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
烟柳花街一带灯火通明宛若不夜长河。
梅香阁。远离了前庭喧哗的后院, 楼阁上, 经过一番费时的换洗之后, 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元华,便又再次见到了恪姬。
“呵呵……”
一阵娇媚浅笑。
她起身, 衣袖轻扬间,身姿摇曳的来到桌前,倾身懒懒地执壶为元华倒了一杯茶水。
“这便是你说的‘若有必要时’么?”
元华似轻叹气,揉着太阳穴缓缓说了句, “夫人莫要取笑了,说来话长……”微凝的语气,听起来, 似比以往微沉了一些。
恪姬顺势在桌边坐下来看着她,“你去了那里?”
元华轻抚着茶杯,暗含的力道令杯中茶水轻晃, 倒映出一双微寒的双眸。唇轻启, “法外之地……”
语落。
似有无形风起。
桌上灯火倏尔摇曳。
明灭一瞬间的光影下, 投落在地上的阴影刹时如隐藏暗处的鬼魅张牙舞爪……
她放下茶杯, 盯着地面上的阴影 ,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一把火本不该放的,不应轻易打草惊蛇,但……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接下来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
皇宫。
深院高墙, 固若金汤, 一道又一道宫门戒备森严。仿若隔绝了两个世界。
大皇子天色微明就准备出宫, 却被皇后让人给截住了;派了贴身的太监来, 并下令,让守在宫门的金吾卫谁也不谁放人……
“大殿下,皇后娘娘也是为了您好,娘娘的一片苦心,您就多多体谅一下吧……”
“如今三殿下和五殿下深得陛下慈爱,两位嫔妃娘娘也一样得陛下的宠爱。您鲜少与俩位殿下交集,自是不能有所体会,皇后娘娘在这深宫里无一不是步步为营,处处艰辛,娘娘身边无所依靠,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大殿下您了……”
“您是皇后娘娘唯一的血脉,骨肉相连,皇后娘娘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最终的目标肯定都是为了您好的……”
老太监在苦口婆心的絮絮叨念着。倒是真有一些悲切惆怅在里面,他伺候在皇后身边二三十年了,打小看着大皇子长大,看着大皇子所行之路渐渐偏离皇后的期望……背道而驰。
越行越远。
明明大皇子是众多皇子中性格与陛下最相似的一个 ,偏偏却最不得皇帝的喜欢。
“大殿下……”
老太监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
姬玉韬却已无心再听,但也将情绪一点点积压下去,头也不回的回转宫殿。加快脚步,越来越快,直到将跟在身后的太监甩掉……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却也因为都知道,心里才会更沉重而困顿。
谁都没有错。
那么有错的又是谁?
大皇子回到宫殿后,就将自己锁在常呆的药院里。院子里种了不少稀有的药材,也放着不少稀有的药材,平日不许任何人进入。
只有在这里。
才能烦恼暂消心之所喜。
……
坤宁宫。
整座宫殿建筑富丽堂皇且守卫无比森严,比起其它的宫殿,这里的氛围更压抑一些。
黎皇后是个不拘言笑而又强势的人,对大皇子强势,对皇帝同样强势,身居后位,背靠家族,纵使皇帝再不喜也不便动其位,只形同陌路关系相敬如冰。
父子关系浅薄也有此一部分原因。
这日,皇后在应付完一众嫔妃美人的请安后,眉眼隐忍的愤怒情绪终于外泄,恨恨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语气隐忍的问:“大皇子最近如何了?”怒意本非针对大皇子,却是因大皇子而起。三、五皇子其二人母妃,一个炫耀儿子已经备好皇上的寿礼;一个自豪儿子正在连日打猎要亲自为皇上猎上一白虎取骨铸剑……
当众给她难堪问不知大皇子备下何礼。
“娘娘,仔细您的手……”大宫女忙上前来从皇后面前将碎杯子收走。神色语气皆是担忧,很快回答,“大殿下一直都在宫殿里,遵从娘娘的话,那也没有去……”一直呆在药院里几乎没怎么出来,但她不敢这么说,这么说了皇后一定会更怒不可遏!
然而,皇后一听就明白了,心怒,堵得慌,沉着脸,二话不说往大皇zǐ_gōng殿而去。
大皇子本不该住在宫里了,该像其它皇子一样,大了就离宫择良地而重筑宫殿为家。
但皇后不准,皇帝也不想管这对mǔ_zǐ的事情。
就这么拖了下来。
大皇zǐ_gōng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皇后的人。或者该说是都以皇后为主,听命于皇后,见其一来,便如灾难将临般‘扑通’跪了一地个个脸色开始变得惶恐不安。
“大皇子何在?”
