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
夕阳西沉,余晖脉脉,整座城市刚从仲夏热浪中喘过气来。s市最好的音乐学院,却仍然处于人声沸腾中。
今晚在此举行的是s市毕业生夏季音乐会。几年前,为了把音乐会办得更具影响力,校方还特地向附近几所兄弟院校,以及不少社会名流和高知名度媒体发出邀请,颇有将校级音乐会办成音乐盛典的气势。
轮到宁微大三时,夏季音乐会已经成了毕业生的金字招牌。
晚上六点半,开场还有一小时,音乐厅前门已有不少名流到场,闪光灯堪比白昼。
宁微垂着脸,避过疯狂的摄影镜头,刚刚走到观众席,手机就震起来。
刚刚接通电话,手机那头立刻叫起来:“没时间了,快来帮忙!”
宁微迟疑,“我记得音乐会好像轮不到作曲系大三生上?”
对方嬉皮笑脸着:“没事来吧!我们缺个调音师!”
宁微莞尔。
宁微刚刚走到后台准备室,一个人倏地扑上来抱紧她,“我的心肝你终于来了,快快快,给她化妆!”
宁微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化妆?!”
说好的调音师呢,怎么变成化妆了。难道要她上台?
对方语气更急:“南南不舒服,‘拉二’钢琴没人上!帮帮忙行不行?拜托拜托!”
敢情是用调音骗她来后台。宁微彻底迟疑了,“校乐团应该有替补……”
拉赫曼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世界级名曲,本次音乐会的主要曲目,也是s市音乐学院校乐团的保留曲目。
就算乐团指导老师十分赞赏她的演奏,也没有让她半路杀出挑大梁的道理。
后台其他学校的演出成员早已做好准备,各个准备室内都回荡着优美的乐曲声。而唯一混乱的s市音乐学院队伍,也在宁微加入后渐渐平静下来。
身为校乐团负责人,李雅掐着皱巴巴的名单给化妆师监工,“我怎么知道首席和替补都突然生病了,能怎么办?幸好你今天也来听音乐会,要不然就惨了。”
今天说来也怪,晚饭过后不久,钢琴组两人纷纷宣告生病,躺在后台医务组起不来。
宁微今天是来给本校乐团加油助威,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宁微反问:“你不是钢琴系的?”
李雅笑了:“我这阵子手生,漆老师刚跟我表扬过你。不过,我怂恿你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不进校乐团?”
她笑了笑,“马上大四了,下辈子再说吧。”
宁微是音院作曲系生,因学号排在末尾,阴差阳错与李雅成了室友,关系还不错。
她虽是作曲系,钢琴水平却非常拔尖,很讨钢琴专业的老师们喜欢。李雅是专业人际两面通吃,有留校的可能性。
化妆师刚给她上好底妆,前台表演已经快要开始。宁微算了算时间,“快来不及了……首席呢?先来校个音。”
首席说的是首席小提琴手。话音刚落,一个清秀的男生就挤了过来。
后台休息室是临时设的,音院不可能坑自家学生,豪迈地给了一间宽敞的琴房,还搁了两架立式钢琴。
宁微试了几个音阶,又踩了踏板,摇头:“这台不太准,能不能换一台?”
李雅气笑,“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挑了,也就你听得出这一点点差别。”还比了指甲盖那么一小段。
钢琴肯定事先调过音,宁微却说不太准,其他校乐团成员面面相觑。
首席男生若有所思,“我听说作曲系有个听力很强的学姐,每次全校调音都被老师请去帮忙,不会就是宁学姐吧?”
宁微略显尴尬,瞟了李雅一眼,手已经本能地在钢琴上走出一段旋律。李雅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神,嘿嘿笑了,脸上写满了“你懂的”。
他露出惊艳的表情,连忙架起琴弓,“学姐你帮我听听,看哪部分还要调一下。”
高帅的首席顿时化身软萌可爱的绵羊,宁微窘迫地点头,眼神却落在了门口。
李雅随她目光看去,脸色霎时怪异起来:“南南……”
肖南是校乐团钢琴首席,此时本该躺在医务室里。她高瘦又有气质,绝对的女神型,与老师们关系很好,是初进校乐团就被当做首席培养的人物。
校乐团纷纷让开一条道。肖南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宁微。宁微却不怯场,静静地回看她。
李雅心里顿时炸了锅,可此时她是负责人,没法跳出去用私人身份给宁微撑腰。
其实从某些角度,李雅很理解肖南对宁微的不爽。肖南钢琴专业,还是校乐团首席,经常被拿来和作曲系学生比专业水平,谁碰上了能不怨。
肖南苍白着脸走过来,径直坐在宁微身边,对化妆师道:“给我补妆。”
准备室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无数视线倏地锁在宁微身上。
过了一会儿,宁微起身,对李雅笑笑:“我先走了,演出完了给我电话。”
刚刚掩上准备室的门,身后不出意外地传来压抑的争吵声,肖南的声音还有点意外的沙哑。
她稍稍一愣。
她和肖南有一段过往,知道她是个注重细节的人。
这样的人,会让喉咙沙哑?
宁微回头,听见里面的渐渐消弱的争吵声,叹了口气。
她现在可没有立场让肖南注意身体。
来回闹了个大乌龙,宁微想回观众席,忽然想起脸上只上了底妆,眼影还只有半边,只得作罢,直接摸向了音乐厅后门。
音乐厅后门正对着郁郁的小树林,宁微在台阶上停了一阵,对着树林深呼吸。
手机震了一下,是李雅的消息:“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还能来”。附赠个大大的冷汗。
宁微回了句“没事”,发送后,手机却没拿稳,噼噼啪啪摔下了台阶,飞向草丛里,不见了。
s市音乐学院历史悠久,校内树木遮天蔽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夕阳将尽,夜色初起,路灯朦朦胧胧。
如何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找到草丛黑影里的手机,对轻微夜盲的宁微来说,是个大问题。
她发愣时,一个挺拔的人影背对她站在小路边树下,闻声转头,径直朝她走来。
“号码?”
对方背光而行,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宁微,投来询问的眼神。
宁微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是要帮她找手机,连忙报上号码。
屏幕光在某个角落里亮起,对方弯腰,修长的手指夹起她的手机递来,眼神浅淡如流散的云彩,透过干净的镜片静静落在她身上。
“……谢谢。”
盯着对方奇怪的眼镜看了几秒,宁微忽然想起自己只上了半边妆,赶紧低声道谢,尴尬地拿过手机,却听对方开口:“你是宁微。”
语气肯定而冷淡,很快融化在仲夏熏风中。
宁微诧异了:“你认识我?”
他已经踏上两三级台阶,闻言回头,侧着身子看向宁微,薄唇微抿,不知是不是轻笑:“算是吧。”
一尘不染的镜片映出最后一丝余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宁微怔了片刻,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宁微!”
