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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美人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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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交到他手上,一张小脸愁眉不展,嘟囔道:“梁二哥,你这乌鸦嘴!”

梁御风和衣躺在舱板上,仰着脸笑嘻嘻问他:“怎么?”

小乔哀嚎道:“真被你说中了!钱江四少都要来啊!”

石桐宇读着黄一铭的传书,面沉如水:“黄捕头说,根据萧家雇的船夫吐露,他们从扬州出发,先过江到镇江府,再沿江回金陵去。”

梁御风道:“嗯,那我们直接去镇江便好,不用到扬州了。”

他们是从舒州出发,沿江而去,本来便可以直接取道镇江。

只是,镇江府与扬州不过隔江相对,相距实在非常之近。如果萧家的船今晨就从扬州出发,他们就不太可能抢先到达镇江了。也不知道遭遇战会在中途哪里发生!

小乔抹了把脸,只觉头痛欲裂。

石桐宇继续道:“而钱江四少里,雷简和肖扬都是军中在职的水师将官,说来也巧,这段时日正好在镇江府领兵驻守……”

这话一出,船头把舵的钟寅顿时腿一软,面条也似的,站都站不稳了,还好有船舵撑着才勉强没有瘫软倒地。

他欲哭无泪。

说好出来散心的,临时变成要去抢劫,抢的还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世外五绝的高徒……

虽说抢劫也算洞庭水匪的老本行吧,但他可从没抢过这种级数的高手啊!这就算了,现在还一下子多出两位军爷来,这是明摆着要被官府通缉啊!

听说过坑爹坑娘坑儿子的,有这么坑朋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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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罩顶

钟寅误上贼船, 只好自认倒霉, 哀叹自己交友不慎。

小乔自知理亏, 赶忙冲他喊道:“还好还好。不幸中的大幸, 奔雷手和肖二郎都已经向军中告假, 是打算自行来帮江湖兄弟的忙,不会带上兵士!”

石桐宇也道:“正是如此, 黄捕头才能于最短的时间内从镇江府的同僚那里得到消息。”

梁御风还是懒洋洋躺在舱板上, 也不起身, 闲闲道:“这么说, 在镇江府汇合以后, 押送的人就从两个变成了五个?”

小乔忙道:“四个而已!惜香才子这种, 没必要算吧?”

石桐宇读着后面的内容, 沉声道:“不, 还是五个。”

小乔讶然:“啊?”

石桐宇蹙眉道:“黄捕头还道,那慕容聿昨夜回转扬州萧家之时, 身边便多了一个道士。”

梁御风忍不住问道:“道士?难道是……”

石桐宇一字一顿道:“有人听见, 那道士与慕容聿师兄弟相称,应是犹龙派当代掌门鹤空空的衣钵传人, 下任少掌门蓝关雪!”

孔子曰:“鸟, 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 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 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孔圣人把道家创始人老子比作龙,到了五代时期,麻衣道者和陈抟这一派就被人称之为犹龙派。

彭祖寿经八百岁,不比陈抟一觉眠。

陈抟老祖在传说中已是神仙中人,一睡八百年。他一生中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在宋太祖发迹之前,跟当时还是个无赖军汉的赵匡胤赌棋,大获全胜赢下了华山。

民间从此有“赢得华山不纳粮”的说法。

而犹龙派也因此跟大宋皇室结下了不解之缘。

据说,世外五绝之首太华侯乃宋太祖赵匡胤这一脉的后人,真正的皇室贵胄。但他自幼拜入犹龙派门下,在华山修真习道,才成就今日中原武林无冕之尊的地位。犹龙派的道法和武学精深之处可见一斑。

但太华侯毕竟是俗家弟子,也无意出家。这一代犹龙派的掌教真人是鹤空空,乃是太华侯的师弟,也是一位武学大宗师。

而蓝关雪其人,便是鹤空空真人的亲传大弟子,下任犹龙派少掌教。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道者急公好义,仙风道骨,只凭一柄拂尘奔走江湖,济世救人。他与太华侯的弟子慕容聿,算来是同门师兄弟。师弟双眼失明,又要护送宝物,多有不便,他过来帮忙,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蓝关雪无疑也是当代江湖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得知他来为同门师弟助拳,作为敌人,大家的心情实在很难高兴得起来。

梁御风沉吟道:“蓝关雪啊,又是一个强敌……”

话音未落,小乔忽然惊道:“小猫!小猫!你怎么了?!”

