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恬习惯早醒。
天光透亮时, 阮恬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记忆回笼,四周原本只潜伏在黑夜里的陌生画面如洪水猛兽般涌入她的视线。
身边的男人躺着,紧闭眼睛,露着半张干净的脸颊。
光线亮, 隐隐显出他脸上细腻的绒毛。
阮恬心上一惊。
她怔了片刻, 下床猛地将窗帘拉上。
白昼收敛,房间瞬间暗了些。
阮恬舒了口气, 看着床上的男人,目光透着点傻气。
她跟个桩子似的在原地杵了半秒,忽然念及什么, 看了眼墙壁上的钟。
糟糕!
阮恬捡起地上摸着有点湿的衣服, 匆匆拉平了褶皱,慌乱地套上, 再捞起被扔在一边的包。她简单地洗漱之后,逃一样地离开了。
阮恬赶在十点前刷了卡,抢着步子挤进了电梯,一抬头就撞上蒋西岳戏谑的眼神。
阮恬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心虚地拽了拽衣摆:“……”
蒋西岳:“没回家?”
阮恬:“临时有点事。没回去。”
蒋西岳似乎是信了她的话,侧开话题, “从南把我车开哪去了?”
阮恬下意识实诚道:“他公寓的地下车库。”
蒋西岳测眸,看阮恬的目光意思玩味。
阮恬被他看了会, 才后知后觉, 她怎么会知道沈从南把车开哪儿去了?
除非她跟着沈从南一块去了!
阮恬耳根有点热。
她心道,这电梯怎么还不到。
蒋西岳松朗明快地开口, “是不是有电话来?”
阮恬不明所以。
蒋西岳:“我看你包一直有亮光。”
阮恬低下头,看包里那手机屏一直亮,来电显示刚好是他们在讨论的主人公。
阮恬:“……”
电梯“叮”地一声,终于到了。
蒋西岳先出了门,然后转过身,两手撑在墙壁两边,堵住了阮恬的路,“给你放半天假,回去换套衣服再来。”
阮恬:“……谢谢总监。”
电梯门开始合上。
蒋西岳慢慢消失在阮恬的视线:“今天下班后,一起吃个饭。”
蒋西岳去茶水间倒咖啡,胡震平也跟了上来。
蒋西岳看他一眼。
胡震平:“刚刚阮恬是不是来了,怎么没进来就回去了?”
蒋西岳挑了挑眉:“我让她回去的。怎么,你找她有事?”
“不是。昨天我看她淋着大雨,好心载她一程,不过她半路又给下车了。”
蒋西岳倒了咖啡,轻啜了一口,“哪遇上的?”
“景干小区外面。那会雨下的贼大,也不知道她在那干什么。”
蒋西岳笑了笑,“怎么,这么关心她?”
胡震平也跟着打哈哈地笑,“总监说的都哪跟哪啊。同事嘛。”
蒋西岳拍了拍胡震平的肩膀,“有想法就有想法,藏着掖着也不来事啊。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招呼。”
胡震平没想到蒋西岳这态度,摸了摸脑袋,“哈哈哈。我要真有想法,到时候绝对不跟总监客气。”
蒋西岳:“成!工作去吧。”
阮恬出了电梯,才做贼心虚地拿出手机。
翻了翻未接来电,纪言初和沈从南的来电有为得多。阮恬叹口气,趁着手机还有电先给纪言初回电话,“言初,我……”
“你你你你你!你干啥去了?钓汉子去了,一整晚不回电话也不回家。”
阮恬:“就……有点事。”她尽量客观地描述,“遇上了个老同学,然后就聊上了,我老是手机静音的,你也知道,就没看到电话。然后跟他聊的比较愉快,就聊了一晚上。”
纪言初许久不吭声。
阮恬有点慌了,“言初?”
纪言初:“哪个同学,男的女的?”
阮恬愣了下,才说,“高中同学。女的。”
“周念念,还是那个姚芳芳?”
阮恬的关系圈很小,高中同学就留了一个朋友周念念和一个同桌姚芳芳偶尔微信联系联系,其他就没有联系的人了。
阮恬硬编道:“嗯……周念念。对了,言初,你今天上班吗?”
纪言初口气已经好了很多,“上班啊。工作日当然上班啊。怎么,你不打算上了啊?”
