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祝余作为阿修罗一族之女皇……临世？
老族长神情一肃, 他正色道：“你可知自己所言为何事？”
越歌不假思索道：“自然。”
族长沉默着, 指节有节奏地轻扣桌案，那双铜铃眼微微眯起, 似乎在揣度什么。
良久, 他才缓缓道：“且说说你的理由。”
虽然知晓修罗对王位继承之类的话题并不如人族那般敏感，越歌也还是为这样平静的态度而松了口气。
她垂下眼，说道：“这还要从天灵修罗的渊源说起……”
阿修罗族中的领导者之位世代相承, 代代皆为一族之长, 又被尊称为修罗王。
族长为权力最高者，却不一定是修为最高者——修为最高的多半会退居执杖长老之位，一心潜修，镇守族群。
……当然, 这是在没有天灵修罗现世的情况下。
若有新的天灵修罗应运而生，回归族群, 正在流传的这一支血脉便得麻溜让位了。
唯有天灵修罗，才能称为修罗至尊，引领族群渡过劫难、走向辉煌——最起码修老祖宗是这么说的。
话虽如此，权力更迭也并非易事, 尤其是此时族群生活平稳安定，还发展得欣欣向荣, 又如何能简简单单就接受一个忽然出现的新皇？
又不是中二主角, 一旦散发出王霸之气就能得全族上下真心归顺。
不然，这修罗皇就该改名叫洗脑皇了！
越歌斟酌着，将之前遇见花仙王、从他那里得知修老祖宗手札的事, 一五一十地向父亲说开。
她早就想这么说了，她想让阿祝为皇，拥有她本就该拥有的——
在寻回幼时记忆之前，以为自己只是外来者的越歌就这么想。
待寻回记忆之后，这种想法反而越发浓烈，并不因她明确了对自己身份的认知而改变。
想看她登上高台，想看她戴上象征皇者的帝珠冠，想看她面色冷然着被所有族人仰望。
就像司空月仪，就像鬼女空相岚，就像鲛人女皇——毫无顾忌地站在最高的地方。
越歌原本是想等到阿祝修成仙王，可以与父亲处在同一境界时，再向父亲提起这事儿。
只是此次碰见那帮修罗青年，着实令她不快……这才没忍住提出来。
此举有些冲动，但既然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后悔。
眼瞧着老父亲若有所思的模样，越歌低下头，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表情。
半晌，老族长开口了。
“我的个傻闺女哟！”
他怒道。
蒲扇似的大手在越歌肩上一拍，看得出是收敛了力道的，只是收力效果不太理想。
越歌只觉肩膀被拍得生疼，她嘶的一声，捂住肩膀一脸懵地看着老父亲：“怎、怎么了？”
“还说你不傻怎的？”老族长张着大眼，好似怒目金刚。“你早知道这茬了，怎么不说，多少年过去了才让爹爹我知道！”
越歌：“……”
哈？
那厢，老族长兀自笑了一阵，又道：
“祖宗的优良传统不能丢。”他唰的起身。“我这便找父亲去，哈哈哈——快，阿越也随我来，叫上阿祝，早日把这位子传了！”
越歌抬手，茫然道：“等等，爹？”
她险些要以为父亲是在反讽了，可看这架势，分明是在狂喜啊！
“族长早就盘算着让少主即位了。”群姑悄无声息地现出身形，幽幽道。“少主有所不知，族长向来厌烦族中事务，西海禁制解除后，更是无心于此，三天两头往外跑。”
越歌：“……所以？”
群姑瞧着她，眼中露出一丝怜悯：“所以，族长他就去寻执杖长老商量，想尽快传位于少主，好离开西海，长时间在外游历。”
“不过长老深明大义，严词拒绝了族长的提议，并且斥责他不为小辈的修行考虑。族长惭愧之余，再想想少主修为也不及任何一位长老，难以服众，方才作罢。”
越歌：“……”
难怪老父亲这么开心。
本来他就已经做好死心塌地在西海守个千八百儿年的准备了，结果，傻乎乎的女儿自己跳出来说：有个传统是天灵修罗可以直接当至尊女皇诶！还不用考虑修为，可以走马上任——
终于能把担子甩了，换成谁都得开心啊！
越歌这个提议本来就是头脑一热的结果，都没怎么深思熟虑的。
此时再想想，她和阿祝还得加紧修炼，哪里有时间管什么族中事务？
越歌当即起身，试图追上去：“父亲？阿祝即位之事，我可并未说是何时啊！只是事先说明罢了！”
老族长不为所动，那一双粗壮修罗腿点地点得飞快：“闺女儿你说啥？鲸叫声太大我听不见——”
已经睡了的越黎：“咿？”
好一阵折腾之后，老族长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待阿祝修得仙人境，她们一同探险归来后，再做打算。
“十几年前阿祝回族之时，就该她来坐这个位子的。”老族长哀伤道。“瞧你爹爹我，还做了十几年的白工，都没工夫去无尽海域逮深虹蟹吃。”
越歌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她顿了顿，安慰道：“……我今日给爹爹做炒巨灵鱼片？”
老族长大头连点：“好好好。”
将心中一直藏着的想法说开来，越歌只觉轻松不少。
