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子?
“慕晚竟会是大梁皇子?!可他明明是我亲眼瞧见被人从莲华教中救出来的圣蛊童,阿兄, 他怎么会是大梁皇子呢?”乍一听闻这消息, 直叫寡人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周幼成继续说,解释幼庭的疑问,“他亦是双景之乱的受害人。”
“当年那场动乱中不止有你、我、母妃, 慕晚也在其中。”
二十年前这一场双景之乱牵连人数众多, 平定之后, 多年来, 少有人愿意提及,从来讳莫如深。
而确实大梁也牵涉其中。
“慕晚在双景之乱中失踪,后来被人拐卖至莲华教,之后才是被你所救。”
“他长你两岁,那时已经记事,慕晚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便同我一样的,都被众人认为死在这一场动乱中。”
“被你带回去后,慕晚多年间其实未曾和大梁联系过, 直到年前被大梁发现, 要求他作为细作,提供大周情报。”
“他还是念着你的情分的, 提供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只是大梁太子以其母妃胁迫,逼他妥协,要他相助偷龙转凤、李代桃僵。”
“他妥协了。”这是一句陈述句,寡人近乎肯定, 袖袍下的双手也不由攥紧,两弯眉毛下的眼皮子垂下合上又再次睁开。
“是。”阿兄给予的亦是肯定的回答。
“大梁要你死,盛思颜不愿只做你手下一枚暗棋与大梁联合,你在皇陵遇到的那场刺杀,是他安排的,一次未成,便要再来一次,慕晚与盛思颜暗中有联系,大梁安排了使臣宴上的那场刺杀,他们二人则在刺杀造成的混乱中伺机而动。”
“慕晚终归还是手下留情,就算是他不手下留情,我也不会让你死。”
“那日进入那密道的岔道中后,他将所有人迷晕,不过我在药医谷多年,日日用药,迷药于我,并不能起到作用,只假装晕倒在地上。”
“待所有人晕过去,慕晚独独将你带走,他一走远,我便起身跟过去,这条岔道中只在尽头有一间密室,慕晚晓得,我亦晓得,但我还多知道一条暗道,也能通往那密室。”
“慕晚必然是要去那间密室,我则通过暗道,先他一步进到密室中,躲在暗处。”
“慕晚将你带进到密室后,就将你放在地上,点了几盏灯,便只是看着你,看了许久,直到有人从外启动机关打开密室。”
“来人乃是盛思颜,他一进来,长剑直指慕晚,慕晚未躲,剑停在他脖颈间。”
那时盛思颜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声声质问,“慕晚,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独自将她带走?”
慕晚一双眸子黑沉沉的,表情未有松动,盛思颜听不得答案,看着倒在地上的周幼庭,犹疑了一瞬,转手间仍是一剑斩向她,剑势凌厉,毫不留情。
一剑下去必死无疑。
可惜他并没有得逞,慕晚手间轻轻动作,便有一股异香在空中弥漫,盛思颜当时即晕了过去,长剑也“哐当”一声落地。
周幼成在暗处也停下了要冲出去的动作。
只是没想到那异香叫周幼成也中了招,十数年日日食药几乎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过去的,体内的药性竟也敌不过这股异香。
再醒来的时候,周幼成只看到周幼庭胸口中了一刀,周边血迹斑斑,而那慕晚趴在她的身上,手腕放在周幼庭的嘴边,他的阿妹却竟然在透过慕晚那划开的手腕在不断的饮血,那血液更是乌紫色的,幼庭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状态十分诡异。
那慕晚竟还嘴角带着笑,丝毫不在意流失的血液,还哄着周幼庭喝吧,多喝些……说出的话是温柔的却又令人悚然不已。
就周幼成所知,慕晚与幼庭多年情分,他母妃幼时待他也并不算得多好,又过去多年,感情疏淡,纵然做了细作,却不至于狠得下心取幼庭的命。
毕竟一切筹谋不止需要智计部署,更要算计人心,慕晚还有周幼庭身边人所有,自然全部都在他要算计的范围之内。
如此,他便更不能明白这慕晚究竟是在做什么。
这慕晚虽是大梁皇子却毕竟在莲华教做过圣蛊童的候选,选拔圣蛊童所要经历的事情绝不是什么简单轻松,而可以说那是令人绝望的,用命和血换一个生存。
一百个孩子,最后只有他活了下来,只待最后一部继任仪式,慕晚便会成为莲华教第二十代正式的圣蛊童。
