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骐和柯岳明。
他们像是刚来,才找了个座位坐下。
柯岳明先发现了肖洱,可能是觉得新奇,脱口喊道:“嘿!班长!”
聂铠和陈世骐随后看过来。
肖洱心里的念头立刻就转了个弯。
“班长怎么会在这里咧?要跟我们一起吃点嘛?”
柯岳明挠着后脑一阵傻笑。他不敢直视肖洱的眼睛,目光四下乱瞟。
“瞧他那奴颜婢膝的样儿……”
陈世骐小声嘀咕,采取不主动打招呼也不挑衅的态度。
肖洱走过去。
“我去上书法课,才回来。”她说,“我看见我们学校的学生被几个人拖进了那边的巷子里。她在呼救。”
她伸手一指,目光淡淡地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逐一飘过。
“太过分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柯岳明第一个窜起来,却被陈世骐拉住。
他低声警告:“你想跟着一起挨揍?那帮人可是这几条街的老大,常事儿了,不是咱能管得了的!”
柯岳明被他一棒子敲醒,愣了愣,气势弱下去一些。
“不然,不然我们报警吧。”
肖洱望着一直没表态的聂铠,说:“最近的派出所距离这里超过三公里,假设他们接到电话愿意出|警、立刻出|警,那么……”
话没说完,聂铠已经站了起来,从地上捡了两个啤酒瓶,对身边的哈士奇和柯基说:“害怕就别跟过来。”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肖洱一眼,眼里有很多肖洱没看明白的意味。她来不及细细琢磨,聂铠已经大步跑了过去。
“妈的!这要出大事!”
陈世骐急了,踹正在发呆的柯岳明一脚。
“看什么看,干!”
两人也学着聂铠,捡了酒瓶冲出去。
肖洱给派出所的人打过电话以后,站在巷口。里面传来打斗声、辱骂声、哭叫声,这一回声音非常大,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聚在巷口往里头张望。
“小混混在打群架呢。”
“哎,这治安问题,是时候管管了。”
“啧啧,要不要报警啊?”
“少管闲事,万一外面有他们的同伙,当心报复你。”
几人说说笑笑,看了一会儿,就走远了。
肖洱低头看手表,目光一错,看见脚边的墙根处石灰脱落了大半,斑驳的痕迹丑陋狰狞。
这是一家美容美发厅的外墙,美发厅门面很大,也窗明几净、光鲜亮丽,路过的人很少会注意到这破败的墙根。
像这座城市。
聂铠他们在警|察到来之前出来。
陈世骐扶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女孩子,柯岳明扶着聂铠。
聂铠身上有酒瓶的碎玻璃碴子,步伐不稳。肖洱没有看见明显的伤口,不过刚挨了打,他脸上的青紫一时半会也显不出来。
他比柯岳明高很多,柯岳明扶着他有些吃力。肖洱看了一会儿,上前去搀住聂铠的另一边胳膊。
聂铠说自己没有事,而且家就在附近可以自己走,让陈世骐和柯岳明负责护送那个姑娘回去。
肖洱有片刻走神,他说他家就在这附近,怪不得早上能看见他,原来是在自己前一站上的车。
这么说,那个女人也住在这附近了。
“很晚了,你也回吧。”
聂铠对肖洱说。
肖洱仰头看聂铠,突然说:“你为什么帮她。”
肖洱的脸上映着灯光,一双沉静的眸子里头有细碎的星子。
聂铠的眼睛突然有些花,他看见面前的这张脸和四年前的那张重合交叠起来。
四年过去,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小哑巴了,他终于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站在了肖洱面前。
“想帮就帮了。”
肖洱语气清淡:“你不害怕他们会报复你么。”
“肖洱,我可以不是英雄。”他低声说,“但总要做一名勇士。”
说话间,一辆警|车停在了路边,从里面走出两个穿制服的协|警。
看见肖洱和聂铠,他们小跑过来:“谁报的警?”
肖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极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两个年轻的协|警面面相觑,看着聂铠:“你和你朋友把那帮人打跑了?”