他们吃了一惊,举目去看时,只见钟寅屈膝半跪在船头,要不是双手还牢牢扒着船舵,就是标准的五体投地造型。

小乔心慌了,咋呼道:“小猫你不要紧吧?”

钟寅扒着那船舵,勉强爬起身,回头朝他们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不、不要紧,一夜没吃东西,我就是有点晕……”

梁御风道:“哎呀,咱们忘了准备吃的。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镇江,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乔嘟囔道:“一想到要面对五大高手,谁还有胃口吃东西啊!对了,是五个吧?不会再多了吧?”

这时石桐宇仍在读那信,闻言顿了顿,缓缓道:“不,还有,据说肖扬还会带上自己的师弟一起……”

小乔瞪圆了眼:“不是吧?你是说圣居士的小弟子?那个小王爷?!”

有这么扎堆的吗?!他此刻的心情只想骂娘啊!

还能有更糟的消息吗?!

石桐宇道:“那倒不是。据说肖扬幼年时还曾拜了一个江湖手艺人当师傅,学唱皮影戏。这个师弟便是那个戏班的,名唤穆少淮。”

小乔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戏班子卖把势的啊!那也不用算了。真是虚惊一场,害我吓一跳。”

梁少爷躺在那里还不安生,硬要给他们泼冷水,仰起脸笑道:“你可别小看人家。大隐隐于市,说不定戏班子里头就藏着绝世高手呢。”

小乔的视线扫过他那张笑得贼忒兮兮怎么看怎么可恶的脸,简直恨不得踩上几脚,恼道:“梁二哥,你到底站哪边的啊?老是这么乌鸦嘴诅咒咱们!”

梁少爷摊手道:“诶,我只是喜欢实话实说而已。再说了,这只是一种猜想,又还没有成为事实。其实,比起担心无名的隐士高人,我倒是担心,这些白道正道的少侠名侠,向来喜欢凑热闹……”

小乔忙打断他:“什么啊,你就别瞎猜了行不行?”

怕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论起乌鸦嘴的功力,舍梁少爷其谁?

梁少爷才不理他,径自道:“你们看啊,世外五绝里,太华侯和圣居士的弟子都来了,美厨娘唯一的弟子是咱们的苗苗小妹,倒是不用担心,邪药师没听说过有弟子,也还罢了。可是别忘了——”

小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什么?”

梁少爷悠然一笑:“别忘了铸剑师弟子众多,尤其里头最有名的一个,便是江湖上风头最劲的清光映雪贺云阳。岂知他会不会也来凑这个热闹呢?”

小乔一张秀逸的小脸黑如锅底,呸道:“呸呸呸!乌鸦嘴。才不会呢……”

“没错,天山剑客贺云阳也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小乔,小乔还以为仍是梁御风,还想继续抬杠,结果定睛一看,发现是石桐宇。

他终于读完了黄一铭的传书,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

虽然天色刚亮,光线晦暗,小乔也可以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向外散发着阴郁的黑气……

“贺云阳与杏林春暖唐龄互为莫逆之交,向来结伴行动。据说唐神医前几日正在镇江金山寺附近施行义诊,因此贺云阳也在镇江府。萧家的大船接齐了钱江四少之后,便会顺路去金山把这两位也捎上……”

小乔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简直活活能吞下个大鸭蛋。

虽然同是世外五绝的弟子,贺云阳却比肖扬和慕容聿更有名。

肖扬常年在军中效力,慕容聿性情温雅又身带残疾,都甚少与江湖中人交手。

但贺云阳号称“一剑霜寒十四州”,自出师下天山以来,在江湖中锄奸惩恶,留下无数侠名。在武林少侠榜上占据榜首的时间也是近几十年来最长的一位,实乃当今江湖中默认的年青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还有与他形影不离的妙手神医唐龄,也是名噪一时。

饶是小乔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由震惊了。

沉默许久之后,他结结巴巴道:“就、就是说,这次我们去抢定魂珠,要、要要面对当今正道武林,几乎、所有、武功最顶尖、最出名的少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打劫四人组面临大危机啦~看看他们要怎么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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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道镇江

船上气氛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梁御风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背过手臂枕着头, 梁少爷仰脸朝天, 闲闲计算道:“嗯。这么说来, 谢小蛮、慕容聿、蓝关雪、雷简、肖扬、孟沛东、穆少淮、贺云阳, 还有唐龄……哎呀,刚刚好九个。”

小乔简直要疯:“……”

梁少爷看了他一眼, 大发慈悲:“好吧, 按你们的算法, 孟沛东和穆少淮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七个。对了, 也没算上随从和侍卫。”

忽然“啪叽”一声!