阮恬:“嗯。请了半天假。”
“那也好,你补补觉。”纪言初一边关心,一边忍不住吐槽,“跟我都没这么热情聊过天,竟然跟别人能聊一晚上。咱们的革命友谊也算到尽头了。”
阮恬:“……”
阮恬挂了电话,叹口气,看着通讯录上的沈从南,一鼓作气回了电话过去。
很快被接通了。但那边没出声。
阮恬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理亏,声音有点弱:“喂……”
沈从南的嗓子似乎还没醒,说话声有点沉喑,“吃抹干净了打退堂鼓呢,还是不打算负责?”
“……我上班。”
阮恬感觉脸烫了起来,她用手朝脸上扇了扇风,走出办公楼拦了辆车。
沈从南:“欠条呢?”
阮恬一惊,昨天这来来回回,一觉之后她把这事就给忘了。她坐上出租车,和师傅报了地址,才说,“等会写。”
沈从南听见她报了地址,问,“上出租?现在才出小区?”
“不是。蒋总监让我去换套衣服。”
听到阮恬这句,沈从南大概是被乐到了,“对哦,一个女白领,两天穿一套衣服,是个人都能想歪。啧啧,你完蛋了。”
阮恬:“……”
“那,晚上一起吃饭?”
他声音有点低,低得让阮恬耳根子软得不行。她静了半秒,想起蒋西岳跟她约好的,说,“不要了。我……你出那么大事,到时候再弄出什么新闻就不好了。”
“……”
阮恬踌躇了两秒,又问:“对了。蒋总监……你和蒋总监关系好么?”
沈从南有点漫不经心,“还行。就认识的朋友。上回你朋友欠债给你打求助电话,就是他听了电话喊了我去帮忙的。问他干嘛,你找他有事帮忙?”
认识的朋友。
阮恬眨了眨眼:“……没什么。就问问。好了。我挂了。你忙你的去。”
沈从南不吭声。
大概是心情不爽。
阮恬狠了狠心,切了电话。
沈从南这边刚结束通话,经纪人的电话已经过来了。
许延河:“在哪儿呢?一晚上每个影。”
沈从南还感觉有点不真实,躺在床上低低道,“做春梦呢。”许延河气不打一处来,“网上在刷话题你知道吗?#沈从南退出娱乐圈#,这回这事真闹大了啊,我跟你说,热搜到现在还撤不下来,一直有人网上顶,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耗着,等热度过去?我告你啊,就现在这情况,你办法行不通了。那一边不把你整死,是不打算罢休了。还有……”
沈从南有气无力地骂了声,“操!还有啥?”
“有人扒了那张照片上那个女的。天涯的人扒的,有人称她是你同学,说那张照片那个人就是你初恋。就差没说那女的的名字了。”
沈从南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你把那帖子留个底,然后马上找人删了。我等会就来公司!”
沈从南挂了电话,从通讯录里翻了翻,给江易去了个电话。
江易高三那会听了家里人的意思,开了个日料店,每天管几个厨子和服务员,不愁吃不愁喝,爽利得很。沈从南空下来了,偶尔还会去他那蹭几顿饭吃。
江易接到沈从南的电话,乐呵呵的,“干嘛啊南哥?八百年了也没见你个大忙人给我来个电话。”
“问你个事。”
“这你还真找对人了。啥事啊?”
“许静和,你还记得不?我妈一朋友的女儿。”
“知道啊。以前还老追着你跑呢,后来和一学习贼溜的谈了,没多久就吹了出国念书去了。”
沈从南捏了捏眉心,“她前阵子好像回来了。”
江易乐了,“回来了啥意思,你又看上她,想追啊。那你找我没用啊,找你妈啊。”
“算了算了,你他妈知道的还没我多。”
“那你说你想问啥啊!”
“我以前得罪过她没啊。她是不是看我不爽很久了?”
“……”江易沉默了会,声音厚了些,“你得罪的可不止她一个女的。但许静和……你忘了高三末尾那会,许静和在你家门口等了你整整一天,你都不告诉她你要考哪里去了?她才选择出国的?”
沈从南揉了揉头发,“……我有事。挂了啊。”
江易忍不住吐槽,“你大清早的,你怎么听起来这么虚啊,跟被榨干了似的。”
沈从南原本还烦躁呢,听这话,嘿嘿笑了两声,“榨干?嗯,我今天的确有点肾虚。”
江易:“……”
“哪天有空喝两杯。我挂了啊。”
沈从南洗了个澡,扣上帽子,戴了墨镜口罩,才匆匆出了门。
快将车子开到公司的时候,沈正祁的电话正巧不巧就进来了。
沈从南拧了拧眉毛,“爸。”
沈正祁声音有点异样,问,“在哪呢?”