“嗯。”
聂铠不想跟他们啰嗦,可是肖洱还站在这里,他也不能扭头就走。
“胡闹!你们也太莽撞了,这附近可都是他们的人,万一……”
其中一个小平头急了,脱口说道,却被另一个拉住。
“同学,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情不要急着出头英雄救美。”
那人戴着眼镜,和蔼一些,用谆谆教导的口气说:“及时报警,等待我们处理。才会免去不必要的损伤。”
肖洱抬眸看过去,眼神凉薄,里面隐有厌恶之色。
“从接到电话到出现在这里,七分钟都绰绰有余的车程,你们用了十七分钟。如果不是他,你们现在赶过来,要处理的就是一起高中女生被猥|亵甚至轮|奸的案子。”
两个协|警一愣,像是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当然,这里治安混乱,这样的案子不少,怪不到你们头上。”
肖洱慢条斯理地说下去。
“可是你们谁来跟我解释一下,既然对这一带的治安情况早有了解,为什么不早一点管理?还是你们从来只做事后诸葛亮,其实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平头没有抗住肖洱凌厉的眼风,叉腰扭过头去。
眼镜男不自然地摸摸脸,说:“小姑娘,有些事情,你长大了才会明白,不是我们不管……是……”
“这帮人的头头,跟你们队长交情不浅。”肖洱淡声说,迎着那人羞愧更甚的目光,“不要惊讶,这里人尽皆知。”
聂铠看着身材瘦弱单薄的肖洱立在两个协警面前,突然就想起第一天在学校,陈世骐跟他说的话。
他说肖洱的眼神,能杀人。
可聂铠却觉得,她的眼神,能救人。
最后眼镜男给了肖洱一张名片,说如果以后再出什么事情直接给他打电话,他一定会尽快赶过来。
肖洱收起名片,面上没有明确的表情。
【我可以不是英雄,但要做一名勇士】
肖洱比以往迟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肖长业和沈珺如着急了,差点就要出门去找她。
“你跑去哪里了?”
看见肖洱好端端地进了门,松下一口的同时,沈珺如气愤道。
“有事情耽误的话为什么不立刻打电话跟我们说一声?!”
肖洱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只说:“碰到以前的同学,聊了一会天。那附近没有电话亭。”
“那你也应该……”沈珺如还在气头上。
“好了好了,也没有迟太久。”肖长业安抚道,又严肃地说,“不过你也是不应该,什么话白天不能说?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又联系不到你,不知道爸爸妈妈会担心吗?”
“知道了。”
“我看应该给你配个手机才行。”肖长业想了想,说,“这样联系也方便。”
“不行,有手机会耽误孩子……”沈珺如皱眉,想要反驳。
“洱洱都多大了,而且她是会被手机影响的那种孩子吗?”肖长业说,“你别把洱洱跟你们班里那些毫无自控力的小孩子相比较。”
“你懂什么?她要是有了手机,这万一总有人跟她聊天,或者下载了乱七八糟的软件怎么办?青春期的小姑娘多容易受影响啊!”
“你这个人太极端了。”
“我怎么极端了,这例子满大街都是!”
肖洱不想听他们两个人争辩,关上门进了卧室。
她把杨成恭给她的纸条和眼镜男给她的名片都夹进日记本里,然后抽出一支笔。
2012年9月9日
他说,我可以不是英雄,但要做一名勇士。
沈珺如与肖长业争吵的结果是各退一步,给肖洱买手机,但是不买市面上卖得正火热的智能手机,最好只能打电话和收发短信。
于是那个周末,沈珺如带着肖洱去买了一块直板诺基亚,办了新的手机卡。
“等你考上大学了,妈妈再给你换。换iphone好不好?听说卖得很火。”
回去的路上,沈珺如说。
“等你考上大学……”是一个句式,就像小时候的“长大以后我要……”,在这个前缀之下,可以添加色彩斑斓的绚丽想象。
在阮唐眼里,等她考上了大学,就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光明正大地借上一百本小说堆在床头,一睁眼就开始看;就可以邂逅小说里才会有的白马王子,谈一场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校园恋爱。
可对于肖洱而言,考上大学意味着这个家将要面临着重大的失衡。
是的,失衡。
最稳定的三角结构被破坏,一切都将脱离她的掌控,她仿佛可以预见父母平时顾忌着她没有进行到最后的争吵会以一种怎样激烈的形式一次性爆发。
尤其是,白雅洁回来了。
新的手机号肖洱只告诉了阮唐一个人。
阮唐自己早就有了手机,因为家里离学校远,她妈妈怕她有急事联系不到家里。
阮唐喜滋滋地把肖洱的手机号存进自己的手机里,又给她拨过去。
“太好啦,这样我晚上就可以给你发短信问作业喽!嘿嘿,要是你能把选择题的答案一起发给我就好了。”
肖洱在联系人一栏里输入阮唐的名字,说:“我不会给你答案的,自己做。”
阮唐鼓着嘴巴说:“为什么你给他们抄不给我抄,你就是欺负我家住得远早上不能早早来抄作业!”
