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解毒的日子遥遥无期,窗口日升月落,一天天过去,给他诊治的大夫只知道摇头。他的房间像是笼罩在阴霾里,到处都是阴影。无药可医的恐慌在孙胜的心里蔓延,他快被这种感觉给逼疯了。他都数不清自己躺了多少天,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宋远,雷打不动的过来告诉他城里的情况。孙胜不关心这些,那些贱民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知道自己还要这样躺多久。他的愤怒浸满胸膛,眼中有两团怒火在熊熊燃烧。可是这些宋远都看不见,亦或者他看见了但他并不在乎。他禀告公事的态度那么镇定,看孙胜的眼神那么冷淡,好像是在对着一块石头,看不见半点感情。孙胜从心底感到恐惧,他认识宋远的时间不短,从宋远教孩子念书那会儿开始到如今,也有四五个年头。宋远在他的眼中,是个有些迂腐又刻板的读书人,总爱坚持没有意义的正义,和权贵格格不入,一点也不讨喜。这种人没有危险又很好掌控,顺着他的性子给点甜头就能让他死心塌地,孙胜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在他彻底动弹不得之前,他把一样十分重要关键的东西交给了宋远。可是现在静下来在看,宋远真的没有危险吗?孙胜对这个深信不疑的观点产生了怀疑。晌午已过,日头开始西落。孙胜看不见那轮太阳,只能顺着光感觉。一到下午就不会有人来看他,他又要一个人在屋子里盯着床顶过一天。烦躁、愤怒、压抑、绝望,无数的情绪在心底交织,他感觉不妙,好像有虫子钻到皮肤底下,在他的身体里乱爬。他快要疯了,不管是谁,来和他说一句也好。孙胜在心里痛苦的哀嚎,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过急切,他听见了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这是城主座下的十二银甲兵,只听从城主的调遣。我不能时刻在城主府,所以让他们都在这里守着,不会妨碍你吧。”宋远的声音徐徐传来,被他提到的十二个银甲兵在屋子里站成一排,挡在孙胜的床前,像十二个铁疙瘩。他们身上穿的不是银甲,而是黑色的铠甲,还有一个遮住脸的头盔。银甲兵只是一个名字,他们的铠甲颜色暗沉,在黑暗的光线中并不显眼,要是不细看,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银甲兵看见宋远皆未行礼,他们隶属城主,只需要对城主俯首。不过他们也没有傲慢的不识礼数,在宋远表明来意是给城主诊治后,他们退开一条道,让宋远和江盛雪过去。孙胜躺在床上,他没有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心里对大夫已经不抱希望,因为他们的摇头叹息只会给他添堵。“江姑娘,你这边请。”宋远带着江盛雪过了银甲兵的防线,请她到孙胜的床榻前。屋子里的光线介于昏暗和明亮之间,点灯多余,不点灯又显得不够亮堂。江盛雪对这个光线的反差感到不适应,她环顾四周,发现窗边遮有竹帘。“城主嫌屋子里光线太亮,我让下人特意挂的帘子。”宋远注意到江盛雪的视线,轻笑着给她解释。江盛雪颔首,上前两步到了床榻前。床上的人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江盛雪,他的目光像一头负伤的野兽,戒备又愤怒。但很快,他的眼神就软下来,变成惊讶和犹豫。孙胜没有想到,这位来给他诊治的大夫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丹霞点绛唇,柳叶做双眉,寒星入目来,双颊生桃花。天地灵气倾注在她身上,勾画出尘之姿。她低垂眉眼,是悲天悯人是观音化身,柔和似水。孙胜呆了呆,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过了许久,他才想起来对女人的愤怒,可是他的愤怒在惊|艳面前又变的渺小。他在心里想,这个是不同的,可以不计较。江盛雪看着床榻上瘦的几乎脱相,只有两只眼睛能动的孙胜,心里有大夫对病人的同情。她握着孙胜的手给孙胜切脉,全然不知道这个人用两只眼把她看了个遍,心里起了歹意。宋远立在一侧,视线落在别处,他对结果并不在意。只不过是让江盛雪救治时疫的同时,顺便看一下城主的毒。有些东西,表面功夫要做的天衣无缝才能说服人心。孙胜的脉象十分奇怪,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全凭一口气吊着。可看他气息又沉稳正常,并不虚弱。他的身体处在生死之间,维持一个诡异的平衡。江盛雪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感觉上不像是毒,而是蛊。“他的脉象很奇怪,我可能得回去翻一翻药典。”江盛雪收回手,对一旁的宋远道:“给他下毒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像蛇蝎一样美|艳的女人,高鼻梁,深眼窝,雪肤红|唇,卷发。”那个女人并非丘桐国的人,模样很特别,宋远印象深刻。江盛雪问他,他便如实回答。说话的同时回头看一眼孙胜,刚好撞见孙胜盯着江盛雪而没收回的视线。那眼神充满贪欲,不怀好意。宋远心里一沉,见江盛雪并未注意,开口提议出去再谈。江盛雪点点头,起身离开。