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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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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甲辰,罢大礼上尊号。戊申,罢大礼使及奏告宰执加赐。

乙巳,苏油等以久旱求罢,不允。

丁未,朝廷再起波澜。

知汉阳军吴处厚言:“蔡确谪过安州,不自循省,包蓄怨心,尝游车盖亭,赋诗十章,内二章讥讪尤甚。”

奏至,左司谏吴安诗首闻其事,即弹论之;御史台纷纷跟进,交章乞正确罪。

壬子,诏令确具析闻奏,仍委知安州钱景阳缴进确元题诗本。

苏油完全没有想到,蔡确已经被贬得一步到位了,竟然还是发生了“车盖亭诗案”!

因为知汉阳军的吴处厚本来和蔡确是好朋友,蔡确当政之后,吴处厚以为自己上进的机会到了,在地方上积极配合,搞得天怒人怨,结果蔡确并没有如他所愿,于是吴处厚便对蔡确暗生芥蒂。

蔡确一辈子打雁,临老却被雁儿啄了眼,他以为吴处厚跟他还是老交情,哪里想到吴处厚处心积虑想要跟他撇清干系外加打击报复,看到蔡确给他展示的诗稿之后,立刻抓住了机会,刻意曲解,上奏朝廷。

吴处厚的奏章里,说蔡确“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

其中第二首“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这里蔡确笑得不怀好意,“方今朝廷清明,不知蔡确所笑何事?”

第五首“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间逐队小鱼忙。”

这里是讽刺朝廷启用新人,他在这里自吹老资格。

第八首“如带溪流何足道,沉沉沧海会扬尘。”喻国运必生大变;

第九首“闻说桃花岩畔石,读书曾有谪仙人。”是心怀不满,认为朝廷对他处置不公;

第十首最可怕,“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

郝甑山时唐高宗时代的大臣郝处俊,在上元年间唐高宗想传位给武则天,郝处俊上书表示反对。

这是把当今太后比做武则天;是心怀不满,认为朝廷对他处置不公!

于是右谏议大夫孔文仲、左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皆上奏请求治蔡确的罪。

高滔滔下诏让蔡确自己解释,蔡确也上书为自己申辩,将诗作的过程写得非常清楚。

苏油、范纯仁、苏元贞上书认为这些诗文和从蔡确事后的自辩来看,蔡确本来就是吟咏山水,没有诋毁朝政的意思。

苏油更是以乌台诗案为例子,说明诗人寄兴启赋,乃是常态,反倒是台谏小题大做。

太皇太后言为师则,行为世范,动静皆合礼仪,升降皆依制度。

临制以来刷新朝政,爱惜人民,虽辽人有水旱饥馑,也难免伤怀动容,命边州妥为收治,岂是武则天可比?

虽亲私如二王、公绘,但有小过,即行黜罚,可谓大公无私,不偏不坦,岂是武则天可比?

礼敬元老,奖拔仁臣,爱行宽政,减免天下欠逋,这是武则天能做到的?

太皇太后与武则天,相去不啻天壤,如果因为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就连讥刺武则天都成了忌讳,这是将太皇太后看成什么了?

以太皇太后的心胸、仁德、品行,会连这个都忌讳?

苏轼也远在京师大学堂上书,认为蔡确固然是小人,但是吴处厚同样是小人,小人之间使用这样的手段相互坑害,希图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本是常态,本就是小人的惯用伎俩。

可是要是正人君子也跟着起哄,就是中了小人的圈套。

然而更严重的,却是此举会打破朝堂本来的清宁,给后世创下以文字罪臣的坏榜样。

这却又是小人无所顾忌,而君子不得不忧惧之处了。

但是台谏依旧愤怒,认为蔡确的罪状显明,不用申辩,甚至指责有大臣在包庇他。

刘安世上书:“确不知图报,犹怨望作为诗什,辄敢谤讪,罪状显着,法所不赦。

陛下以天地父母之德,不忍加诛,俾全要领,已出再生之赐。

谓宜投诸四裔,以御魑魅,而尚玷卿列,中外之论,皆谓失刑。

臣闻赏罚者人君之大柄。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保佑圣躬,恩德隆厚,而确恃逆不道,妄有诋斥,人神之所共怒,覆载之所不容。

