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校长吼道。
“这,这,在下是副校长,在下主管……主管……”
“既然不管事就别废话了,校长在哪里?”
“校长外出办事,至今未归。”
李抗听了一皱眉,转身问薛怀安:“你怎么看?”
此时,薛怀安正仰视着二楼西首的窗子,神情严肃,隔了片刻,才说:“要先和歹人谈谈,知道他挟持人质的目的,才好定夺。”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女子冷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不用谈了,他的目的不过是延缓死期、垂死挣扎而已。”
薛怀安循声回头。
见是一个身穿绿色锦衣卫官服的女子,她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只彪,看来和李抗的官职差不多,大约也是个百户。
“请问尊驾如何称呼?”薛怀安问。
那女子还未答话,她身后一个随行的锦衣校尉已经接口道:“这是我们常大人,常百户!”
听这校尉的口气颇为自得,仿佛是说,薛怀安必定应该听说过常大人的名号一般。
只因早年间的战争导致人口锐减,加之如今对劳动力的大量需求,南明女子成年后仍然在外抛头露面打理经营的并非少数,但做锦衣卫的却是并不多见,就算有也多是负责些与妇女有关且不宜男子插手探查的案件,官居百户的则可说是微乎其微。
可惜薛怀安的确并不认识这位女百户,仍然以问询的眼光看着那校尉,等待他报出他们究竟属于哪个府司下辖。
他身后的李抗见状,一把将薛怀安推到一边,满脸堆笑走上前对那年轻的常百户道:“久仰久仰,原来尊驾就是人称‘绿骑之剑’的常樱常百户啊。在下李抗,是这惠安百户所的百户。”
常樱身形修长,鹅蛋脸,丹凤眼,肤色净白,神情于冷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她冲李抗微微施礼,以例行公事般的敷衍口气说:“幸会,李大人,这里现在可以全权交给本官了。”
常樱说完,对身后一众随行的锦衣卫道:“你,爬到那边树上看看里面情形如何;你们三个,从侧面以绳索攀上这楼,准备一会儿破窗而入;你们俩,持火枪跟在我身后随时准备支援;我单人从正门突入,到时候,你们听我的号令行动。”
常樱才布置完,她的手下便立时各赴其位,很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薛怀安却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他拉住李抗,小声问:“李大人,这北镇抚司的绿骑百户是什么来头?您怎么让她在咱们的地头上耍威风?”
南明锦衣卫北镇抚司分管国家情报机要,因为官服为绿色,所以被称为“绿骑”,而南镇抚司则分管治安刑侦,官服是赤黄,故而叫作“缇骑”。按照锦衣卫的规矩,由于绿骑职责涉及国家安全,故而在行事时的权力高于缇骑。
但是李抗毕竟与常樱同等品阶,年岁又长她不少,听到薛怀安如此问,轻轻哼了一声,听上去心中也颇有些小不痛快。
“常大人,你可否告诉本官,这歹徒究竟是何人,你们又意欲如何,楼中学生要怎么保护?”李抗正色问道。
常樱正在看着手下以钩爪绳索向小楼顶部爬去,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敷衍地答道:“他是清国细作,这里的事本官自有谋划,请李大人放心。”
这时候,被常樱派去观察楼中情形的绿骑已经回转,神情略显焦虑:“禀告百户大人,莫五手持匕首,挟制了一个学生,其余学生被他用火枪指着,围聚在一团,大约有二十人。”
“这家伙带枪了?”常樱面色一沉,“什么枪?”
“那枪的枪管远看颇粗,枪口似乎呈喇叭形。卑职担心,那枪可能是一枪击伤多人的霰弹火枪。”
常樱点了点头,手一摆,示意那绿骑退下待命,双唇一锁,不再言语,似乎遇上了难题。
李抗见了,突然大声说:“常大人,歹徒有枪的话,就算常大人武功再高,出手再快,你这样正面强突进去,必然也要波及十数人命。我看,你这法子不妥。”
常樱冷哼一声问:“哪里会波及十数人命,李大人未免夸大了吧。”
“常大人是什么意思?就算只死了一个学生,不也是一条宝贵的人命吗?”一旁的薛怀安忽然大声质问。
常樱瞟一眼他问:“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卑职是南镇抚司福建省泉州府千户所下辖惠安百户所李抗李百户所属……”
薛怀安还未说完,李抗忽地打断他,朗声说:“他就是人称‘缇骑之枪’的惠安锦衣卫校尉薛怀安!”
薛怀安刚说到半截,被李抗突然插话,一愣神,差点儿咬了舌头,惊异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用眼神向他询问,自己到底是何时成了“缇骑之枪”的。
李抗却装作没看见,继续说:“绿骑的剑如果不能出鞘的话,不如交给我们的枪想办法。”
常樱轻蔑地一笑,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瘦高的年轻锦衣卫,神色如浮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清冷而难以捉摸,隐约有暗流涌动。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那么请问,薛校尉有什么良策?”
薛怀安被常樱看得有些发毛,任他在人情世故上颇有点儿不开窍,对于他人的脾气、脸色更是反应迟钝,也觉察出自己已经完全被这“绿骑之剑”的气势所笼罩,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梁:“卑职以为,应该先与歹徒谈判。歹徒只是挟持人质,并非大开杀戒,可见必有所求。我们先问问他想要什么,如果能满足那是最好;不能满足,也可以试着说服他;就算说不服,还可以让他松懈防备。”
“哼,他求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清国细作,潜伏在惠安边上的崇武军港多年,这次被我们抓出,狗急跳墙跑到这里挟持学生,就是为了让我们放他走。”
“这个要求是常大人自己推测的吧。其实,也许他知道再怎么也逃不出常大人的手掌心,故而只是想要再看一眼自己的相好,又或者听一曲清国小调儿,要不,吃一顿家乡菜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一切皆有可能。”薛怀安慢条斯理地道。
“大胆,这里岂是你说笑的地方?”常樱怒道。
“常大人觉得在下的口气、表情是在说笑?”薛怀安一脸认真地问,口气恭敬谦卑。
“你……”常樱一时气结,瞪着眼前这个不知是在装傻充愣,还是根本就又傻又愣的校尉,说不出话来。
这时,李抗插了进来,威严地说:“薛怀安,本官命你速去与歹徒谈判,记住,能文斗就不要武斗,咱们缇骑向来是以头脑取胜的。”
薛怀安立即躬身施礼:“卑职遵命,谢李大人提点。”
说完,扔下脸色难看的常樱,向歹人藏身的二楼教室窗户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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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教室的角落里,初荷与一同上诗赋课的女孩子们挤在一处,微垂着眼帘,隐蔽而冷静地观察着眼前这个一手持枪、一手用短刀挟制着杜小月的男子。
他的身形短小精悍,虽然比杜小月高不出很多,可是脸色黝黑,四肢有力,看上去很是结实。
不是市面上或jūn_duì中惯见的普通枪型,大约是自造或改造的。枪管粗且短,枪口略成喇叭状,填装两钱一个的小弹丸的话,可以放上十七八颗,若是大弹丸,也能放上十颗左右。初荷看着枪的外形,这样猜测。
火药室也颇大,放入火药应该在一钱五以上,说不定可以达到两钱,这样自然可以增加威力,可是后坐力也会增大,如果臂力不够的话,大概很影响准确度,再加上本来应该双手托住的枪,他如今只用一只手拿着,大约很难在开火的时候稳住,到时一枪射出,没个准头儿,十来颗铅弹飞出,伤及多人在所难免。
初荷这样估摸着对方的武器,不觉忧虑起来。
然而她转念一想,大家和歹徒的距离这么近,他的枪发射力量又如此大,弹丸在过短的飞行距离下,必定会在还没分散的时候就已打在人的身上,故此大约波及不到那么多人。
这样想着,她便又稍稍舒了口气,心道不知薛怀安他们如果知道了这个情况,是不是会更容易采取行动。
但是,怎么能让花儿哥哥知道呢?现在他在做什么,要想办法与他互通消息才行啊。
想到这里,初荷大着胆子偷偷往窗口挪了半步。
“喂,莫五,你听得见吧。”薛怀安的声音遥遥从窗外传来。
屋中沉寂的气氛陡然一动,就连那几个原本在低低抽泣的女孩子,都立时止住了哭声,眨着受惊小兔般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窗外。
莫五却动也没动,依旧左手持刀抵住杜小月的脖颈,右手举枪对着众人,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薛怀安在叫他一样。
“哎,我说莫五,这是你的真名吗?你在家中排行老五是吧?是最小的还是中间的?”薛怀安犹如闲聊一样的声音继续传来。
莫五依然没有应答。
好一会儿的寂静之后,薛怀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说莫五啊,这么说来,你娘至少生了五个孩子啊,可真是辛苦呢。你想不想你娘啊?她在清国吧?很多年没见了吧?”
