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太老了。
最后半年它基本上已经走不动路, 眼神无神，只能趴在狗窝里一动不动。
医生说它肾衰竭，肠道也因为细菌感染，变得非常脆弱。
去世前的一个星期它几乎是绝食的状态, 不吃不喝的, 方姨那天发现它离家出走,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大约是没力气，倒在旁边的树丛里。
方姨找了很久，不得已才跟双胞胎打的电话。
据说狗狗临死前都有预知, 知道自己会面临死亡, 不忍与主人分别, 会默默得选择离家出走。
几乎是陪着霍明昕跟霍明煦长大的狗狗。
两个人都对它有很深厚的感情，推掉工作, 照顾了它一个星期。
唯一安慰的是，它走得没什么痛苦，表情很安详。
全家人给它办了一个小型葬礼。
霍明煦是最难受的那一个, 他跟饕餮的感情最深。
要不是霍冉回来, 有些啼笑皆非得打断现场, 霍明煦的心情可能会持续糟糕一段时间。
幸好霍冉回来了, 霍明煦可以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家里最听话、最滑溜的妹妹挨揍，好歹分散一点注意力。
霍奶奶的罚跪只是前奏，霍父气极了那是真的要揍人的。
霍父一直知道小女儿有钻牛角尖的毛病，认定一件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因此还特意磨她性子，结果一出国, 小姑娘放飞自我, 做什么化妆品把自己做到住地下室里去。
霍父光是看着地下室那种脏乱差的环境就忍不住皱眉, 又听说隔壁街道甚至住着瘾君子，总之那种环境什么人都有，真是又气又心疼。
霍冉小时候圆滑，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嘴巴也甜，没怎么挨过霍父的棍棒。
这会儿见识了，闹得书房一阵鸡飞狗跳。
霍明煦穿着白t跟灰色休闲裤，露出一截白皙又结实的小腿，抱着一桶冰淇淋，懒洋洋得窝在书房窗口对着的花园里看戏。
霍明昕接了个电话，正好路过，看了一眼兴致盎然的霍明煦，想了想，忽然很温柔得走过去：“弟。”
霍明昕八百年没这么和善过，霍明煦听得起鸡皮疙瘩，本来就是半蹲的姿势，这会儿被霍明昕这么一吓，差点没跌下去。
“你别叫得这么亲热，我害怕，位置让你了，你自己看吧。”说完，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霍明昕顺着他手指望过去，书房里隐隐绰绰的，是她们的老父亲拿着棍棒在揍人，霍冉跑着躲的动静。
霍明昕顿时也来了点兴趣：“啧，她还敢躲，不怕爸揍得更狠啊。”一边说，一边挺猥琐的跟霍明煦蹲一块儿，习惯性得把霍明煦的冰淇淋抢过来。
“这一看就是没什么经验！”霍明煦有些深沉地总结道，“就咱爸那脾气，不乖乖让他揍一顿，能出得了这口气。”
“你说咱爸也真是的！”霍明昕感叹，“好歹是个文化人，每次上财经新闻专访侃侃而谈的时候，多温柔啊，一副知识分子的模范代表样，一点看不出商人的铜臭味，怎么急起来光想着揍人呢，一点都不文明。”虽然是批评，但是完全没从她脸上看出批评的样儿，非常幸灾乐祸。
“你不平你倒是进去拦着点儿啊。”
“这不都快结束了嘛，我就不进去火上浇油了。”霍公主没什么诚意道。
见里面动静果真小了许多，霍明煦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灰尘。
霍明昕也站起来，想了想问他：“你最近没通告？”
“不刚杀青吗？休息一段时间，拍古装真的累死了。”男人双手交叉，悠闲得枕在后脑勺后，精致的五官透着十足的少年气。
霍明昕有些讨好得跟着他：“我看你这两年挺红哈，春晚也上了，综艺接到手软，古装戏片酬应该很高吧，不是男二吗。”
霍明煦就斜眼睨了她一眼，眉间是止不住的嘚瑟：“还行吧。”
“那借你姐点儿呗。”霍明昕撞了一下他肩膀，亲昵道。
霍明煦：“”md，他接综艺，接戏接广告，除开跟经济公司抽成外还要顺带养活师傅那个半死不活的周园，刚完成买房买车的人生大事，想攒点老婆本，就被霍冉借走了，怎么又来一个。
“借多少？”霍明煦背脊僵硬了一下。
霍明昕跟他比了个数字：“我就是周转一下下，你知道我刚弄了一个服装公司，现金流有点不够。”
“你比霍冉还能狮子大开口！”霍明煦震惊了，没想到这两姐妹一个比一个敢开口的，“没了，我就两百万，全借给霍冉了。”
霍明昕愣了一下，比他还震惊：“你红了这么两三年，才存了两百万？”
霍明煦表情有点不自在，明显被伤自尊：“你把‘才’字给我去掉，那都是我辛辛苦苦出卖绝美的皮囊跟有趣的灵魂赚来的！”