今来责命太轻,未厌舆议,非惟央釭宗之意,亦恐伤陛下孝治之风。

伏望圣慈更加详虑,更行窜殛,以慰人望。”

这个角度相当清奇,意思是如果纵容蔡确诋毁高滔滔,那么赵煦童鞋就是“不孝”,大宋以仁孝治天下,这招完全可以将蔡确置于死地。

范纯仁、王存、吕大防、刘挚认为蔡确本已贬罚过重,朝廷刚刚复其学士,就算要罪,也不能如吴处厚一般,搜罗文字成罪。

丁未,高滔滔出旨,让苏油觐见。

苏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司马光和吕公著等大佬在前头顶着的好处,台谏这番作为,实在是牵扯了宰相太多的精力。

天气开始变热,杭州最近传出疫情,让苏油高度紧张。

他对谁都信不过,而且疫情当中派谁去都不合适,正好他也要请见高滔滔,准备让苏轼带着医学院的人才奔赴杭州。

来到偏殿,高滔滔与赵煦都在,苏油问过起居,方才问道:“未知太皇太后相召,所为何事?”

高滔滔不答,反问道:“近日奏事,见明润有忧色,是吕公去后,朝政上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苏油赶紧欠身:“劳太皇太后垂询,是臣失职了。是这样,杭州府奏报近日有疫病流行,知州杨绘又受王永年案牵连去职,臣想让子瞻出知杭州。”

王永年本来是个商贾,因为娶了宗室之女,得右班典殿直,兼汝州税。

后来王永年想要回京城,便委托之前结交下的汝州知州窦卞帮忙,窦卞便找到了杨绘。

杨绘是大名士,大词人,当年赵顼的翰林学士,后来做到知谏院。

杨绘是出名的热心肠爱帮忙,石薇怒杀驸马府车马的时候,是杨绘第一时间赶到赵顼身边,与吕惠卿硬怼,拖延到王中正赶来奏报实情,保住了石薇的声名。

不过杨绘这回倒霉,本来又是帮窦卞个小忙,给王永年谋到一个监金耀门书库的差遣而已,没想到因此牵连进一桩大案。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终极解决

金耀门又名“故纸仓”,里边存放的是武德二年至今,三司的国家财政档案。

苏油入相第一件事就是掌握国家财政,结果一调档案发现国家档案局居然失窃,立即禀告吕公著,文彦博,高滔滔。

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这玩意儿要是落入有心人手里那还了得,立即让钱勰立案追查,限期破案。

最后查到这个王永年胆大包天,竟然将金耀门的这些“故纸包”盗卖,得钱一千五百贯!

钱勰追查到了圣心庵,找到了这些档案,但是下家却没办法继续追查了。

圣心庵的老尼姑在官府上门的时候就投井自尽,而王永年也莫名其妙死在狱中。

对于苏油来说,这案子压根都不用查,也没法查,对这些档案感兴趣的人,如今就只有辽人和京师大学堂经济学院的那位。

辽人不用考虑,他们虽然感兴趣,但是借王永年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而且这些档案宋人料理起来都头大,以辽人的经济学能力,能不能看明白这些档案都难讲。

但是赵颢肯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然而他现在身份特殊,高滔滔将二王丢在京师大学堂,不乏敲打的意思。