船头掌舵的钟寅劳累了一夜, 实在支撑不住, 当然也可能是传来的消息太惊天让他受不了……

他说倒就倒, 摔成个大字型瘫倒在船头。

小乔慌了,惊呼着跑过去把他搀起来, 嘘寒问暖。

可怜钟小猫有气无力, 回话有一句没一句。

梁少爷打了个哈欠,终于舍得支起身子从舱板上坐起来, 懒懒道:“不要紧, 他这是饿极了。吃点东西就好了,最好是甜的。可惜我们都忘了带食物, 诶,对了!”

他走进船舱又匆匆出来,手里拿了点吃的硬塞进钟寅嘴里, 不顾对方惊骇欲绝的眼神……

小乔欣慰不已:“幸好,你有带干粮。”

梁少爷很无辜:“没有啊。事急从权,拿了点猫食给他吃……”

钟寅泪流满面:“呜呜……”

舱内,大黄猫在愤怒地嚎叫:“喵呜!”

船上几个人闹成一团,石桐宇却只是沉默地目视远方。

江面上大雾弥漫,如烟如纱,随着朝阳的出现渐渐染上了颜色。

从淡黄到灿金,在逐渐明亮的光线里,他看见水中的影子里出现了屋宇飞檐的轮廓,和江岸上的山峦树影重叠在一起。

最后太阳终于慷慨现身,天空中的厚厚云层宛如裂开了一个口子,像珠蚌张开了蚌壳。炫目的金光从这裂缝中激射而下,汹涌而热烈,形成了一束明亮的光柱。

他近乎痴迷地凝视着那束光,堂皇璀璨,仿佛一切黑暗都将被驱逐……

可是——

光柱之外,江面上仍有大片阴影笼罩。

那光与影的交界是如此清晰而分明,投射在江面上,像是凭空生出了一圈光带。闪烁着细碎金光的江水既柔软又坚硬,艳丽无匹。

“……金山到了,靠岸吧。”他说。

那几个闹够了,依言停船靠岸。

镇江古称润州,两宋时设两浙西路镇江府。长江和京杭大运河在此交汇,素有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誉。

而金山雄踞于其西北,这时还是屹立于江心的一个岛屿,与瓜洲、西津渡成犄角之势,为南北来往要道。

坐落在金山上的金山寺,更是被誉为禅宗之正宗,有“寺裹山”之称。天下所有的寺庙山门都是坐南朝北,唯有金山寺山门朝西,朝向西方极乐世界。

高宗南渡后,镇江一带是守卫南宋朝廷的前哨,迁入大量南逃的难民,外地人非常多。他们几个虽然口音各异,想必混入其间也不算显眼。

因为可怜的钟寅都饿晕了,猫食毕竟不能当饭吃,于是众人决定先去觅食。再说大家几乎都熬了一夜,又都是最能吃的年纪,早就又冷又饿精神不济了。

梁御风前半夜虽然累了些,后半夜却有石桐宇接替踏桨,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精神反而是几个人里最好的。

他轻摇羽扇,当仁不让领头带路,笑道:“镇江这边,我虽然没来过,但却是向往已久了。”

他也不在乎没人捧场,径自侃侃而谈:“水晶肉你们知道吗?就是水晶肴蹄,据说色泽嫣红,肉皮晶莹,入口细嫩,酥润不腻,实乃人间美味也!”

小乔嘟囔道:“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随便吃什么都行,只要快点上菜!”

他算是最先恢复精神的。虽然之前大呼小叫,想到要面对那么多高手会没胃口云云。但可能是后来震惊过头反而淡定下来了,即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是也!