周幼成在这时,不知是否应该阻止,只怕出得什么差错,会叫周幼庭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静观其变,约莫过去半刻钟,周幼成观察到两人都晕了过去,他当即上前去看,周幼庭满身满嘴的血,而那慕晚的手腕也还在流血,将周边的地都浸染血迹。
周幼成上前先将两人分开,将慕晚抱到地上的时,动作间,却未想到竟然听到了身后暗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有一人的脚步声。
暗门竟然打开了。
周幼成顿住,回头去看那从暗道中出来的人是谁,他即看到了不久前在大殿中央刺客来袭时,替自家阿妹挡了一刀的那位名叫明轩的大周朝如今的丞相。
密室间情形,正好被他瞧了个正着。
两相对视,明轩看见此间情形,心中有了几分数,他看着面前这位身份上乃是大梁使臣的人在一滩血泊中,抱着先时见过的双腿有疾的慕晚放在一边的地上,他的陛下则身中一刀躺在血泊中。
“你是谁?”明轩皱紧了眉头,问此人。
已然确定,他绝非单单大梁使臣这般简单,往大周也不会是只为谈判和约。
周幼成已然讲到此处,他按着桌上的水壶和杯子倒了口水喝,继续讲,“我思来想去,将所谋之事半真半假告诉这明轩,引他相信,要他将你带走,剩下的慕晚和盛思颜则交给我。”
明轩此人也是难应付,与他交谈要比以往与他人交谈多费几番的心思,方一时将他糊弄住,不过据他测判,糊弄也糊弄不得多久,只待他回去细细一想,约是能将事情始末想个八九不离十的。
周幼成是还记得明轩在那日临走之前,嘱咐他不要告诉幼庭那一日那一时间段关于他的事情。
可惜周幼成显然是没有听这话,这会儿近乎是已经将一切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
明轩?听到这里,叫寡人眉心又是一跳,怪道之前纵那感觉很淡,却总觉得明轩是瞒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可怜寡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间头一位的女帝,竟被身边人一个又一个背叛、欺骗。
生生叫寡人觉得自己真是好生愚蠢,竟连身边人也掌控不住,未能够及时洞察人心异样,作出应对,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必定更多留心。
可其实,人心诡谲,最是难测,想要洞察从来便是最难的,若是身在局中便更辨不清。
“明轩将你带走,我暗中派人跟着,私下联系到药医谷的人,为你看治,后因药材之事,去往陵阳,一月后你醒来,后来的事你也大致清楚了。”
“从崔明琅、谢知微、丽妃、渊儿这些人口中,还有民间所传,你该也大概知道了我这些天所做何事。”
寡人点点头,如今回想,兄长替位以来所做之事,莫不是帮着寡人还有大周的,不仅除去寡人身边怀有异心之辈,提携各方能人贤才,一改朝堂风气,提高了朝廷官员办事的效率,遇到暴雪年灾赈灾处理也逐步到位,更叫大梁信了他的鬼话,以为大周已在手中,插翅难逃,一步一步踏入陷阱,被大周所攻占大梁江山,当真无一不好。
“至于慕晚和盛思颜这两人……”兄长正要继续说,寡人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活着吗,他们?”
“一活一死。”
“谁死了?”
周幼成继续回答,“是慕晚,他失的血太多了,血中又带毒,还割在脉上,血一直不能凝住,伤口难以愈合,一直流血,流着流着就把一条命也给流没了。”听闻这消息,寡人一时有些怅然若失,人死如灯灭,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慕晚,那个曾陪着寡人度过二十年岁月的慕晚。
这一刻周幼庭才知道,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叫他死的,就算是死,也至少让她亲自动手,亲眼见着那条命没。
心口泛起一丝丝闷闷的疼,一点也不好受,周幼庭这时颇有些苦哈哈的问,“那慕晚的尸体呢?可是安葬了,葬在何处?还有盛思颜,他既活着,兄长又是如何处置的他?”
“他总归陪了你二十年,我将他葬在了京都最好的那座墓园里。”
“至于盛思颜,他则囚在暗室里。”
说到囚禁,寡人又想起华霖,“华霖呢,阿兄,那华霖是否也被囚了呢?”
