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天。
光粉自?天上不停地飘落, 落在人身上,须臾消失不见。
只有极为崇高的神明所在地,才会有这样的异象。
在天界, 这样的地方,不超过三?处。
叶悠悠抵达二?重天后?,便不再用灵气。
这是她一直信奉的神明所在地。
她想到在很久很久之前?, 她发过宏愿, 想要亲眼看到她所信奉的神明。
这是一个遥远而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于是她将它作为梦想。
神爱众生。
神明不可亵渎。
她信奉的神灵, 会永远在她的心尖, 指引她前?行?。
如今,她行?到今日, 她行?到了绝路。
叶悠悠虔诚地跪下,走?在无?数人曾朝拜的路上。
宝石铸成的地面,亦是被无?数朝圣的人磨出?光亮,她浑不在意其他人, 只自?己?朝拜。
她来看他的神明。
一跪。
一拜。
叩首。
起身。
多少?时光攸然而过。
叶悠悠想到了当初山中怯怯的一瞥,她救下了一个男人。
他与她朝夕相处。
她在他的注视下成长。
再跪。
再拜。
她活得很艰难,她在泥沼里喘息。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他。
再叩首。
再起身。
月老树下,他的眼睛里全都是她。
他满足了她所有的期盼。
所有的欢愉。
叶悠悠的额头磕出?来血迹。
耳畔,是白鸾殿下所说的话?。
——神爱众生。
神不会爱她。
当她成为祭品,成为守护天界的筹码, 她便只是被遗弃的人。
她的神明,放弃了她。
神,不爱我。
叶悠悠的额头抵在光洁的地砖上。
一滴泪水坠落。
她没有擦去。
而是继续跪拜。
我的神明啊。
你曾经是我的信仰。
因着对光的信仰, 因着对您的崇敬,因着对活着的希望,
我爱戴您,期翼您,敬畏您。
如果我想要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我不会信仰您。
如果我屈服于这吃人的天地,我不会信仰您。
如果我甘于卑微随波逐流,我不会信仰您。
您的战之力,您守护的天界,您想要护着的子民。
那是她曾经渴望的力量,渴望能主宰自?己?的未来。
如今,这些俱都化为屠刀,杀戮在我的血肉之上。
她抬头。
不远处,出?现了巍峨耸立的宫殿群,战神殿。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道我错了。”
“我不该信奉任何神。”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我。”
“没有人爱我。”
“能爱我自?己?的,唯有自?己?。”
叶悠悠的额头上,流淌着血,滴滴坠落。
濡湿了她的绿裙,微凉了她的脸。
她终于抵达战神殿。
香火旺盛的战神殿竟空无?一人。
没有人拦着她。
女子艰难的站起身来,她的身形瘦削,极为狼狈。
眼睛里,却满是亮光。
她提裙,踏入这高耸的战神殿。
……
金碧辉煌的大?殿,唯有一座战神像顶天立地。
耳边是神圣低咏的梵唱,无?数金粉洒落,铺满了脚下的金色地砖。
那神像巍峨震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叶悠悠的脖颈挺的笔直。
她看着那神像,终于笑起来。
“是与画册上,一模一样的脸呢。”
那时在三?重天,她认认真真地记下战神殿下的画像。
她甚至不敢偷偷临摹他的眉眼,生怕亵渎了他。
她的笑越来越苦涩,越来越悲锵。
“你还不见我吗?”
无?声静止。
神像发出?无?数的圣光,金粉攸然炸裂开,照耀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微微眯眼。
光芒敛去。
神像之下,立着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
男子高大?英俊,眉眼冷冽。
他平静无?波地凝视着她,云淡风轻。
殿上那人的面目,赫然与她的夫君无?异。
……
叶悠悠想了很多话?,想要当面问他。
而到如今,他站在神像之下,那双眸子平静的看着她。
她什么都懂了。
她看着他面容变幻,成为她在画册上看了无?数次的画像模样。
眉眼被圣光渲染的极为凛冽,那样冷冽而有距离感。
那是她无?法触摸的神。
叶悠悠的心底,许是被绝望塞满,此刻却并不觉着疯狂。
她只觉着自?己?正在沉入毫无?生机的海底,无?边无?际的海水正在将她埋葬。
她说,“我的神明,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南宫青野遥遥看着她。
他说:“你问。”
“成为夫妻,是出?于什么。”
南宫青野的声音很远,很凉:“是神之契。”
“我之心头血,你之神树之心,契约在不知名情况下完成。我必须满足你的心愿。”
“你需要我,于是我来了。”
叶悠悠凝视着他,不断地落下泪水。
她没有让自?己?哽咽,而是继续问。
“如果,没有神之契,你会爱上我吗?”
