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沈轻度名声在外,可没想到居然好到惊动陈总兵。
“轻度,过来。”
周县令完全忘了自己嫁出去的大女儿。
沈轻度勾唇浅笑,步子刚抬,就被为首那人接下来的话隔应在原地。
那人笑嘻嘻抱拳道,“周大人,时间紧迫,莫要拿属下开玩笑。我等求见大姑爷,并非沈公子。”
周县令顿了顿,干咳两声,“来人,叫大姑爷过来。”
“大姑爷不是在这儿吗?”下人脱口而出,周县令面露尴尬,一脚踹过去,“不长眼的东西,连主子都认不全,谁让你来这儿当差。愣着干什么,自己去管家那儿领刑罚。”
“……是。”下人委屈巴巴退下。
当即赔笑道,“小女出阁正缺人手,下人没教好就拿来用,失了礼数,三位莫怪。”
瞄了一眼不远处背景板一样的方年,“三位这边请。”
这边动静不大,可架不住人都往这儿看,越看越羡慕。
周县令这是个什么绝好运势。长女出了丑事,与官场新贵沈轻度的姻缘线断个干净,结果他迅速转而嫁出次女,又重新把线绑死。长女行为不检逐出家门,嫁了个落魄平头百姓,谁知这平头百姓竟然搭上了居庸关总兵陈师炀。
顿时带着探究的眼神看方年。
三人跪下,抱拳道。
“大姑爷,我等奉居庸关总兵陈师炀陈总兵之命,接您过府一聚,有事相商。马车已经备好,请大姑爷和夫人即刻出发。”
方年神色如常,无半分意外,颌首。
周瑾不明就里跟上。
“阿瑾,你平日最是知书达礼,见了陈师炀总兵莫慌莫怕,一切如常即可,不要失了礼数。我九年前有幸与陈总兵共事过一段时日,治下严谨冲锋陷阵敢为人先,如今果然成了总兵。代为父问候一声陈总兵。”
周县令跟在后面喋喋不休,面带喜色,没想到大女儿一家能攀上陈总兵,真是天降政、治资源。
也不介意周瑾走地利索头也不回,招来下人,“我记得前两日刚收拾好了暖阁小楼,给大小姐空出来。”
下人面带难色,于夫人捏紧帕子,失声道,“老爷!暖阁小楼早订好给婉儿归宁时用,怎么突然变卦给那个小荡、妇,也不怕污了地方。我不依!”
周县令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何曾听过这等粗言鄙语,气昏了头,抖着手在大庭广众下痛骂于夫人。
“放肆,满嘴喷粪,身为主母说地这是什么话。阿瑾是我嫡长女,谁准你张口比闭口……”到底受过教养,荡、妇两个字死活说不出口,“……污蔑她。我愿意给,别说一个暖阁小楼,便是真个府衙都能给阿瑾。我竟不知道枕边人德行有失至此,即日起禁足一月,这个家你也别管了,李姨娘暂代管家之职。”
人老珠黄院子草冒得老高的李姨娘受容若惊,恨不得把周瑾供起来拜三下,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落到她头上,“谢老爷信任,妾绝不会让来老爷失望。”
于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丫鬟急急扶着尖叫,“夫人,夫人!快找大夫!”。
场面一度很僵。
喜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周县令话一出口就后悔,便是打于夫人的脸,也不能当着沈轻度的面。可已经当众说出来了,没办法。硬着头皮冷面进行下去。
“奏乐,成亲照常进行!”
别人家事一般该避开少掺和,何况还是县令老爷的家事。喜乐几人得了令磕磕绊绊地吹吹打打,达官显贵只当没看见依旧闲谈祝贺,可到底不像先前那么喜庆。
耽误了吉时,周婉几乎是被推搡着进花轿,男客女眷交谈嬉笑从轿帘子飘进来,怎么听怎么像在嘲讽她看她笑话。
马上的沈轻度面上没表示,唇角小弧度拉平,笑意未达眼底。
十指绷紧,“噗呲”一声插、进平安果里,戳出几个黑窟窿。
周婉慌得一批,急忙检查后发现裙子上溅了几滴汁水。一切都搞砸了,心里恨毒了周瑾。
一路喜乐吹吹打打到了沈家,周婉调整好了心绪,跨火盆、拜天地、祭祖宗,没出什么错。搀扶她进洞房的还是沈轻度姐姐,足见公婆十分满意她这个儿媳妇儿。
坐到绣床上,不由地舒了口气儿。
人一少,有些味道就显得明显。
沈轻度姐姐嫁了人,早经人事,嗅到味儿时面容微愣,再三确认后借口事儿多离了新房,后脚就去找沈老夫人。
周婉嫁人第二天,便遭受了慈祥婆婆到刻薄老太的瞬变。首饰衣裳颜色暗淡样式老旧,她往上一套整个人比沈轻度姐姐还显老。
只得打碎牙和血咽,绷紧了弦儿行事规矩不敢行将踏错一步,讨好公婆身边人,时不时洗脑自己年轻不懂事,夫君天神下凡,顶好的东西才配上见夫君,才误用了这价值不菲的香。
两匹黑马在官道上疾行。
一人驾驶着青蓝马车,保持一丈距离跟在后面。
马蹄疾驰踏过官路,滚滚黄土竟跟不上马的步伐。
周瑾放下帘子,挥开进来的土气儿,“马行地这么快,车还稳到感觉不到一丝波动,厉害。有点想知道陈总兵怎么调、教的马。”
方年坐在一侧假寐,眉如利刀斜飞入鬓,眼皮垂下眼尾上钩,细看之下有几分桃花气儿,平日让寒潭黑水的眸子给压地半分不剩,鼻梁秀气,到也如那些人所说,像个小公子。
闲闲抬了眼皮,“看到他的亲兵没?”
