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
长摇山, 亥峰。
又到了一批新弟子入门的时候。
千年下来, 长摇山在修真界的地位固若泰山, 越发有鼎盛之势。哪怕亥峰的峰主和长老们对着新入门的弟子精挑细选，依旧是一届比一届多。
就算是长摇初选的名额, 如今黑市里都已经炒到了一万灵石。
所以此刻在亥峰上修习的弟子几乎皆是修真界中各世家的嫡系精英弟子，亦或是天资绝决之辈。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长摇十二峰的峰主在每届新弟子入门的时候，皆有一个可以让弟子直接入选的名额。虽然十二峰的峰主大多都要利用这个名额培养提拔有天资又忠诚的心腹，但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
“嘿，江家的那个小废物来了。”
亥峰峰顶的学堂中, 一道嘲讽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啧, 人家江朔可是江家的百年难遇的天才，不要乱说。”
“天才, 哈哈……”
“灵根受损的废物也想成为长摇弟子, 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弟子名额。”
“谁让人家能有个爹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
“嗨, 酉峰的峰主当年欠了江家一个情, 允了一诺。他爹放弃了江家的家主之位, 给他换来了这个的名额。还真是愚不可及。”
江朔面无表情地从学堂外的台阶上走了上去, 将学堂中不断传来的嘲讽声尽数摒弃在外，进了门后便在亥峰学堂的最后一排位置上坐了下来。
其余弟子皆是两人一桌, 到了他这里, 却根本没有人愿意和他同坐。
收在桌面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掐出了一道深深的白印。
他心里没怪这些人，三年前他的灵根还没有受损的时候, 一样不把家族里那些资质平平的人放在眼里。直到灵根受损了，才知当初的自己哪怕不发一言，单单高傲的态度也对别人是一种伤害。
而且至从三年他灵根受损后，这样的闲言碎语也听得不少了。一开始他往心里去，如今都听得麻木了。
可是……
他只是不想让父亲再失望了。
这三年来，父亲花了无数的灵石，想了无数的办法给他修复灵根。因为他的存在，他们一家已经欠下了花费了无数的灵石，欠下了无数的外债。
又在一个月前，父亲放弃了家主之位，为他换来了酉峰峰主当年所欠的江家的这个人情，所求一开始也是为他修复受损灵根。
可是……他在见过酉峰峰主后，酉峰峰主确实他也无能为力，让他家换个条件。
想起当时父亲和母亲心里难受不已，又还要安慰他的表情，江朔心如刀绞。
最后他给酉峰的峰主求了来长摇做弟子的名额。一来免得母亲整日看着他暗自神伤，二来虽然酉峰峰主说修复不了，但难说不是峰主不想尽心的缘故。毕竟当初峰主欠下的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恩情，那位江家故人也早已仙去。
而更重要的是，父亲放弃了家主之位后，他们一家便在家族里处处受到排挤，短短几个月父亲和母亲便苍老了几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临行前，他就给自己暗暗发誓，到长摇来一定要找到修复受损灵根的方法。
若是找不到，他也无颜回去再见爹娘。
……
亥峰的早课结束后，弟子们纷纷结伴往山下走去。
江朔孤零零落在后面，一个人走下山来。
他刚到弟子房外，便瞧见几个弟子围在一起，不知是在讨论什么。
江朔没敢走近，他远远地一瞧，原来几名弟子在看最新一刊的《修真界长青榜》。
这榜他也略知一二，记载的乃是如今修真界修为最高，最为厉害的前一百名修士。而在《修真界长青榜》的第一页，便是长摇前任掌门，如今的太上长老萧亦清之名。
“萧掌门在三百年前进入入虚境大圆满之境后，便一直稳坐第一。”
“可惜萧萧掌门十年前便辞去了长摇掌门之职，如今只担任太上长老之名。本来在之前每届的新弟子入门大比上，他是一定会露面，我们这一届怕是见不到了。”
“真是可惜……”
几个人正聊得火热，江朔正要回房，没想旁边却突然走过来个十□□岁的少年挤进了人群中，大言不惭地嚷嚷道：“萧掌门算什么第一！”
这话站在几丈开外的江朔都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众人纷纷侧目，面露不满。
“萧掌门也是你个连筑基都没到的家伙置喙的？”
“萧掌门若不是第一，谁还能是，要不你来？”
这少年说完后，似也感觉到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又连忙改口：“我没有说萧掌门不好的意思，萧掌门确实厉害，但我想说的是这长青榜却是不准。”
“怎么就不准了？”
“就是！”
“若萧掌门不是第一，还有谁敢当这个第一？”
旁边几人纷纷反对道。
少年继续说道：“当然不准，在萧掌门继任掌门之时，长摇的上一位掌门便已是神魂境。神魂境的寿数极长，他如今定然还在人世，这长青榜未将人排入其中，所以这长青榜也不过如此。”