宋远稍迟一步,临走时对孙胜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孙胜头皮发麻,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努力的斜视宋远,直到对方消失在余光中再也看不见。收回视线的时候,孙胜觉得眼睛剧痛,有泪光模糊眼睛。但这都不算什么,因为一股恐惧笼罩在他心头。他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觉到宋远毫不掩盖的冷意,掺杂着厌恶和憎恨。他曾以为的羔羊,其实是一头狡猾的披着羊皮的狼。他用老实来做伪装,潜伏那么久,等猎人丧失战斗力才露出獠牙。从城主卧室出来,宋远又带着江盛雪去给府中染病的士兵诊治。和外面无人管的乱象不同,城主府专门开出一处院子给染病的官兵。被请上府的那些大夫都在这边,负责照顾这些人。江盛雪和宋远一路走来遇见很多人,大家或探究,或打量,或好奇。江盛雪谨记梁简所言,一路上冷着脸,把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都无视。宋远很照顾她,走在她的身旁,挡了不少视线。收容病人的院子外面只有两个守卫的士兵,脸上都蒙着面纱,看见宋远过来齐声问好。宋远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在乎这些虚礼,带着江盛雪进入院子。院子里有一张很宽大的石桌,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七八个上了年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围在那儿七嘴八舌的争吵。江盛雪听了一耳朵,听见的都是一些关于疫情的推论,当下明白这些人就是红叶城的大夫。宋远没有和这些人打招呼,无视他们的存在直接带着江盛雪进入房间去给那些士兵看诊。城主府中染病的人也不少,症状各不一样,有高热不退的,有腹泻呕吐的,也有颈肿咳嗽不止的。外面那群大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了好几天,药下了不少却不见缓解,差点吃出人命。宋远嫌他们折腾,让他们合计商量出合适的药方才准下药,不然以谋财害命论处。江盛雪把每一个人的情况都看一遍,宋远也不催她,倚靠着门框等她,把院子里争吵的几个大夫当唱戏的看。等江盛雪诊治完所有的病人,外面日头已经偏西,她有些疲倦的出门,秀眉紧锁。“怎么样?”宋远问了一句。江盛雪摇摇头又点点头,看了眼院子里的闹剧,道:“先回去,我在想想。”这是还有疑惑,宋远了然,见她神情疲倦便不在追问。二人一路无言埋头走路,临近大门口遇上巡逻的官兵。带队的人身穿轻甲,看见宋远大步上前道:“哟,宋大人,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美人,让兄弟们开开眼吧。”宋远上前一步,挡在江盛雪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若是想和她兄长切磋两招刀法,我不介意让你开开眼。就怕你眼神太露骨,要被人在身上开两个血窟窿。”第29章上前拦住宋远的人是红叶城的大统领卢天, 听见宋远的警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他身为红叶城的大统领,平日仗着孙胜偏向武官, 天不怕地不怕,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要在他身上开口子。他后退小半步, 扭头看着身后跟着的官兵, 动作夸张道:“弟兄们, 听见宋大人说什么了吗?他要在我身上开两个血窟窿。”卢天话还没说完就先大笑起来, 那些官兵跟着怪笑, 全然不把宋远放在眼里。宋远不自觉的攥紧拳头, 恨不得一拳砸在卢天脸上,让他好好的学会闭嘴。不过这终究只是想想而已,他学富五车却手无缚鸡之力,标准的文人式废材。就算他真的想动手让卢天闭嘴,也只是自讨苦吃。恐怕拳头还没举起来, 自己就被卢天制服。卢天笑够了, 对宋远耸肩, 趾高气扬地嘲讽道:“宋大人,我看你是最近忙糊涂了吧, 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宋远冷冷的看着他, 道:“是不是梦话你很快就知道了。江姑娘,我们走。”宋远心里对卢天是恼怒不已,巴不得这人彻底从他眼前消息, 滚得远远的。但对方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皮赖脸的贴上来, 诚心要恶心宋远。宋远带着江盛雪王往左他挡,往右他也挡,铁了心戏弄宋远,不让他和江盛雪离开。宋远火冒三丈,怒道:“卢天,你想怎么样?”卢天看着被激怒的宋远,满脸堆笑,眼神一直往江盛雪身上看,摆出个自以为风|流的姿势,笑道:“我这个人一直都很怜香惜玉,最见不得美人受苦。宋大人带着这姑娘前来救治大家,却连口水都不给别人喝,我是看不过去。所以想请姑娘在府中多留片刻,我们大家坐下来小酌两杯。”卢天不在掩盖自己的目的,甚至伸手去摸江盛雪的肩膀,被江盛雪躲开。江盛雪冷着脸,孤傲的仰起头,冷声道:“别碰我。”卢天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僵住,眼神微暗,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得寸进尺,直接去拉江盛雪的手。宋远抬手挡住卢天,把江盛雪护在身后,脸色铁青。卢天几次被他阻拦,心里早就没了耐心,收起笑换了副恶人面孔,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宋远,这里没有你的事,别以为我真的怕你。”