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第二?苦, 老苦。
叶悠悠失去灵丹后,用了很久的时间才适应。
每每午夜梦回,她想起来自己同意将灵丹换给叶俊, 便有些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也许是因为她是大姐姐,便要爱护弟弟?总不能不帮他,他总归是个男孩子, 要成家?立业。
然而她现在想, 男女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即便是女子, 亦是可以顶天立地, 拼搏出一片天地。
她认为叶父叶母的思?想是不对的,可是这么多人?都?这么想, 会不会不对的其实是她呢?
叶悠悠迟疑于这样的困惑,她总是在想哪里出错了,所以她如今这么痛苦。
换过金丹之?后,她与叶俊的金丹产生了排异反应, 金丹变成了废丹,她彻底没?有灵气了。
她没?有灵气,只能一步一步走?向衰老。
对于天族来说,即便是最不起眼的精怪,也都?能用灵丹。
灵丹无用,亦是意味着残缺。
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未来。
叶悠悠就那么平庸无奇地度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过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 曾经娇嫩的肌肤,已经逐渐干枯。
没?有天界的人?爱一个没?有灵气的精怪。
没?有人?爱一个即将老去的人?。
她就像是没?有根的树,踉踉跄跄走?到最后, 终将枯萎。
直至某一日?。
她的白发满头。
她的面容苍老。
她的身形佝偻。
午后,她躺在合欢树下小憩。
一片合欢花落在她干枯的眼皮上。
清冷寂寥的小院, 有人?推开院门。
南宫青青回来了。
她霍然坐起身来,看?着那依旧年轻的高大男子,复又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苍老的身躯。
她骤然想起,当年南宫青青与她和?离,便离开了他们的家?。
这么多年,她与南宫青青早就没?有联系。
她应当知晓的,南宫青青是修炼的绝佳天才,他会有大好的前程,与她成婚,本就是不配的。
几?十?年后,她苍老至此?,他依旧年轻如初。
合欢树下重遇,赫然变成了残忍的凌迟。
“悠悠……”
他看?着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她扭过去头,慌忙地想要进院子。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这没?有叫悠悠的。”
南宫青青挡在她面前。
高大的男子从她的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我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
“你的恐惧在于衰老,你认为衰老后,我便不会再喜欢你了,悠悠,你还是你,又有什么变化呢?”
他将她转过身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轻柔地抚去她浑浊的泪。
“若是爱人?之?表象,那岂不是谁都?可以去爱?若是有更美?的皮囊,便会马不停蹄地追寻更赏心悦目的,岂非一个糊涂人??”
“我喜欢的,始终是你这颗柔软的心。”
“那颗千疮百孔,却依旧顽强想要活着的心。”
叶悠悠不再恐惧她的老去。
她坦然接受。
如果衰老不可避免,她愿意与她的爱人?一同走?向时间的尽头。
他会陪着她。
高大的男子,抱着容颜枯萎的白发女子。
她与他相拥。
八苦第三苦,病苦。
叶悠悠十?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那时,她的未婚夫晏良吉向她道歉,他说他有了更好的选择,他要去六重天成婚了。
他走?的洒脱,叶悠悠唯唯诺诺点?头。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晏良吉,他想要更好的前途,更美?的妻子,更多的助力?……她什么都?没?有。
那时,叶父叶母对她恨铁不成钢,责骂她怎么抓不到男人?的心,后来几?天,他们因为一些事情离开家?,叶悠悠自己在家?,生了一场大病。
她一病不起,高烧难退。
她病的快要死?掉了。
叶悠悠艰难地给叶父叶母传讯,他们便说让她自己吃药,他们在忙。
叶悠悠哆哆嗦嗦在房间里,几?乎要晕厥过去。
没?有人?陪着她,没?有人?将她当回事儿。
别人?抛弃了她,反倒是成为了她的原罪。
叶悠悠的身体炙热,她昏昏沉沉地睡着。
只想要一杯水。
“水……水……”
她没?有力?气坐起身。
她不会死?在这里了吧?
