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知府后宅, 顾衡心满意足地收好信手中的信。
知道顾御史的大公子顾彾和刚娶进门的新妇周氏闹得水火不容,他的心情就不由大好。这一对夫妻也算是天作之合, 一个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一个最喜欢事无巨细地管头管脚,也许这两人前世就是夫妻也说不定。
至于陪伴顾彾多年的那位秀姨娘也是一个百伶百俐的人才,出身低贱在顾府里全无根底。就单靠着丈夫的一点宠爱,硬是给自己奔出一片天地。
听说顾御史的夫人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这位秀姨娘就伏低做小像个丫头一样贴身服侍,药汤粥饭样样都不假于人手,晚上甚至在顾夫人的床前打地铺。等顾夫人病好的时候,秀姨娘已经熬得面色枯黄形容憔悴。
自此之后, 对秀姨娘这等妾室之流仍旧淡淡的顾夫人却悄悄改变了态度, 闲暇时就喜欢招她过去陪着说会话, 甚至在应酬的时候也让她帮着当端茶递水。秀姨娘自然感激涕零, 在那些高官夫人面前也混了个脸熟讨了个好。
周玉蓉虽然忍下了气没有大闹, 且顺着父亲和婆家的意愿将茗秀这个外室抬为正经姨娘,但心底始终梗着一根刺。
人要是心里不舒坦看什么都会不顺眼,对着顾彾的刻意温柔主动求好, 自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儿, 对于茗秀mǔ_zǐ更是视而不见连装都不屑装。所以一对刚刚新婚的夫妻,竟颇有些怨偶的架势。
于是在顾彾成亲三个月之后,不知怎的就传出他的正妻跋扈妾室贤良的流言……
顾衡搓着下颔想, 希望等自己任期结束时, 顾御史大公子家的妻妾之争已经分出胜负。只是不知坐享齐人之福的顾彾对着这样两个各有心机的女人, 还有无精力应对后头的春闱?
书桌旁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爬了过来,顾衡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那个小东西“呀呀”了几声,就自个拽着桌腿颤巍巍地勉强站直了,睁着一双水漉漉的杏眼望过来。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雪白的糯米小牙。
顾衡心都要化了,也蹲在地上同小东西对视,“囡囡是不是想到桌子上去,想不想让阿爹帮忙呀?你亲我一下,亲我就把你抱上去画画。上回爹爹教你画了一条小鱼,这回爹爹教你画一只小公鸡好不好?”
顾小囡已经有了正经大名,叫顾芫芷。但顾家上下已经叫惯她的乳名,所以依旧按照莱州乡下的习惯唤她囡囡。
囡囡从小胆子就大,拿着蘸了墨计的狼毫笔就敢往堂堂四品知府老爷的脸上摁。摁完了还不准人家洗,非要上上下下的欣赏老半天之后才作罢。
有一回顾衡因为公务繁忙匆匆拿帕子擦了脸,结果就顶着一对像扫帚一样的粗眉上了大堂,直到衙役提醒才哭笑不得的醒过神儿来。
对于亲不亲这个问题,顾小囡寻思良久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改变主意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从书桌底下拖出一个小筐,哗啦一声倒出许多细碎的玩具。玩了一会儿后倦了,就把拨浪鼓塞在椅垫下,把九连环丢进赏瓶里,又将一只布老虎藏在花盆后……
小囡囡是小孩心性,力图要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密密实实的藏好,落在外人的眼里却是全无逻辑可言。
顾衡一边陪着女儿玩耍,一边抽空看着桌上积存的案卷。
忽然就看到前些日子一直悬而未决的分尸案,不免心中一动。这桩案子不但死者的身份确认不了,凶手更是杳无踪迹。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根本就没有特定的行凶对象,只是兴致所起随机杀人,并不涉及情仇恩怨……
顾瑛解下披风进门时,就见这爷俩坐在书房里各干各的事儿,难得的是一片安静竟然互不干扰。
小囡囡的手里拿了一本巴掌大的小书,那是顾衡为了女儿认字亲手制作。每一张一个字都画了相应的图画,甚至为了让女儿看得赏心悦目,还尽可能地填上了颜色。
顾瑛捂嘴笑了笑,心想外头那些擅钻营的人把知府大老爷的墨宝炒成上百两银子一幅,却不知她家的小闺女兴致上来了,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拿手指头抠上面的字玩耍。
对于这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分尸案,顾衡心中隐隐绰绰有了个想法。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把媳妇轻搂在怀里亲昵地碰了一下鼻子尖儿,笑道:“大东家舍得回家来了,我以为如今你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布呢!”
顾瑛轻掐了他一下回头嗔道:“孩子在面前呢,一点儿都不知道庄重……”
顾衡偷闻着媳妇儿发间的润香,笑道:“咱家小丫头好养活,一个布老虎就可以玩半天。你看你进门时除了唤你一声娘,根本就不搭理你,说起来女儿还是跟我亲一些,今天在家里陪我办了半天公务。”
顾小囡已经要满周岁了,虽然年纪小但她极其灵光的知道家里谁是最不能招惹的?