一个人匆匆走到她身边,显然是看见刚才一幕,表情略显紧张。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笑道:“哥。”
宁律明显刚应酬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略显迷蒙。
“小赵看见你去后台了,我就来看看。没事吧?”目光凝在她奇怪的妆容上,淡淡的笑容逐渐隐去,“你是要过万圣节?”
“没什么……你车在哪?”
宁微记得他的秘书在他车上放了套化妆品,催促他赶紧回车上。宁律耸肩,带着她走到小路尽头。
一辆银色宾利停在绰绰树影底下,秘书小赵在车旁等着,朝她微笑:“宁小姐。”
宁微对她笑笑,轻车熟路地翻出卸妆油,坐在副驾卸妆。宁律却开了后车门,径自朝后座趴了下去。
宁微叫起来:“哥!你又喝了多少!”
宁律脸朝下趴在车座上,“没多少,普通应酬。你怎么去后台了?什么时候加入校乐团啦啦队了?”
“本来是帮忙。”
宁微声音平平地说了一遍。
宁律听了,抬头露出半边脸,又懒懒地翻个身,“难怪了,听说李总身边的小姑娘这两天又换了个,估计是被甩了,心情不好。”
联想起校内的传言,宁微卸妆的动作稍稍一滞,没说话。
宁律却没打算放过她:“她工作男人都想要。男人已经没了,还和你有仇,你还抢她首席风头,她不得跟你拼命。倒是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来公司上班?”
他与宁微是差了五岁的亲兄妹。父亲早亡,母亲在父亲去世后接过公司,宁律长大后,她将公司交给宁律,转头就去了大洋彼岸散心。
宁律性格洒脱不羁,有点花花公子的派头,脑子却很好用。读了常青藤后回了国,做起生意来也颇有手段,温润中藏着一股狠辣,有父亲当年的风范。
宁微的性格承自外柔内刚的母亲,爱好亦与母亲相似。学钢琴的念头还是被母亲启发来的,也坚持到现在。
她在宁律意料中地摇头:“公司的事情我做不来。你别担心,我有打算的。这段时间正在找实习。”
看她显然有打算,却不想告诉自己。身为兄长,宁律不免有些郁闷,却也及时转移了话题:“卸完妆要不要进去听完音乐会再走?小赵还留了两个邀请位。”
宁微望着音乐厅出了会儿神,“算了,没心情。让小赵姐送我回东平路吧,我去练会儿琴。”
一说起东平路,后座顿时没了声音。
小赵发动车子,宁微望着车外逐渐远去的斑驳树影,轻微地恍神。
银色车影远去后,一个人在泊车位旁的树上摘下了蚕豆大小的一个监听器,捂着耳机:“楚哥,这里没问题。”
隔着耳机,一个低沉的男声传了过来:“那辆车我确认过了。把a组和c组全都调到音乐厅里,准备收网。”
“是。”
一道清俊挺拔的人影立在音乐厅门口,却毫不引人注目。他望着远去的银色宾利,戴上白色手套,转身走进了音乐厅。
耳机里沉默了一小会儿,一个略显轻佻的音色忽然响起:“楚哥,人抓到了没?”
他皱眉:“少废话,别多事。抓到了自然会带过来。”
对方惊讶,“不是吧楚铭,你进音乐厅了?会不会……”
他眉头皱得更深,直接掐断了对话,望着金碧辉煌的舞台,若有若无地低笑两声。
“不会,永远不会。”
☆、夜的独奏
夜色渐渐浓重,一首首经典曲目轮番登场。
虽然是在校学生的主场演奏,水平却丝毫不弱于专业音乐会。
几个不像观众的人走进音乐厅,楚铭与他们交换眼神,走出观众席,停在林中小路的凉风中。
音乐厅外有部分媒体二线,与路过此处的学生情侣。楚铭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耳机突然响起滋滋电流声,他按下开关,声音低沉如墨:“要找我可以发短信。强行突入我的设备,皮痒?”
耳机里的声音十分兴奋:“楚哥,人拿下了!”
楚铭已经开了车门:“线索这么多,今天要是还抓不到人,就通通滚出特案组。”
“是是是,楚哥说的是,以后楚哥不带我们的时候……”
有人在那边高声骂了两句,抢过了耳机,清朗的男声传了过来:“楚铭,年轻人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今晚上你们先审,我就不过来了。”
对面愣了一下,“啊?……那楚哥……喂,喂?”
午夜时分,外环高速上车辆稀少。一道黑色车影风一般在高速上刮过,不知惊醒多少饱含睡意的司机。
路灯温黄的光不断地在车内变幻着影子,油箱显示已经接近红色刻度。楚铭挑最近的路口下了高速,沿着主干道向东平路驶去。
东平路环境优美,交通便利,聚集着许多高档小区,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云翠苑。
云翠苑都是高档别墅,在市区别墅限制令下来后,该小区的房价节节攀升,已接近天文数字。
时钟跳到上午九点,宁微才懒懒地睁开眼睛,慢吞吞地从床上翻下来,挪去厨房热牛奶。
宁微一边刷牙,一边摸额头,觉得自己有点晕乎乎的。
这几天感冒得厉害,难得睡次懒觉。今天情况也不太妙,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微波炉叮的一声,宁微咬着吸管,从床上翻出手机,本来想联系李雅陪她去医院,却被一串消息刷花了眼。
学院果不其然成为了本次音乐会的最大赢家。朋友圈里校方的官方报道被同学纷纷转发,宁微随手点了几个,无外乎是报道本次校乐团的表现有多成功等等。
几个眼熟的校乐团成员的采访被刷爆,宁微又看了几个,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李雅是乐团负责人,为什么一个采访镜头都没有?
连发几条消息,李雅都没回复。朋友圈拉到底,没看到李雅更新过状态。
同学群里连问多人都不清楚,宁微早餐都顾不上,直接点开微博搜自己学校。很快,一个小号的视频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个小号是昨天新开的,只发过这个视频,还配了一句话:“女神翻车了?”并加了学院的标签。
画面晃动得厉害,虽然光线不好,宁微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音乐厅后门。
开始几秒没有异样,可以听见谈笑声。没过多久,有人咦了一声,画面随之剧烈晃动,对准了小路边的黑色车辆。
一个女生被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挟着,半推半拖地往车上带,她一声呼救都没有。
她被塞进车里时,旁边有男生哦一声,开始急促地笑,明显是认出了她。而拍摄者也在女生露出侧脸后,不再追上去,而是聚焦在车牌号上,直至车子开出拍摄范围。
但这份视频画质很烂,应该是用手机拍摄的,光线不好,如果不是熟人,肯定认不出是谁。
要是换成别人,估计拍摄者当时一定会出声阻止,但他们却没有。
宁微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她不用看对方的脸,光靠背影,就认出对方是肖南。
肖南的私生活很复杂,整个学院或多或少都听过她的八卦,今天出现在这家老总身边,明天和那个董事长等等。这回估计拍摄者以为她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只敢拍了视频,偷偷用小号发出来。
肖南出事了,那李雅呢?