南宫青野出现了,他坐在她床头,给她倒了水,一点?一点?地喂她。
“好些了吗?”
她艰难地咳嗽。
“我没?有药,我要去城中找郎中……”
她不敢抬头看?他,眼睫垂下,忍着不泄露自己的无助。
“你能不能,陪我?”
他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着城中而去。
他说:“我本就是来陪你的。”
八苦第四苦,死?苦。
弑神台上,叶悠悠即将要死?了。
她好害怕。
人?族与魔族的军团已经收割了九重天,他们已经明?白了天界的脆弱。
他们要将天界收服,让天界沉沦在他们脚下。
白鸾急切地想要叶悠悠心甘情愿地去死?,她被禁锢在高台之?上,她还不想死?,她想要有人?救她。
白鸾让她生的痛苦,大于死?的痛苦,那时,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去死?。
地上,都?是她的血。
活着的痛苦大于死?亡的痛苦。
叶悠悠终于绝望,她怯懦于死?亡,又怯懦于痛苦。
周遭的一切俱都?隐去了。
南宫青野将她从弑神台上放下,他的脸上,满是心疼与痛苦。
南宫青野说,对不起,当时我狂妄自大,我以为不必解释,却不知道你的心情。
他抬手,手腕上的青色手链赫然。
他将青色手链放在叶悠悠带血的手中,缓缓阖上她的手掌。
“其实那时……我去见过了司命神君。”
“司命神君说,此?番为天族身化数神树之?心,你的生机还在。”
“我才知道,在你与我诀别的时候,竟然用一半真魂,塑造了这条青草手链。”
“你那时隐忍的爱,我一直不知,却一直戴着这条青草手链。”
南宫青野:“以你一半神魂,铸我一半寿命,便可以助你重生。”
“我只想为天族赢得这一仗,不让天族之?人?沦为奴隶,让我的子民、信奉我的信徒,不至于流离失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我确实在等待你身化神树之?心,待打赢了这一仗,便寻找你的生机,我本以为那便是神祇该做的事情。”
“我对你的死?无动于衷,是我以为这世间有两全之?法。”
“直至你死?了,我的情丝深渊崩塌重塑,这才悔悟对于爱人?来说,那是何等残忍之?事。”
“我应该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应当早早地与你商议如何去做,我不该……不该什么都?没?说,高高在上、理所当然、自以为是。”
叶悠悠明?白了当年之?事。
他轻轻地道:“所有的一切,以后我都?会改。”
“我不配当你的神祇。”
“叶悠悠啊,你才是我的神祇。”
八苦第五苦,怨憎会。
叶悠悠在幼年的时候,怨恨过无法去私塾,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去读书,她只能去山中采药,然后卖点?灵石,将这些都?交给叶父叶母。
她想要离开这无趣而又一眼见到底的生活。
后来,她嫁人?了。
她嫁给了晏良吉,晏良吉却从不正眼看?她,因为她平庸无奇,不能给他助力?。
再然后,她有了孩子。
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当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晏良吉的脸色便垮了下来。
后来,她努力?想要生第二?个孩子。
直至第四个孩子,她终于有个一个儿子。
她在围绕着吵闹的孩子打转,夫君却依旧嫌弃她面黄容老,厌烦她满口孩子,无趣极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晏良吉要家?用,却只得到了他的抱怨。
在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叶母来帮她带孩子,叶梦梦偶尔前来,便是问她借钱。
她攒了一些灵石,俱都?拿给他们用。
她焦灼于自己手中没?钱,如何能支撑得起花销?
叶家?问她要的钱越来越多,晏良吉有了新欢,她拿不到钱,做些杂活赚的小钱,根本负担不起她的生活。
她陷入的这一切,都?变成了索命的绳索。
她站在悬崖之?上,悬崖下是呼啸而过的风。
为什么她永远摆脱不了这让人?怨恨憎恶的地方?为什么所有人?的都?要苛责她,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为什么要跟这些人?在一起呢?
