仑撒现在觉得糟糕透了,昨晚他去找他的现任上司,结果就看见一副奇诡的画面。
少年背着那女人走在挑廊上,看上去有多和谐就有多和谐。他要说的所有话都被少年的一句“嘘”给堵住了。
他好不容易把话憋到了今天早上,刚一见到斯曼,就被对方发了疯似得狂吼。“主人在哪?主人在哪?!!”
你主人在哪我怎么知道?!!
西斯离家出走了。鬼知道她躲到哪个旮旯里偷偷疗伤去了。斯曼疯了一般地找她,简直是掘地三尺,一副恨不得把弥撒翻遍的样子。为此他带着亲军闯进了西部和北方的都城,把尔左络得罪的彻底。
只有这座清冷的神殿和那封暂别的信支撑着他,让他怀着她会回来的希翼。
斯曼再一次看见西斯,已经是一年后。
像是在黑色前洒上一层层灰色的沙粒,弥撒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阴郁。斯曼一路从走廊走过,可以看见城堡边站岗的战士,再放远就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地表的岩浆发出隐隐的红光,在地平线上有一道山脉和灰白的边缘。
似乎从乌离斯(原弥撒教皇)死后,弥撒就成了失落和荒原的代名词。而从前,或许要追溯到一万多年前,那时的弥撒,交汇了各个位面的商旅和强者,人族可以在这里看九月落霞的奇景,妖精从这里路过留下点奇幻的故事,神族偶尔会有什么都不懂的新生者来历练……与一直来以清冷寂寥冠名的神界不同,曾经的这里,是一片属于四方来客的乐土,是无数位面中至关重要的交通枢纽,永远人声鼎沸,永远灯火万家,永远繁华辉煌,仿佛一颗不会落日的太阳。
战争把一切都摧毁了。
斯曼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绒毛底皮靴,步子落在城堡白玉制的走廊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些都是从城堡里数量强大的古籍中才挖出的只语片言。那一段战争的历史,被篡改,被毁坏,被掩埋,能留下的,能真实的,少得零星。
斯曼还是从之中找到了司绿兰——弥撒的中心,万年前的圣城。
他的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投向不远处不停翻动的白帘,步子却不由地迈重起来,甚至发出点刻意的声响。
就是这片,就是这片土地,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
司绿兰,被人遗忘的司绿兰。
然后,他的步子突然停住了。他看着远方,静静地,热烈地,一眼像是透过了历史的长卷,过了千万年后终于遇见一抹光。
她站在长廊的尽头,像站在地平线的那头,在那一个点,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向天堂。可她缓缓转过身来,几分温柔,对他问候:“小斯曼……听说,你在找我?”
挑廊的两端,一端站着她,一端站着他。在那灰白到惨淡的天宇背景下,他向她飞奔而去。你知道的,一个人并不是有无穷的力量去跑向另一个人的。他向她跑去,用了全身的力气。
他向她单膝下跪,目光中是惊喜和憧憬:“主人!”他的姿态谦卑,如同女王的骑士。
西斯看着他有些蓬起的黑发,脸上一闪而过无奈的神情:“起来吧。”
他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看着她。
“斯曼,十年,你有把握吗?”
“嗯?”他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把疑惑的目光投给她。
目光里没有她比较适应的阴翳,乖顺得如同一只大型犬类,那让西斯有些无奈,她总觉的带回来的不是一个天资纵横、心狠手辣的少年,而是一只被遗弃的宠物,他总是围在她身边极力讨好她,总是乞求她捋顺他柔软的毛发。这一定是错觉,她在心中下了判断:“我要你参加位面之战,十年后,我要一支能在莱基嗒立足的jūn_duì。”
一个重击落在他的心房,痛苦寒冷甚至带着愤怒的情绪如同暴风雪席卷了他的躯体,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绞碎。
西斯只见斯曼的脸霎得惨白。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赛耳王的jūn_duì除了极少数的反动分子需要铲除,根本就是一支可以直接向她效力的jūn_duì。十年,可以扩大军备,可以全面获取军心,可以锤炼一支更加强大的jūn_duì。她要求的是在战场立足的力量,这真的不难。
他的脸惨白得让她有些气恼,声音愈发冷漠起来:“你难道做不到吗?”她的眼睛直直地逼着他,她不相信他做不到。
这是个奇才,一个真正的奇才。她活了七千年,奇才见过无数,却第一次用这种奇兵。西斯是没有经验的,她是个战略课的后进生,御下这种方法她也根本就不懂。可她见过那么多奇才,自然认得出斯曼有多少的天赋。他身上的统帅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即使是因为早年生活造成他性格上的怯弱和胆小,也不能抹去这铁铮铮的事实。
这个少年,为她平息了两场赛耳王遗族的叛乱,彻底湮灭了动乱的可能性。