宁微一边打李雅电话,一边看视频,在看到第五遍的时候,忽然按了暂停。
画面右侧,一道黑色影子在树干后露出半边,很像昨晚碰到的那人。
犹豫了两秒,她翻开通话记录,想找到昨天那人的号码。
就算对方与这事无关,也可能是个无意间的目击证人。
可翻遍通话记录,那通帮她找到手机的电话,就像幽灵一样凭空消失了。
宁微简直不敢相信,她翻遍了所有记录,挨个比对,却始终没找到。
鬼使神差地,她刷新了页面。视频和小号一起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几条短信朝李雅发了过去,宁微还是不放心,又补了几个电话,却无人接听。
这次负责演出的校乐团成员只有两个来自钢琴系,替补是大一学弟,和她不熟,也没有联系方式。
思来想去,宁微还是找出了肖南的电话。
大概响了五六声后,肖南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宁微?”
“……是我。小雅在你旁边吗?我找她有事。”
对面顿时沉寂下去,宁微又喂了几声,那边才有了回应:“我在高速上,有事等会再说。”不等宁微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白炽灯散发着刺眼的光线,肖南坐在单调的小审讯室内,精致的妆容有哭花的痕迹。
肖南最近坐过的地方不外乎两种:斯坦威的琴凳,振兴电子李总的座驾。这种审讯室还是第一次进来,却不知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老大,你觉得这妹子怎样?”
对着梨花带雨的肖南,这话问得很有深意,楚铭的评价却非常简单:“不堪一击。”
组内心理医生孟辰飞正端着茶水,险些笑喷了一桌子。
他十分同情目瞪口呆的小年轻:“你刚进组,还不太懂楚哥。他眼里的妹子只有两种:有嫌疑的和清白的。”
小年轻抱着本子郑重其事地点头:“现在我懂了。”
楚铭没理会身后耍嘴皮子的两人,仍旧隔着单向玻璃看着肖南,目光深邃。
“小楚!”
寒暄声大老远地传了过来,楚铭面无表情地转头与来人握手:“刘局。”
简单寒暄过后,刘局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近年一个犯罪团伙在s市发展十分迅速,该团伙以暴力犯罪为主,并往更严重的程度发展。
早在几年前该团伙刚刚作案时,警方就注意到了,并出手打掉了几个骨干成员,可惜的是一直没有抓住首领,致使该团伙多次死灰复燃。
不过,多次的行动也带来不少线索。该团伙首领绰号“鸭子”,是个年轻女人,曾经在警方的围捕中逃脱,可谓狡猾至极。
无心插柳柳成荫,s市警方在最近对传销的清剿中意外获得了“鸭子”的消息,保险起见,就联系了特案组,请求协助抓捕“鸭子”。
作为沿海经济重镇,s市警力可以说是精良无比,却在寻找“鸭子”的踪迹上屡屡受挫。
特案组插手不久,带队行动的特案组副组长楚铭就将“鸭子”的模糊照片与行动轨迹交给了s市警方。
因此刘局在对待楚铭时,格外谨慎和好奇。
“这小姑娘就是‘鸭子’?”
“她不是。但她认识。”
刘局唏嘘:“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像以前了,小姑娘家家的,跟犯罪分子勾搭在一起。”
眼见他嘴角挂起习惯性的冷笑,孟辰飞暗叫不好,正要插话,先前派出去的小刑警兴冲冲地进来,将一摞资料放在桌上,“楚哥,肖南交待的人都在这里了。”
特案组对肖南进行了突击审讯。肖南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仗,更何况还是身经百战的特案组亲自上阵,当即就挡不住压力,交待出几个名字。
按照特案组收集到的消息和肖南的交待,振兴电子的老总李宇和“鸭子”有私下往来,李宇给“鸭子”提供资金,“鸭子”给李宇一些商业机密作为报酬,偶尔还会帮李宇解决一些棘手的事。
楚铭翻了翻资料。肖南给出的名字大都是振兴电子的高管和s市比较有名的地痞流氓,夹杂着一些不知自己在为谁卖命的年轻学生,没有太大的排查价值。
在掌握确凿证据前,楚铭决定不对这些人动手。
两分钟后,长指在两份资料上停了下来。
一份是李雅的资料。虽然人已经带到,但就现今情形而言,这个名字已经失去了调查价值。
一份是宁微的资料。
资料很普通,初看就是个模范学生乖乖女,不会与他们的调查产生任何交集。
但问题就出在信息太普通了。
从小学到大学,履历字迹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纸张亦是崭新如初。
——他记得上次看到这种“资料”,还是在特案组的机密档案室。
楚铭不由回想起昨晚的场景。
夜晚乍起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而平静地看着自己,泛着黑珍珠般的温润光泽。
手指停在宁微温婉微笑的照片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点两个人去审零号,先来温柔点的。另外在这儿看着,吊着这个,别让她有空喘气。”他开始分配任务,手指在宁微的资料上点了点,“我去把这个也带回来问问。”
☆、黑夜魅影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校内外联系一圈,都说这两天没看见李雅。电话打到负责校乐团的漆老师那里,却说李雅正与她一起在外地,还带了学校任务,希望她耐心等待。
正值毕业季,学生流动性大,又有漆老师的保证,宁微暂时放下心来,却怎么都想不通肖南怪异的反应。
希望是她想多了。
昨晚因为担心李雅没休息好,今早起来,发热就有点严重。
她没惊动宁律,出了学院,直接扎进医院浩浩荡荡的看病大军里,等到看诊挂水一系列结束,下了公交,都快晚上八点了。
东平路最近在进行电路维修,路灯只开了半边。法国梧桐伸展枝干,投下绰绰黑影。
本市向来治安良好,东平路附近尤甚,宁微基本没担心过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
但今天是个例外。
下了公交没几步,风中就开始流淌着不寻常的气息,宁微浑身一紧,摘下了耳塞。
刚才似乎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跟得很紧。
是错觉吗?
宁微回头看了看,几片灯光投在地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寻常。
这附近白天还能看见骑单车的游客,到了晚上就基本没有行人了,只有驾车出入的居民。
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宁微继续往前走,却不敢再戴耳塞——她听力过人,要是不戴耳塞,能被各式噪音吵疯。
然而没走两步,那个脚步声再度响起。
宁微心脏狠狠一抽。
不疾不徐,步步紧逼,节奏踩得刚刚好,每一步都踩在她的擂鼓般的心跳上。
嗒。嗒。嗒。
宁微不由加快脚步,手微微颤抖着伸向提包,摸出小巧的手电筒。
今晚回家的路格外漫长,身后的脚步声终于不是错觉,而是雨点一般密集,随着她的心跳愈发急促,愈发接近——
手电筒猛地照向身后,风忽然凝滞。宁微呼吸一紧,手电强烈的白光照射下,那张熟悉的脸显得格外刺眼。
之前在音乐厅后门见过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保持着朝她肩膀伸出的姿势,喂了一声。
这就很可怕了。
如果她没记错,这人不光知道她的名字,还在她家附近等她?