这少年言之凿凿，但众人却是不信。
“你怎如此确定？”
“若是真有此人，那为何几百年来，我等从未听说过。”
“就是，你莫要胡说，长青榜岂有出错的道理。”
一番激烈的言辞之下，那少年被说得脸色发红，怒极反驳道：“如今的长摇掌门便是我外祖，这事是我亲耳从他口中得知。而且这位神君如今便住在长摇后面的琅琊险境中，极少出来，琅琊险境危险异常一般人入不得，所以才会没有人知道……”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愣。
大家刚到长摇一个月的时间，彼此的底细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着实是没想这少年居然是如今长摇掌门的外孙。
这般身份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众人讪讪，不走心地恭维了几句后，纷纷散去。
至于对少年口中之言的真实度，大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江朔在一旁听到此言，不由一愣。
心里突然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
一个月后。
江朔站在琅琊险境的入口之处，目光无比坚定。
这一个月来，琅琊险境的情况，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他早已从典籍与旁人口中知晓。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又将从家里带来的一点灵石尽数都花了后，他将能做的准备都做足了。只可惜他能找到的资料中对琅琊险境的记载并不多。
他进琅琊险境，就是为了找那传闻中的长摇萧亦清之前的前任掌门。
——传说中已入神魂境的洛神君。
这事他也在这一个月内打听清楚了，典籍中记载是却有其人的，只是如今无人知晓此人到底在何处。他也只能相信当时那少年口中透露出来的消息。
若是那传闻有假，或者他走不过琅琊险境，那就……让他死在里面吧。
用了敛息符，避开在琅琊险境和长摇山交界处巡逻的长摇弟子，江朔只身走进了琅琊险境中。
……
十五日后。
江朔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又醒来多少次。
琅琊险境中的危险超乎他的想象，他一路上遇到无数境界远高于他的妖兽，还好这些妖兽大多对他不感兴趣，偶尔也比较弱小的妖兽试图吃他，也都死在了他手里的符咒中。
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看着眼前密密的森林，江朔觉得自己能活到此刻还真是个奇迹。
但就算是奇迹，一切也到此为止了。他此时精疲力竭，储物袋中的东西也都在一路上耗尽，说不准下一步，他就要死在这琅琊险境中……
嘴里含着的最后一粒避瘴丸在一点一点的化开，已是彻底消失了。
没有其他的东西他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但若是没有了避瘴丸……
琅琊险境中处处是瘴气弥漫，没有避瘴丸，不消片刻功夫他就会被彻底吞噬。
江朔咬着牙继续往下走着。
不知不觉，瘴气开始侵入他的身体，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得迟缓，只能凭着本能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他仿佛听到耳边有水声流过。
江朔苦笑，这是出现幻觉了。
谁料他又往前走了一段，眼前竟是突然豁然开朗，浓郁的灵力扑面而来。又走了一小段，密密的丛林在眼睛突然消失，千尺高的瀑布在他眼前奔流而下。
阳光折射在水雾上，映出了一道彩虹。
江朔一愣，他莫不是已经死了，进到了幻境中。
他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确定这里已经没有了琅琊险境中的瘴气，确定他真的死里逃生后，飞快地奔入了那瀑布下的潭水中。
潭水冰凉，瞬间洗去了一身的疲乏，其中还含着浓郁的灵力，让人身心一畅。
“你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江朔还尚未从一片喜悦中出来，突然便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轻喝。
他仰头朝瀑布之上望去，竟瞧见那瀑布之中站着一人。
那人未御一物，凭空踏在了半空中，瞧见了他后顺着瀑布的流向而下，落到了一旁的青石之上。
如此，江朔便瞧得真切了些。
这人身着黑色衣襟，腰间束带，发丝束起来一半披散了一半，容貌俊逸，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半妖半邪之意。
此处有人，江朔未及多思，心底又是一喜。
“我……”江朔心想他不能将来意直接告知对方，心意一动，便道，“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拜谁？”
“洛神君。”