莫五黑得发亮的脸抽动了一下,唇角微微牵动,却仍是不做回应。
“莫五,你娘生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没事闲着,拿把刀架在人家小姑娘的脖子上吗?是让你在一群就会哭的小女孩儿面前耍威风吗?大家都是女人,哦,我是说你娘和她们都是女人,你不觉得这和欺负你娘是一样的吗?”
“哎,我觉得你真是太丢人了。你说你好好地做个间谍,本本分分地窃取情报,如果打不过我们的‘绿骑之剑’,就赶紧自裁,如此就算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也还是要佩服你为国捐躯的觉悟。”
“可惜你好好一个大男人,脑袋被门夹坏了还是怎么的,居然跑到女学劫持人质?你不怕传出去让人家笑话啊。我告诉你,这事情传出去了,人家可不是笑话你,人家是笑话你们皇上,笑话你娘和你的兄弟姐妹。你哥娶媳妇儿了没?如果因为这个,而没姑娘肯嫁他……”
“嗯,我说,那边那位看热闹的姑娘,你来说一说感想吧,要是这样恃强凌弱的人有一个兄弟喜欢上你,你能答应吗?是不是觉得特跌份、特郁闷、特没前途、特……”
薛怀安这句话还未说完,莫五猛地大喊道:“烦死了,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啰唆?你的脑子才被门夹坏了,给我闭嘴!”
莫五这一声暴喝震耳欲聋,吓得女学生们俱是一哆嗦,一个胆小的女孩子更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随即好几个女学生都被她感染,也由嘤嘤低声抽泣改为呜呜地失声痛哭。此前凝滞的屋子骤然躁动不安了起来。
初荷却捕捉到莫五注意力已略有放松,趁着此时稍稍混乱的气氛,悄悄地又往窗子边挪了几小步。
莫五说不清自己是被窗外啰唆烦人的锦衣卫搞乱了心绪,还是被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带坏了心情,原本平静决绝的心底一阵翻涌,也不知是怒意,还是些别的什么情绪,在他筑了铁壁的心上破出了一道罅隙。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要是想和我谈,就到窗户边上来。”薛怀安的声音又传了上来。
“哼,别以为我会中你的计。你们在外面埋伏了火枪手,我的脑袋一探出来,就会被你们轰得稀巴烂。”莫五说着,下意识地又挪开几步,离窗子更远了。
“好吧,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你等等啊,我上树来和你继续聊。”
初荷听说薛怀安要上树,不由自主地扭头往窗外看去。窗外一丈远处是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榕树,枝丫粗大,须根垂地,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棵很容易爬的树,但初荷知道,想要让怀安爬树的话,比培训一只母猪学会跳火圈外加后空翻三周半的困难指数还要高,心中不由得暗自捏了把汗。
“喂,那个仰头看天发呆的大哥。对,就是你。帮忙托我一下。不,不,一个人不够,你再找一个人来。”此时窗外又传来薛怀安的声音。
“等一下,等一下,我喊一、二、三。喊到三你们托我啊。”
“不行,不行,这样用力不对,我会摔下来的,哎,哎……”
楼下忽然间热闹起来。
薛怀安的声音、他找来帮手的声音,以及时不时冒出的围观看客的笑声通通混杂在一起,将原本紧张到凝固的空气悄然融解了。
初荷听到这些动静,想起春天时薛怀安上树给自己够风筝的情景,不觉想笑,又偷偷看了一眼莫五,发觉他也正在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那张一直紧紧绷住的黝黑面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略微有点儿松懈下来,于是又趁机往窗子移了几步。
这时候,初荷听到熟悉的李百户的声音忽然异军突起,冲破了一片嘈杂:“不行,这样干不行的!怀安,你要戴上安全套,戴上安全套才能上,这样蛮干太危险了!你等着,我给你取套子去啊。”
密
大约过了一刻钟,窗外再次传来李抗的声音:“来,怀安,我给你戴上安全套,你上吧,小心一点儿,我女儿可还等着嫁给你呢。”
又过了一阵子,窗对面的树上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一会儿,薛怀安的声音从那里传了过来:“莫五,我来了,咱们谈谈吧?”
初荷此时几乎已经走到了窗边,一听到薛怀安的声音,她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
却听莫五大喝一声:“你看什么呢?过来!”
初荷吓得一转身,背冲着窗口,做出夸张的害怕表情,面无血色,眼神惊惧,仿佛再被大喝一声,就要立时晕倒,可她只是象征性地往回走了半步,并没有真的远离窗口。
也不知莫五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还是发觉这小姑娘站在窗边,正好可以阻挡外面窥探的视线,又能够防止火枪手射击,吼完这一嗓子之后,便没再管初荷,而是冲着窗外喊道:“好,我就和你谈谈。”
薛怀安站在树杈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初荷的背影。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背着手,用手语比出“我很好”三个字。
他舒了口气,也说不清是因为看见了这三个字,还是因为莫五终于开口了。
“莫五,说说吧,你劫持人质想要交换什么条件?”