“快到公司了。怎么了?”
“管家跟我说范星约了你妈单独见面,我现在在泰国出差,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她都联系不上。你给我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从南懵了两秒,咬咬牙,“操!”
阮恬回到家, 洗了澡,一边跟纪言初有一搭没一搭地微信,一边做午饭。
午饭弄得很简单,一菜一汤一饭。
阮恬开了电视, 吹着空调, 开始吃饭。
聊天聊到中途,纪言初给阮恬发了天涯某帖子的截图。
阮恬皱了皱眉, 点开大图。
帖子名:“深扒沈从南的未成年小情人”
楼主昵称叫和惊,自称高中和沈从南念的一个班,并说了很多当时高中与沈从南有关的细节, 下面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楼主提供的消息很准确。也有不少人好奇楼主的真实身份, 是男是女。
那楼主短暂证明了自己确实和沈从南一个班后,就指出照片里未成年女孩并非真的未成年, 她就是沈从南的初恋,而且她对该女孩的种种都描述得很清楚,就差把阮恬的名字爆出来。
帖子下面的回复很乱,有的人不相信, 认为楼主在造谣,居心叵测, 还有的认为楼主是想红。
纪言初初初初:天涯的帖子。上午还有的,刚吃饭的功夫就没了。还好我混饭圈这么多年, 马上截图了!
阮恬:……纪言初初初初:甜甜, 为什么我感觉他们说的是你啊。我记得你那天也穿的热裤啊。
阮恬暗自庆幸自己只露了两条腿,上半身被沈从南遮, 她思忖了会,皱了皱眉鼻骨,回道:不是我啊……我当时已经上床了。
阮恬回复完,马上给沈从南打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不断,一直到通话自己切断。
沈从南没接。
阮恬歪了歪脑袋。
她将那几张截图发给沈从南,但是发到一半,忽然想到这东西发过去还不是给沈从南添乱?
她想了想,又撤销了消息。
等到时候见面,先看看他的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和他说吧。
另一边。
沈从南结束了和沈正祁的通话,看着来自阮恬的未接来电,指尖顿了下,迅速给江易去了个电话。
江易难得一天能接到这么多哥沈从南的电话,声音跟中了彩票似的,乐得不行,“不对啊南哥,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天来两回电话?”
沈从南:“你还有许静和联系方式不?”
江易:“……你不会真追她吧?”
“别瞎扯。”
江易正经了点,“我给你分享联系人。”
沈从南沉了口气,眉头皱着:“快点。”
就算沈正祁不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偶像一个粉丝,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范星怎么可能搞得到景月的联系方式,还能约出来。
除非中间有人牵着。
上回景月帮许静和送进了范星的工作室帮忙,想来这回估计也是许静和在中间捣鬼,让范星见景月。
景月虽然将近五十,但保养得好,心态年轻。再加上沈正祁十年如一日地宠着,还跟个十八岁小姑娘似的,不太谙世事。
一想到这,沈从南眉皱的更深了。
手机一震。江易发来了许静和的手机号。
沈从南在红灯口停下,迅速拨了号码。
那一边很快就接通,似乎就是在等这通电话过来一样,“喂,您好。”沈从南神经稍微放松了点,口气依旧沉重,“是我。”
许静和轻笑,笑声颇为得意和舒适,仿佛解了个难题得欢快:“嗯。我知道。沈从南,好久不见。”
“帖子是你发的?”
“啊,什么帖子?”
“你有完没完?”
静了下,许静和似乎懒得再跟他装了,“是我发的,那又怎样?但我劝你现在不要担心这个比较好?”
沈从南冷笑,“那我该担心什么?我妈吗?”
许静和似乎是怔了下,也跟着他的频率笑,“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沈从南:“你让我妈去哪了?”
许静和口气越发地轻松,仿佛吃定了沈从南似的,“我可以告诉你。”
“……”
“但沈从南,我要你,给我道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你有完没完?”
“没完!你不道歉,这事就没法完!你忘了高考前,我在你家堵了一天一夜,又当着全班的面问你你要考去哪里的时候,你的态度了吗?!我跟李振闹掰了是因为你,我的脸丢尽了也是因为你!”