南宫青野深深看着她。
那目光里,似是深渊。
“不会。”
神爱众生,神不会爱任何人。
他是天界战神,他永不可背叛天界,背叛姐姐。
他的情丝,早就被姐姐抽除。
他永远不会爱上她。
叶悠悠的心头,起了一阵冰冷的雾。
那雾弥漫她整个心间,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快要看不到自?己?了。
他从未有过任何爱上她的可能。
叶悠悠啊……你该明白。
她苦笑着开口,“战神殿下,在我们早晨分开的那一刹那,在我们相互偎依的那一刹那……或者在某个微不足道的瞬间,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刻的喜欢?你有没有,哪怕一刻的爱我……不,喜欢我呢?”
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
她终于站立不住。
她缓缓地蹲下,裙摆铺开,像是一朵已经盛开到衰败的花。
她哭泣到哽咽,她说,哪怕不是爱,只是喜欢呢?
南宫青野缓缓走?向了她。
她听到她头顶上方,她那么喜欢,那么爱的夫君,对她说:没有。
没有喜欢。
没有爱。
……
叶悠悠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
她从战神殿出?来后?,便觉着自?己?身在炼狱。
她满身狼狈,跌跌撞撞。
她的身边,始终有如影随形的雪花飘落。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倒在天河边。
她挣扎着看着天河里她的倒影。
她已经快要不认识她。
孤立无?援。
所有的人背叛她。
她什么都没有。
叶悠悠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她慌忙接住,看到掌中的血,化作了一朵血色的花。
叶悠悠将赤色花放进天河,看着赤色荧光的光被天河水吞没。
她小声说:“我知道了,你不用再提醒我了。”
“我知道了。”
一片雪花旋转着落下。
无?数的雪花拥簇,变幻成白裙女子的身影。
她的身后?,是森寒侍立的天兵。
白鸾缓缓走?向天河边,她看着叶悠悠,眸中隐隐怜悯:“你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叶悠悠冷冷看她:“我不同意。”
白鸾笑了:“不愧是能对阿野下了神之契的女人,倒也有几分自?私的勇气啊。”
“罢了,我本想给你体面,让你拥有身后?之名,后?人祭拜。既然你不知好歹,如此自?私地想着苟活自?己?的性命,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她抬手,半空中幻化出?一道清晰的水镜。
水镜中,冰霜之色的人马正在将草族包围,昔日平静的村庄,被遮天蔽日的篝火,照耀的漫天光亮。
叶悠悠看到了叶父叶母,看到了叶梦梦。
她微微闭上眼。
“卑鄙。”
白鸾淡淡而笑:“这是帮你。”
“你若是心甘情愿,对你只会有好处。”
“若是不心甘情愿,不情愿为天界祭天,那么你所化的神树之心,便不能庇佑天界永恒。我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出?现,所以你会吃很多苦头。”
叶悠悠的后?背发凉。
她缓缓站起身来,往后?退一步。
“我不可能心甘情愿。”
“没有人爱我。
却还要我爱众生?”
叶悠悠冷冷看她:“我不服!”