周幼成看着他这妹妹,回答,“华霖自囚于暗室,他是皇室最忠心的暗卫,那日后,我向他坦白了身份,想要动用皇室暗卫的力量,我要他助我,可惜他始终不能全然信我,不知是否该借用于我暗卫的力量,索性自囚暗室,放那暗卫队在外,但凭我是否有那般能力,若能将暗卫化用,暗卫即任我所用,若不能,叫暗卫队察觉不对,则成一桩麻烦。”
“还有你那辰君,动用你手下内卫暗棋的力量,一直在寻你。”他这阿妹啊,什么都好,只一点,惹下的风流情债却多,多的叫他这个做兄长的甚是烦忧,也罢,不过是男欢女爱,只她开心最好。
话至此,所有人的去向便都晓得了。
周幼庭提出,“阿兄,可否带我去见见他们?”
“好。”他总是无法拒绝的。
不过如今是见不得的,毕竟这会儿身在大梁,而那阿兄所说的暗室不必说,自是在大周皇宫,两人所说的相见,也是在回到大周后。
如此,该问的话,都问完了,剩下的也就是兄妹之间叙叙旧,巩固兄妹情。
究竟是二十年有余的时间未曾相见,所有的感情只建立在幼时不过数年的记忆上,之后的情都是靠着多年脑海中的想象在维持,阿兄能够依旧对寡人有如此深厚的情感委实不易,可惜寡人感动之余,于兄长却没有像兄长于她那般的亲情,毕竟阿兄在寡人眼里,二十年来,一直是一个作古的早已不在此间的人。
叙旧,联络感情,左不过谈谈各自这些年的生活。
周幼庭:“阿兄,我这些年多半在宫中生活,除却生渊儿的那一年,出宫生产,日子实在乏善可陈,成日总忙于公务,至多自己找些乐子聊以打趣,无聊得很,多半没什么可说的。”
周幼成:“我又何尝不是,这多年以来,有大半的时间都处于昏睡,清醒的时间只在少数,身子未好之前,都一直待在药医谷,不曾出去过,清醒的时候也只看些书籍,或与药医谷的人学些医药之术,聊度时光,未有什么可说的。”
周幼庭:“并不,我倒想知道那药医谷,这江湖传说中的隐世门派,究竟是什么样的?医术是否当真如传闻中那样高超?阿兄可与我说说么?”
“药医谷是不是一个布满了花草奇珍,风景绝好,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呢?”
周幼成禁不住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看着眼前的人,张口回答她的问题,“药医谷是……”
“药医谷原来竟是这般,适才边听兄长讲,倒是想也想起来一些事情,是这些年少有的几件儿趣事,就让幼庭一一说给阿兄听,可好?”寡人笑眼弯弯的接话。
周幼成:“自然好,不过在此之前,幼庭,你我不如先来说说渊儿,嗯?”
寡人:……
寡人乖乖招供了孩子的事,听完原委,阿兄倒是并没有责备,只是看上去显出几分无奈来,如此,寡人就当什么也没说过,转口继续说方才想起来的几件儿趣事。
……
两人互相倾诉了许多,这一会儿相处,便将兄妹之间因为时间造成的隔阂淡化了许多,双方也都热络多,一直聊到月上都已中天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兄妹两方颇为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场叙旧,各自都要离开房间,去先前已经安排好的住所。
寡人起身要离开房间,转身的时候,却又听见身后还未有动作仍在原地的阿兄,问道,“你可想好了?”遂又转回身去,与周幼成相对。
想好什么?寡人想起阿兄在大殿上所说的那番话,“阿兄,给我三日的时间考虑可好?三日之后定会给出答复。”
“好,幼庭,无论是何种答案,阿兄都会支持你。”
天色既已不早,寡人回去洗洗补喝了几壶的水,大致把流出去的泪水给补回来后,也是累的不行,十分困倦,洗洗睡觉。
除去半夜里爬起来跑了好几趟的茅房如厕小解,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舒爽。
第二日,寡人神清气爽的醒来,哼着小曲踩着小步子去隔壁宫中找丽妃还有小崽子。
晨间就听说,丽儿已经醒过来,周幼庭自当要去看望看望。
只是当寡人一进殿里,就听见了一道清脆喊爹的声音,声线带着几分熟悉,可惜这小兔崽子喊的竟然不是寡人?!
寡人这会儿抬眼看去,就瞧见殿中寡人那小崽子扑在丽妃床榻前,扎扎实实的喊了一声,“爹!”中气十足,悦耳清脆!
寡人:?!儿啊,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