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不是倒霉的身世,想必早已参军建功立业。梁简把书放回去,披着衣裳起身,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筋骨都松散了。他穿上鞋出门,刚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看见梅争寒提着食盒绕过小月门进来。看见他在门外,快步过来,高兴道:“兄长醒了,正好厨房替你熬的粥刚做好。你睡了一天没怎么进食,饿不饿。”梅争寒不说梁简还没什么感觉,他一提倒真有些饿了。府里的厨娘手艺很好,江盛雪吩咐要做点清淡的,她就熬了一点青菜粥。米熬的又香又软,颗颗饱|满,中间点缀一点菜叶的绿色,闻起来就觉得味道不错。梅争寒怕梁简觉得太淡吃不下去,还给他搭配一点小菜。食物的清香很好满足梁简的味蕾,他也是真的饿了,把梅争寒送过来的食物都吃完。等用过膳,梁简想出去走走,梅争寒替他穿上衣服,披上披风,又备了暖手的手炉。梁简哭笑不得,道:“你这是把我当成一吹风就要病倒的药罐子吗?我也不去外面,就是睡了一天想走动走动。”梅争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辩解道:“外面冷。”梁简拗不过他还是带上这些东西。城主府有一处供游玩的园子,挖了沟渠引活水进来灌满池子,在上面修建八角亭。夏日池中有荷花朵朵,到了冬天就只有枯荷一片,瘦枝残叶。园子偏角还有一株梅花,孙胜在时被养的半死不活,等梁简接任换了个管家,这才重现生机。梅花树不是向上生长,根部粗大,主干斜向一边,只有后生长的枝条才往上。冬季一到,树上起了不少花骨朵,等大雪覆盖就到花期。管家说是株白梅,雪落花开教人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雪,只能嗅到暗香。梁简和梅争寒走到这边散步,这里人少地势潮湿,青石板周围起了一圈绿色的苔藓。梅争寒很小心梁简,路上粘着他不肯撒手。现在还没下雪,园子里的景色并不出色。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赏景的心情,路上梅争寒提了提酒楼的事,梁简略沉吟。叶晟此举看似撒泼,实质是让梅争寒更容易瞧出这些武人的心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关于品行都得看后续的发展,这一点梁简并不着急。两个人又闲谈两句,梅争寒提到叶晟送来的消息,说江城今年去王城的人姓杜,徐良川并不前往。这个消息倒是出乎梁简的预料,他诧异的是自己还未多言叶晟就把他需要的东西送来,这是不是一种示好?江城内有实权能代替徐良川入王城又姓杜的人只杜平,看来他现在稍占上风,能够压范佟一头。不知道这次在王城相遇他的表情会何等精彩,梁简都要忍不住发笑,他真该给对方备份厚礼。“说起来我们也该准备动身去王城,我还没有正式面见圣上,要比其他城主先行一步打点一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红叶城离王城并不近,路上赶的急也要小半个月,加上凛冬雪落路不好走,起码要十来天。梁简现在严格说起来还只是个代城主,没有面见皇上呈上信物青玉印,其他城主是不会轻易承认他的身份。他打算比其他人先行,凭借上一世的经验早去打点,免得到时候背腹受敌。去王城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梅争寒,更何况是梁简所在,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跟着去:“山高路远你就是不带我我也要去,我好歹能帮你对付一两个敌人。”“敌人可不止一两个。”梁简笑了笑,道:“江城去的那个人叫杜平,虽然以前是在我的手下做事,但他是徐良川的心腹。徐良川因黑乌鸦一战受伤,我离开江城不归,这次在王城相逢恐怕少不了一番试探。江南那些城主也多多少少知道我的事,是敌是友尚不可知。”总而言之,此去王城凶多吉少,恐怕没那么顺利。梅争寒道:“没关系,天子脚下那些人再怎么看不惯兄长也不敢明目张胆对朝堂命官出手,兄长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乎他们。”梁简莞尔,转身看着梅争寒湛蓝的眸子,道:“可我偏偏身不正,我废了徐良川的双眼,双耳,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割了他的舌|头,让他过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日子,而后嫁祸给黑乌鸦,借他们的恶名脱身。我这双手沾满鲜血,江城的人只怕恨不得我下十八层地狱。”梁简举起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指没有多余的赘肉,修长而骨节分明,青筋微显。这是一双可以拿笔 作画不沾鲜血的手,偏偏握的是杀人的刀,被鲜血涂红,手心握刀留下的茧从来就没有消失过。梅争寒有些心惊,再大的仇恨也不过头点地,血债血偿。虽然有些时候梁简是过于狠辣,但他并非丧心病狂之徒,为什么会对徐良川那么狠?他不是说过徐良川是他的救命恩人吗?这哪里是对恩人的态度,这根本就是在对付血海深仇的敌人。梅争寒握住梁简的手,将手举到自己唇边,亲|吻他的手指,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徐良川?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唇齿间的呼吸都喷在手上,梅争寒问的认真,可这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在调|情。