即将入夏,六月的天,空气潜藏着不安的燥热。眉目精致的女孩最终还是厌倦了空会读书善于心机的学霸男生,和这个没有结局的恋爱游戏。女孩已极为洒脱的方式和学霸分了手,匆匆跑去男孩公寓门口。
公寓们紧闭,按门铃没人应。
女孩知道男孩就在公寓里,她不顾偶尔路过的人诧异好奇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朝着门里喊,一直喊。喊到精疲力竭,她就蹲下身等。一直到家里的人报了警,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可是男孩至始至终,一直没出息。
女孩没有放弃,她知道男孩因为某个人心情不好。她想在他身边安慰他,陪伴他。
她想跟他考去同一个城市。
于是她抓住一切机会跟踪男孩,想让男孩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陪着男孩走出困境。可是她却发现每一次跟踪男孩的时候,男孩都会去一个有些陈旧的小区。
男孩等在门口,就好像她等在他的门口一样。
缄默着等待,等待时虔诚。
他等着她所不具名的人,她等他。
大部分时候,他总是会等一会,然后包里翻出一把伞和一个女孩绑头发的发带。
他有时候会把这两样东西放在门口,就好像是来还东西一样,要把很多莫名的关联都撇干净了,斩断了。但不消多久,男孩又会后悔。
他会沉默着踱回来,再拾起那把黑色的伞,和那根简单得再简单不过的发带,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书包。
扁的不能更扁的书包,里头都没装什么书。
却还要每天装着这么两个完全不搭嘎的东西。
男孩有个傻子一样痴痴地等。
有时候男孩抽着烟,坐在台阶上,能从暮色昏沉一直等到星夜寂寂。
女孩很心疼。
但嫉妒也伴着心疼一起毫无止境地疯长。
后来高考前夕,她再也受不了男孩的若无其事的表面下越发轻佻懒散的模样。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自习课上,问他:“沈从南,你高考到底要考到哪里?!”
但女孩不知道,沈从南大概永远也不会记得这一幕了。
因为他当时刚好在阮恬的课桌里,翻到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之前的某节写作课上,语文老师一时兴起,要大家写一首以意外为主题的诗歌。
只当图个乐,并不需要上交。
当时沈从南也在课上,他甚至记得那会他打着瞌睡,眸光扫过阮恬时,窗外暖黄色的日光正好穿过树梢,照拂着空气里浮游的尘埃,歪歪倒倒地投在阮恬认真写诗的侧脸上。
她侧脸干净,在光线的照耀下,呈现着透明的颜色。
甚至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
沈从南当时觉得阮恬的模样好看,他不知道原来阮恬当时在写的是这样一首美好的诗。
阮恬写的是——
意外如果能有等式
等号的另一边
于我而言,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三行字是用黑水笔写的,字迹很旧。
后面添了用蓝色笔写的一个等式。
意外=沈从南
所以那时许静和在台上喊完了话,沈从南也没反应。
许静和再喊了声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注意力,想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子上,他应该不会不给她面子。
而沈从南对此一无所知。
他神色敛着,一根眉毛抬高,懒懒地问,“你说什么?”
他的漫不经心,终于轻易地、完全地击中了,也毁灭了许静和一颗全心全意的真心。
沈从南眯了眯眼,似乎想回想许静和口中的这段往事。
但怎么想,也只想到了阮恬,没有想起许静和来。他眉心一挤,“你这些事我按着你脑袋做了?”
许静和笑得阴森,“没有。沈从南,你没有逼我喜欢上你,也没有逼我站到你家门前问你你要考到哪里去,也没有逼我跟李振分手,都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
“……”沈从南感觉她话还没完。
“你以为你把那帖子删了就没事了?我照样还可以再开一个。到时候我不仅扒出来的是阮恬她自己,还有她一个杀过人坐过牢还逃了狱的母亲!”
空气陡然一沉。
杀过人,坐过牢,逃过狱。
九个字连成一串,在沈从南的脑海里匆匆一过。就像丸子过了油,发出滋滋擦擦的声音。
“什么时候,哪里,怎么道歉。”
“地址时间我到时候发给你。只要你不把我拉黑。到时候我会以开同学会的方式,召集大家一起来。”
“好。”沈从南毫不犹豫地答应,“那告诉我,我妈呢?”
许静和不知是觉得自己要在沈从南这里争一口气可笑,还是觉得沈从南可笑之极,发出一种轻蔑淡淡的声音,说:“沈从南,刚刚没搬出阮恬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快答应道歉?”
“……”
“所以在你心里,连你母亲,都没有阮恬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