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音:“………………”
所以周也不会是从打电话给她说饿的时候,他就动身出发来学校找她了吧?
不会是路痴病发,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学校,然后在学校里又赶着迷路?
周也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大概下午一点钟。
现在快晚七点。
也就是说,周也这一天很可能一顿饭都没吃过。
仿佛昨夜周也的手在她脖子上来回□□套动的感觉又回到她嗓子眼上,让致音呼吸一窒。她心肝颤抖起来,问:“你现在在学校的哪里?”
周也:“……”
致音听到他耳机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就问:“周围有很多学生吗?”
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周也还要跟思考个数学大题一样,安静了好一会,才说:“……嗯。很多。”
人声这么足的话,现在正值上晚课下课的时间,周也要么在教学楼附近,要么寝室楼附近。
致音:“你站着不要动。我来找你。”
你站着不要动。
我来找你。
致音想起什么,又说,“别挂电话。”
周也:“……嗯。”
“我就来。你站在那里等我。”
我就来。
你站在那里等我。
致音从公车站飞快地跑回校园。她从学校北门进去,一边问他,“你附近有没有最高的建筑?最高的建筑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
如果他能看见的话,应该在教学区附近。
周也手机那头传来的喧哗声越来越大,致音似乎还听见有女生上前去问周也要手机号码的声音。
致音:“……”
好烦啊。
这甜蜜的烦恼啊啊啊啊。
周也在电话那头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声,“你们好吵。”是对那些围上去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说的。
致音噗嗤,轻笑。
周也:“……看不到。”
致音明白过来,他在寝室楼附近。
“你站在原地等我。别乱走。”
周也:“……”
致音觉得自己八百米都没跑那么快过。她跟要上前线冲锋陷阵一样,跑去学校大学生村那一片区域。她没跑多久,就听见边上也有女生一边走一边在议论——
“刚那男是那啥德国卡夫卡乐队主唱?长得真他妈顺眼。”
“我去,你眼睛长天上去了,就那水平还只是顺眼啊。”
“切,不是还听说吗,凡是去告白都不拒绝的,瞧你喜欢的,有本事你告白去啊。”
致音:“……”
致音在看见大学生村的大门口那个倚靠在墙壁上的影子时,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平静呼吸,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周也背着吉他,乖顺安静地站在那里,手机还贴在耳边。他似乎有些无聊,低着头,拿脚叩地。
偶尔有人热情凑上去,他表现得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无所无谓,漫不经心。有一身抹不平的棱角,和完全完整的自我。在整个人群里格格不入。
其中有个披着一头金发,脸蛋儿白得像热腾腾的牛奶一样的女人,站去了周也跟前。女人背对着致音,性感的背影让致音有些自愧不如。
致音隔着手机,听见那女人说:“周也,我也要做你女朋友。”
女人的声音自信,妩媚,充满野性和挑|逗。
致音心尖像被榔头在敲一样,狠狠一颤。
隔了好一会,就在致音以为周也默认了的时候。
周也忽然抬头了。手机还不自在地贴在他的耳边。
他蜻蜓点水地看了前的金发女郎一眼,吝啬地给了她两个字:“不要。”
两个字,简单直白地表达了一切。虽然表达能力依旧是语文只能考个位分数的水平。
周也似乎嫌烦,眉头还拧了一下,然后又说:“在哪?”
在哪是对致音说的。
致音简直受宠若惊,她握着手机的手心汗津津的,难以掩饰自己声音里的激动:“周也。我已经看到你了!我马上就过来。马上!”
周也眉头松软了点,切断电话。
那金发美女站在周也跟前还在发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会表白失败。
眼前杵着这么个大活人,周也不高兴了:“……”
周也想走开,但又想不能动,于是态度还算好的跟眼前的金发女郎说:“你走远点。”
金发美女:“???”
周也:“……”
金发美女往回看了看跟她一块来的几个看笑话姐妹,高跟鞋一蹬,冷着脸飞快地跑远了。
致音马不停蹄地朝周大爷奔过去。
周也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咬在嘴边。他似乎有了某种预感,腰部往后一顶,人立起来,草草地往致音跑来的方向看过去。
见着致音往他方向冲,周也歪起一侧的唇角。眼神透出危险又迷人的气息。
他懒洋洋的,不动,等着她穿越了人来人往,自个儿跑到他的跟前来。
致音本来还兴冲冲地朝他跑,但是周也这么看过来,让她禁不住低下头慢下脚步。
她感觉到周围人目光像一张天罗地网,包裹在她身上,让她既自豪欣喜,又心生胆怯。
致音走去到周也边上,低着头欲语还羞,说:“周也。”
周也皱了皱眉,半晌,他拿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致音嗓子一紧,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了?”
周也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打量致音的眼神认真得像是在研究乐谱,隔了半天,才说:“怎么这么慢。”
怎么这么慢。
这句话在致音听来,简直像不亚于“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样的情话。
致音心头一软,拉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低着头只留给周也她的白色发旋,她轻声承诺,“那我以后快一点。”
她的脸逐渐烫了起来,这样一厢情愿的承诺让她不好意思,她说着,“只要你站在原地等我,你去哪儿,我都会,很快,很快去到你身边。”
时间静淌。
周也忽然有了抽烟的兴致,他嘴角邪佞痞气地扯了扯,点上嘴上的烟,脚往后边的墙壁上一踩,借了点力,起步往大学村的门外走。
致音没放开他的手指,跟在他后头,她感觉他心情不错,就问:“晚上吃什么?”
大学村出去就去一个广场,基本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周也轻飘飘地巡视了一圈,最后说了个经典答案:“随便。”
“那吃面吧。这边有家面馆超级好吃。”
“……”周也无所谓。
致音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吃面吗?”