“给我准备四匹快马,我带着一个女孩儿作为人质,跑到边界线就会放了她。”“哦,就这么简单啊,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想活命是人之常情,你早开口呀,你不说谁能知道呢?害得我还要爬上树来。你知不知道,我有恐高症啊。你知道伽利略吗,伽利略是意大利人,他为了治好自己的恐高症,有一天爬到他家附近一座叫比萨斜塔的高塔上……”
这厢薛怀安一面开始胡乱瞎扯,一面凝神细看初荷打给自己的手语。
初荷比画得很快,距离又远,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读出来。
“全部,二十二人,无伤,小月,被,抓。”
“短刀一,火枪一。”
“改装枪,药室两钱,弹丸过十,枪管粗短,但十五步内,只能击一人,必死;六十步内,击三五人,死或重伤;两百五十步外,力竭。”
薛怀安边和莫五对话,边读着初荷的手语,一心二用之间,言语已经不知道顺嘴溜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只听莫五一声断喝:“你他妈的烦不烦啊,老子管哥白尼怎么死的!你做得了主就给我找马来,做不了主就和那个能做主的婆娘商量去。庙里的钟声再响的时候,我就开始杀人,钟声响几声,就杀几个。”
薛怀安正好看完初荷的最后一个手势,抹了抹额头上的浮汗,搞不清自己已将哥白尼给扯了出来,忙回应道:“好,我这就去问。喂,那个仰头看天发呆的大哥,对,就是你,帮忙接我一下。”
常樱听薛怀安讲述室内情形的时候,一直沉着脸,好一会儿沉默之后才开口说:“既然在近距离只是对一个人有危险的话,那所有人仍然按先前布置就位,莫五只可能开一枪,我不会给他再填充弹丸的机会,到时候我……”
薛怀安不等常樱说完,怒道:“不可!大人身手虽然快,可莫五扣动扳机的速度更快。就算当时他只能开一枪,但一个孩子的命难道不是人命吗?”
常樱顿了顿,看他一眼,犹如没听到一样继续说:“我一个人解剑除枪上楼去和他面谈,只要他枪口转向我,我就会找机会空手夺刃,救下那被劫持的孩子,伏在屋顶的锦衣卫只要听见我一行动,立即会从窗户进入,击毙还是活捉,见机行事。”
薛怀安听了,原本想说莫五是训练有素的细作,并非一般的草头小贼,怎会那么容易如你所愿,与你面谈。自己可是费了半天口舌,好不容易扰乱莫五,才让他愿意答上几句话,你这样上去,他恐怕谈都不会和你谈,更别说开门面谈了。
可是话到嘴边,却迎上常樱利剑般的眼神,那眼中分明带着赴死的觉悟,明亮异常,忽而叫人从心底生出敬意来,让薛怀安把话又咽了回去。
常樱布置好自己的下属,转身看他一眼,以稍稍客气点儿的口气问:“薛校尉,你可有什么法子通知你妹子,让她警告里面所有的学生切勿乱动,只要不乱动,我的人绝对能保证不伤及无辜。我只怕她们这些孩子在我行动的时候吓得乱跑,反而控制不住局势。”
薛怀安一听,犯了难。
他知道初荷现在断不能转过身子来,面向窗外冲着他打手语,该如何知会她才好呢?
常樱见他面露难色,秀眉一扬道:“要是太难就算了,别让令妹只身犯险。”
薛怀安一摆手道:“等等,等等,我想一下。”
须臾工夫,薛怀安计上心头,转身快步走到站在远处的副校长面前,微微施礼:“老先生,不知可否借我一面小鼓,或者其他可以敲击的乐器?”
“有的有的,小鼓有的,薛校尉稍等,我这就取来。”副校长连声答应,转身匆匆去取鼓。
未几,小鼓到了薛怀安手中。他拿起鼓,往初荷所在的窗口走去,选了个隐蔽处,开始一下一下敲起来。
常樱见他如此行事,先是有些奇怪,但是仔细观察,却见他击鼓时有时一下击在鼓心上发出长而闷的一声,有时又一下击在鼓边上,发出短而脆的一声。每击打两三下停一停,然后再继续击打。
她顿时明白,这鼓声一定另有含义,大约是在以声音传递消息,心中不由得疑惑,莫不是自己小觑了这个年轻的锦衣卫,他和他那困在楼中的妹妹,看起来似乎都并非等闲人物。
起先,初荷因为神思都放在莫五身上,并未曾留意窗外忽然响起的鼓声中有什么奥妙。但是稍稍停了一会儿,她便听出这鼓声绝非随意敲出。
一来,这鼓每次敲了几声之后,都会有一个略长时间的停顿;二来,每次停顿之间的一连串敲击,都保持着一个固定的频率。
再仔细听听,组成鼓声的是两种声音,一声长而闷,一声短而脆。
长长长。
长长短。
短短。
长短短。
初荷在心头默默数着,一下子明白过来,莫尔斯电码,这是有人在用莫尔斯电码击鼓。
祖上传下来的莫尔斯电码,自己只教给过薛怀安一人,这击鼓之人必是花儿哥哥无疑了,这是他在和我联络啊!
初荷想到这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倾听鼓声。
她先抓住一串鼓声中最长的那次停顿,知道这便是一个句子的起始位置,然后在心底默默数记着鼓点儿。
长长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k。
短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i。
长短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d。
短短短,接着是一个小停顿——这是s。
之后,是一个长停顿——这是一个单词结束了,k——i——d——s,kids。
初荷默默在脑中记录下这电码——kids no move。
是的,花儿哥哥在对我说——kids no move,这是什么意思呢?
kids,孩子们,复数,指我们这里所有的人。
nomove,别动。
为什么,为什么别动?