每回她故意打翻了不喜欢吃的菜粥,或许生病的时候抵着牙齿不肯喝药,再或者是撒泼耍赖要吃糖的时候,阿娘就会面色一沉瞪过来,那副架式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始撩袖子揍人。
相比之下,阿爹的书房是顾小囡最喜欢逗留的地方。她总能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搜寻到意想不到的礼物。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糕点,有时候是从来未没见过的玩具,有一回甚至还在花盆里发现了一条长尾巴的金红鲤鱼。
顾瑛听出丈夫话里隐约有些调侃意味,不由恨恨瞪他一眼自去换衣服。一边想着又是一年春,不如亲自下厨包一顿荠菜馅儿的饺子,再用青菜汁给小囡囡和一团面鱼儿……
春风细拂,撩起顾瑛湖绿色的夹衫裙角,衬着园子里花树的生机盎然 ,竟分不出谁更动人一些!
顾衡摸着下巴远远看着自家媳妇儿依旧窈窕的腰身和饱满的胸脯,心想小囡囡已经周岁了,可媳妇儿的肚皮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大夫说她的身子恢复的不错,头次生产虽然过程凶险,好在后来调理得当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妨害。他虽然对于三年抱俩没什么执着,但总觉得媳妇儿一直没有顺利又揣上一个肯定是身体亏着了。
想到这里一直笑意盈盈的顾衡眼底慢慢生凉,不由对周玉蓉对敬王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人物愤恨不已,就是这些倒霉催的整日捻七搞八,才害的自家媳妇儿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怎对得起自己重在这世上来一遭?
等在洛阳府把根基打得再稳些,资历再熬得深厚些,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杀回京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精神抖擞充满干劲儿的顾衡就带着几个精干的衙役重新勘察当初发现尸块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个当初被忽视的细节——这几个地方不约而同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相隔不远都有一处或大或小的废弃庙宇。
整个河南道去年遭受大灾,这些废弃的庙宇就成了灾民聚集地。灾民返回家乡后很少有人再来这种荒凉之地,至多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来此处躲避风雨。
特别是巩县这座供奉灶王菩萨的小庙里,竟然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套女子的衣裳。更为特别的是这套衣裳并不破旧,就是拿到当铺去少说也可以当个一二百文钱。谁会这么大方,竟然把好好的衣服丢弃在这里?
又把肉铺店的老板唤过来询问,得知他并不认识这件女衣。
顾衡仔细观察庙中的每一个角落,发现庙宇的角落里有用石块搭成的简易炉灶。从灶内残余的柴灰来看,这里昨天前天应该还有人在这里烧饭。应该是听到官府勘查的动静后,迅速找地方躲了起来。
顾衡心头冷笑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猜测,难怪这么久都抓不到真凶,难怪受害者的尸身会被散落到各处。除了这些居无定所的乞丐,任何人四处游走时都要遭到官府的严厉盘查。这时候躲得不见踪影,多半就是心中有鬼畏罪潜逃。
虽然这个推断无甚根据,但顾衡向来就是胆子大的人,立刻下令清查河南境内各个州府的乞丐。
乞丐并不是想当就当的,也像军户民户一样有专门的户籍,称之为丐户。为了方便管理各个府县都设有丐头一职,丐头并不是官府特意设置的职位,而是由乞丐们相互推举再由官府认定,并且责成其管理本府县的乞丐,如果出现问题就要拿丐头首先试问。
顾衡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巩县的丐头找来,吩咐他在三日之内查找出昨天在这座灶王菩萨庙里烧过饭逗留过的乞丐,如果找不到便将丐头问罪。
乞丐们也是各自有自己的地盘儿,平日里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闹出人命官司丐头只得自认倒霉,回去后立刻派出眼线到处打听昨天晚上在这座破庙里躲避风雨及做饭的乞丐。
丐头手下众多消息灵通,在最后的期限前就把两个涉事的乞丐押送到了知府衙门。
顾衡哈哈大笑,特地让人赏了这个丐头十两碎银子。这人面上感激不已,出了大门就把十两碎银子丢给了手下人。在他眼里,这位文质彬彬的知府大人实在是太抠门儿了,这点钱只能打发叫花子。
这也是顾衡不了解行情。
但凡当地的丐头就是当地的地头蛇,比那些地痞流氓浮浪子弟还要令人头疼。因为乞丐们身无长物以四处乞讨为生,平时要给丐头常例钱。但如果遇到雨雪天气不能出门,丐头就要提供粥饭。
所以丐头就是这些乞丐的衣食父母,在乞丐当中的地位极高。有些脑子聪明胆子大的,还敢向外放印子钱插手赌场妓院,所以根本就看不起十两碎银子。正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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