那人轻笑了一声，道：“看你身上的衣服，你是长摇的弟子吧？他不收徒弟的，滚吧。”
江朔听到这话眼底反倒一亮，长摇果真是有此人的，果真叫他找到了人。
就是不知眼前这人到底是谁，言辞中，似乎有些并不友好。
江朔心里有些迟疑，便问道：“你问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我是谁？”那人沉吟片刻，眼睛一转，挑眉道：“我就是你口中洛神君的徒弟，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个。他不会再收弟子了，知道了？快滚吧。”
江朔一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对方的话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没想到此人居然会是洛神君的徒弟。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如此过了片刻后，他便瞧见站在青石上的人召出了一把通体泛紫的仙剑，转身欲走。
江朔心底大急，连忙道：“你别走。”
“既然洛神君不收徒……”江朔结巴道：“那、那你是洛神君的徒弟，你应该还没有徒弟吧？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司马寻：“……”
司马寻挑着眉梢回头用神识扫了一下瀑布前面站着的人。
这小孩约莫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灵根资质极好，可惜应该是中毒后长期未愈，导致灵根受了损伤。孤身一人能从琅琊险境中走到此处来，必是有点胆识，又心智坚定之辈。
司马寻心下有点喜欢这个小家伙。不过他可没有什么收徒的打算。
他指着后面的琅琊险境的密林，笑着回道：“你若是从此处再走回长摇山，我就收你为徒。”
江朔顺着司马寻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微微瞪大。
这怎么可能……
便是之前他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也是九死一生才从琅琊险境走到了此处。此时他精疲力竭，又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再走回去。
只说走进去不消半刻钟的时间，瘴气便会入体。两刻钟的时间，便死无葬身之地。
瞬间他便明白此人不过是逗着他玩罢了。
司马寻说完话后，转身便御剑离开了此地。
江朔看着人离开的背影，僵坐在地上，心绪极乱。
又想了许多后，他站起身在附近走了走，才发现此处乃是一处峡谷，若是不御剑根本出不去。
也只有身后琅琊险境的那一条路了。
在瀑布下整整坐了一夜，江朔心底有些丧气。
第二天一早，他看了一眼琅琊险境。心道还不如死在里面算了，反正来时他也没想着要活着走出琅琊险境。
此番一想，江朔喝了几口灵潭中的潭水，双手微微握紧，转身便又走了进去。
谁料刚走了几步，身后便突然响起了“锵”的一声，随后一道紫色的剑便插在了他面的泥地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啧，你还真进去？”
“我……我只能……”江朔喃喃不知该说什么。
“行了，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司马寻手一扬，两张箔纸便飞落到了江朔的手中。
江朔打开手中之物，见上面书了“天衍决”三字。
随即他又打开了第二张，最上面有“轮回经”三字。
江朔不由一愣，“这……这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司马寻道，“第一张是主功法，第二张要辅修。这灵潭附近有果子吃，你且修炼到了筑基后便可御剑。到时候可从万灵湖上穿过，往北面绕一绕，总是能绕回长摇的。”
筑基……
江朔一怔，连忙又道：“可是，我——”
他灵根受损，又怎么可能筑基。
不过他话未说完，便见那人又扔下了一物，物件在草地上骨碌地滚到了他的面前，乃是一个通体晶莹的小瓶子。
“里面的丹药可治你身上……”
话还没说完，人就御着剑走了。
江朔捡起东西，愣愣地看着人往远处飞去。
随后他便在远处又瞧见了一人。
那人身穿白色华服，阳光下周身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一般，容貌瞧着不甚清楚。不过他心里莫名又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便是他此行要找的人。
而刚才给他东西的黑衣男子御剑过去后，那人便将人揽进了怀中。
江朔瞧着，心里突然浮现出些怪怪的感觉。
昨日，不是说是徒弟……
——
万灵湖北面一处新辟出来的洞府中。
“昨天说好了我在上面，结果又——”司马寻手随意地搭在洛子尘的肩上，眉梢挑起，道：“今天晚上我要在上面！”
“好。”洛子尘应道。
是夜。
“喂，说好了我在上面，你又骗……”
“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