初荷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一定是外面的花儿哥哥他们要有所行动,这是让我提醒同学们,在这个紧要关头一定不要乱动。
她心下豁然开朗,于是背着手,向窗外比出一个“明白”的手势。
薛怀安此时正一边敲,一边望着初荷伫立的窗口,一见初荷的手势,便知道这丫头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头一喜,收去鼓声。
他正要离开,猛地又想起初荷这丫头可能会为了向同学传达这意思,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心里立刻又担忧起来,连忙击出“咚咚咚”的一串鼓点儿,打出一个“wary”来。
初荷听见薛怀安用鼓声让她谨慎行动,随手快速比出一个“放心”。而楼下的薛怀安见初荷答得太快,又担心这丫头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叮咛放在心上,于是“咚咚咚”又是一串鼓声,再打了一个“wary”出来。
初荷性子硬,这个“小心谨慎”听了第二遍,已经有些不耐,又草草比了个“知道”。
薛怀安在下面看见初荷这手势比得更为潦草,半猜半蒙才能看出是个“知道”的意思,心里更是不安,越想越是害怕,举起鼓槌就要再敲一个“war y”出来。
不远处的李抗虽然不明白薛怀安在干什么,可是凭着经验和直觉,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他见此时薛怀安面色焦虑,全然不见刚才平静的模样,手中不断打出一串相同的鼓点儿,鼓声中隐隐透出急迫和不安,竟是失去了先前那种完美的、机械一般的精确韵律。
李抗知道他这下属虽然于刑侦上颇有天赋,可却是个七窍中有一窍未被打开的家伙,有时会有点儿呆气,若要执迷于什么,极容易一门心思沉下去。当此情形之下,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但还不及行动,只见一个身形矫健的绿衣人已经飞身而去,一把抓住薛怀安的鼓槌,以极低的声音带着愠意说:“薛校尉,够了,你当莫五是傻子吗。”
薛怀安抬眼看向面前怒视自己的常樱,陡然醒悟,一时也搞不清自己已经敲了几个“wary”,尴尬地松开被对方握紧的鼓槌,带着歉意地说:“抱歉,卑职的妹妹向来自行其是,卑职刚才一时焦急,只顾着提醒她谨慎行动,故此……”
薛怀安以为必然会被常樱一顿呵斥,出乎意料地,没等他说完,常樱一摆手,低声道:“别解释了,我明白,你只求楼上的莫五不要明白吧。”
几乎是与此同时,楼上的莫五将枪口缓缓转动,指向了那个背着手站在窗口的少女。
计
初荷对着黑漆漆的枪口,有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
枪口是那么黑,宛如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吞噬掉光、热、生命,以及一切进入它的东西。
她站在隧道的这一边,时光奇异地倒退,四周暗下来,暗到连自己也消失不见。
在这样胶着黏稠如乌漆的黑色中,她听见死亡的声音,那声音是金属切入身体时的锋利,血肉与刀剑摩擦时的震颤,灵魂飞离肉体时的诀别。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不害怕,心跳只是滞了一下就恢复到正常的律动,一下一下平静地跳着。
她轻轻闭上双眼,脸上呈现出奇异的安详神情。
莫五看着枪口下的少女,心中生出古怪的念头。
他记起很久以前,他去泉州港的时候,出于好奇,溜进给外国船员建造的圣母堂,在那里,他看见一些很美的画。有一张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子,她垂着眼帘,温柔地抱着一具男人的尸体,没有任何悲戚或者哀痛的神情,秀美的脸上一派安宁祥和。
“这是她的男人吗?死了男人她为什么不难过?”他问同伴。
“她是圣母,那是她的儿子,上帝之子耶稣。关于这样的神情,有两个解释,一个是说,圣母其实早就预见到儿子的死亡以及后来的复活,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另一个解释说,她神情安然平静,只是因为她真正地了解什么是死亡。”
“你觉得哪个解释对?”
“我喜欢第二个,第一个嘛,如果可以预知未来,人生是多么没有趣味。”
那么,这个女孩儿呢,为什么她脸上也是那样的神情?这样年纪的女孩儿,面对这样的情形,不是应该腿软、颤抖、哭泣、失控才对吗?
她是可以预知未来,还是真正地了解什么是死亡?
莫五想着,略微有点儿失神,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挪开到那边去,别挡在窗口。”
初荷没有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睁开眼有点儿讶异地看着莫五。
“看什么看,挪开,快点儿,想被老子轰死吗?”
初荷依言离开窗边,只听“砰”的一声轰响,莫五向窗外射了一枪。似乎是有些弹丸打在了窗外的榕树上,呼啦啦,好一阵枝叶摇响的声音。
屋内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几乎是在枪响的同一瞬间响起来,莫五无视这些尖锐的叫声,冲着窗外喊道:“你们别想搞古怪,再敲那个破鼓,老子的枪可就不是射树了。”
初荷听见莫五这么说,马上明白过来,原来莫五只是猜出来外面的鼓声有什么门道,可是并没有看破她正在和花儿哥哥联络,心中一宽,趁着这个有点儿混乱的时候,伸手在课桌上的砚台里蘸了点儿墨汁,在手心里快速写下“勿动”两个字,把手往后一背,不易察觉地挪了几步,站到瑟缩在一起的同学们中最靠前的位置,展开手掌,拼命地摇晃着。
“莫五,你不要动那些学生,你不杀人,什么都好商量。”常樱大声冲二楼的窗子喝道。
“哼,老子现时没杀,但保不齐将来不杀,快去给老子准备东西。”
常樱听了舒口气,看向脸上几乎失了血色的薛怀安,轻声说:“好了,没出大乱子,后面我来解决,这件事到此以后薛校尉请回避吧。”说完,她转过身,径直向楼里面走去。
薛怀安自然知道自己刚才所做违背了锦衣卫的行动准则,心中颇为惭愧,讷讷地站在一旁。但他心中担心初荷,只好竖起耳朵拼命去听楼里的声音。
他隐约可以听见常樱叫门的声音,然而到底在说什么却听不清楚,但是莫五那一边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常樱的努力犹如石砾投入幽深的死水,激不起半分波动。
大约一炷香工夫之后,常樱黑着脸走了回来,道:“他说要说的都和你讲过了,一句也不愿再和我谈。”
也许是不希望看到那么激烈而暴力的场面吧,薛怀安听了,不知道怎么心底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常百户,恕我直言,这莫五身上可是携带了什么重要情报,所以放他不得?”李抗问道。
“身上携带了什么不知道,可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威胁,他潜伏于崇武军港五年,现居军器库司务一职,对大明水军武器了如指掌,最近要下水试船的无敌战舰也一直在崇武港口做最后的整备,这一次我们损兵折将,掘地三尺才把这个老鼠给挖出来,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明。”
这时候,薛怀安忽然注意到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插话进来说:“常大人,庙里就快敲钟了,请大人速速决断。”
不想一边的李抗却呵呵一笑,道:“我已经差人去告诉庙里的和尚不可敲钟。”
薛怀安没想到李抗有如此应变,刚要赞许,又觉得不妥,道:“这个法子只能拖得了一时,莫五一会儿就会注意到时间上的问题,我们必须马上应对。”
“那么,你想如何应对?”常樱问道。
薛怀安觉得这一回常樱的口气并不怎样盛气凌人,的确像真的要商讨一般,想了想说:“我想,暂且答应他,给他备好马,让他带着一个人质出来,这样至少能先救下大多数学生。”
“那么被莫五挟持的那一个学生你又当如何?”
“常大人的人里可有用箭的好手?”
常樱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马上明白薛怀安的意思,但是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要让箭手埋伏起来射杀他?”
“正是,火枪的杀伤力虽然大,但是精确度不佳,三五十步之外单单想要射中对手已是不易,更何况莫五还带着一个人,用火枪射杀他,万一有所偏差就是一条人命。相比起来,弓箭的精确度要高很多,射箭好手的话,百步内都有百发百中的把握。我们可以让箭手埋伏在远处,等他走出来后,箭手从背后射中他要害的同时再派武功好手上去救人。只是这对箭手的要求极高,这一箭一定要射中要害,让莫五无法有余力反击。这箭手必须是有百步穿杨本领的好手才行,不知道常大人麾下可有这样的人才?”