肖洱伸出手指把她鼓起的嘴巴戳漏气,说:“是啊。”
阮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肖洱就这么承认了。
“这是对你好。”
说这句话的是杨成恭。这时候是午休时间,他面前摊着一本书,书名是:《中国大百科全书——地理卷》。
阮唐刚看见他的书的时候,眼里清楚明白的写着:这个人一定是有病吧。
没有想到杨成恭会插入她们的对话,阮唐觉得挺新鲜,更没有想到杨成恭下一秒钟转向肖洱,说:“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机号吗。”
嗬呀!
哎哟!
阮唐觉得自己就差一蹦三尺高了,她双眼放光,看看肖洱,又看看杨成恭。
可惜两个当事人都比她淡定得多。
不知道小洱什么时候跟杨成恭这么熟了啊?啧啧,有一句话真是没有说错,班长和学习委员一直都是狼狈为奸的……
就在阮唐独自兴奋着的时候,肖洱报出一长串数字,语气平平。
杨成恭只听了一遍就记下了,说了一声谢谢。也没有交换自己的号码,继续低头看书。
诶?就这么完啦?
阮唐神色复杂地盯了杨成恭许久,敲敲他的桌子,说:“杨学委,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礼尚往来呀?”
杨成恭抬起头,半点不打磕巴地说:“礼尚往来,即在礼节上注重有来有往,借指用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和方式去对待对方。《礼记·曲礼上》有云:‘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阮唐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美好的午休总是过得特别快,阮唐只看了两个章节的小说,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就打响了。
还好是体育课。
升到高二以后,光明顶已经自作主张帮他们取缔了“音乐”“美术”“实践”这样的课程,但考虑到学生的身体健康不容忽视,勉强保留了一周两节的体育课。
阮唐把小说插进裤腰里,又用上衣遮住。因为体育课有近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比起会让人满身臭汗的球类运动,阮唐更喜欢躲在器材室后面的石阶上看小说。
整队集合的时候,照例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
做准备活动“体转运动”的时候,肖洱看见只穿着纯黑色背心的聂铠。
因为聂铠午休的时候一直在和陈世骐、柯岳明他们打篮球,所以没有回教室就接着上了第一节课。
他的背心完全汗湿,贴在劲瘦精壮的上身,头发像是在水里洗过,裸露出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上面有青紫红肿的伤痕。
是那天晚上留下的痕迹。
聂铠的身体自然不只是吸引了肖洱一个人的目光。
体育老师宣布解散自由活动之后,肖洱走在女生中间往羽毛球场移动,听见她们都在谈论聂铠。
她们对他的身材和样貌发表不同的评价,有褒有贬。年轻的女孩子各怀心思,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口的话,常常和心里所想的相去甚远。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聂铠成了三班女生私下谈论的热点话题。
常跟肖洱搭伴打羽毛球的梦薇说:“小洱,你跟聂铠说过话吗?”
肖洱看了梦薇一眼,说:“说过。”
“他态度怎么样?是不是不太搭理女生呀?她们都说聂铠挺不好接近的,好像因为家里有钱,所以为人很狂傲。”
其实聂铠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他初来乍到,引起了不少女生的关注,可是是个女生都会有一定程度上的矜持,尤其是处在思想状态最敏感时期的高中生。就算想要接近,想要了解,没有一个好的契机,也不会有什么人主动找话题跟他聊天。
偏偏聂铠也不会像一般男孩子,主动跟女孩子搭讪聊天,况且,他每天都跟陈世骐和柯岳明打得火热……
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女生内部的评价,好像,也有一点冤枉。
肖洱说:“我不清楚。”
梦薇本来也没打算能从班长这里套问出什么来,要说全班谁对异性最爱答不理的,肖洱排第二,还真没人能排第一。
虽然她的座位离聂铠很近,可是梦薇也从没见他们有什么交集。
梦薇继续说:“对了,小洱。昨天的作业发下来了,有一道错题我不太明白,一会儿可以去请教你吗?”
她从来不会主动向肖洱请教问题。
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愿意找她问问题,因为她不苟言笑的性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梦薇不敢直视肖洱清明的双眼,她笑嘻嘻解释说:“你知道的,刚换了座位,我跟身边的人都不太熟……”
“可以。”肖洱说。
梦薇放下心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去篮球场那边。
她是班里公认的班花。理科班漂亮的女孩子不多,她算是一个异类,连年级里其他班的男孩子都慕名打听她。
她的骄傲容不下聂铠的视若无睹。
体育课下课,梦薇真的拿了练习册过来。
彼时,聂铠正坐在座位上咕咚咕咚灌凉水。
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他的汗珠晶莹剔透,顺着修长的脖颈滑下,滑过小小的、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