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之,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王远之一惊,猛地回过神来:“陛下,臣……”
沈衍看他的目光通通化为冰冷的利刃,面具后的声音冷得发沉:“既然没你的事了,还不快点滚?”
王远之识时务地告退:“是,陛下,臣告退。”
姜妩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中,心中对新君的印象又再加深了一个层次。
这位暴君,果真如传闻的一般,喜怒无常。
“我来给你说一下,案件目前的进度。”
等王远之离开后,沈衍也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
姜妩并没有察觉到他称呼的改变,只专心地听他解说。
沈衍扯过一张宣纸,取了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但才写了半个部首,他忽地想到什么,动作一顿。力道加重,笔尖的墨在宣纸划出了一道痕。
沈衍抬眸看了姜妩一眼,又落笔默不作声地把纸上的字糊掉,语气生硬地对白术道:“阿二,你过来替朕写。”
“陛下,您让属下来写?”白术惊讶。
沈衍扔下笔,有些不耐烦地道:“是,我念你来写。”
73.073童谣
白术看着沈衍将宣纸揉成一团, 又想起不久前, 他命人送去给姜妩的信件,瞬间了悟。
主上这是担心他的字迹被姜姑娘认出来?
“是, 陛下。”
白术应了一声,走向案桌,取代了沈衍的位置。他提起笔,等待沈衍的发话。
沈衍从案桌后走出,缓缓开口道:“目前已知的线索, 有这几点——”
“其一, 是落水者的身份。”
“其二,是投湖的人落水的地点。”
“其三,是落水者被救上来后, 都声称自己是被鲛人的声音诱惑, 失去了神智,才落入水肿,或是说自己曾见到鲛人。而且, 他们身上均有发现那些所谓的鲛人之泪……”
姜妩略有好奇地问:“陛下也不认为,鲛人之泪真的是鲛人的眼泪?”
沈衍不屑地道:“若真有鲛人, 为何要遮遮掩掩?这鲛人的能力听来手段通天,若真有那那事, 何须行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况且,我从不相信这种怪力神乱之事。”
姜妩抿嘴一笑, 又问道:“那落水的人, 都是什么人?”
“姜姑娘, 这时落水者的名单。”
白芨递给她一份书写着名单的纸。
姜妩接过,略略扫了一遍。
第一位落水者,是从湖中打捞出鲛人之泪的普通船夫;
第二位落水者,是从船夫手中购买过鲛人之泪的富商之女;
第三位落水者,是一名官家千金……
这些人身份不一,年纪也不尽相同,没有任何的共通之处。
正这么想着,便听见沈衍道:“落水者并无共同点,也互不相识。唯一的关联,都是他们曾经接触过鲛人之泪。”
姜妩听着沈衍说出的线索,略微思索片刻,又问道:“那投湖的人……在这之前,他们可曾购买过或拾取过鲛人之泪?”
白术道:“的确如此。”
“正如姜姑娘猜测的一样,这些人,不是曾在湖中打捞出鲛人之泪,就是曾经以高价从别人手中收购过鲛人之泪。不久之后,他们便相继跳湖。”
“那么……民女倒有一事不明。”姜妩抬眸看向沈衍,“鲛人之泪一案除了受害者主动跳湖之外,并无其他古怪的地方。在落水之后,落水者也得救及时,也没发生伤亡事件。一般而言,这种普通案件交由官府调查便可,为何陛下要大费周章调查此事?”
白芨向来嘴快,当下便替沈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因为,近来上京出现了一首古怪的童谣。”
姜妩疑惑:“童谣?”
白术神色凝重地道:“没错,这首童谣是在鲛人之泪一案发生后,从坊间悄然流传出来的……”
不久前,上京的街市上突然流传出一首童谣——
“暮月落,朝阳升。鲛人初出,祸患之始。鲛人泪,天降罚。神之隐喻,不可违抗。亡大盛者,天之使也。”
白术将童谣的内容唱了一遍,姜妩斟酌着字句,问道:“暮月落,朝阳升’,这是指陛下吗?”
白术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那么暮月必定是指代明熙帝,朝阳是新君。新君篡位,旧的政权被替换——一落一升,便是这个意思。
“在鲛人之泪一案发生后,流言便在上京城中四起,哪有如此巧合的事?这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白芨肯定地说道。
白术略有担忧地道:“眼下,上京城里已因为鲛人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若再让这样的流言滋生蔓延下去,恐怕引起动荡……”
虽然沈衍以强硬的手段将流言压制下去,但这流言在坊间流传速度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迅速。这长久下去,并不是办法。
因为必须要探查真相,找到在幕后布局之人。
“民女明白了。”姜妩点了点头,又道,“陛下,请问可有上京及澜泱河的地形图?”