西斯记得,赛尔遗族兵临的时候,他当时几乎是崩溃的,抱着头哭得死去活来直呼这不可能不可能。她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斩首成功一次是侥幸也是各方的底线,如此破坏弥撒规则的事情她不能一做再做。她几乎是把斯曼赶鸭子上架了。她想,要是成不了,也就算了,她就算孤身一人去莱基嗒,也要守住她的芙罗娜。结果,他成功了。
那个少年哭得仿佛万念俱灰,却在她强硬的命令下,穿上军服去了。直到上场他还是不停地抖着,发出指令的时候颤抖得让加索都有些不忍心。他的指令仿佛真的是胡乱的,可是胡乱得取得了小半场胜利;再然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失了几只小队却不再慌张。战斗后半场的时候,西斯的目光几乎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斯曼,太耀眼了,这个少年仿佛在那瞬间剥掉身上脆弱的皮,露出统帅千军的锋芒来,那种气势一点都不唐突,是浑然天成,是命中注定。他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指挥千军万马,决胜千里之外,战场上一切阴谋阳谋都要向他俯首。介于那段时间西斯日日饱受克瑞格的戕害,那个瞬间,她甚至有种斯曼能够与克瑞格比肩的错觉。
而此时他愣愣地看着她,似乎还要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话。西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你难道,做不到吗?!”
他的嘴唇都褪去了血色,下唇颤动了下,他只是仰望着她,他的主人啊。他多想念她,他多想念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的教导……一年不见,她对他突然就残忍起来。
那个恶魔跪下了,膝盖重重地搁在地上,头低垂着,显得无比地卑微。声音却是高昂着,抑扬顿挫仿若宣誓:“斯曼做得到!”他的对面,是一个穿着白裙的金发女人,像一个天使的玩意。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脏在绞痛着,一种绝望夹带着愤怒和尖锐的嫉恨,在他的体内不停地冲撞着。他要做的,是为别人做嫁衣,他为她筑的千军万马,是为她守护她心爱的女人。
芙罗娜!芙罗娜!我恨你!他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叫嚣,在那个地方,他恶毒地诅咒那个女人,死吧!死吧!去死!永远地死去!
“斯曼,你认为恶魔有能够摆上莱基嗒的筹码吗?他除了让自己的士兵成为祭品,将自己的子民当做献礼,还能什么够好的选择吗?”
斯曼坐在一边,他停止了面前的阵法模型,看着西斯侧身站在窗前。从收到《战情速递》后她就一直滔滔不绝地数落克莫勒的愚蠢之处,好似那个曾经在莱基嗒拥有过辉煌的统领像一只出生时就被脐带缠成傻瓜的弱智儿。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勇气向她求爱,这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荒谬至极!愚蠢透顶!他给芙罗娜下了什么□□,该死的,那只狗熊难道还会海妖的蛊惑术吗?!”
很显然的,神教殿和战场都没有教会她如何骂人,她只能来回反复地贬低克莫勒,却完全无法把愤怒和嫉恨发泄出来。
她突然转过身来:“斯曼,说点什么!”
斯曼低下头去,声音里夹着喑哑:“抱歉主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那圆桌下,他的手紧握,指甲刺进了掌心。
西斯舒出一口气,她的胸脯猛烈地起伏着,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平稳。她低垂眼,撇了一眼阵法模型,悬浮在圆桌上空的兵列和个个旗标又像是在嘲讽她的浅薄。她像是生来被诅咒了一般,对于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一窍不通。
“啪!”《战情速递》被西斯丢到圆桌上,从本次位面之战的战场地图滑动到斯曼面前,他看见克莫勒和他未来的新娘出现在版面上。
“做你的事吧。”她的声音比往常还要冷漠,像是在谴责,又像是在不屑。
她从他身边走过,裙摆拖过光洁的地面,没有片刻的停滞。他的手紧握着在颤抖,最终还是没有抓住她。
告诉我,请告诉我,我的主人,您为什么那么爱她?
一走出书房西斯就后悔了,但可惜同样没有人告诉她如何道歉。
说实在话,除了汤伊,她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谈。以至于此时此刻,当她离开那孤寂的神殿,离开没有人陪伴的世界,面对起一个小恶魔来都如此窘迫。
我适合独居。她想。尤其是现在的我,我已经被嫉妒掌控忘记冷静和仪态。这真的太糟糕了。我要去做些能减少欲望的事,真希望能够不爱芙罗娜,爱她就像是踩在刀片上走路,我已经失控了。我的主,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回到过去,我本该像一棵树一样,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