常樱认真思考片刻,答道:“这计策似乎可行,射箭好手也有,本官便是,只是弓箭却没有。”
原来近五十年来,因为造枪术的不断改进,火枪已经逐渐替代弓箭在军中的位置。锦衣卫一般出行,都是随身携带剑与火枪,而不是不便携带的弓箭,这一时之间,还真是无处去寻一把上好的弓箭。
“有的,有的,校长那里有。”一直守在一边的副校长忽然插话说,随即差人取了弓箭来。
弓是上好的鹿筋强弓,常樱拿起弓,看了看四周的地形,选择埋伏在小楼北边的假山后面,这样莫五只要走出楼门,往放着马匹的南门一走,就会把整个后背暴露给她。
接着,她布置好其他锦衣卫,转回来指着薛怀安说:“大家听着,我埋伏的时候,你们均以薛校尉为首,突发机变之下,若是与我的布置有异,皆以薛校尉号令行事。”
薛怀安没想到常樱会如此布置,正想推脱给别人,常樱靠近他,以低而郑重的口气说:“这边托付给你了,缇骑之枪。”
质
在这一天突然荣升“缇骑之枪”的薛怀安与上司李抗一起站在馨慧女学南门口的马匹旁,静静等待着莫五走出小楼。不知道为何,薛怀安心中总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犹如在一盘棋局中觉得自己少算了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究竟少算了哪步。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格外不安,于是转过身对李抗说:“李百户,怀安有事相求……”
好一会儿工夫之后,楼门口传来一些动静,接着,紧闭的雕花门“吱呀”一声被人由里面推开,出人意料的是,初荷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她神色看上去还算镇静,可是薛怀安看得出来,这丫头在极力控制着不安的情绪,就像两年前一样,她的安静并不代表勇敢。
初荷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就现出一个人来,只露出半张黝黑精干的面孔,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机警地四下打量着。
“那就是莫五。”不远处一个常樱带来的锦衣卫对薛怀安说。
薛怀安只是点点头,眼睛盯着初荷和莫五,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抗有些担心地看看薛怀安,低问:“怎么是你妹子,不是说是杜小月吗?”
这话还没说完,莫五自己便向众人给出了答案。只见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后面就又跟出一个人来,那人背冲着薛怀安,看不到面貌,虽然如此,他也认得那大概就是杜小月。
这时候,薛怀安才注意到初荷的腰上绑着一条用衣裙做成的布带子。这带子将她和莫五还有杜小月三个人拴在一起,初荷面朝前走在最前面,莫五居中,杜小月与他背对着背走在最后,这样一来,初荷在前挡着,杜小月在后护着,竟然成了替莫五阻挡前后攻击的肉盾。
莫五原本就不算高大,此时微微猫着腰,只稍稍露了小半个头,很是难以瞄准。薛怀安看见那厢埋伏着的常樱两次拉开弓,最后又都松了回去。幸好他们三人这样也走得不快,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往前挪着,短时间还走不出常樱的射程。
薛怀安清楚地知道弓箭虽然精确度高但杀伤力不比火枪,一箭不中要害的话,莫五必定还有中箭后反击的余力,到时候,那歹人逞凶起来,第一个要遭毒手的恐怕就是初荷。
他亦自然明白,莫五每往前移动一步,常樱就失去一步的机会,所以,果决如常樱,很快就不会再手软,收起心中多余的慈悲,无论是否冒险、是否伤及无辜,都会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
那女人,绝不会允许莫五走出她弓箭的射程。
仿佛能够触到百步开外那女子的意识一样,薛怀安明了常樱要除掉莫五的坚决之心,不论是她自己的性命,抑或是初荷的性命,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成为阻挡她出手的羁绊,她是真正的剑一样的人物。
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可以大声冲常樱喊:“停手。”
于是,他深吸气,扯开嗓子,大声喊:“停手,英雄,停手。”
莫五、常樱、初荷,也许是整个世界的人以及满天神佛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惊异地看着这个瘦高的年轻锦衣卫。
他扔下佩剑,双手高举过头顶,摆出没有武器的安全姿势,对远处的莫五喊道:“我有话要说。”
也许是有着为国家捐躯觉悟的细作多少心中会有些“英雄情结”吧,莫五反应过来之后,没有拒绝薛怀安,道:“好,你说。”
薛怀安连讲带比画,口气和手势都极为夸张地说:“虽然在下不齿你以为国效力之名,劫持胁迫手无寸铁的少女,手段卑劣无耻外加下三烂,但一想到自此一别你我天南海北,相隔千山万水,犹如牛郎织女遥隔银河,含恨而望,此生也许再也没有机缘见面,我还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
薛怀安伸手比了个一,不等莫五反应,他又大叫一声:“哦,不,让我算算,是两个。”
他又掰手指比了个二。
“不,是三个。”
他终于摇了摇三根手指,确定地将手掌向下一压,道:“是三个问题。”
莫五显然不耐烦起来,似乎被这个呆头呆脑、胡言乱语的锦衣卫搞得心烦意乱,道:“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刚才讲了半天天体运行学说,现在又要问什么,告诉你,别想装傻来耍花样,你要是胡来,我现在就杀了她们。”
“我不是胡来,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族卖命?”
“你家皇帝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崇祯的儿子早就被李贼杀了。既然帝室已亡,自然强者得之。倒是你们那个皇帝朱由榔,也不知是朱家哪里来的远房亲戚,趁我们大军入关举国混乱之际,在广东称帝,根本就是趁火打劫,是篡位谋逆的贼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先太子和几位王爷曾落入李贼之手不假,但最后都被放了。倒是你们清国的皇帝,原本只是藩臣,却趁乱入关称帝,杀了这几个孩子,这才是真正的窃国之贼。”
薛怀安所说之事正是清人心头的大忌,虽然如今事情已过去很久,所有涉及的人物都早已作古,天下南北对峙的局面也已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由于清国朝廷始终无法拿出真正有力的证据,以证明他们没有杀死崇祯的几个儿子,故而,清人大多不愿意提及,一旦说起来,难免就是一场辩论。
莫五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你们明国被李贼抢去的江山是我们夺回来的,你们算什么?你们的皇帝就是个傀儡,国家掌握在一帮奸臣手中,朋党之争祸乱天下,不过是仗着船舰厉害享一时之乐罢了。”
“莫五,这话就又不对了,内阁执政是大明的国制,早在万历年间,内阁就已经全权代理天下了,我们不过是谨承先制罢了。再者说,我们并没有因为治理国家的是内阁,就对皇帝失了半点儿尊敬,西洋人也有这样的国制,这有什么错吗?”