“有。”
白术立刻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地图,展开铺到桌上,用毛笔在地图上将受害者跳湖的地点圈了出来。
“受害者落水的地方,就在这几处。”
看着落水的地点分布,姜妩微微皱眉:“如此看来,落水者跳湖的地方不一,并没有任何的规律。”
“没错。”白术道,“所以这个案件的调查才陷入了僵局。”
“说到鲛人之泪,民女倒想起一件事来。”姜妩抬头迎上沈衍的视线,不紧不慢地道,“曾经有人给民女送过一箱鲛人之泪,民女看查过后,发现这些鲛人之泪,与民女很久之前收到的一箱珍珠很相似,仔细对比后发现两者并无差别。”
她停顿了一下,“陛下可调查过,那些鲛人之泪是否真的鲛人之泪,还是有人刻意用珍珠冒充的?”
沈衍道:“这事已经调查过了,我们怀疑那些鲛人之泪,是来自于空王府丢失的一箱珍珠。”
“空王府?”
姜妩怔了一怔。
不会真的如她想象那样吧?
沈衍接下来的回答,却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空王府曾经发生过一起失窃事件,但那一次,王府上只丢失了一箱珍珠。”
所谓的鲛人之泪,果然是来自空王府!
姜妩心思一转,接着问道:“既然陛下怀疑这事与太子……空王府中的珍珠失窃,为何不从窃贼这方面入手?”
白术摇了摇头,道:“我曾经到管辖此事的府衙询问过,但府衙的官差并未将这窃贼捉捕归案,也不知道这窃贼是何人。”
白芨接话:“没错,那时候陛下刚登基不久,上京府衙现象极乱,普通的一件失窃案,他们并不在意,也至于丢少了不少线索。”
线索就这样断了?
姜妩心思一转=,立刻问道:“陛下,那些落水者都接触过鲛人之泪,那么,是在他们身上发现鲛人之泪,还是他们曾经都购买过鲛人之泪?”
沈衍沉声道:“两者皆有。”
“那……在失窃之后,那箱珍珠有流落到什么地方呢?”姜妩想了一下,又道,“一般行窃者偷窃东西,是为了生计所迫。若偷窃财物之后,必定要进行销赃。民女猜测,那小贼偷到珍珠之后,必定将珍珠卖到了什么地方,才会使得这珍珠出现在澜泱河中。为什么不调查,当初是谁收购了这箱珍珠的呢?”
白术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沈衍侧身看向身后的白芨:“阿一,马上去查。”
“是。”
白芨领命,转眼间便从御书房消失了。
沈衍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回头对姜妩道:“夜已深了,你今晚就留在宫中吧,明日再随我们出宫调查。”
姜妩一怔:“可这……”
沈衍冷淡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我会命人处理好,绝对不会损害你的名声。”
说着,又命令白术:“阿二,给姜姑娘准备好房间。”
白术:“是。”
姜妩想起什么,手轻轻抚到身上那件外袍的边缘:“那陛下,这件外袍……”
沈衍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语气依旧冷然:“你先拿着,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姜妩又再一怔:“是,陛下。”
白术走到她的身旁,道:“姜姑娘,请吧。”
***
夜深人静时,寝宫的门无声被打开,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姜妩的床前。
沈衍伸出手,轻抚姜妩的云发,慢慢转向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勾画着她的眉眼,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只在嘴唇上一点而过,随即摊开手掌重新抚在脸上。
姜妩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打扰,仍旧合着双眼熟睡着。沈衍俯在她身上将她拢在怀中,语气轻柔地道:“阿妩,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明明可以拒绝的……”
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
光从打开的窗户扑了进来,为屋内的一切投上夏日的阴影。
姜妩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然后似是醒了,微微睁了睁眼,又立即闭上,左手缓缓地搭在了眉下,挡住灼人的光刺入眼瞳。
她侧头看向窗外,发现已是清晨了。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下意识往身旁看去。她只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上还有一股还未散去的温热,带着淡淡的青竹香,就好像昨天那件外袍……
昨夜有人来过?
姜妩从床上起来,墨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此刻带着刚睡醒的困意,更给她添了几分风情和妩媚。
她打量了自己一番。她身上衣着仍然是昨夜的那身,而新君扔给她那件綦黑色的外袍被叠得整齐,依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姜姑娘,您醒了?”
