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汇大桥横穿东西,把分隔在麓江两岸的c市连接了起来,历史挺久远,前年政府拨款修缮了一下,变得现代化了很多。
这座大桥也是住在边区的务工者每天前往市区上班的主要道路之一。
到了傍晚,大桥附近就会变得热闹喧哗,摆摊的,跳广场舞的,街头卖唱的,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集市。
江边的晚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有两男一女拿了张英语报摊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偶尔有人经过的时候,会指一下地上的篮子:“这葡萄多少钱一斤啊?苹果瞧着也挺新鲜的,怎么卖?”
那模样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板着一张脸抬头,眼睛不知为何红红的:“100块一两!”
穿着拖鞋的胖乎乎中年妇女瞪圆了眼:“有病啊?吃了长生不老还是怎样?”
旁边清俊瘦削的少年立即拉着起身想要回嘴的女孩手腕,低声喊她:“祝可以。”
女孩僵直着的身子慢慢松了下来,声音却还是紧紧绷着。
“本来就不是给你的,爱买不买。”
女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个学生不好好上课,跑这里来发神经,要我女儿,我肯定打到她嗷嗷叫有这次没下次。”
妇女的背影逐渐被拥挤的人群遮挡,直到完全消失,刚才的事情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祝可以慢慢地又蹲了下来,漠着脸戳着那比自己手掌还大的苹果无意识地捣鼓了一会,又把上面的标签纸给撕了下来。
抿唇沉默片刻,表情也称不上好看的蒲京开口问道:“我们就这样假装没来过,什么都不管吗?”
许随抬起眼睑看他一眼,唇角的弧度带着点嘲讽:“怎么管?”
从刚才几人迅速退到拐角处藏起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蒲京也不知道。
面对着最棘手的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也从来都不会头疼的少年,第一次觉得有解的难题是那么让人不知所措。
明明是该告诉老师,告诉家长的,她脸上的伤算不上重,但也绝对不轻。
最令人心里发凉的,是她司空见惯的冷漠表情,以及信口拈来的谎言。
祝可以揉了揉眼睛,哑着声音开口:“先不要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只是刚才女孩明明脸上还带着伤,却只顾着低头惊慌敲字的样子,还深深地映在脑海里。
“她一点都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先不说,好吗。”
蒲京喉咙梗着,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微斜着头漫不经心地靠着栏杆,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许随。
他闭了闭眼睛,颓丧地叹了口气,又重重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我操他大爷的。”
平日温文尔雅的男孩,难得开口说了句脏话。
还是熟悉的路灯,还是熟悉的欧式建筑。
祝可以站在小区门口,听见扶着车门的许随跟司机叮嘱的声音:“师傅,等我一会,我送她一下。”
她愣了一下,快速翻转着手腕,看了一下表:“九点多了,你还去哪里?”
许随跟在她后面走了两步,单手插着兜,朝她扬着下巴朝小区门口指了指:“进去吧,我住校。”
祝可以犹豫了一会,慢慢点头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去。
“等会。”
“许随。”
上一秒都沉默的两人又同时开口,回过身来的小姑娘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一双葡萄眼黑漆漆的,还带着点湿润,歪着头看他:“怎么?”
许随对着灯光眯起眼睛,想了一会才开口:“我手上的伤——”
“许随。”
他哽着噎着在喉咙口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少女在他之前抢过了话头,声音很软,“你不想说的事情,可以不用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一些只有日记本才知道的秘密。
她以前不太能理解的这个事情,今天突然在她面前上演了两遍。
“但是你什么时候想说了,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许随微微一怔,垂眼无声笑了一下。
“可以。”
简单两个字,祝可以也不知道许随是在喊她,还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那句话。
“那不生气了吧。”过了一会,他又问。
祝可以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背朝着他挥了挥手:“晚安,同桌。”
许大佬好像很坚持要参加小组最后的突围赛。
祝可以屡劝无果之后,在周五放学,收拾书包的时候,突然问他:“你们住校的,周五回家吗?”
许随点头:“回,高三才开始周六补课不是吗。”
祝可以也点点头,拉上拉链把包背了起来,低头看他:“那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许随挑起一边眉来,那个样子就跟梁玉芝听到爱马仕打一折的表情差不多,就是一副有生之年的模样。
让祝可以不爽地以冷漠脸看他。
他却只撑着脑袋笑,问:“你做什么坏事了?”