这时太阳早已升得高高的,天光大亮。离岸不远处,便有长长一排开了门做生意的店家。最多的是香烛铺子,卖点心早饭的也不少。

要知道,早起来金山寺进香的虔诚信徒多不胜数,前两波早就进去了,他们这时已算迟了。

梁御风随意张望了下,在最尽头处找了家兼卖早点的僻静茶肆进去。所谓闹中取静,别有意趣。

四个人选了一张桌子坐定,上了壶茶,又点了各种大碗的汤饼索面和大盘的水晶肉,配着当地产的香醋和姜丝,纷纷大快朵颐。

说起这镇江当地的醋,也是一绝。相传早在夏时,酿酒鼻祖杜康之子,便在造酒时造出了镇江醋,冠绝天下。

梁少爷一边吸溜着三鲜面,一边还在说:“可惜此时不是时令,吃不着长鱼面。下次再来一定要尝尝。”

石桐宇忍无可忍,夹起一大块水晶肉堵住他的嘴:“食不言,寝不语!”

小乔顾不得烫,几筷子就扒完一大海碗用料十足的笋泼肉面,这才放慢了动作,慢条斯理地在夹那水晶肉吃,吐舌道:“说来也怪,这水晶肉我也不是第一次吃。但好像今天的味道特别好!”

钟寅已经招手道:“店家,这边再上一大盘水晶肉!”

仿佛想要化悲痛为食欲,他吃得最多最猛。而且他不光自己吃得欢,还顺便在自己碗里夹了一堆,一片片喂给怀里的大黄猫吃。

四人正吃得痛快,忽然听见有人从门口打帘子进来,店家惊喜地迎上前去:“唐神医,您老又来啦!”

这话落入耳中,众人皆惊,不由齐刷刷循声望去。

姓唐的神医,此处又离金山不远……

难道是那位杏林春暖——

古时医家,多以杏林中人自居。

相传三国时,医仙董奉在山中结庐而居,为人治病却不收钱,只要求病愈的患者在山坡上种植杏树,重病者五株,轻病者一株。

如此数年,他所住的山中已有杏树上万株,蔚然成林。春暖花开时节,枝头春意盎然,百兽纷纷来此嬉戏。杏子熟了,董奉就告知大家,谁想买杏不需要和他说,只要自行拿容器装了米来换就好。

有个不肖之徒趁机来偷杏,结果被林间的老虎一直追到家,咬到重伤垂死。家人这才发现他偷东西,于是把偷来的杏送回去,叩头认错,董奉见了,就将这个垂死的人救活了。

每年,董奉都用杏子换来的粮米救济百姓和穷人,还周济那些客羁他乡的旅人。他的高明医术和高尚医德,深为世人敬仰。后世很多医生都以他为榜样,效仿他的事迹。

杏林春暖一词,也因此脍炙人口。

不过,当今江湖中,提起杏林春暖,人人都知道,说的是和天山贺云阳齐名的蜀中神医——

唐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水晶肉,这里就是指肴肉,现在大部分说法认为是明朝才正式有此菜肴。但也有种说法,说这种做法是从古方中传承的。这里姑且认为宋朝就有了类似的菜色,只是名字不同罢了~

安利一下,肴肉和镇江锅盖面都很好吃,尤其是肴肉~口水~

感谢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茶肆偶遇

蜀中唐门, 是武林中传承已久的江湖名门。当然, 有名归有名, 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只因唐门向来以用毒和暗器闻名江湖, 门中弟子又多为家族子弟, 显得相当排外,所以历朝历代都不被中原正道认可。

直到北宋末年, 金兵南下, 四川宣抚使吴玠, 在唐门子弟兵的相助下, 扼守和尚原, 夜袭神岔沟, 死守饶凤关, 血战仙人关, 数次大败金兀术,几乎要了他的命。

金连年累战, 未能入蜀, 反而损兵折将,最后只得退去。

在金宋的这几次大会战之中, 大巴山唐家堡倾族出动, 踊跃参军,更动用了追命箭、床子弩、连珠流火等诸多机括秘器。还有人潜行军中, 刺杀敌将,不惜同归于尽,以身报国。

无数唐门子弟用热血和忠魂守住了陇蜀, 换来了中原正道的敬意,从此江湖人提到蜀中唐门,也当得起一声名门正派了。

这一代倒好,居然还出了个不使毒专医人,仁心仁术走江湖的妙手神医,更是让人称颂不已。据说唐龄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从未伤过一人,倒是救死扶伤,活人无数。

这位出身唐门却特立独行的神医唐龄,出江湖不久,便与铸剑师门下高足,清光映雪贺云阳结识。

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成为知己好友,从此结伴行走江湖。一医一剑,冠绝天下。

世人又用“一剑霜寒十四州,满堂花醉三千客”来并称他们,实在是因为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如果说唐龄人到了附近,那么等于意味着贺云阳也来了?