自然而然的，她又开始回想父亲方才的教导，既然说了要快些修炼，就得努力突破化仙境才行呀。
那些有关金灵之力的模糊构想，开始组合、延展，推演出不同的进程……
在这个过程中，越歌对于金灵之气的运用方式，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越歌微微睁大双眼。
在她的眼中，光晕明灭不定，仿佛熔掉的黄金。
老族长：“……”
闺女儿忒不讲究。
修炼也不回房去，在这厅里坐着，叫他都没法子吃鱼了。
不过，能在讲解过后顿悟，也是难得。
忽然，他眉头一皱，心中暗忖：不会是因为阿祝的事商议定了，闺女儿才终于能放心顿悟吧……
心结一解就顿悟？
老族长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将越歌托起来，平平稳稳地运回她那小房间。
祝余此时就在里面，正一如既往地闭目修炼。
锦清茶也在，她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本书册看，仿佛一个被家长抽考知识点却没有背过、只好盯着课本发呆的小孩儿。
看着还有点凄凉。
听到动静，祝余倏的睁开眸子，微微颔首：“父亲。”
老族长目光十分和蔼：“哎。”
祝余：“……”
总觉得老丈人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像是在看苦力……
错觉吧。
将闺女放在蒲团上，老族长若有所思道：“阿越顿悟了，想来这次修炼过后，她便能突破瓶颈。”
祝余平静道：“我会为她护法。”
老族长笑道：“好！”
顿了顿，他又转向锦清茶，满怀期盼地说：“茶茶，过来陪爷爷聊会儿天？”
锦清茶当即把书册丢下：“茶茶知道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对上祝余平淡的目光，锦清茶一顿，可怜巴巴地看回去。
“哎呀，茶茶才多大……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好好玩，玩够了才能收心修炼呐。”老族长尤其受不了小姑娘的眼神，就开口求情。
祝余收回视线：“去罢。”
锦清茶欢呼：“好——”
祝余却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明日我再抽考一次，记住了。”
锦清茶：“……好。”
老族长带着锦清茶离开，将房门带上了。
海明珠明亮的珠光下，越歌闪着金色光晕的双眸更显瑰丽。
祝余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重又闭上眼，继续冥想。
越歌这一顿悟，持续了整整九日九夜。
这期间，老族长带着锦清茶在饕餮之城逛了个彻底，几乎每一家酒楼食铺都留下了这祖孙二修罗的足迹。
祝余则一直闭门不出，时刻注意越歌的情况。
当察觉到越歌有突破的迹象时，她就甩出八十一颗蕴含金灵之力的晶石，在她周身均匀地铺开。
没过多久，越歌的气息就剧烈波动起来，气势攀升，如同尝试跃过龙门的鲤鱼。
这个过程是最容易失败的，祝余紧紧盯着她。
好在，伴随着什么东西破裂的轻微声响，越歌的气息稳固下来，稳固在化仙境。
祝余的颜色并未因此而舒缓，她又接连甩出一些浅蓝色的结晶体，它们落入越歌怀中，散发出丝丝摄人的寒意。
突破化仙境，对于陆地种族而言是有雷劫的，而且还不弱。
可对生活在海中的阿修罗和鲛人而言……谁也没见过雷劫。
不然，那一劈是要把方圆十里的海中灵兽，劈得尸骨都不剩吧？
他们要面对的是天火入体。
和雷劫一样，都是检验渡劫者实力，顺便炼体的手段。只是天火入体估计比雷劫还难熬，想象一下，能在海水中燃烧的天火，顺着经脉在身体里噼里啪啦……
嘶。
总之，这也是一个坎儿。
越歌提前就利用祝余的寒气炼制出了许多冰灵结晶，就等着在渡劫的时候放在身上，减轻天火的威力。
在祝余一错也不错的注视下，越歌度过了天火劫，然后……
猛地扑到了祝余怀里。
“好——烫！”越歌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本身就是修金灵根的，火克金，所以她险些被天火烧得怀疑修罗生。
越歌这一路修炼过来，自然不是没受过疼。但如果要在她受过的疼里排名，天火入体的疼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现在还火燎火燎地疼啊！
正好，阿祝身上冰冰凉凉，全身都贴在上头别提多舒坦了。
越歌将脸埋在祝余怀里。
祝余双臂就环在她腰上，颇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散出更强烈的寒气……充当烫伤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