周瑾不明所以,迟疑会儿点点头,“嗯。”
这跟马有什么关系?
方年冷笑,“陈师炀人畜不分。人管地像马一样忠诚,马可不就跟人似的听话。”
“你跟他很熟?”
方年凉凉瞥她一眼,垂下眼皮。周瑾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说,“嗯。”
很轻,不仔细听会忽略的那种音量。
周瑾眉头拧起,“陈师炀留你叙旧要多久。我盆里还泡着花水,过了时辰效果怕是不好。不会耽误我取水吧?”
方年侧过头,盯着她,周瑾心里直发毛。
薄唇微启,“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弄死我,你就成了小寡妇。”
周瑾摆摆手,不怎么在意,“陈师炀当年铤而走险放双手染血的‘红衣’一马,总不会如今再把清清白白的方年关进去。”
心里明白,陈师炀不可能是叙旧这么简单。
或者有他当年不想要,如今起了心思的东西。
方年自嘲,“我浑身上下值点儿钱的就属木匠活。别人想要我信,他,算了吧。”
“为什么?”
“我改装过织布机,忘了说,办完事儿回去才知道陈师炀被缠成大粽子裹了两天两夜。”时隔十年,方年想起被砸的工具依旧心疼,“他心眼小,见工具就砸。我幼小的心灵受到损伤。”
周瑾眨眨眼。
所以你们两个大男人为什么玩织布机。
脑补一下方年飞梭纺布的场景。
啧,画面真美。
“你们怎么一个成兵一个沦为贼……”
“小心!”
马车外一人勒紧缰绳扬声道,同时抽刀砍掉纷纷疾射而来的羽箭。
方年神色一凛,揽住她压低身子,一把大刀迅猛而来穿过马车帘子“嗡”地一声钉在车板上。
擦着周瑾侧耳呼啸而过,能闻见上面冒着的血气儿。
同时,早早埋在官道黄土里的麻绳瞬间抽直绷紧,绊倒前方两匹骏马。
两个男子就地滚了两圈,单膝跪地稳住身子抽刀劈砍。
“是匪祸余孽,目测二百多人。”
一人眯了眯眸子,放出信号弹,唇线抿紧,“不可恋战,务必护住大姑爷。”
两人实战经验丰富,后背相抵,每一刀都砍地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退到马车边上,男子喘着粗气儿,抹了把喷溅到脸上的血,尽量安抚道,“大姑爷夫人莫怕,已经通知了陈总兵。这里离居庸关不远,一柱香内援军必到。”
哪知话刚出口,就见本应怕地瑟瑟发抖缩在墙角的大姑爷拿笔杆子一样轻松地抽了身边匪徒一把刀。
行云流水挥了一圈,快到只能看见银色线条绕在他周身。
凉风掀起黑色衣袂,墨发线一般荡在脑后。衣领处隐隐看见烙字。
身后一圈匪徒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人腰间裂开一道黑线,浓重的血喷出来,成两半掉下来。
方年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两个男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捂紧腰腹位置,自觉地把“大姑爷”三个字扔掉。
“……夫人莫怕,已经通知了陈总兵。这里离居庸关不远,一柱香内援军必到。”
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方夫人身上时更加目瞪口呆。
大姑爷这么惊悚就算了,好歹是烙了字的,得要烙字排面。可是柔柔弱弱的方夫人在干什么?
方夫人拿了个花花绿绿的方盒子,百八十根绣花针“嗖”地连射而出,专门朝人腿上打。
针上涂了麻药,那一片匪徒提着刀骂骂咧咧,身子挣扎扭地跟海草似的,脚下不动如山。
好……好生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