一念至此,在茶肆中用早饭的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门口张望,想瞧瞧这两位名扬天下的正道少侠是何模样。其中,当然数梁御风最急切啦。

杏林春暖……

江湖人这样称呼唐龄,只因见过他的人,都说神医济世救人的风采令人仰慕,得他妙手施术如沐春风,直如三千杏树灼灼绽放,繁花丽色,香远益清。

这又是何等的风致?想想就令人期待好吗?!

梁御风囫囵吞下嘴里嚼都没嚼烂的一口面条,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也顾不上眼角的眼屎都没擦掉,瞪大了眼兴致勃勃望过去。

石桐宇转头望向他,正想提醒他注意掩饰行藏,见状,感觉这副尊容他老子来都未必认得出来,干脆吞下了没出口的半截话。

小乔既紧张又兴奋,不由抓住了身畔钟寅的胳膊。他用力太猛,钟寅猝不及防,差点痛呼出声。他强行咽回肚子里,双手抱紧了大黄猫,紧张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门帘一掀,跟在茶肆主人后头进来的是个蓝衫公子。秋风已凉,他却手摇折扇,意态潇洒。

小乔闷笑道:“哇,梁二哥,这人和你可以做个朋友。”

一个羽扇,一个折扇,都是同道中人!

梁御风才不理他,径自伸着头去看那公子的脸——

折扇一收,那人跨过门槛,抬起头来,无限风流地一笑,一张满是痘花的脸油光锃亮!

“我去!”

梁御风深感自己的双眼受到了暴击,差点活生生呕出一口老血。

小乔愣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还是钟寅使劲拽他衣角才停下来。

那边厢,茶肆主人正在殷勤招呼:“孟公子,你们今天是结伴来的啊?唐神医,请,这边请。”

梁御风贼心不死,重又振作精神望过去,便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青年跟在那位蓝衫公子后头迈进门来。

这青年作走方郎中打扮,身挎药囊,眉目清润,在之前那位痘花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尤其他唇角含笑,目光温柔,神色谦和,分外引人亲近。

这时他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人围观,不自在地敛目垂首,腼腆一笑。这一笑日丽烟浓,春风及第,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好一个杏林春暖,当真名不虚传!

四人看得都是一呆,相互间以目示意,知道这次不可能认错人了。这时忽见后头又跟进来一位,都猜测是那位清光映雪贺云阳,纷纷注目。

不料走在最后的那人身着墨蓝色衣衫,还背着把胡琴,睡眼惺忪,身材清瘦,却与传说中喜着白衣的贺云阳大为不同。

“哟,这位是生面孔,唐神医你们的朋友啊?客官贵姓?”

店家殷勤探问,那痘花脸笑答道:“这是小木头。”

店家忙道:“这位公子,请。”引着这三位一径转进后间去了。

梁御风他们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这小小的茶肆居然还有所谓的雅间。

两宋时,茶坊随处可见,是市民们休闲娱乐甚至交际聚会的场所。不但常年营业,种类繁多,临安府甚至还有通宵达旦开张的。

这家茶肆所在地略有些偏僻,但店面也算清爽别致,内进还用帘子隔开了,辟出个雅间来,地方不大,想是用来招待熟客的。这店家见了唐龄三人便直接引过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石桐宇见这三人走过他们这一桌,忙转头回避了,心中却沉吟不已。

小乔已经按捺不住,轻声道:“除了唐龄,另两个是谁?贺云阳怎么不在?”