坦白感情之后,梅争寒更是无所顾忌,心里怎么想行动上便怎么做。梁简想抽回手无果,抬眸对上梅争寒带笑的眼,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梅争寒是怕他触及往事伤心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梁简当然不能轻易放下,但是告诉梅争寒也无妨。“徐良川与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当年就是他带人屠我绯云山庄,收留我时知我报仇心切便有意把线索往另一个人身上引导,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梁简目光微闪,想起前世被愚弄的自己,自嘲道:“我年幼无知信了他的鬼话酿成大错,好在纸包不住火,他也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前世的自己已经为愚蠢付出代价,重来一世不是为了继续助纣为虐。梁简用几个月的时间去接受谋划,一点点更改城内的布防,引诱黑乌鸦上当。他工于心计,残忍无情,狠毒如蛇,为了一举摧毁敌人可以无限潜伏。他不需要别人来评判他做的对还是错,他若不先下手为强,死的就是他。没有命便什么也没有,留其名又有什么意思。可是面对赤子心诚的梅争寒,梁简又忍不住想要去问个对错。世人的看法他不在乎,可他在乎梅争寒。真相往往出乎意料,梅争寒想过二人之间有恩怨,却没料到这一出。他把梁简的手握的更紧,对徐良川的同情都变成愤怒,只是他不明白,徐良川既然要杀梁简又为什么要救他。梁简看出他的困惑,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道:“你应该听叶晟念叨过几次血月传说,徐良川就是因为这件事要我一族性命。那是个不详的东西,想要得到它的人很多,但对它不屑一顾的人也很多。”血月传说梅争寒有所耳闻,但一无所知。他心里燃起一股无名怒火,蹙眉道:“就因为一样不知真假的东西便大开杀戒,这个徐良川真该死,兄长为何不直接要他性命,还留他苟延残喘。”“因为我还需要他的性命来制约江城的局面,如今天下局势并不乐观,各地城主心怀鬼胎。江城靠近沿海,对外贸易往来频繁,是个富饶之地。在很多人的眼中就是一块肥肉,没有徐良川的名字坐镇,很快就会成为四方争夺的猎物。每个人都想要扩大自己手上的权利,我也不例外。我逃出生天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我想要的远比现在拥有的多。”梁简第一次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在梅争寒的面前,他紧紧地盯着梅争寒的眸子,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争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梁简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说的太早,梅争寒还不能接受。不料梅争寒惊诧之后大笑起来,道:“昔日与你在樵县相遇听你说官场之事时就觉得你话里有话,如今算是走出一步。这条路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想知道兄长非走不可的理由。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梁简摇头:“我是个俗人但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想用太平盛世做聘,万里山河为礼,娶你为我枕边人,生生世世不分离。”第89章梁简不慕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若是可以他更想浪迹江湖,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可是他没忘记, 前世梅争寒的心愿就是愿江山太平, 海晏河清, 百姓安居乐业。他认贼为主, 助纣为虐, 非但没有做到梅争寒想要的太平, 反而让百姓流离失所, 天下沦为地狱。这一世他去争去抢, 不想重蹈覆辙,只愿这江山是梅争寒喜欢的模样。以这天下为聘礼,与君长相守,肩并肩,共享人世繁华。这是梁简的野心也是梁简给梅争寒的承诺, 前世的亏损和不能弥补的遗憾, 这一世他都要补足给梅争寒。梅争寒没有想到自己两次说要娶的人也会说出娶他的话, 他垂首含笑,再抬头, 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温柔。恰似春日暖阳拂花开, 教人沉醉绵绵春风,说不出的惬意温暖。盛世为聘,江山为礼,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他上前小半步靠近梁简,仰头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这亲事我答应了。”梁简呼吸微乱,桃花眼亮如星辰,缓了缓推开梅争寒,拉开距离道:“我可不想把风寒传染给你。”尚在病中,倒是有些许不方便。被梅争寒撩拨了,也只能忍着。梅争寒暧|昧地笑起来,假装不懂梁简这句话的意思。他这个年纪别说梁简在病中,就是梁简好端端的,估计也不会对他有越矩的行为,不然相处这些日子就不会那么平静。之前梁简描述的那个喜欢的人梅争寒不是没有过疑惑,梁简喝醉后坦白他又仔细想了想,算是明白过来。明朗少年,不见则会思念,不愿意把人束缚在身边,这些说的岂不就是他。