气氛诡异了。
对方声音和表情都很冷淡:“我有事和你谈,请跟我走一趟。”
宁微怎么可能和他谈。
嗯了一声的同时,肖南怪异反应给她的影响直接爆发,下意识拔腿就跑。
风猛烈地刮起,那双手以一种凶狠的力道拽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两人以一种迅猛的冲击姿势,滚在路边绿化带里。
手电飞出很远,滚在角落里,闪几下就灭了。
四周又陷入空蒙的灰黑色。
她头晕目眩的同时下意识地去摸电/击/枪,努力回忆体育课上教过的防身术。
但对方动作比她更快,剪住她双手,勾向她膝下,高大的身躯欺压而上,完完全全制住她的行动能力。
两人滚在墙角,宁微不敢乱动,生怕激怒对方危及性命。然而对方将她制住以后,也不再动了。
宁微眨眨眼,想看清楚对方,却只能看见灰暗的轮廓,感受到对方意味不明的审视。
宁微深呼吸,试探地开口:“……先生,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请不要伤害我……”
对方没反应。
“……包里还有钱,你不要伤害我,我可以全给你。”
对方动了一下,温凉的气息拂过脸颊。
宁微一怔:这是冷哼?
什么时候劫匪连钱都不屑一顾了?
似乎是确定她没有反抗能力,对方慢慢松开了她,像是真的要和她谈。
深吸一口气,松动僵直的身体,她紧盯对方,手慢慢摸向挎包。
在彻底安全前,她不会放弃任何自卫机会。
防狼电/击/枪刚从提包露出一个角,对方眼神便锐利起来,如同浓雾中向敌人猝然探出的利刃,带着冰凉的杀意。
他唇角微动,吐出两个字:
“愚蠢。”
在市区闯了好几个红灯,宁律将车停在医院地下车库,风一般刮进了医院。
深更半夜,医院只有几个值班医生护士,走廊里寂静一片。
宁律强捺着心慌,抓过护士问到病房,不由分说地冲了过去。
雪白的病房里,宁微静静躺着,医学仪器规律地运作。病房墙边站着个陌生男人,目光略有躲闪。
狗血言情剧标配。
宁律愣了两秒,脸色当场就青了,直接将年轻男人掀到墙上:“这他妈怎么回事?!”
他暴怒之下手劲大得惊人,孟辰飞从肺里挤出来几个字:“我……不是……肇事者……”
短暂的惊愕后,宁律沉默着放开他。
孟辰飞憋红了脸猛咳,连忙给他解释。宁律大概一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说到底,就是警方调查失误,导致我妹妹意外受伤,对不对?”
常年在商场打磨,宁律的语言能力明显高于常人。孟辰飞脸色古怪,想否认却不知怎么解释。
“这……实在对不起,对不起,本来该让当事人过来,但他状况特殊,所以我代表他来向你们道歉。”
询问过医生,得知宁微伤势不重,再加上对方态度良好,垫付了所有医疗费,宁律摆摆手,不打算跟执法部门追究,却见他踌躇不走,立刻不满:“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查一个案子,令妹可能是知情人,想请她协助调查,要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宁律沉默了,习惯性地拿出烟,忽然意识到在医院,又放了回去。
孟辰飞本以为他会拒绝,却听他沉声道:“这件事情我个人不同意,但如果我妹妹想答应,我也不会插手,只希望你们能绝对保证她的安全,不要再像今天这样。”
家属松口,后续工作就好办了。孟辰飞刚想趁热打铁,就听宁律补充:“不过,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她不同意的可能性很大。”
孟辰飞愣住,忽然听宁微勉强开口:“谁……”
宁律无心再与他说话,连忙上前低声安抚。宁微反应略迟钝,迷迷糊糊叫了句“哥”。
她声音软软的,宁律心头一酸,低声嘱咐她好好休息,凌厉的眼神随即杀向身后的人:“今天到此为止,请你先走吧。”
从医院电梯下来,直奔停车场,孟辰飞拉开角落里的黑色车门坐了进去。
孟辰飞说:“人没事。”
楚铭停了一下,没有别的反应。
孟辰飞忍不住了:“我说,你一时失误,不要反省一下?那些早就叮嘱过你的我就不说了,按队里惯例,你得扣半个月工资再请全组吃饭。”
前排坐着两个年轻便衣,腿上各摆着一台笔记本,闻言表情诡异。
楚铭坐他旁边,正垂眼于腿上的笔记本屏幕。
楚铭神色冷漠:“我只是做出了对方属于惯犯的设想,加上对方异常警觉,这次纯属意外。”
性格随和如孟辰飞也终于炸了毛:“少来这套!早告诉你这趟你在组里休息你就是不听!不管不管,我要另写份报告给老大……”
键盘上飞舞的手指停了下来。楚铭看他一眼,却只是低声笑了。
“要写的话,随意。”
屏幕在他操作下飞速变化,楚铭给宁微这个名字输入了某个参数,就再不搭理孟辰飞。
孟辰飞简直要气昏过去,但气到最盛时反而没了脾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在座位上。
他认真端详着楚铭。
楚铭安静地坐着,仿佛与世隔绝。
如果说他以前是座冰山,现在就是吹拂着十二级暴风的冰山。
孟辰飞叹气,决定回去后找他好好谈谈。
楚铭没有理会他的情绪,手指在机体边缘敲击,发出笃笃的闷响。
“系统算法我会再调试,最大的问题在案情——宁微虽然不是共犯,却与目前最大嫌疑犯关系密切。换个方法,也许能问出一些东西。”
一说到案情,孟辰飞冷静下来,提醒他:“零号那里都问不出什么,你指望从目前清清白白的路人这里得到什么?”
从抓获嫌犯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天,亲自上阵审问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可这样的阵容,却在零号犯人那里问不出丝毫线索。
明明按照资料与系统分析抓到了最大嫌疑人,案情却陷入僵局。
这是整个特案组都未料想到的。
楚铭侧头看向车窗。
昏暗的光线下,车窗上神情冷峻的自己正朝自己投来锐利的审视。
“我有个有趣的想法,可以请她帮忙验证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拥有键盘就拥有了全世界的人,不止键盘侠,还有我家男主【冷漠脸】
☆、不速之客
宁微醒来时,护工阿姨刚刚打开窗户,散掉房间里浓郁的花香。
上午十点,黄金时间。淡蓝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护工阿姨端走一些花,絮絮叨叨的声音一路传到走廊上:
“哦哟,这些人,花香这么浓,也不注意点多问问老板……”
宁微缓慢地揉着额头,大脑放空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左右两边都摆满了鲜花水果,宁微粗略看了一下,有家里生意伙伴的,也有来自校方的,院方也送了一束。
左手还挂着输液针头,不方便吃东西,宁微慢慢坐起来,下意识摸向枕边,却摸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手机,好的那个还贴了字条,写了好好休息几个字。
她想起来手机在袭击中被摔坏了,应该是宁律买了新的送来,还很贴心地补了卡,导了通讯录。依旧是用了两年的牌子,用着很顺手。
宁律很忙,除了晚上和大清早几乎没时间接电话。现在打电话告诉他自己醒了,宁律恐怕会直接杀过来。
屏幕忽然亮了,来电显示是许现。宁微一愣,接电话时声音还带着笑:“许大学霸,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宁许两家关系不错,她和许现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宁微固然优秀,可面对许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总能被比成渣。
许现大她两岁,目前在s大读研,过两年就得出国深造。他学业繁忙,宁微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有时候与他见面,都会调侃说没他的日子舒服很多。
“现在还好吗,头疼不疼?”