这时没想到那茶肆主人一边引路,一边也在问话:“今天贺公子没来吗?”想必唐龄每天都和贺云阳一同来这家茶肆吃早饭。

唐龄却没开口,只是回以羞涩一笑。

倒是那痘花脸抢着答道:“贺云阳今天不在,他去干一桩大事啦!所以换我们陪唐郎中来。”

当时北方尊称医生为大夫,南方则尊称为郎中。

店家忙赔笑道:“孟公子所说的大事,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痘花脸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们家雷老大和肖二郎也去了,这事还能小了吗?”

这话一出,小乔不由道:“啊,我知道了,这人就是惜香才子孟沛东,钱江四少里最小的一位。”

梁御风长叹一声,道:“诶,我早就猜到了,但真的不想承认好吗?!”

惜香才子孟沛东,虽然武艺在江湖中排不上字号,但文才可是冠绝一时。

尤其他不像其他自命清高的文人,只写些阳春白雪的诗词歌赋,他的出名之处,在于他还是一位杰出的话本戏曲作者!

宋代市民文化普及,话本也盛极一时。像茶坊酒肆这种地方,常常有说书的唱曲的艺人在此表演。当初江州浔阳楼上,梁御风他们就是在听书时遇见了浔阳三英。

每个说书人习惯不一样,有本事的会自己编段子来讲,比如浔阳楼的范百舌,在江州本地还挺知名。

不过惜香才子又比他强多了,乃是天下知名的大手作者!

他的新话本一出,就会迅速传遍全国。书生们争相传抄,各地说书人都会拿来当蓝本宣讲,戏班子也会紧跟潮流排演新戏。洛阳纸贵也不过如此了!

梁御风闷闷不乐道:“惜香才子前年所作的《梁红玉擂鼓战金山》那出本子,连我爹都很是欣赏。诶,他真人怎么长成这样!”

小乔道:“啊,这出戏我也听过。我大哥好像也曾大力称赞过。”

石桐宇恨铁不成钢地瞪梁御风,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小乔坚决站在大舅哥这边,赶忙捧场道:“对,鸡蛋好吃,跟那只下蛋的母鸡长啥样有何关系?”

梁少爷忽然捏着嗓子学女声唱了一句:“一代红妆,兵符执掌;军威壮,扫荡封狼,血溅长江浪……”

奈何他没练过戏腔,尖声怪气的令人发嘘。

石桐宇一口茶水差点从鼻孔喷出来。

小乔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倒是钟寅忽然道:“咦,我姐姐也很喜欢哼这句。你们唱的腔调还真有几分像……”

小乔道:“不会吧?再怎么差也不会沦落到你姐那样吧?”

钟寅难得板起脸:“小乔你什么意思?我姐好歹也是个女人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成批登场啦^_^

附注一下,梁红玉唱段,取自京剧《战金山》~

☆、形势严峻

梁御风学的是梁红玉在《战金山》里的唱词。

梁红玉擂鼓战金山这一出戏, 并非完全虚构, 乃是根据黄天荡之战改编的话本故事。

南宋名将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 虽然出身风尘, 却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女英雄。

她根据地形巧设埋伏, 诱使金兀术大军深入黄天荡,又亲自在战场擂鼓助威, 发号施令, 以八千疲兵战胜了十万金兵, 从此传为一代佳话。这也是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惜香才子选取这个故事, 又从梁红玉早年沦落风尘着眼, 写出了集狗血八卦国恨家仇战争热血于一体的一出时事大戏, 为世人津津乐道。

这出戏本号称“有井水之处皆传唱”, 竟然能跟当年的白衣卿相柳永公子别别苗头。惜香才子实在堪称是当世第一的讲故事大手, 忠实读者也不知道有几多。

从这点来说,连世外五绝都不如他。毕竟不会武功的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武林高人, 但都晓得说故事的惜香才子。

至于惜香才子之所以叫惜香才子, 那是因为此人爱写女子,戏文话本的主角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是女人, 剩下两个大约是女神仙或者女妖精。

这也让某些同行坚决认为, 此人能红就是因为擅风月不正经!

据说,惜香才子尚未成婚, 因为他立志要娶一位天下绝色……

梁御风叹气:“真是不见不知道,见了吓一跳。就他这尊容,也想娶天下绝色?”

小乔若有所思:“哎, 对了,他想娶的不会是萧红泪吧?”