只不过一开始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个人是在梁简认识自己之前,所以没有往自己身上联想。明年开春他要去虎牙口,岂不就是要分别各自思念。他的兄长把心思藏得那么深,倒是让他吃味不久。梁简身体没有完全好,两个人在外面转悠小半个时辰就回屋歇着。江盛雪送来晚上的药,说宋远还在暖阁未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梁简正好有事情要交代他,让梅争寒请他过来。宋远是个嘴碎的,看见梁简这个样子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嘲笑起来。说他昨日看起来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缠|绵病榻。梁简嫌他不正经,本来要说的事也没先开口,而是提起一个宋远可能不太想聊的话题:“看来你很是清闲,不如帮我去绿倚楼走一趟,送张帖子给叶白衣。”宋远脸上的笑意果然僵住,抵触的情绪一闪而过,他不知道叶白衣的身份也不知道叶白衣的具体住所,听见梁简这般说还以为是叶白衣在花楼喝花酒,闷声道:“给他干什么?”“他也是入围的参赛者,自然是请他明日过府参加宴席。”见宋远收住生病的话题,梁简这才不急不慢地谈起正事。明日设宴款待那三十个人,杨君宁和叶白衣他都打算请。不过叶白衣此前说了他要离开,这请帖恐怕只有让在此地的叶晟前来。宋远磨了磨牙,道:“他的文试根本就没写,你这请人的借口也太敷衍。”顿了顿,又道:“昨夜杨君宁来我家要和我谈叶白衣的事,她对叶白衣有所戒备,可看你的态度还挺重视。我倒是好奇,就他这张棺材脸,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很在意。”“面无表情有面无表情的好处,起码可以隐藏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我请他自然有我的目的,你难道就不好奇他当初为什么要接近你?”叶白衣的心思梁简还是明白,他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既然接近宋远,那就是说宋远对他有所特别。他请他过府一是他的身份,二就是帮忙搭桥。叶白衣现在也算够义气,没在他失意时落井下石,误打误撞帮他和梅争寒一把。不过看样子宋远并没有在意,倒是有几分抵触。宋远说不好奇是假的,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想躲的远远地。好奇心会害死猫,他已经嗅到危险,自然要避开,口是心非道:“我一点也不好奇,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只要他不踩我的底线,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既然是你交代我办的事,我自然会办到。请帖给我,我替你走一趟。”“请帖和明日张贴的城榜都在暖阁,请帖是两份,一份叶白衣一份杨君宁。我这病要修养些时日,争寒也不太懂官场之事,明日需要你辛苦一些帮忙打点。”听见杨君宁的名字宋远欲言又止,他深深地看梁简一眼,沉默半晌才道:“关于杨君宁你是怎么想的?我知道她爱胡闹,又和你们投缘,所以插手官府的事情较多。但她毕竟是江湖人又是女孩子,你当真要拉拢她为你所用?”宋远有些担心杨君宁,她性格豪爽有情有义,平日里就爱多管闲事,在红叶城就没有她不敢管的。当初孙胜掌权时她便无所畏惧,如今换了梁简大家臭味相投,她更是隐隐有来插一手的征兆。梁简的确是个可以追随的明主,但宋远不想让杨君宁卷进来,就像当初杨君宁不想他入官场一样。梁简有些意外,道:“宋远,你我之间也不必遮遮掩掩,你以为这看似太平的格局还能稳定几时?”如今的天下城主分权,贪官四起,民不聊生之地比比皆是。当朝天子即无先帝的果断,也无先帝的英明,沉迷酒色,易怒好杀,民间怨声载道。之所以还能维持表面的稳定,不过是大长公主殿下和穆程将军手握兵权,能帮皇上撑一时,教下面的人不敢作乱。倘若漠北战事起来,邻国进犯牵制穆家军,国内势必大乱。届时这粉饰太平的局面会碎成无数片,战乱一触即发。杨君宁又能置身事外多久?以她的性格势必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参与到战局中。更何况之后的局面也并非是内乱那么简单,四周邻国联手进犯,国家动荡不安,不断收缩兵权割地而逃。前世的内乱外战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们打了六年之久。就是徐良川登基为皇,也还有很多城池没有收回来。梁简需要杨君宁的帮助,这一点他也毫不掩饰。杨君宁是难得的人才,她应该在合适的地方施展抱负。宋远并非不懂梁简所言,只是他心里还有一点微弱的坚持。梁简想做什么他都愿意尽全力辅助,但他不希望杨君宁卷进来,她应该去做她的逍遥客,去行侠仗义,而不是卷入权力之争。“罢了,这种事情我们争论也无用,最终还是要杨君宁自己选择。”梁简看出宋远现在还有些抗拒和犹豫,没有急着逼问他的答案。若是天下顺平,谁又舍得在乎的人去战场上拼杀。说到底还是生不逢时,没有太平盛世给他们享乐,他们只有自己去拼出新的天地。送走宋远还不到亥时,梁简就有些困了。江盛雪给他的药有助眠的功效,他坐在躺椅上打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梅争寒替他铺好床让他上|床休息,别太沉迷公务,忧思过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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