周也注意力被吸引去了广场二楼闪亮亮的ktv广告牌,没听清,对着致音,眯了眯眼睛,“嗯?”
“吃面吗,面?”不会是挑食到连面也不爱吃吧?
周也显然是活在他的四次元空间,答:“我想唱歌。”
致音:“……”
十分钟后,热腾腾的两碗酱排手擀面就上来了。致音常常在这吃,算是常客,老板娘总给她多点分量。周也沾了她的光,也多了分量。
老板娘笑脸盈盈的,推了把致音,目光在周也身上从到头尾地打量:“总算交男朋友了?啧,长得真俊啊。”
致音心想周也当然俊了,不过还是实话实说,“……沈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
周也看了她一眼。
氛围微妙起来。
老板娘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取笑致音,“切,你还想瞒过我!”
致音:“……”
周也吃饭的时候习惯好极,不仅吃得细嚼慢咽,而且极不爱说话,连中途来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接。
十五分钟后,致音解决了自己的分量,看着周也的还有小半碗的面条。
致音:“……”
结账的时候原本是周也要结的,不过他翻了他四个口袋,拼拼凑凑还没拼出四十块钱,致音知道周也不怕周围人的或戏谑或嘲笑的目光,可致音就是受不了有人这么看他。
她飞快地过去,用手机结了账。
致音客气地跟老板娘道了谢,在老板娘疑惑的目光里,拉着周也就走。
周也并不是特别在乎钱的人,但这回不知怎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了。其实从吃面那一会,周也的情绪已经有了点变化。其实也说不出他脸色有多不好,但他情绪不对头的时候,不仅一声不吭,而且他周身的气压莫名的低。
周也这人迷之矛盾,迷之神奇,迷之看不透。
致音已经摸到了他情绪变化的那么一点规律。
她虽然纳闷,为什么上回她给周也付冰激凌钱的时候,周也倒是看上去没什么不自在,这回却忽然不高兴了。但还是自觉地松开了拉着周也的手臂。
“去ktv吗?”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一个不小心,让他更不高兴了。
“……”周也拿冷眼盯她。
他的眼神太冷,像含着刀片的锋利,冻得她浑身快要结冰。
气氛终于完全僵硬沉冷了下来。
周也绕开致音,往不具名的方向走,致音在原地咬着牙,牙齿却禁不住地使劲打颤。最后她还是卯足一口气,奔到周也跟前去,拦住他的去路。她深呼吸好几次,才仰起脸,明眸皓齿,微张的双唇像新上桌的粉蒸肉。
她急促地,激动地说,“周也,你又这样!你又这样!”
上回也是这样,他不高兴了,就冷冷地让她滚,什么也不说,让她不敢再靠近他。这回也是这样,不高兴了,什么都不说,一定要她自己去反思她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他,哪里让他不高兴了。就好像全世界都要迁就着他才行。
致音情绪很激动,她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周也身上的情绪总是十分地不稳定,上一秒高兴得忘乎所以,下一秒就会被虐的体无完肤。
致音说话语无伦次起来,她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又试图想让周也意识到他身上这一个坏脾气,“你什么都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意什么!你是在意是我替你付了钱,还是在意老板娘来的时候我对老板娘说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是在意我不跟你一块去唱k,还是你压根不喜欢吃面!你跟辛祁在酒吧外吵架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他说你从来不告诉他你们乐队的未来在哪里!大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不说,我猜不出来,所有人都猜不出来!”
她双眼赤红,连续不断的倾诉让她说的越来越没有头绪,但她还是努力传达着她的意愿,“我猜不出!周也,我猜不出来。我猜不出来,可我又怕你不高兴。”
“周也,不要总是推开我,不要总是让我走。你要说出来,你要表达。你要知道,我想在你身边,……我想保护你!”
世上人最狡猾的手段是什么。
是坦诚。
当你无条件坦诚自我,把自己鲜血淋漓的一面、晦暗不堪的一面同在阳光底下照耀的光辉的一面一同坦诚给对方,那对方也会情不自禁把内心最隐秘的情绪一锅端地泄露出来。
致音知道,她对他的坦诚虽然百分之一万的真心,但其中还是有几分不单纯的动机。
她已经感觉到了周也对她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因为周也在她身上开始有情绪了。
她想不求回报地去爱周也这个人,但她还是贪心的,比她想象中还要贪心,所以当她的感情在周也得到那么一点反馈的时候,她想让自己更坚信周也对她不一样的,想周也意识到他对她的不一样,还要周也继续对她跟对其他人不一样。
周也沉默了。
所有跌宕起伏的情绪慢慢都平静下来,仿佛水融于水中。
静静久久。
周也身上冷厉的气压总算散开,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逼近她,用一种摄人轻蔑的口吻,冷声道,“致音么。”
他记得她的名字,他叫了她的名字。
天地僻静,一切喧嚣自动退去,她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又像是什么都听见了。她感觉他的声音像根细密的长满刺的藤蔓,将她的身心,她的肺腑全部捆绑起来。
他嚣张,笃定,幼稚,极端,反叛,暴戾,迷人,又流氓。
他像是认栽了一样,极轻地说,“你完蛋了。”
既像是在对致音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完蛋了。
他那时如此年轻气盛,怎么也不会料到——
他这简单四字,粗暴四字,当真就预言了她和他此后整个的一生。
整个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回来啦。想想想想想你们。啊哈哈哈。中秋快乐!
注:所有跌宕起伏的情绪慢慢都平静下来,仿佛水融于水中。模仿自博尔赫斯《另一次死亡》:人死了,像水消失在水中。超级高明的比喻,忍不住模仿一把。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