再往下问,赶紧坐下了。然而室内确实随着瞿景郾近乎不保留的回答炸开了,为难其余两家大型集团只是为了为影后应如笙报仇。
短暂的震惊后,询问更激烈了,“瞿总,温太太毕竟是温总的妻子,您却在温总夫妻逝世十四年后召开记者会说您爱温太太,您这样的做法真的是爱她吗?”
这个记者直接称呼的应如笙为温太太,意思再明显不过。
瞿景郾轻轻笑了笑,他的目光从在场无数人身上扫过。这么多人,可却无一人是他的如笙。
他说,“你不需要这样提醒我她的身份,我一直都很清楚她是别人的妻子,也一直清楚她不爱我,但我爱她,一直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藏了二十一年的事,可现在却让她为我受累。也许在你们眼里,她是有夫之妇,我爱她就是她勾.引了我。但我希望你们清楚,爱一个有夫之妇,是我的错,是我的疯狂,而不是被爱上的人的错,她从来都在拒绝我,也一直在避开我。”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片哗然,没有人料到过景笙集团总裁竟然爱了影后应如笙整整二十一年。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一年?他却用了二十一年去爱一个人,甚至也许余生都会继续爱下去。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最初遇见她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她也还被全网黑,可我见到的她不是你们所有人谣传的那个样子,她美好善良又善解人意,为了能更接近她一些,我拼了所有力气站起身,想要能够配得上她。她是我前进路上的信仰,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而今天的我会出现在这里,选择把所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不是想向你们宣告我有多想横刀夺爱,而是想让你们不要再造谣伤害她,她这一生从来都善解人意,却从没人能解她的意,就连事到如今,你们也不愿意放过她。是,也许她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永不过时、随时能拿出来赚钱的热点,可对于我来说,她是所有。话到这里只有一句,请你们不要再以任何借口伤害她。”
瞿景郾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兵荒马乱的沉默。
然而他却已经不再看这些记者,结束了自己的话后就在保镖的拥护下离开了记者会现场。
当天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记者会的报道,整整十四年了,关于瞿景郾性取向是否正常、喜欢谁的猜测终于落下了帷幕,却让无数人为之心疼流泪,他爱上的是一个注定已经回不了来了的人而已。
但同时,网上所有关于应如笙的负.面消息也都在一瞬之间清空了个干净,就连十四年前的绯闻也不再被人提及,所有人也都默契地不会再掀起当年往事,无他,那样的应如笙太让人心疼了,甚至到如今,有很多人都还记得十四年前的国际影后是怎样一步步咬着牙从血红地狱里站起来的,最终却在最辉煌的时候隐退陨落。
瞿景郾刷了一遍所有网页,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也许是加班的时间太长,也许是太久没休息,他刚下车的那一刻竟然有片刻的站不住。
助理赶紧扶住了他,“瞿总小心!”
瞿景郾缓了片刻,眼前没有再阵阵发黑的时候才让助理松开了他,然后往前走,“我没事。”
助理看着分明高大挺拔到可以支撑起偌大景笙的那道背影,却觉得莫名的沉重,瞿总爱应小姐,他从来都是知道的,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的爱可以持续二十一年之久而不褪色,甚至越来越深。
近几年他甚至觉得瞿总这样疯狂的工作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以能够早些去见应小姐。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了上去,然而当转入花园,看见别墅前站着的那道隐约的红色身影时,他却骤然顿住了。
而在他之前的瞿景郾又何尝不是顿住了?站在别墅前的她和十四年前离开时穿得一模一样,容颜也分毫未变,甚至那把伞也是十四年前的。
他对于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记得很清楚。
他听见她唤,“景郾。”
声音温柔又婉约,还隐隐含了笑意。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梦一样,也许真的只是梦吧。毕竟这十四年他曾这样看见过她多少次了,可却没有一次是真实的,每当他走过去,她的身影瞬间就消散了。
也真的只是梦罢了。十四年了,她又怎么可能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裙,打着一模一样的伞?
可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他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永远也不醒来。
作者:温行阑的番外是本文47章。
这个世界有点虐,下个世界不虐。
明晚六点下个世界见么么哒。
本章留评小红包。
我要付尾款付到贫穷,呜呜呜没办法每章给你们小红包了呜呜呜,就各几章掉落小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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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谢谢安安的墨染、入墨 、hygge 的地雷,一米五的猥琐萝莉 、姜袅袅袅、郤雪、您的忘机已上羡~的营养液,么么哒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