然而，霍明昕看他的目光已经非常‘废物’了。
霍明煦深吸一口气，怼她：“不服啊，不服你找大哥借，老子的全部家当都给霍冉了，或者你找她要也行，只要你能要得回来。”
“就大哥那心狠手辣的劲儿，一开口那就不是借，是入股，我才不想他插手！”霍明昕挎着肩膀，有点焉。
果然。
傍晚的时候。
四楼的书房里。
霍冉大致翻了一下霍景修扔过来的收购计划书，秀气的脸颊憋了憋：“你这是趁火打劫，霍氏占股百分之七十，你干脆明着抢好了！”
“这还只是亲情价，要是我私人入股，顶天了给你留百分之二十五，还是看在你们设计的产品确实活得过xx国际大赏的份儿上，老实说，就你现在的烂摊子，霍氏能入股都是顶着风险，你以为钱是这么好赚的。”霍景修双手交叉，唇角翘了翘，眼尾处对比以往显出几分温情，可分明，霍冉觉得他越发有霍父那副面上温雅，背底狠辣无情的架势了。
“我不会贱卖我们公司的成果的，现在只是营销策略的问题，再坚持一个月”
霍景修打断她：“就算让你筹到资金坚持半年最终的结果也是破产，霍冉，你很清楚，根本不止是营销策略的问题，你所面临的市场，已经是饱和状态，你们团队对产品的定位本身就存在巨大问题，你甚至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失败是必然的。”
霍冉怔了一下，脸色有些惨白。
即使面临父亲和奶奶的责怪，她都没有觉得这么难受过。
霍景修的这份收购协议成了打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仿佛解开她那层遮羞布，宣告她努力经营了两年的东西从头到尾只是个笑话，她还是失败了。
“我根本没想过靠家里救，就算破产”她站在那里，背脊打得笔直，说到这里时莫名哽咽了一下。
霍景修毫无预兆的甩出这份收购计划书，是霍冉没有想到的。
“破产意味着你们整个团队的努力全部都会付诸东流，团队里有你的导师和同学吧，他们不像你，一无所有了还可以乖乖回家撒撒娇就行了，有家里养，破产意味着他们会失业，有的可能还会背负巨额债务。”霍景修面无表情得直击死穴。
霍冉握了握拳，脸色有些倔强：“那我也不一定非要找霍氏收购，我的选择权”
“你在国外拖了两个多月，找到合适的资方了吗？如果有人愿意投资，你会搬去地下室？”霍景修似乎没有看到她脸上的难堪，继续步步紧逼。
偏偏这个妹妹还是不肯服气，盯着他的眼神宛如小兽：“总有办法的！”
霍景修捏了捏眉心，他以前只觉得霍冉可爱沉稳，并不能像霍父一向提到的那股韧劲儿，如今倒觉出几分，忍不住叹口气：“霍冉，承认失败有那难？”
霍冉没吭声。
她觉得心里堵得慌。
非常难受。
连跟优秀的霍景修待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都很难受。
“我会考虑的。”她垂着脑袋低声说，然后转身出了书房。
霍明昕跟霍明煦躲在墙角听壁角。
见霍冉红着眼眶出来，都有些讷讷的。
“那什么，哥欺负你了？”霍明煦挠了挠脑袋，挺心疼的。
“你甭理大哥，他就是标准的无情的资本家思维，天天脑子里就是钱钱钱，没一点亲情味。”霍明昕帮腔道。
两个人都在安慰她。
偏偏霍冉这会儿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霍冉忽然觉得待在家里都很闷，压根呼吸不了那种。
她的笑话正全方位无死角得展现给每一个家人。
“我出去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得下楼了。
傍晚的风吹散了城市的最后一丝燥热。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敛进乌黑的云朵里。
别墅半山腰的路灯依次亮堂起来。
霍冉沿着路口漫无目的的走。
把眼泪慢慢的憋回去了。
人为什么渴望世俗的成功呢？
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平凡、无知、愚蠢、以及失败。
为什么她可以安慰舞台上拼劲全力的霍明昕，认可她的努力，却羞耻于跟自己妥协。
视线里忽然多出一抹影子。
6174朝她跑过来，亲热得冲她汪汪叫了两声，仿佛还认得她。
霍冉愣了一下，忍不住抬眸。
它尾巴后面，是半年不见的时越。
起风了，像是要下暴雨。
狂风把两个人的衣服吹得都有些鼓。
霍冉好像找到了答案。
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在你眼里，一直闪闪发光啊。
你只想站得高一点，更高一点。
才能摘到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