于是赵颢才搞出了这么一出乌龙,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借阅”档案。

偏偏事事情被苏油发现,赵颢估计是好不容易想办一回正事儿,结果差点惹上一身巨骚。

那王永年和老尼姑就只有死了。

事后苏油上奏高滔滔,要求将档案重新摘录一份,送到京师大学堂存档。

高滔滔估计也是暗中掌握了情况,准了苏油所请,正好借着赵颢赵頵派人去成都买锦的事情,小题大做,罚了二王一年的俸禄。

二王俸禄差不多一年各自能拿一万五千贯,刚好是王永年倒卖档案所得的十倍。

只可怜赵頵被蒙在鼓里当兄长的陪宰,怕是至今都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这摊子乱麻,高滔滔都不禁叹气,她不怪自家儿子,却道:“唉,让王永年一无德商贾,得以攀附宗室看守要枢,也怪老身当年,对宗亲照顾不周。”

这就是给自家儿子生扛了,苏油赶紧劝慰,说如今宗室基本都有产业,生活已然无虞,以前国家贫困,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高滔滔说道:“之前台谏赵挺之、贾易弹劾大苏,杭州士民沸议,遣他去杭州也好,可让杭州老百姓知晓朝廷本意。”

苏油赶紧躬身:“臣替子瞻,谢过太皇太后。”

高滔滔这才让赵煦送上一道疏奏:“司徒看看这个。”

苏油将之接过,却是一道一年前的密奏,上书者是当时的御史梁焘。

梁焘是保守派,攻击蔡确不遗余力,高滔滔想用新党的张舜民入台谏,被梁焘竭力反对,因此外放。

将疏奏打开,却是梁焘极论蔡确朋党的奏章,后边列了长长的一串人名:“臣等窃谓确本出王安石之门,相继秉政,垂二十年,群小趋附,深根固蒂,谨以两人亲党开具于后。

确亲党:安焘、章惇、蒲宗孟、曾布、曾肇、蔡京、蔡卞、黄履、吴居厚、舒亶、王觌、邢恕等四十七人;

安石亲党:蔡确、章惇、吕惠卿、张璪、安焘、蒲宗孟、王安礼、曾布、曾肇、彭汝砺、陆佃、谢景温、黄履、吕嘉问、沈括、舒亶、叶祖洽、赵挺之、张商英等三十人。”

苏油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奏疏还了回去:“梁焘之论,臣未敢苟同。”

高滔滔说道:“密奏上这些人,如今不少尚在朝中,司徒对朋党一事,怎么看?”

苏油低头想了一下如何组织语言:“太皇太后,党争一词,始盛于唐,但是要依我说,却是官员们高看了自己。”

高滔滔有些不解:“何意?”

苏油笑道:“如果将国家比作一个大工坊,将百姓比作工匠,将官员比作管理者,然后站在这个角度上再看党争,是不是非常可笑?”

高滔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经苏油这么一说,好像……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可笑。

苏油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官员们都高看了自己,将自己当做了‘治人者’,其实如果换一个思路,将自己看做工坊职事,那所谓党争,其实就好比管事者要争夺管理工坊的权力,在东主看来,不过一个笑话。”

“都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以为与自己声气相求的,方是一类人,而以为其他人,是另一类人。”

“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力和私欲。”

“当然,臣并不是说有私欲不好,还是拿工坊来做比,每个人努力干活,目的是为了生产出更多的产品,让工坊变得更好,相应的,自己的收入也会因为工坊生意火爆而得到提高。”

“在此过程中,每个人的地位都会随着工坊规模扩大,利益丰厚,而带来地位的相应提高。”

“但是要是人心不齐,相互敌对,甚至影响到工坊的生产,那东主是决不该容忍的。”

“因此这种管理者之间的斗争,得有底线,不能伤害到工坊的生产运营。”

“而东主更应当将他们之间的竞争,引导到增加工坊的产量与品质,节约成本,运作高效,让工坊得到更好的发展上来。”

“换到朝堂,党争之所以会起,其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其根本就是一帮人想要打倒另一帮人,而且是不择手段地想要打倒另一帮人。”

“还是用工坊做比喻,管理者无德可不行,管账先生给东主来个卷包大会那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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