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
竹叶尖有露珠滴落。轻微空灵的脆响, 没入池水中, 涟漪久久不散。
池水清澈见底。
倒映出池边的石桌石凳、以及正坐在那里的人。一抹素白清影, 一道宛如天水之蓝;都是很雅致的色调。
“我感觉已经好了许多。”
姬玉韬正在为她把脉,闻言眉头却微微皱着, “姑娘的病情方才稳定,不再恶化,并无多少好转之象。”
“那岂不还要麻烦大夫很久……”
“姑娘可有要事?”
“恰好相反。”
“嗯……姑娘此言何意?”
“这几日,观大夫眉间常有忧思, 是否遇上什么烦心事?或可说出来,我也许能帮上几分忙。”
元华声音柔和而淡然,听起来很舒服悦耳, 也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姬玉韬微微有些一怔。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姑娘观察入微。”
那一瞬间。
他是有些心动的。
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明确回答什么。心绪波动间他随之站了起来, 立于水池边, 看着池中的游鱼。
父皇寿辰将近, 他确实忧虑于心……
只是这样的事情。
实在不便轻易就与旁人说。
元华眸光淡淡看去, “非是有意探究,而是受大夫恩惠,无以为报。”
“我已得回报。”姬玉韬温和的解释,“针对你的病症, 试用不同的药材与方法, 找出最好的医冶办法, 这个过程, 就是我最初的目的。”
元华听了后。
微微有些无言。
同样是位于皇权旋涡中心,但眼前之人……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大夫这般坦诚,倒让我不知该如何自处。这些日子,我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大夫对我的身份来历不好奇吗?”
姬玉韬只是回答:“无论姑娘是何种身份,现在……只是我的病人。“
清风微暖。
药香暗浮。涟漪水色,光影流连。
元华似沉默了片刻。
”我从清州而来,遇上护送寿礼入京的国师九君恒,与他有了一些交集过节。入京之后,惹上五皇子姬云煜;又因某些原因,与三皇子姬文轩……与我太过靠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现在,我对大夫而言仍只是一个病人吗?“
他隐瞒身份为医,自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但她早已知道,装作不知,一直瞒下去,却是有些不妥。
是而有意说破。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气氛变得凝静。
像煦阳笼罩的温暖水面渐渐有了寒霜。就那么一点一滴的蔓延凝结……
很安静。
姬玉韬站在池边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却又能感觉到,那一瞬间微僵的身体。
以及,衣袖下渐渐收紧的手。
终究是从那波云诡谲之地出来的人。
当自以为的最后一处净土,也沾染上了那些原本就抗拒的人事物。也就重拾该有的怀疑与不信任。
这样的她。
还能当成一个病人看待吗?
她在问他。
他同样在一遍遍自问。
国师九君恒、五皇子姬云焕、三皇子姬文轩……
她口吐名讳,轻描淡写,没有丝毫该有的畏惧。她非寻常女子是否也早知晓他的身份才会来到这里……
怀疑一旦生了根,不得结果,便将永无止尽。元华很清楚这一点,也正因为清楚,才打算在一切未成形之前挑明,将此事解决。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元华坐在那里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清风吹起她的衣裙和白纱,雪花般飘扬着,有种说不出的美。
姬玉韬不经意落到水面上的目光,微凝。映在水面的素白清影,淡如云烟,静如止水,只是这样看着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也在无形中有种拂平人心的力量。
他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目光也仍在微微失神般看着那处清澈的水面。似有风起,竹叶飘落,落在水面上荡漾泛起一片片轻微涟漪。
也扰乱了倒映在水面的淡淡清影。
她给他的感觉。
其实也一直有些说不出的特别异常。如同她给人的感觉很好相处,实际上却根本不能靠近分毫……
细想起来。
她也从未在他面前刻意隐藏过什么。
风在轻拂着。被扰乱的水面却已归于宁静,涟漪散去,清影依存。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只是觉得早点说出来会好些。”
“你何时知道我身份的?”