祝可以恨得磨了磨牙:“许同学,曾经有一个千年难遇的被大佬请吃饭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遗憾错失掉了。”
许随保持北京瘫的姿势,在位置上没动,一双大长腿直直地往前伸展开。她座位在里面,自己不主动让开的话,她也出不去,所以他不怕她气得跑掉。
不过看到她这副模样,少年还是知道见好就收:“对不起,是我错了,现在倒带回去还来得及吗。”
祝可以斜眼瞥他:“来不及了,蔡依林都说,‘终于看开爱回不来,而你总是太晚明白’。”
许随突然想,如果把文言文编成一首歌的话,她会不会也可以记得这么溜。
“所以现在只能你请我吃饭了。”
许随勾唇站起身,点头:“行。”
从信都坐一个公交站下车是凤凰街,这是一条长长的美食街,很多附近的上班族和学生得空的时候都会过来这边撸上个烤串,或者到附近的卡拉ok唱个午夜场。
一下车,祝可以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校服在晃荡着。
她有点兴奋地左摸摸右看看,大大吸了一口路边烧烤摊的仙气,又指着旁边那个卖切盘水果的给许随看:“你看,我们昨天那个卖便宜了,人家10块一斤呢。”
昨天那个果篮,在又一次有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过来询价之后,祝可以终于没什么耐心地大手一挥。
“收摊大甩卖,六块一斤,二十块三斤,要就全拿走。”
许随无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担心卖便宜了,而是该庆幸有人数学跟你一样差。”
两人已经往美食街走了一段路,看她一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许随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想吃什么。”
祝可以没搭理他,踮着脚往前面不知道看什么,然后突然亮眼朝那边挥了挥手,回头:“我们吃那个。”
她说完之后就想跑过去,结果一下就被人抓住了。
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男孩右手拎着她的外套领子,力气挺大,把她拽得在空中手舞足蹈也不能前进半步。
祝可以在原地扑腾半天,回头瞪他:“你放手。”
却发现他的表情有点难看。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许随从不远处的圆桌上收回视线,嘴角一直带着的笑意褪了下去,面无表情开口:“你带我来,就是让我请你和别的男人吃饭?”
祝可以:“…………”
她鼓着腮帮子朝上吹了口气,把薄薄的刘海吹得四零八散的:“请你注意一下,我一开始是要请你吃饭的。”
“…………”
“倒带倒带,让爱回来,我请你,好吧,咱可以过去了吧?”
许随不爽地眯起眼,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你觉得这是重点?”
祝可以觉得当一个老父亲其实挺累的。
特别是儿子公主病发作,心情不好地端着一张臭脸,写满了‘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时候。
她抬手揉了一下脸颊,无力解释道:“儿啊,爸爸也是为你好啊,上回在体校,你打高尔夫我打篮球那次,你还记得吧。”
许随没答,周边气压有点低,只是虚着眼看她。
看他没回应,祝可以也就继续自顾自往下说,“那天打球,秦迷笛一直在旁边吹牛逼,说应牧同学,就是那个红毛,曾经在比赛中先后遭遇关节膜炎,右肘挫伤,手指扭伤等等病痛,却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赢得了比赛!”
她叹了口气:“那你不是坚持要上场吗,我总得找别人取取经,就算是蒙古大夫也得试试啊,看看到底怎样可以把你左手的伤害,降到最低。”
许随眼皮跳了跳,微微一怔。
刚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许随想过很多种假设。
比如说祝可以想让互相看对方不爽的他和应牧道个和,所以在中间组了个局;
再比如说,在她心里应牧和他其实没什么差别,都是可以一起同台吃饭的关系,而已。
不管是哪一种假设,他都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就那种肝火四起,压不下去又排不出来的郁闷感。
只是再给他一天的时间,他都假设不出来,原来小姑娘带他过来,是这个原因。
他顿时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特别是看到面前的少女耷拉着脑袋,有点心累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的那通火来的莫名其妙,又心不安理不得。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的假设成立,她也没做错什么。
自己生什么气啊。
有什么资格生气。
想到这里,他心情没来由地变得更加沉闷,抬起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祝可以看他一直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发慌,轻轻揪了揪他揉脑袋那只手的袖子,小声问他:“那要不你先回去,我跟他探探底,回去再告诉你?”
他顿了顿,闭上眼长吁一口气,又伸过手去捏了捏她的脸,唇角一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