她为什么无法摆脱?
她迈出一步,石子落下深渊。
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了她。
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行尸走?肉一般问:“我为什么不能摆脱?”
南宫青野抬手,打碎了从一开始的幻境。
他说:“叶悠悠,从学会拒绝开始,你拒绝你不喜欢的,你拒绝让你难受的,你拒绝吸你的血,吃你的肉的。”
“既然已经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不如拼个痛快顺畅,为自己而活。”
叶悠悠喃喃道:“为自己而活?”
是啊,她从未为自己而活。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
八苦第六苦,爱别离。
草族族长居住的地方,与祠堂挨着,叶悠悠偷偷溜进去。
看?到房间里的菩提之?镜。
她看?向池水,汇成了一个画面。
清瘦的白衣男子站在山顶,锁链上满是同心锁,他在锁上刻了字:南宫青野。
随后,他刻下另外一个名字的第一笔。
叶悠悠轻声道:“原来,他早就有了意中人?。”
她转身离开。
南宫青野拉住她,她惊疑不定:“怎么了?”
他说:“我要让你看?到,同心锁上的名字。”
周遭环境变换,南宫青野将她带到了菩提之?镜看?到的画面。
他拿出新的同心锁,刻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坚定地刻下三个字:叶悠悠。
他说,那时,他只是一个无情无欲的神明?。
他儒慕救他命的姐姐,疼惜天界的子民,珍视信奉他的信徒……这些,他以为那便是人?们所说的爱。
直至遇到叶悠悠,才明?白,原来爱,是只爱一人?的偏爱。
当年主动离开南宫青野,叶悠悠以为他心有所属,原来,竟是如此?。
他不会让她离开。
八苦第七苦,五阴炽盛。
叶悠悠被太多的事情压着,想的未免太多了。
“与其想太多,不如勇往直前的去做。”
他说。
叶悠悠渐渐明?白,不要被迷惑,坚持自己坚持的。
走?自己的路,爱自己。
叶悠悠回过神来。
她发现自己跪在自己的草神神像之?前。
巨大的神像悲悯而慈悲。
她终于明?白,求人?不如求己。
当年,她将所有的梦想,寄托在神明?身上。
现在,她终于明?白,她是自己的神。
八苦第八苦,求不得。
草族的这一脉极为特殊,爱上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不爱自己,便会吐出血色的花。
叶悠悠爱上南宫青野之?后,便会吐出赤色的花。
她看?到这些花,便明?白南宫青野不爱自己。
求不得。
喜欢一个人?,得不到他。
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爱他。
她想,只要她一直等,一直等……
他也许就会爱她。
然而,她好痛苦。
在辗转反复的夜里,她默默流泪。
为什么会爱?
为什么会爱上南宫青野?
那是永远无望的爱。
更何况,那是战神的爱。
神祇的爱。
她为什么要奢求神祇的爱呢?
她吐出血花。
满手的鲜血。
她快要接不住自己的血花了。
一双大手,为她接住了血花。
南宫青野说,叶悠悠,那时你的绝望,我正在体会。
他说:“现在,能不能奢求你爱我?”
……
这混沌乾坤炉的八苦,叶悠悠本来无法渡过。
那些苦痛犹如深渊,足以将人?摧毁,更何况,她压在心底的苦,是那么多,那么多。
是南宫青野陪她一起渡过。
不是剑灵。
是南宫青野。
叶悠悠看?着南宫青野,轻声道:“你醒了。”
他陪她走?过了这八苦。
他走?向她,双手捧住了叶悠悠的脸,恍若珍宝。
他说:“我醒了。”
当剑灵变成南宫青野之?时,生劫已过。
叶悠悠忽而明?白:
与之?共死?,乃是同生。
这便是双生劫。
混沌乾坤炉剧烈颤动,随后爆发出无穷的光。
这混沌乾坤炉,竟然认主了叶悠悠。
与此?同时,外界声音传来。
白鸾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