白鸾逼近她。
“你要知道,你现在所做的,是与天界为敌。”
“而你,并无?选择。”
……
三?日后?。
人族与魔族联手攻陷天界之门。
天界神族的灵气,却远没有记载中的那么强盛。
在即将攻陷八重天的时候,天地之间,有绿色的光散落天际。
那是庞大?的、浩瀚的、充满悲悯的生机。
铺天盖地的绿色光芒,神圣凛冽的草系灵气。
新的草神出?现在天界。
新的神树之心,在天界驻扎,从此守护这天界,荣光永存。
新的草神自?我献祭,成为驻守神界的神树。
那一战,人族与魔族的jūn_duì溃散,战神之名显赫六界。
而后?,人族、魔界与天族休战。
一年后?,荒芜的九重天,立下草神的雕像。
万民祭祀,荣享叩拜。
……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
自?从草神出?世,神树复苏后?,天界再次拥有了繁花盛景。
九重天如今灵气充沛,又是草神的神树之心驻扎之地,草木旺盛,鲜花无?数,成为了天界最美之景。
在合欢花盛开的季节,一个男子,踏入了久久未曾有主人居住的小院。
南宫青野回到了小院。
他一步一步,眼前?出?现了当年他与一个女子一同生活的痕迹。
终于。
他顿住脚步,看到了正在盛开的凤仙花。
那年,她问邻居婆婆讨要了凤仙花染指甲,还种了一些在菜园。
为了不让菜园熏到神像,她故意将菜园开垦在他的窗下。
他的唇角勾勒出?一丝清淡的笑。
复又消失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
庭院深深,男子已然杳无?踪影。
深山。
草族。
南宫青野见到了叶母。
“你有没有后?悔过拿走?叶悠悠的金丹?有没有后?悔过,对她好一点??”
如果不是当初叶悠悠金丹已废,她不会走?到最后?的绝路。
她的娘亲,也会后?悔吗?
叶母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
“我对她不好吗?”
南宫青野微微长叹。
叶母看着他:“悠悠当初说要你和?离,可见也是不喜欢你的,你还是再寻找喜欢的姑娘吧。”
他说:“她说,她喜欢我。”
叶母沧桑地笑起来:“若是喜欢你还放你走?,那么她便要去死,她不会那么傻。”
南宫青野心头一跳。
他似是感觉到什么,当年的异样,难道……
“她都已经走?了,告诉你也无?妨……”
“草族分为好几脉,人多的几脉,俱都随着宿春堕魔了。我们这一脉极为特殊,人丁稀少?,因为若是爱上一个人,便会吐出?以自?身血肉化成的血花。”
她慢慢道:“只有那个人喜欢上自?己?,才能停止死亡的进程。”
南宫青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战神殿。
他的耳畔,回响着叶母说的话?:
“爱上一个人,每每吐出?赤色的花,知道那个人不爱自?己?,该有多绝望啊。”
叶悠悠经历了漫长的痛苦。
在他们相处的短暂岁月里,她每分每秒,都明白他不爱她。
没有一个人爱她,却要让她用命爱众生。
南宫青野的神识海中,沉寂的黑色深渊在震动。
他一步一步,从神像之下,走?到殿门。
叶悠悠来过战神殿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来过之后?,战神殿再也没有开过。
他没有允许任何人进来。
那里,犹自?留存着干涸的血。
他的手指触摸在那赤色的血上。
衣袖边缘,露出?垂落的青色草绳边缘。
他想到他身为小青蛇,看到她将血色的花慌乱藏起。
当时,明知道他不爱她,她就会死,她依旧有着自?己?的骄傲,放他离开。
黑色的深渊呼啸着卷起他的神识海。
他痛苦地抱紧自?己?的头颅,只觉着神识海要裂开。
被拔除情丝后?留下的深渊死寂了万年,他从未走?近过那里。
如今那深渊翻天倒海,让他痛苦不堪。
神殿里,人影消失不见,只余下一条几乎顶天立地的青色巨蛇。
巨蛇痛苦地甩尾低吟。
将巨大?的战神像摔了个粉碎。
深渊弥散。
无?边的黑雾从情丝深渊汹涌而出?,疯狂地吞噬他的神识海。
他霍然睁眼,那眼中没有瞳孔。
恍若第二?个深渊。
“什么是众生?”
“什么是一人?”
“为众生而杀一人,还是护众生吗?”
“那一人,为何不能活?”
“天界为何高高在上?被献祭的为何卑微不堪?”
“什么是爱?”
“若是爱……”
“那当初,会不会是不一样的选择?”
他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中。
缓缓松开了捂着头的双手,漆黑长发披散,他任由自?己?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中。
那深渊,他从未窥探。
青色的蛇身,额头上赤色情丝纹路终于汇聚成清晰的图案。
无?数赤色的光在深渊中,将他束缚,化作光芒,汇入他的身体里。
情丝重塑。
他终于体会到叶悠悠当初的感受。
清晰感知。
他分明知道,那是恨。
“如果注定要做这样无?情无?义的神,那么,我情愿去做一个随心所欲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