许现上午忙于研会事务,忙里偷闲给她打电话,背景音还非常嘈杂。
宁微无奈地叹气:“连你都知道了?”
许现皱眉,“你哥早上都跟我说过了。”
“你都见我哥了?!”
许现无语,“看你左边第三束花,我留了便签。你哥早上刚走,昨天一整晚都耗在医院。”
宁微瞥向空荡荡的左边,只有两盒水果,护工一束花都没留下,更看不到许现标志性的清隽字体。
“嗯……我看到了。”话头拐了个弯,宁微假装无事发生,“谢谢你了,大老远过来看我。”
电话那头忽然没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宁微,那个……”
线路静了静,似乎是他离开了嘈杂的学生活动中心,站在了s大的草坪上。
他的语气略显不安,似是在踌躇什么。宁微却没想太多:“没事的,就是如果我妈打电话问你,你可别出卖我。”
许现一怔,笑了笑:“应该的,你放心好了。”
手机显示有其他电话打入,许现匆忙与她道别,接起电话:“喂,是我……”
假期来临,学生们各有去处,学院里冷清了不少。
相比音乐学院,s大的校园风格更加硬朗,初秋的正午依旧散发着燥热的气息,水泥路面热浪滚滚。许现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踏入学校南区食堂。
南区食堂去年刚刚翻修过,一二楼依旧作为普通窗口对师生开放,三楼则完全翻新,规划成了学校对外招待的小型酒店。
乘电梯到了三楼,有个小男生在电梯门外等着,许现一出现就拉着他跑。
许现失笑:“慢点慢点,我满身汗怎么去陪席?”
小男生瞪大眼睛,刻意压低的声音透出兴奋:“师哥,你再不去就没位置了,你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吗?”
许现在研会的学术部收到的消息不少,略一停顿,报出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小男生摇头,“那几个大佬都来了,但压轴的是arthur!”
arthur(亚瑟)是前些年很有名气的黑客,据说他出名时年纪很小,只在网上留了一些作品,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传说他后来销声匿迹,是因为被某部门招安了。
许现一愣,撇开小男生大步朝前走去。
刚刚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伴随着忘了调低的铃声音量。
宁微吓得将手机扔了出去,可怜的手机在空中几个翻滚,落在她脚边,正好露出屏幕那一面——
“未知电话”四个大字诡异地亮着。
宁微下意识地反应是骚扰电话,调了静音,来电持续十几秒后就灭了。然而仅仅隔了两秒,来电再度响起,依旧是“未知电话”四个大字。
如此反反复复持续了四五次,宁微忍无可忍,直接关了机。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回笼觉。
然而手机再次亮了。
宁微睁大眼睛,保持着见鬼的表情,看着它自动从开机界面,跳到通话记录,再跳到拨出。
本以为是手机坏了,未知电话却很快接通,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宁微。”
听着有些耳熟。宁微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个人影,到嘴边的礼貌问候立刻变成了质问。
“是你?!”
对方沉默了,只剩下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似是一片觥筹交错,不过渐渐归于平静,应该是对方换了位置。
宁微定了定神,“找我什么事?”
听着她的质问,刚刚走出包间的楚铭略感错愕,目光在手中的资料上停留片刻,眉头一扬。
“宁小姐,我想和你谈谈,希望你冷静一点。”
宁微脸色一黑,堪堪借着良好的家教按捺怒火:“我没空陪你发神经,再见。”
对方似乎在轻笑,“不如我们先谈谈李雅的事情。”
听见若有若无的闷声呼吸从听筒里飘出来,她明显是压抑着怒火,楚铭的心情立刻畅快不少。
身为特案组重量级人物,年轻有为的楚副组长,别人在他眼中都是行走的“完全服从”四个大字。偶有贴着刺头标签入队的成员,早给他收拾成了月饼,还是糖心的。
“那就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地址是……”
宁微冷笑:“我没兴趣协助傲慢的偏执狂。”
楚铭停了两秒,眉头拧成一团,却很快舒展开来。
“宁小姐,我拿到了你的资料。”
清脆的翻页声传来,宁微背脊窜上一股凉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继续翻着纸张,又低笑两声。
宁微被他笑得头皮发麻,手心出汗,终于炸毛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恼人的翻页声终于停下,楚铭声音悠然:“我只是想请你协助而已,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他特地咬重了“请”字。
“……什么事?”
真是欠收拾。
楚铭笑了笑,继续以悦耳的嗓音引导她:“你肯定很好奇李雅在哪,但现在她与一些事纠缠不清。要把事情弄清楚,你是关键人物。”停了停,“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答应我。”
被李雅的下落烧得心焦,可偏偏是个这么讨厌的人,宁微的声音不免提高几度:“你就这么确信?你们到底把小雅怎么样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哥哥也没来得及告诉你。”楚铭翻动着纸张,声音低沉如墨,“我姓楚,是特案组人员,专门负责重大案件的侦破。”
宁微眼前一黑。
特案组?
李雅为什么会和特案组扯上关系?
多年前的场景恍惚重现,宁微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案件需要你过来一趟,具体情形等你来了我再告诉你……”
“对不起,我……”
孟辰飞转达的话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楚铭不急不慢,“先别急着拒绝。宁小姐,你要做的只有与我们接触,不会直接遇到与案件挂钩的事情,不必担心人身安全。”
“是吗?”宁微嘲讽一笑,抬眼看着吊瓶,“可我还在挂水。”
“哦。”
宁微嘴角一抽,很想挂电话。
可他傲慢无礼的语气,却显得胸有成竹,意外地有说服力。
宁微不免松动了几分,又不敢就这样答应下来:“但就凭你这样说,我无法相信你。”
“我的权限远远高于你曾经接触过的人,能力更是远高于他们。而且我相信,你会很感兴趣——不如这样,宁小姐,你可以先来特案组里看看,再做决定,不勉强。”
楚铭的态度也跟着缓和了一些,不过已经是他的底限了。假如宁微再不答应,他可能得采取点别的办法。
所幸,宁微沉默一阵,说了句“好的”就挂了电话。
他看了眼电脑屏幕,拔下数据线,将一沓白纸扔在车里。
——这沓白纸的效果意外的好。
他带着一身地下车库的冷风走进包间时,接风宴已经接近尾声。身为主要嘉宾之一,孟辰飞已经被灌得有点头大,看见他面色轻缓走进来,大着舌头问他:“事情搞定了?”