“你当然不怕我,你怕的是我手里的东西。”宋远有自己的仰仗,他打不过卢天是真的,但并不怕他。梁简把江盛雪托给他,要是他不能保护江盛雪的安全,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家里的几个人。卢天被这话戳到软肋,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为孙胜鞍前马后,非但半点好处都没捞着,还被人嘲讽只是他座下一条疯狗,逮谁咬谁。本以为这次孙胜倒下,他能过把城主瘾,显摆威风。谁料孙胜留了一手,让他现在处处限制于宋远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让他如何甘心。此刻又一次被宋远威胁,他要是退步,岂不是在官兵面前威严扫地?卢天不甘心,他的手握在刀柄上,恶狠狠的盯着宋远,咬牙切齿道:“那样东西你是要自己交出来,还是我把你宰了我去找出来。”豺狼一般凶恶的眼神透着满满的恶意,宋远单手护着江盛雪让她往后退,自己面不改色的直视卢天,冷笑道:“你找的到吗?”轻飘飘的几个字充满不屑,全然不把卢天的威胁放在眼里。卢天恼羞成怒,腰间佩刀出鞘,雪亮的刀光劈向宋远。卢天人品不行还能坐上大统领的位置全仰仗他一身功夫,他的刀法在整个红叶城都找不出敌手,就连来参加诗友会的江湖人和他切磋也讨不到便宜。这一刀盛怒之下出鞘,又快又狠,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刀锋带起的气流吹动宋远额前的头发。宋远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危机感从脚底窜上来,激得他头皮发麻。他没料到在江盛雪面前,卢天会被彻底激怒。以他之力,根本挡不住卢天这一刀。“吾命休矣。”宋远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闭上眼。“铛!”千钧一发之际,精铁相撞的声音在宋远耳畔响起。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又听见卢天一声惊呼,诧异的睁开眼,发现卢天后退数步,持刀挡在自己胸|前。那三指宽,三尺长的刀刃正中间插|入一根细长的袖箭,箭头深入刀身。宋远毫不怀疑,要是卢天没有用刀挡住这只袖箭,这袖箭一定会射进他的身体,穿透他的骨头。而且看袖箭射入的位置,是从宋远的身后直射出来。宋远的身后只有江盛雪一个人,宋远难以置信的回头,看见江盛雪抬起右手,手腕的衣袖下滑露出腕上的铁腕扣。这是梁简当日给江盛雪防身的东西,她一直贴身戴着,平日藏在袖子下面,倒也无人注意。刚才卢天发难的太快,江盛雪来不及思考就抬起手射出一支袖箭。她本意是吓唬卢天,不料这袖箭威力骇人,竟然直接穿透铁器。卢天埋头看了眼胸|前的铁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危机感。这支小小的东西,让他久违的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有意思,这东西有意思。”卢天抬起头看着江盛雪,笑的分外诡异。他原本只是想给宋远难堪,没想到会遇见如此有趣的事。带刺的美人,这种挑战让他更兴奋。江盛雪毛骨悚然,手臂不敢放下来,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在射出一箭。但其实她心里已然对这袖箭的威力产生后怕,没有勇气射出第二支。她举着手,无非是全身的精神都紧绷起来,在咬牙强撑。一旦撤手,她全身的精神气一散,所有的恐惧都会蜂拥而至。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对方取她性命易如反掌,她能做的就是不在对方面前露怯。示弱只会助长敌人的气焰,让他觉得有机可乘。宋远已经从震惊中回神,他目光在护腕上顿了顿,依然挡在江盛雪身前半步不退。卢天没有贸然拔下刀上的袖箭,他放下刀,盯着江盛雪若有所思。袖箭的威力在短距离内超出平常的袖箭很多,足见制作工艺之精湛。能拿出这等东西防身的人,想必来历也非比寻常。若是往常,卢天断然不会考虑对方背景,先抢在说。但现在红叶城情况混乱不明,卢天不想节外生枝,去招惹江盛雪背后的人。察觉到卢天的杀意消散,宋远挑眉道:“卢天,你闹也闹够了,是不是可以让开了?”“笑话,我有拦过你吗?”卢天神情倨傲的反问一句,招来宋远一对白眼。宋远抬手握住江盛雪举起的手腕,撞开卢天拉着她离开城主府。这一次无人阻拦,就连那些跟着卢天的官兵,也都纷纷让开。江盛雪跟着宋远走出城主府老远,直到那座府邸再也看不见,浑身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宋远手疾眼快的扶住她,关切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江盛雪摆摆手,道:“我腿软,走不动了。”宋远心有余悸,明白江盛雪心里的感受。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木雕的长凳,道:“那我扶你在旁边坐一会儿。”江盛雪点点头,宋远扶她过去,让她坐在木凳上好好休息。江盛雪捂着铁护腕,冰冷的铁器被捂的发热,她坐着恢复体力,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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