有人推门而进,是寝宫里的宫娥。
她向姜妩行了一礼,道:“陛下让奴婢来伺候你更衣。”
姜妩问抬眸,问道:“昨夜可有人来过?”
宫娥怔了一怔,随即低眉垂眼地道:“姜姑娘,昨日奴婢一直守在外面,寝殿中不是只有姜姑娘一人吗?”
言下之意,便是无人来过?
那怎么她总觉得,有人来过的样子?
莫非是做梦了?
姜妩依稀想起,她昨夜……好像梦见沈衍了?
74.074意思
梦里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 姜妩身处在黑暗之中, 一个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
她努力拨开眼前的迷雾,发现面前之人竟是沈衍。
“君言?”
沈衍目光柔和地看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阿妩,你真傻。”
她听见他的低语声,想伸手去回应她, 却觉得双手有如千斤坠, 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有些着急地道:“君言?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说我……”
沈衍眼中有她读不懂的神色在流淌,他轻声道:“我要走了,阿妩, 再见。”
眼前沈衍的身影渐渐淡去。
“君言!别走!你要去哪——”
姜妩着急地喊了出声, 想要伸手抓向沈衍时,便从梦中醒来了。
姜妩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若是梦, 为何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
正疑惑之时,一声清脆的鸟啼拉回她的思绪。
姜妩循声看向窗外, 却发现一团雪白的毛球从窗外飞了进来。
“啾啾?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侧头,诧异地看向落到她肩上的啾啾。
啾啾亲昵地往她的脸颊上蹭了蹭。
姜妩惊讶地问:“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明明昨日离府时, 啾啾还在外面玩耍,它是怎么找到她的?
但回应她的只是啾啾兴高采烈的几声叫唤。
“姜姑娘, 现在能让奴婢伺候您洗漱了吗?”宫娥在一旁催促道。
姜妩不习惯被生人侍候, 便抬头对她说道:“你把东西放这里可以了, 我换好衣服便出来。”
宫娥一愣,她犹豫了一下,“是。”
说着,便退出了房间。
***
姜妩穿戴好衣裳后,由宫娥领着前往邻近的大殿。
沈衍早在里面等候。
今日这位暴君并没有穿昨日的五爪黑袍,而是换了普通的一件玄色暗纹的衣服,面具也换了一种款式,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
姜妩踏入殿中,正要对沈衍行礼,她肩上的啾啾却突然飞起,朝沈衍飞了过去。
“哎——”
姜妩来不及阻止,它已轻盈地落到了沈衍的头顶。
啾啾昂起脑袋,像是一只踩在自己领土上巡视的君主一样,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叫唤了两声。
“啾啾,快回来!”
姜妩大惊失色。
不过短短一天的接触,姜妩便见识了这位暴君的喜怒无常,生怕啾啾触怒了他,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但啾啾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还跳到沈衍的肩上,朝他的衣领底下钻进去,露出白绒绒的尾羽,看起来像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
白芨一脸艰难憋笑的模样。
沈衍不动声色地将使劲往衣领里钻的啾啾拎了出来,将它捧在手心里,仿佛要仔细打量这团雪白的毛球。
啾啾歪着脑袋,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极其无辜地看着他。
沈衍松开了手,啾啾重新飞回到沈衍身上,它这回倒是没有往他衣领下钻去,而是落到他的肩膀上,将他宽阔的肩膀当成了窝,闭上了眼,惬意地滚成一团。
沈衍并未阻止它,而是任由它窝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妩几番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冲上前,将啾啾抢回来,但碍于面前之人,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向那团毛球儿。
白芨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只觉得有趣极了,险些破功笑出声来。
沈衍略带冷意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扫,淡声道:“昨天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白芨赶紧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回陛下,属下已经查到了,那鲛人之泪,最先是从一间叫臻宝斋的店铺开始售卖的。”
“臻宝斋?”沈衍声音沉沉。
臻,音同珍,意为藏着珍宝的地方。
白术接话道:“是,臻宝斋是雅街一间售卖来自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的店铺,他们售卖鲛人之泪的时间,也正好在第一次跳水事件的前后。”
他话锋一转,加快了语速,“属下还查到了,这臻宝斋正是楚家名下的产业。”
沈衍眉头一挑,眸光渐冷:“楚家,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
姜妩微微一怔,她低头,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术神色凝重地问:“陛下,这事会不会与宣平侯府有关?”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