皇后步伐微停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问。从他们的角度看去,皇后很高大,手微笼于袖中,平放于身前,绣着繁锁图案的衣袖松松垂落,卓越欣长,尽显威仪万千。
“在、在西边的院子里。”
……
当皇后找到姬玉韬时。
他手里拿着农具和草药,在药园中缓缓站起身来,衣袍袖口上还沾带着一些泥土……
皇后冷冷将大皇子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目光严厉,却也满含着失望与愤怒,“你、你怎能成这副样子?连本宫都替你感到难堪!”
姬玉韬捏紧了手中药材没说话。早已根深蒂固的认定,早以背道而驰的道路,再多的言语,也是苍白。
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隐忍、避其锋芒,维持这如履薄冰的平衡共存,延长这终有一天会暴发的冲突。
沉默而无言的抗拒,让皇后看他的目光,冰冷得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在看仇人一般的愤怒与悔恨,“是本宫太过纵容了,才会由着你花心思折腾这些东西!才让你忘了自己该为之事,错在你,也错在本宫……今日,本宫就要纠正这个错误!”
皇后的语速渐疾,神情渐厉,出口之言,由不得任何反驳,“即日起,不准再碰这些东西!不准再涉及到相应之事,本宫要封禁这座院子,不准任何人再踏入!”
大皇子的声音还算温和平静,却已有明显的抗拒怒意:“母后为何要一再逼儿臣?儿臣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有错吗?母后封了这座院子,儿臣还有其它的院子,母后又当要如何?”
“放肆!”皇后闻言彻底怒了,“来人,把这些药草都给本宫拔了!”
皇后的没人敢不听,几个宫人犹豫着上前,却被大皇子声音冰冷喝住:“谁敢!”
“本宫让你们动手!”皇后的声音比大皇子更凶更冷。
几个宫人简直像火坑里的蚂蚁备受煎熬,在苍白着脸看了一眼大皇子后,硬着头皮走向那些珍贵的药材。
得罪大皇子总比得罪皇后要好。
谁心底都清楚这个理儿。
大皇子事后不会把怒气撒到他们头上而皇后却不一样……
“砰!”
一阵内力从姬玉韬脚下扩散,光影交纵中,无形力量生重将靠近的宫人震出去!
连皇后都被那种风劲冲起了衣摆。
“你——”
皇后显然没料到大皇子会当众动手抗拒至此,惊怒之后,“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都去给本宫拔掉!”
人还没有上前。
就又是一阵暴起的劲流回旋。草屑土尘飞扬中,皇后身边的人被严清了个干净,不是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就是被震飞出院子外哀号。
“好……好好好!”皇后气得脸色铁青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衣袖一扬,半空中无形风力一卷,一个倒在地上的内侍的拂尘就到了她手中,尘须笔直,凌空划出几道剑气,刹那间将月子里的药材绞得乱七八糟,连根拔起,花枝草叶在剑光中四分五裂。
大皇子的脸色也变了。眼睛里有很深的痛楚、隐忍,却终不得发作也无从发作。
再怎样他也不可能对皇后大呼小叫,吵闹争执。唯一能做的只有越来越深的沉默、退避,再难填补的沟壑。
似无意识的松手。
农具和草药瞬间掉在地上。
他也不在乎,身形一闪,没入其中一间屋子里,拿起了桌上的几个药瓶与半成品,在冲出屋子时,速度倏忽变快。
挟风从皇后身边呼啸而过,未有半刻停留离开药院。
皇后没来得及阻下他,转身朝着他的背影怒喝:“站住!……你要今日敢走,本宫就烧了你这座院子!”
没有一点回应,没有丝毫停留,离去的影已然消失于视线。
皇后一下子怒急攻心。也因为本身也患有一些病疾,这一怒攻心之下,顿时晕了过去。
那些原本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甚至在考虑昏倒避开皇后与大皇子争执的丑事的宫女内侍们慌了,连滚带爬的扑过去……
“不好了,皇后娘娘晕倒了!”
……
京城热闹的市集上,车水马龙,行人往来,熙熙攘攘。然最正中的一条街道,直能城门的主道上,却没多少行人,更无商贩。
元华从西街药堂方向回来后,走在略显空旷的大路上,却被一群纵马扬尘而来的九黎少年少女团团围住。
马儿不安份的踏蹄打着响鼻,气息要冲到元华脸上,她皱眉以袖掩面,看向后方纵马姗姗来迟的黎九莎。
黎九莎之父是当朝大将军,五皇子一派的支持者。
黎九莎之兄长与五皇子玩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