他点点头,不再做声。酒桌上好事的开始多嘴:“给嫂子打电话了?”
其他人附以“我懂的”笑声,纷纷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楚铭笑如清水,换了话题。
“来说说刚才的学术问题吧。”
☆、冰山一角
夏天总是凝结着散不去的焦灼,水泥森林翻腾出阵阵热浪,熏烤着整个城市。
接风宴结束时天色已黑,孟辰飞婉拒了对方的盛情挽留,撑着颤巍巍的双腿走到车边,终于破功,撑着车子弯腰干呕起来。
特案组纪律严明,孟辰飞身为组内心理医生,要时刻保持敏锐的判断力,更是好多年没沾过酒。
这回为了楚铭的接风宴,他愣是没能躲过。
结果一喝就溃不成军。
楚铭倚在车边,面色淡淡地看着他走来,没说什么,眉头却紧成一团,打开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孟辰飞系了安全带,趴在驾驶座后背,跟老妈子似的千叮咛万嘱咐:“我说你进了s大以后,可千万小心这帮小崽子,看着嫩,灌酒比队里那帮老骨头还狠……”
楚铭笑了笑,“你觉得,他们有这个胆子?”
回想起学生们在楚铭面前乖巧的样子,孟医生瘫在后座,狞笑一声,“有你的。”
车子缓慢地开出地下车库,孟辰飞捂着脑袋,慢吞吞地问:“要多久才能到?”
“大概二十分钟,不远。”
他“哦”了一声,转动被酒精熏晕的大脑:“晚高峰差不多……我靠你等等,你不是也沾了酒么?快快快靠边停了,我叫人来接……”
孟辰飞刚想起来,楚铭为了表示礼貌,和s大的老教授们喝了两小杯。
眼看要汇入主干道了,他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掏出手机准备叫人。
楚铭的眼神通过后视镜凉凉地落在他身上:“这个牌子的绿茶有点苦,下次换一种。”
“……靠!!”
天气不知何时起了变化,夏天的雨说落就落。不过是蒙蒙细雨,原本悠然的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车灯连绵的长龙也终于慢了下来。
楚铭开车向来很稳,孟辰飞酒后头疼无比,瘫在后座很快便迷糊想睡,惯性忽然降临,他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甩断了,好半天没回神。
“什么鬼?!”
酒后的人脾气比较大,孟辰飞骂骂咧咧爬起来,却发觉楚铭神色微动,目光直直地射向前方。
他随楚铭目光看去,不禁“咦”了一声。
宁微站在写字楼大门口,整个人掩在楼体阴影里,不细看注意不到。
远远看去,她在人来人往中间,倒像是约会不幸被放鸽子。
正事一来,孟辰飞酒醒了大半,舌头也捋直了:“你今天出去就是约她来的?”
楚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他要没记错,今天上午宁微还在医院里。
黑色suv缓缓驶入路边泊车位,两条人影一正一歪下了车。原本平静的写字楼忽然窜出两个人,奔向两人那边。
其中一个正是负责外联的小林,见二人如见救星:“楚哥你可算回来了,喏,就那边那妹子,请了好几次都不愿进去,非得等你本人来……”
雨雾漫漫,宁微只穿了件衬衫,头发浅浅地打湿一片,瑟缩在写字楼宽敞阔气的阶梯旁,像是蜷在城市角落中的流浪猫。
只是这流浪猫目光有点……凶狠。
孟辰飞不知两人之前早过了几招,只觉周围暗流汹涌,证人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不由犯起了嘀咕,生怕楚铭又做了什么让她发毛的事。
楚铭远远望了片刻,双手插入口袋,长腿一动,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三米,两米,一米,五十公分……四十公分。
这个距离,加上他的身高、动作和表情,足以对普通人形成强大的压迫感。
而正如他所料地,宁微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背快要贴上墙砖。
她脸色一僵,却很快缓和过来,目光雪亮:“就是你么?”
孟辰飞与他们离得并不远,听她这样回答,登时啧啧两声。
有点意思啊妹子,敢在楚铭的威压下这样说话。
楚铭眉头一挑:“是,跟我来。”说完便往里走去。
孟医生呻/吟着扶住额头。
他还以为楚铭席间出去找宁微好言相劝,结果是把人从头惹到脚。
大概是被调职闹的。
他只能趁宁微还没气得失去理智的时候接过烂摊子:“宁小姐你好,我姓孟,是楚副队的助手,上次在医院见过。”
相比楚铭,孟辰飞简直就是一阵春风。宁微咬牙切齿,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微笑:“你好,我是宁微。”
“进去说话吧,里面方便些。”
楚铭步伐很快,早已不见人影。宁微默默哼了一声,孟辰飞带她绕向另一个更加破旧的电梯。
令人意外的是,楚铭竟在里面等着。
“这么慢。”
楚铭对着宁微说话,眼睛却看向孟辰飞,仿佛说的不是宁微。
被不在状态的副组长和酒劲夹击,孟辰飞濒临崩溃。
眼看宁微脸色铁青,转头就出电梯,他恨不得上去塞住楚铭的嘴。
“档案。”楚铭按住电梯门,低声念道。
宁微倏地顿住,转头盯着他,目光锋利如刀,恨不得将他切成千八百块,却默默地回了电梯。
孟辰飞眼都直了,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宁微都出了电梯,他还没回过神来。
楚铭吩咐身后尽量掩盖存在感的小林带她去准备,目光转而杀向了他:“有事?”
“你和她做了交易?”
楚铭淡笑不语,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开。
老实说,宁微没想到他给的是这么个地址。
在医院挂了电话后,对方很快将地址发过来,宁微只觉得眼熟,查了发现是本市最大的科技园区,离s大还很近。许现还曾经约她来走走,不过都被她谢绝了。
为免宁律着急,她给小赵打了电话让她善后,就急匆匆出了医院,却没想到这么晚才见到对方。
本打算给对方脸色看,却一见面就被对方气势压制,宁微不由郁闷。
小林将她带到会议室里,送了杯热水,让她等等,也消失不见。
会议室内只剩下时钟走动的滴答声,宁微坐着出神,身后有人推门,“跟我过来。”
接待的人由小林变成了楚铭,宁微磨磨牙,正准备呛两句,却见楚铭神色淡然而冷峻,不由住了嘴。
“做好心理准备。”
特案组审讯室内。
孟辰飞看了眼屏幕,“你这个方法真的有效?”