莫五不知道是词穷了,还是发觉竟然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和薛怀安的无意义争论,忽然提高声音,嚷道:“妈的,你到底要干什么?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就……”
“等等。我还有要事未说。”
“有屁就放。”
“你把那两个女孩子放了,换我做人质吧,我甘愿一路护送你至界。”
“哼,我带着这小女孩儿,一路那会是何等方便,带着你这个大男人的话,还要时刻提防。你当我傻吗,这样的计也会中?”
“那么,至少你放了挡在你前边的这个小女孩儿好不好,她是我妹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拿这个和你交换。”
莫五听了这话,下意识地从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连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按理说,自己拿住的人质是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他想起身前女孩儿面对枪口的镇静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妥,隐约觉得似乎千算万算,仍有什么隐藏的危险没有算到。
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刚才挑选这女孩子做肉盾的时候,不正是看中她不慌不乱的镇定个性吗?这样不哭、不闹、不腿软,又是锦衣卫亲属的女孩子,简直是再好不过的肉盾了,自己这是瞎紧张什么呢?
薛怀安见莫五神色略显迟疑,并没有回应自己的提议,便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铁牌晃了一下又放回去,道:“这是我们这种刑侦锦衣卫才有的大明各关口通关令牌,你拿着这个,才能保证一路畅通,否则,就是我们这里放了你,你和人质后面的路也不好走。怎么样,我用这个牌子来换我妹妹。”
救
薛怀安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围观老百姓中甚至有人发出了鄙夷的嘘声。若不是常樱有令在先,那些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大约就会先冲出来替天行道,解决掉这个锦衣卫的耻辱。
莫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原来如此,不想我莫五运气这么好,竟是找对了‘挡箭牌’。好,我答应你,你把牌子给我,我自然放了你妹子。”
薛怀安点点头,摊开手掌,缓步往莫五那里走去。
两人原本相距一百多步的距离,当薛怀安走了差不多五十步的时候,莫五忽然道:“好了,站在那里把令牌扔过来。”
薛怀安遵命,掏出令牌扔了过去,然而他武功不高,人又不强壮,手上也没个准头儿,这一扔离莫五非但还有些距离,而且还扔到了藏着一个锦衣卫的树丛附近。
莫五原本还没注意那里,此时却看到了那丛郁郁葱葱的灌木后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头,影影绰绰地于树影婆娑之中竟是埋伏着一个人,于是冷笑一声,道:“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给我设的陷阱,想让我去那里捡令牌,然后被你埋伏的人擒住吗?哼,如果真是如此,也算不错的计策。你自己去给我捡过来。”
薛怀安一脸冤枉,慢慢走到令牌旁,正对上埋伏在那里的锦衣卫恨不得要冲出来砍死他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揣回令牌又向莫五走去。
距离只有十来步的时候,莫五又喊道:“停,你就是一个废物也扔得过来了吧。”
“好。”
薛怀安答应着,将手伸向怀中,忽然停住不动,问:“莫五,你确定得了令牌就会立刻放我妹妹?”
“确定,扔吧。”
“好,我扔了,你接着,一,二,三。”
初荷在薛怀安数到三的时候,猛然弯下腰,之后她听到一声清晰的枪响,那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世界都被这声音笼罩,让她无从辨别是谁从哪个方向开了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薛怀安要做什么,只是薛怀安刚才在那里手舞足蹈地说话时,他用手语告诉她,他会数一、二、三,第三声的时候,她要弯腰。
如果怀安这么说,照做就好了,这是初荷唯一的想法。
枪声响过之后,她看见身后有红色的鲜血,顺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来,惊恐地直起身,转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莫五的胸口被轰出了一个血洞,但因为有身后的杜小月撑着,人并没有倒下,而是仰面倒在他身后的杜小月的背上,眼睛直直望着天空,坚实的脸部线条构筑成泥像一样的生硬表情,死气沉沉而又透出一丝呆气,大约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刹也没有明白,为什么挡在身前的女孩儿会在那么准确的时刻弯下腰去吧。
杜小月吓得呆在那里,僵直的后背支撑住莫五的尸体,不敢动,不敢叫,也不敢回头去看。
这时候薛怀安赶了过来,先解开系住三人的布带子,将莫五的尸体放倒,再扶住杜小月关切地问:“你如何,没伤着吧?”
杜小月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不知道,我,我觉得我后面有血。”
“没关系,没关系,那是坏人的血,小月别怕。”薛怀安安慰道,抬手帮她将面前的乱发轻轻顺在耳后。
一张惹人怜爱的瓜子脸露了出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三分怯意和七分慌乱,在薛怀安脸上稍稍一扫,就转向了地面,垂下眼帘,蝶翼样的长睫微微颤动着。
薛怀安只觉得若不是自己扶着,这女孩子便要倒下去了,心头一阵怜惜与歉意,也不去理会初荷,先招呼随后赶来的锦衣卫给杜小月验伤,直到确定她确实没事,才转回头去找初荷。
初荷铁青着小脸儿站在原处,有些气呼呼地紧闭着嘴,用手语说:“花儿哥哥,你现在才知道来看我。”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事。”
“瞎说。”
“不是瞎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初荷听了一愣,生气的样子便再也绷不住了。
这时候,常樱手持弓箭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说:“薛怀安,我差一点儿就准备在你去捡令牌的时候一箭射杀你。”
“哦,那为什么饶了我一命?”薛怀安笑嘻嘻地问道。
“因为我忽然想,什么刑侦锦衣卫的通关令牌,天下哪有这么个东西,就算你是货真价实的缇骑之枪,也不会给你这种令牌吧。”
常樱故意把“货真价实”四个字说得极重,话落后坏坏一笑,一副洞察分明的模样。
薛怀安被她点破,有点儿不好意思,道:“这个名号又不是我说的,我一会儿就和那个胡说八道的人算账去。”
“你和我算什么账,要不是我借给你一把好枪,你能这么威风?不过你的枪法真是差劲儿,走到那么近才敢开枪,换了我,只要有五十步,就是一只苍蝇也能打死。”李抗的声音忽然从薛怀安身后传来。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薛怀安身后,话落一拳打在薛怀安的背后,没有防备的年轻锦衣卫向前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在地。
“瞧这牛皮吹的,五十步打苍蝇?你用火枪五十步能打到人就算好枪手。”常樱爽朗地大笑起来,接着转向薛怀安一伸手,说,“哎,拿来看看。”
“什么?”
“你的枪啊。”
薛怀安将怀中短枪递给常樱,在接到枪的一刻,即使是这位见多识广的北镇抚司百户也忍不住叹道:“这火枪怎么做得如此精致小巧,难怪藏在怀里都看不出来。薛校尉,若不是你有这把能藏得住的枪,今日之事没有这么容易了结呢。这宝贝是出自哪位制枪高手?”