“求药之时。那时便有了一些猜测,你与他们,有几分相似的眼角神韵。”
她的话语听起来,总是真诚而又淡然。
让人有种无论问什么她都会回答的感觉……
但姬玉韬听了后,却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似在思量她口中言语的真实性。最后,转过身来,微微看着她,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语境。
“无论姑娘身份来历为何,只要姑娘还在这里、还在接受我的医治,姑娘……就还是我的病人。”
她原本也就是他的病人。
无论身份来历为何与这一点并不冲突。在想通这一点之后,他的心情已经明朗了许多,何况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她身上的古怪病症,也是他提议让留下来配合……
元华轻道:“多谢。”如此,这件事情便算就此揭过。而就在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前堂传来黎九莎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来找她的,但她并不想见,也没什么必要;她要的是皇五子亲自找上她。
透过白纱。
她看向姬玉韬。
其意不言而喻……数日以来也是如此。他正下意识想说会帮忙处理的话时。在黎九莎不耐的声音中,又有一道俏生生的温婉女声。
“陶大夫……”
“她就病得起来见人的力气也没有?”
“陶大夫、陶大夫一直都在亲自为她治病吗?”
前者怒气冲冲却又不得不隐忍。
后者满满都是委屈吃味情愫难消……
元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那就……”各自处理吧。
话还没说完。
姬玉韬已经越过她往外走去,“姑娘,回房休息便可。”
……
皇帝寿辰至。
但凡有头有脸的官员权贵都带的家眷入宫参与宴会盛典。
明崇帝喜欢汉族的礼仪与排场,都是照着礼书上来办,宫里特意分了两个盛宴场所。
一处是给皇帝和诸位大臣们用,一处则是给后宫嫔妃和大臣家眷们……
这对汉臣家眷来说倒是没什么。
但对九黎家眷来说却是憋屈得很。
特别是像黎九莎这种平日就肆意妄为惯了的九黎贵女们。不能跟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伙伴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简直是要她们的命。
但陛下的命令在那里又不得不从。
而这一切又都是因关知微推到皇帝跟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黎九莎对关知微可谓是恨得牙痒。冷眼看着她在一群汉女中,侃侃而谈,左右逢迎,如鱼得水,心底惋惜,倒底还是没能将那个人带进宫来,有个大皇子在……她想用强也不行。
……
乾清宫门前。
设宴席,奏乐,台上舞姬翩然,各个大臣的贺寿声不绝于耳,入眼一片热闹喜庆之色。
宫女们来来往往忙碌着。穿梭于席间,在正中|央王座上,端正着高坐其上的皇帝,身材高大,盛服金光耀眼,头上的冕旒微晃,面带笑容和善而又不失威严之态。
他脸形微宽,五官俊秀,不似寻常九黎人那样浓眉大目。
正襟危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脸上也带着得体的笑容,但心里却微微有些急……
直到大宫女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才缓和了一些。
但又有了一丝薄怒微沉于心。
“把他给本宫叫来,把他带进宫来的人看住……陛下大寿,也敢什么人都往宫里带,本宫看他越来越放肆了。”
皇后虽怒声音却压得极低,只有在跟前的大宫女能听清。
大宫女闻言正要退下去安排。那位在皇后面前也有几分脸面老太监却在这时过来了。
小声地说是替大皇子带了话来。
“说。”
老太监便以拂尘为掩,继续小声的在皇后耳边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大皇子已经准备了寿礼,好意拒绝了皇后的安排,并为先前争执道了歉,所有过错一肩揽……此外,还说带进宫来的人,他自有分寸,让皇后放心便可。
言下之意,自是要皇后不要轻易对他带进宫来的人动手……
皇后在勉强听完后已有些坐不住,甚至于告退暂时离了席,来到一处清静地问起详细。
得知了前因后果、并才知道大皇子带进宫来的是名女子后。脸色更是难看又复杂不明。
嬷嬷也摸不准皇后是个什么想法,只能试探性的开口:“娘娘,大殿下肯亲近女子,其实……也是好事。而且大殿下既然肯主动认错,娘娘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适当缓和一下关系……”
大皇子除了对宫里的事情不上心之外,对女子似也不怎么上心,以往送到宫殿里的女子,送进去是怎么样,送出来还是怎么样都没被碰一下。
如今肯带一名女子在身边、那肯定与其它女子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