楚铭左手慢条斯理地敲击键盘,细心调试信号与画面,语气淡然:“不然呢?难道要我和嫌疑人亲切会晤?”
与此同时,宁微坐在监控信号下,紧紧盯着桌子对面坐着的人。
这是音乐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却是在这种场合。
“……小雅?”
对方垂着头,听见这个称呼,浑身一震,惊愕地抬起头来:“……宁微?”
宁微却怔住了。
印象中的李雅,是个开朗自信的女孩子。永远在钢琴前神采飞扬,永远在旁人面前笑容满面。即便是大三时与劈腿的渣男分手,她也只是将自己关着哭了一天,很快就恢复过来。
她永远不会像这样,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地坐在审讯室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落到这里。
宁微简直不敢想象。
接连叫了宁微几声后,李雅的神情逐渐缓和,终于哭出声来:
“宁微……帮帮我……”
夜色茫茫,宛如泼墨。灯火如星,点缀在茫茫楼宇间。
忙碌如it精英们也到了下班时间,宁微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稀疏的行人,眉头紧皱。
一杯水递来面前,宁微神情一松,“谢谢。”
“还好吧?”
正是工作时间,孟辰飞毫无玩笑神色。宁微摇头:“还好,只是……觉得不太真实。”
孟辰飞揉着太阳穴笑了笑,“最好的朋友居然是嫌疑人,换成谁都觉得不真实。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请你帮忙确认嫌犯身份,留份口供做底,没其他事情了,你现在就可以……”
“孟先生,我觉得不对劲。小雅她不是犯人。”
孟辰飞一怔,笑意骤然加深:“等的就是你这话。”
在再次进入会议室前,宁微签了一份保密协议,要求她不得泄露审讯地点和有关人员。同时特案组将对她提供人身保护,作为保密的交换条件。
会议室里投影早已打开,旁边摆着一张白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光线昏暗看不清内容。
会议桌前坐着四五个神情严肃的人,楚铭也列席其间。
见她进来,楚铭眉头一扬,看向她身后的孟辰飞。孟辰飞苦笑,做了个口型:败给你了。
楚铭轻哼,收回目光,看向坐在首位的人,“看来我的设想是对的。”
在座之人均不置可否。宁微被引到末位坐下,对面长相和蔼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小姑娘,我们手里有她犯罪的证据。作伪证是重罪,你先搞清楚了,不能乱说啊。”
宁微摇头:“我还是觉得,这些事不是小雅做的。”
“怎么说?”
“声音不对。”
中年男人皱眉,“声音?”
宁微沉默几秒,整理思路。
“我听了你们的录音……那不是小雅的声音。而且,小雅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另一个陌生男人开口:“你能肯定?”
宁微抬头与他直视,默默取下耳塞,却看向了孟辰飞。
“孟先生走路时左脚轻右脚重,楚……先生走路声音很小,双脚用力均匀,那边在做谈话记录的人,你刚才打错了三个拼音,退格键按了三次。”
话音刚落,数道视线齐齐转向,落在笔记本前正在敲键盘的人身上——他的手指正落在退格键上,还没来得及拿开。
那个中年男人赞许地点头,“小楚,给她看看。”
一份薄薄的资料从会议桌上滑来,宁微手忙脚乱地接过,偷偷瞪了楚铭一眼。
楚铭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动作,眼神早跟着文件一同杀过来。
双方眼神胶着片刻,楚铭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了投影。
“嫌犯李雅,女,1994年生。
2012年起,嫌犯多次出现在刑事案件中,被列为重点缉拿对象。
几天前我们在s市东区对传销组织进行了一次突击抓捕,意外抓到了目前的嫌犯。经过同犯指认和dna鉴定,确定符合嫌犯特征。但是,”他话锋一转,“通过审问发现,李雅对犯罪事实一无所知,并且通过了测谎。”
两张照片被投在屏幕上,粗粗看来确实是同一人,但宁微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照片很快被切换,一张泛黄的表格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李雅的家乡林州市当年的出生证明。在押嫌犯确实是来自林州市,没有改过姓名。”
表格被放大,定在了姓名一栏上。
“我有个有趣的想法,现在已经得到了初步验证。因为年代久远,能查到的不多,剩下的就是去向当年的知情人求证。这才是我要求将证人找来的目的。”
这回楚铭的目光终于落向了她。
☆、上级是谁
在整个国家都在拼命朝前发展时,林州市就像是被人遗忘一般,静静地在山区中沉睡着。
整座城市遍布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道路稀疏,市政设施落后。街上行人懒散,甚至还能看见不少邀朋喝伴赌博的中年人。
她还没来得及打包行李,就直接被楚铭拎上了飞机,下飞机后直接坐了林州市所在省会安排的专车来的。
一路上楚铭的表情都很严肃,也很少说话,以至于宁微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因时间紧迫,而特案组主力要整理材料,接洽任务,两天后才能全到,楚铭带着她先来打探消息。
联系了当地警局后,对方按照要求提供了一辆车。在拿到车的同时,她也拿到了楚铭整理的资料,也是自s市混混沌沌出发以来,他话最多的一次。
“虽然你是证人,一般不参与案件调查,但因为案情特殊,所以我要求你全力配合。第一,这些资料,你必须熟记;第二,与知情人接触,要保持平静,没有特许不能暴露身份;第三,调查过程全程服从上级安排。”
“上级是谁?”宁微并没有调查人员的自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驾驶座上的男人静了静:“我。”
宁微窘住,连忙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资料上。
她一页页翻着资料,一边在心中勾画李雅的家乡生活。
似乎只有在读资料时,特案组审讯室里蓬头垢面的女孩子,才能褪掉黯淡,重新鲜活起来。
大学寝室是四人间,大二时其余两个女生陆续外出租房,只剩下她与李雅两人“相依为命”,因此两人特别要好。
似乎两人成为同学兼室友以来,她只是将李雅定义为亲密的朋友,却从来没有用心地观察过她。
她家条件不好,而父母并不太支持她学音乐——学费太过昂贵,她的家庭根本负担不起。但她与父母谈妥,她平时在外打工兼职,高中三年就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全部赚足,这才取得了父母的认同。
事情也从此有了转机,在她进入s市音乐学院后,这个普通如尘土的家庭在亲朋好友之中甚至成了一个传奇。
然而这个传奇现在也可能化为泡影。
李雅的家在林州市一个老旧的小区,这里没有物业,没有保安,摄像头也是很久以前零零星星装上的几个,甚至可能全部“年久失修”无法使用。
小区来往人员鱼龙混杂,不过却极大地方便了两人的观察。
楚铭将车子停在离李雅家不远的路口,这里种了两棵葡萄藤,旁边长着高大的杨树,能很清楚地观察周围,又不容易被人注意。
上午十一点半,李雅的母亲终于出现在家门前。十分钟后,二楼的她家厨房传来了菜刀接触砧板的声音。一刀刀的,仿佛切在她心上。
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调查工作,宁微放下了资料,变得紧张起来。
楚铭一把拔了钥匙,“开工。”
李雅的母亲是个十分温柔的女人。来人是女儿的好友宁微,以及宁微的“朋友”,她分外热情地将他们请进了门。
“是小宁啊!阿姨经常听小雅说起你。她最近在学校还好吧?”