“不知道,市面上管这种枪叫银记枪,百多两银子一把。”李抗答道。
“嗯,制造这枪的人尽管手艺高,但我猜想,性格一定不好。”薛怀安十分肯定地说。
“哦,你猜他什么性格?”常樱颇有兴趣地问。
“他一定是离群索居,性格偏执,平日里也许一言不发,但是会突然大发脾气,把身边的人搞得手足无措。只要与他在一起就会让人感觉很有压力,就是那种非常不懂得体谅他人的人。”
常樱好奇起来,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推测?”
薛怀安见自己的胡说八道有人捧场,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你想,一个喜欢造枪这种枯燥事情的人,必定是躲在某处阴暗偏僻的房子里,不爱与人打交道吧?而把这些金属件打磨得这样异乎寻常的光滑,一定是需要很极端的个性吧?还有为什么这人会将火枪造成这么小巧的样子,除了考虑到便于携带,更多是因为个性里的偏执吧?”
李抗听了点头同意:“对,分析得有道理,这人一定是那种极端追求完美,想怎样就必须怎样,设定的目标一定要达到,不会考虑到别人的立场,很难相处的人。”
“对,在他身边的人真是叫人同情。”
薛怀安说完这话,觉得身后似乎有满怀恶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后脊梁隐隐发冷,回头一看,原来是初荷正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
他以为初荷是怨怪自己冷落了她,忙将她拉过来,向常樱介绍道:“常百户,这是我妹妹初荷。”
常樱在女子中属于高个子,面对娇小的初荷,微微弯腰,做出亲和的姿态,说:“初荷妹妹好,没想到薛校尉所说的精通枪械的妹妹竟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丫头,真是可人。这次可要多谢你了,难得你虽然年幼却这么勇敢。”
初荷却毫不领情,依然臭着一张脸,瞟一眼常樱,扭头气哼哼地走了。
薛怀安一见,忙去追赶,将李抗和常樱尴尬地抛在那里。
李抗有点儿无奈地摇摇头,对常樱解释道:“常百户多海涵,他妹子不能言语,脾气因而怪异些,估摸那个造银记枪的高人也是这等别扭脾气吧。”
客
馨慧女学在人质风波结束之后便暂时关了十来天,一来是为了安定一下受惊学生的情绪,二来是因为这所女学是否会继续开下去尚未有定论。
馨慧女学的校长程兰芝是个二十四岁还未嫁的老姑娘,其父是惠安最大的茶商,靠与西洋人做茶叶交易发了大财。三年前她办女学时曾经说过要一辈子不嫁人,而如今却传出婚讯,故此以后她是在家相夫教子还是继续办学仍未有定数。
初荷一时没了去处,原本想天天躲在家中看书造枪,谁知杜小月非要搬来与她住几日,她不知如何拒绝,只得答应了下来。
杜小月算得上是初荷在馨慧女学中最好的朋友,除了两人都是父母双亡的身世,还因为整间女学里真正有心向学的恐怕也只有她们两个。
南明律规定女子初婚必须满十八岁,但朝廷办的公学是从八岁念到十四岁。公学毕业之后,家中有条件供养的男孩子大多继续去书院求学,而这些书院虽说没有明令不收女子,但女孩子进去的条件却极为苛刻,故而公学毕业之后女孩子又不够婚嫁的年龄,便往往无事可做。
由于很多女孩子都觉得与其在家中闲着等到十八岁出嫁,不如念些书打发时间,私人开办的女学便应运而生。
各个女学的课程不尽相同,初荷读的这一所在学制上几乎是完全模仿那些男子读的书院,暗地里有与那些书院一较短长的意味。可是毕竟大多数学生来这里的目的是交际和消磨时光,所以认真学习的并没有几个。
诗、赋这样轻松的课程还好,数学、物理一类艰深的学问,常常是选修者寥寥无几,初荷就是在数学课上结识了杜小月。
不过,退一步说,即使不是好朋友,初荷也没有立场拒绝杜小月。
杜小月在人质事件中虽然没有受伤,可是心理上却留下了后遗症,这件事杜小月一股脑怪罪在了薛怀安头上。
“怀安哥哥,我的后背又疼了。”杜小月说道,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
薛怀安的神情也是同样万分痛苦,道:“小月,西洋医生和中医郎中都给你检查过了,你后背的确没受伤。布朗医生不是说你这是精神上的问题嘛,治疗的方法唯有放松,绝对放松。你不放松,我有什么法子呢?”
“难道我不想放松,不想忘记那些可怕的事情吗?可是你看我嫂嫂那副刻薄嘴脸,我见了就只会更加紧张,原来还有女学可去,现下可是无处可躲了。怀安哥哥,你收留我吧,要不是因为你把那歹人杀死在我身后,血流了我一背,我不会得这怪病的。”
眼前少女可怜巴巴的恳求模样让薛怀安不知如何拒绝,只好答应让杜小月过来住几天。初荷知道了原本怕家中多出一个人来会不习惯,可杜小月经常出门,就算在家的时候也大多是一个人在自己屋中看书、写字,安静又不添麻烦,算得上很好的住客。
只有等到薛怀安回来,杜小月才会更加活跃一些,常问些百户所发生的见闻和薛怀安办案的逸事。每每讲到有趣处,总会瞪大一双眼睛,赞叹道:“真的吗,好有意思啊,怀安哥你很了不起哦。”
薛怀安受不住夸赞,立时红了脸,咧嘴嘿嘿直笑,立即投入百倍的精神把后面的故事讲得更加精彩绝伦。
初荷从来不曾这样赞叹过“花儿哥哥”,倒是骂他呆子的次数比较多。每每这个时候,她便用手比一个大大的“呆”字,然后瞪他一眼,转身离开。有时候还会不由分说地拉上一脸崇拜之情的杜小月,留下讲到兴头儿上的薛怀安在那里自娱自乐。
杜小月在初荷家比平日里似乎爱笑一些,只是初荷隐隐觉得,杜小月并不是真的很快乐。有那么几次,初荷恰巧看见杜小月发呆的模样,只见那原本就生得颇为楚楚可怜的小脸儿上,浮着浅淡的愁色,整个人如同画卷中伤春悲秋的仕女,哀美却又空洞得没有什么存在感。
初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眼里的光如游鱼潜水一样沉入眸子深处,淡淡笑笑,反问:“初荷,人生这样长,你可想过将来要和谁一起过?”
初荷想也没想,指了指窗外在给院中花草浇水的薛怀安。
杜小月顺着她的手指凝望日光下浇水、剪枯叶的男子,低低叹一口气,说:“你们要能这样一直在一起,那可真好。难怪你都不懂什么叫寂寞!”
初荷心有所动,提笔写道:“你很寂寞吗?因为你哥哥对你不好?”
杜小月低头看字,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挂着笑,说:“初荷你别担心我,虽然有时候我很寂寞,可是,我也和你一样,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是谁啊?”初荷忍不住随手写出问句。
杜小月却早已心思飘走,没注意到纸上的问题,望着窗外忙碌的身影,陷入自己的世界。
这样状态的杜小月,会让初荷从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整个人像脱了肉身,眼睛看上去盯着某处,实则是凝视着虚空,幽深的瞳孔里翻滚着风暴,不断旋转凝聚,只待某一个时刻就会喷薄而出。
初荷不能言语,问事情只得用笔写字,一来二去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算了。只道是杜小月终究比自己大上几岁,心事本来就重,又住在哥嫂那里寄人篱下,听说在家里跟粗使丫头一样要干许多杂事,心里的不痛快多也是自然的事。
然而有时候初荷看见杜小月和薛怀安相处时的怡然与快乐,心里也会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想了几天,终于拉住薛怀安偷偷问:“花儿哥哥,你觉得小月如何?”
薛怀安正在看一本卷宗,眼睛从书页上离开,辨认清初荷的口型,顺嘴道:“很好。”
“娶做媳妇儿还不错吧?”
“应该还不错。”
薛怀安刚一说出这个答案,忽然“啊”地惨叫一声,原来是初荷一脚踩在了他的脚指头上,然后她便头也不回,气哼哼地跑了。
薛怀安揉着脚指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努力去回想刚才说了什么得罪到初荷,只是他刚才正在研究一个采花大盗的卷宗,完全是顺嘴胡说,随便应和初荷,心中一直想着案情,故此也搞不清到底哪句捅了马蜂窝。
隔了一盏茶的工夫初荷又转了回来,小小一张脸上带着委屈,道:“我想了想,要是必须有个人做我嫂嫂,小月我可以接受,毕竟,毕竟她很安静。”
薛怀安一愣,问:“你为什么这么说?人家杜小月又不喜欢我。”
“你真是呆子啊,难不成你非让人家小月说出来喜欢你才可以吗?她可是女孩子家。倒霉的杜小月,怎么会喜欢上你呢?”
“我说初荷,那些都是你自己乱猜的吧,我可没看出杜小月有半点儿那种意思来。我告诉你,你们这些小丫头少想这些七七八八情情爱爱的事情,外面有个采花大盗在流窜呢,当心把他给招来。”
初荷不怕他吓,却故意做出惊恐害怕的模样,说:“啊,真的吗?好可怕啊花儿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我最害怕采花大盗了,他把你这朵大狗尾巴花儿采去了可怎么办?”
薛怀安被初荷又是装害怕又是比手语的滑稽模样逗得直笑,以夸张的口气附和道:“是啊,该怎么办才好,我可是全惠安最有牡丹气质的狗尾巴花儿,真是怕死我了。”
初荷听了也笑,心头上原本一丝抓不住的轻愁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察觉地散了。
这时候,“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从院门处传来,薛怀安收了笑,紧跑几步走出屋子去开院门,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身姿修长的绿衣锦衣卫,正是多日不见的“绿骑之剑”常樱。
色
薛怀安乍见常樱有点儿惊讶,赶忙躬身施礼,道:“常大人好。”
常樱客气地还了礼,见薛怀安的身子仍堵着门口,秀眉一挑,问:“怎么,薛校尉不让我进去吗?”
薛怀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常大人请进,卑职这里只有荒院一座、陋室两间,请别嫌弃。”
常樱跨入院门一看,才知道薛怀安倒是并没有谦虚,果然只是简单陈旧的屋舍庭院。院子西头有一个藤萝架子,上面毫无生气地爬着几道绿藤,藤上稀稀落落地缀着几片叶子,看上去犹如秃顶男人奋力在脑壳上拉出的几缕发丝一样,有和没有其实差不多。
“薛校尉,这些藤萝正用低等生物的无奈方式抗议你这个主人的疏于照顾。”常樱以开玩笑的口气指着藤萝架说。
薛怀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认真地答道:“常大人此言差矣,如果按照家庭地位排名来说,这藤萝在我家可算不上低等生物。”
“哦?那谁是低等生物?”
“这个,让常大人见笑了,那低等生物就是区区不才卑职我,在卑职之前,尚排有藤萝一架、荷花一盆、恶童一名。”
常樱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此次来意在招募薛怀安到自己麾下效力,原本就不想摆上司的架子,努力想要做出亲和之态,可是她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久了,行止之间还多少带着点儿上位者的气派,如今这样一番说笑,终是放松下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倒说说为什么他们都排在你之前?”
“因为啊,我嘛,给口饭、给点儿水就能生龙活虎精神抖擞,所以我家恶童给我准备的一日三餐总是很凑合。这架藤萝却不然,我家恶童八字和所有植物相克,从未养活过任何花草,唯有这架藤萝是个例外,竟然挣脱了死亡的宿命,顽强地活到了今天,故此我家恶童每日浇水,悉心照顾。至于这荷花,这是我家恶童的宝贝,必须由我每日亲自照料,不得疏忽。而我家恶童呢……”
“而你家恶童自然就是高贵无比喽。”常樱不等薛怀安说完就接了一句,然后坏坏地一笑,说,“薛校尉回身看看。”
薛怀安依言回身,正对上初荷气呼呼的小脸儿,立时机警地向后退了一步,双臂在腹前交叉一护。
以常人来说,薛怀安的反应速度已算很快,但初荷毕竟不是常人,她虽然身形瘦小可由于每日练习臂力与腕力,出拳的速度远非薛怀安这样半吊子武功的人可以阻挡,不等薛怀安护好肚子,这一拳已经打在了他的小腹上。
初荷打完这一拳,向常樱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伸出两只小手简单地比了三个字,这才转身走掉。
常樱只觉得那少女的笑容明媚如春花骤放,即便自己身为女子也看得心中欢喜,不自觉地站在了初荷那一边,拍拍薛怀安的肩膀,道:“你也真是的,干什么在背后说你妹子是恶童,多可爱的小姑娘啊,你这是找打。”
薛怀安捂着肚子没有理会常樱,心中兀自懊恼不已,第一百次发誓从明日开始要勤练武功,退一万步,至少也要把男子防身术练好才行。
常樱却还对可爱的初荷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我说薛怀安,你妹子比手势的样子好可爱啊。这个手势,喏,就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薛怀安抬眼看了一下常樱的手势,道:“这是向你问好。”
“哦,果然,果然,可爱的人连问好都这么可爱。”常樱说着,脸上现出所有成年女性在遇见小小的可爱东西时候的花痴表情。
“那么,这两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常樱又边比画边问。
“这是大婶的意思,她说,大婶你好。”
“薛怀安。”
“嗯?”
“你想不想找人替你报仇?”
这厢初荷出了心头恶气,见薛怀安把常樱引入正屋相谈,自己一时间无事可做,又静不下心思去造枪,想起杜小月刚刚去了女学的藏书阁,便决定去寻她。
她来到女学门口,见乌漆大门虚掩着,便径自推了门进去。
没走几步路,迎面碰上了女学的校长程兰芝。初荷记挂女学是否能办下去的事情,想要询问,身边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