楚铭忽视了小雅母亲的推三阻四,直接将两提礼品放在饭桌旁。小雅母亲为难地笑了笑,却也没再谢绝。
两杯热茶很快奉上,小雅母亲殷切地想知道女儿近况。宁微还没开口,她便局促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也是想知道小雅最近过得怎么样。她一直要强,碰到什么困难也不跟家里说,前段时间说找工作,暑假不回,到现在还没个准信……”
宁微已经端起了茶水,瞥见楚铭面前的茶杯丝毫未动,又不动声色地放回去。
“小雅最近很忙的,现在工作学习压力又大,我都经常联系不上她。阿姨不用担心,说不定过年就给你们带个大惊喜回来了。”
“小宁真会说话,人又漂亮,真不错。”小雅母亲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抿唇促狭道:“今天是和男朋友来我们林州玩吗?要不给你们介绍几条旅游线路?我们这有几个地方挺不错的。开了车没?都很适合自驾游……”
“不……”
“阿姨费心了,我们就来这看个朋友,明天一早就回去。小雅近来都在忙着找工作,可能过两天就有消息了。”
宁微一怔,楚铭却淡淡看她一眼,就像是换了个人,刹那间对李雅母亲切换出亲切的微笑。
“小雅真是太麻烦你们了,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给家里报个信,现在看看,也是该长大了……”小雅母亲感慨。
楚铭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是啊。前几天我带微微逛街,好像看到了小雅,但打招呼又没反应。s市人那么多,可能是长得像的人吧。”
小雅母亲笑了笑,没吭声。
主卧房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睡衣、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瞪了楚铭几眼,语气有些冲,“都这么晚了还不做饭?!”却是朝着小雅母亲吼的。
小雅母亲歉然一笑,扯了两把袖套,“不好意思,我老公……”
楚铭轻车熟路地拉起宁微,“阿姨,我们先走了。以后多多联系。”说罢朝宁微递个眼色。
宁微从善如流,微笑道:“是啊阿姨,这次回去见到小雅,我一定骂骂她,看她还打不打电话回家。”
“这……你们要不要……”
小雅母亲看看中年男人,又看看地上堆着的礼品,终究没说什么,礼貌而歉疚地送他们出门。
阳光灿烂,树影绵长。宁微一路走一路回头,窗口好像隐隐浮现一个人影,却看不清楚。
回到车上,楚铭自顾自地坐在后座,翻开笔记本不知在敲什么。宁微在副驾驶坐着,闲着无聊,摆正后视镜,正好撞上他的目光,满腹疑惑立时咽了回去。
“表现还不错,就是嫩了点。”楚铭停顿一下,“不过,没喝茶水还是很机灵的。”
说完就低下了头,专注于笔记本屏幕。
他一直没说话,宁微也不知说什么好,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唯有敲击键盘的声音静静流淌。
宁微揉着胃部,偷偷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见他仍然专注于工作,又将拿出的cd轻轻放了回去。
如此反复三四次,一块蛋糕精准地落在宁微怀中。
“你怎么知道……”
楚铭头也不抬,反倒有几分不解,“你眼神很像图灵……给你食物有什么不对?”
“哦,你说图灵啊……”
当天晚上,先行一步过来的孟辰飞端着热茶,似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我去过他家几次,图灵很傲慢,不大亲近人,有几次还差点被它咬了。”说完还翻开手机相册。
一只白猫赫然映入眼帘。
胃部隐约有抽搐的感觉,宁微揉着肚子,面无表情:“是啊,看着就挺傲慢的。”
孟辰飞看她的动作,隐约猜到什么,继续添油加醋:“但哄图灵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喂点好吃的,它就不咬你了。”顺便大义凛然地拍了拍宁微肩膀,面有戚戚,“毕竟他还给你蛋糕,他家猫粮可是咸的……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宁微干笑两声。
在紧迫的案情下,特案组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州市,比预期的早了大半天。
一到林州,当地警方的大会议室就被他们直接借用了,作为临时指挥中心。
“调好了调好了,快来听!”
宁微刚刚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清晰的叫骂声:“又懒又蠢!人家送的干嘛送回去!赔钱货!生的也是赔钱货!”
仔细听来,叫骂声下还藏着一层低低的哭声,宁微侧耳听了一阵,低声问孟辰飞:“这是哪来的?”
“今天上午你们去拜访,老大给他们家留了点‘料’。”
原来是窃听器。
宁微恍然,凝神继续听下去。
楚铭做的小动作她根本没有发觉。抛开用途不说,这份音频音质十分不错,收音效果非常出彩。等结了这个案子,看看能不能问楚铭要来设备和电脑程序。
键盘上翻飞的手指如同蝴蝶一般轻盈,宁微盯着他的手出神,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转头问孟辰飞:“他的右手……”
楚铭双手修长而灵活,只是右手相比左手更加僵硬,速度较慢,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更轻。
孟辰飞摇头,“有空你自己去问他。”顺手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叫你过去呢。”
围在屏幕前的几个人给她让开一条道,表情有些莫名。楚铭指着屏幕上已经分离好的几条音轨问她:“听听这个。”
这一段录音显然发生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音频里暴躁的男声来自李雅的父亲,他从大声嚷嚷要吃饭开始,到叱骂小雅母亲不该随意接待客人,几乎就没停过。小雅母亲一直在低声哭泣,间或有扇耳光和碗筷破碎的声音。
这一条是典型的家暴录音。连续听了几遍,都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宁微毫不犹豫地切换。第二条一开场,宁微就被震住了。
这个……简直……
“有什么不对?”看见她表情怪异,孟辰飞顿时来了兴趣。
煎熬了几秒,宁微默默摘下了耳机。
楚铭直接说了:“第二份应该是主卧录音。一个女人在撒娇,要房产证,男的从一个木抽屉里拿东西给她看——应该是个年代久远的木抽屉。他说里面抽屉很值钱,当初卖的一个‘赔钱货’换到的钱也在里面。”
除了李雅母亲还有别的女人?
孟辰飞一愣,看看她的脸色,当即了然,顿时无语地看向楚铭。
也亏得准备了耳机,要不然当着这么多人放出来,要多尴尬就多尴尬。
房产证,木抽屉,赔钱货,卖。
楚铭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所迫,我得压压字数_(:3」∠)_虽然后面十章都写完了2333
☆、上帝之眼
要找出一个狡猾而警惕的罪犯,非常难。
要找出一个罪行累累、潜逃数年,反侦察意识还特别强的罪犯,更是难上加难。
大约半小时后,楚铭抬起头,锐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