钟寅默默抱着大黄猫顺毛,不发表意见。

石桐宇听着他们东拉西扯深感无力,他咳嗽一声,提醒道:“你们就没看见最后那个人吗?”

小乔忙狗腿道:“看到了啊,背胡琴的那个嘛!”

梁御风呷了口茶,眯眼道:“既然惜香才子叫他小木头,多半姓穆,便是那个肖扬的师弟穆少淮呗。”

小乔道:“嗯,对,就是这个名字。刚才一时想不起来了。”

石桐宇蹙眉道:“不是说此人是个跑江湖卖把势的?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高手?”

小乔心虚了:“呃,这话是我说的……”

梁御风轻摇羽扇,笑道:“此人步履沉稳,精气内敛,渊渟岳峙。不知道你觉得什么样的算高手,反正他这样的,我看打你是不成问题。”

小乔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石桐宇沉默半晌,道:“不错,此人已达返璞归真之境界,距离宗师也只有一步之遥。至少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便是我与他交手,只怕也不能说是稳操胜券。”

钟寅默默地缩了缩脖子,怀里的大黄猫似乎被抱得太紧,“喵呜”一声,用力抗议。

梁御风叹道:“哥哥,我说了吧?高手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哦。你打算怎么办?”

现下形势显然越来越严峻。

他们要抢夺定魂珠,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些已知的、成名的正道少侠们,连大家以为是路人甲打酱油的,跑江湖卖艺的,居然随便拉出来一个也是一流高手。

石桐宇皱眉不语。

小乔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主意!”

梁御风笑道:“哦?”

小乔握拳道:“至少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啊!唐龄难得落单,这个穆少淮就算是个强手,总不如贺云阳吧?至于孟沛东,完全不足为虑。”

梁御风问:“你想怎么做?”

小乔不假思索:“我们这边有四个人,他们就两个能打的,不如冲进去拼一把啊!只要能随便抓住一个当人质,就可以让他们拿定魂珠来换了!”

石桐宇听罢,无奈沉默。

梁御风轻摇羽扇,笑道:“小乔,我且不说你为何认为抓人可以换到定魂珠这一点,你信不信,咱们只要敢冲过去动手,这茶肆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会过来泼你潲水扔你臭鸡蛋?”

小乔耷拉下嘴角:“神医了不起啊!搞什么义诊,就是会收买人心。”

梁御风道:“别忘了还有惜香才子,虽然此人尊容可怖,但拥趸也绝不会少……”说完,还幽幽叹了口气,显然他对惜香才子的长相仍存在很大怨念。

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口忽然又拥进几位文士打扮的人,一迭声道:“惜香才子到了吗?我等前来拜会请教!”

茶肆主人像是见惯了,面有得色地过来领着他们进了雅间。

隔开雅间的帘子一掀,清幽茶香如丝如缕,悠然而来。

小乔撇嘴道:“呸,里面喝的茶好像都比我们的名贵!店家欺人太甚,难道我们出不起银子吗?”

钟寅小声嘀咕:“你是知道不用你付账才这么说的吧?”

那几个人进去时,门帘掀动间,从几人脚边忽然窜过一只细小白影。钟寅怀中懒懒卧着的大黄猫忽然叫了一声,直起身子。

这时他们的谈话声也正传来:“惜香才子,不知您近来可有什么新作啊?”

“对啊,那出《战金山》着实精彩,只是演了太多次,客人嫌不够新鲜了啊。”

“大家都盼着您的新作,简直就是望眼欲穿!”

那痘花脸的得意腔调隔着门帘也传出来个尾巴:“有啊,最近孟某正在写一出新话本,说来也巧,又与你们金山有些干系……”

厚厚门帘重又垂下,那话语声便小下去了。

小乔道:“那几个进去的,好像都是说书先生?”

石桐宇道:“还有戏班班主之流。”

梁御风轻摇羽扇,唏嘘道:“你们看到了吧?如果我们冲进去,除了被愤怒的百姓群起而攻之,恐怕江湖上还会就此多了一出红极一时的段子——”

小乔无辜道:“什么啊?”

梁御风无限悲凉地道:“譬如这种:采花狂魔饥不择食劫持痘脸才子,凶残暴行令人发指缘何屡屡得手?是人性的扭曲还是品味的沦丧!”

小乔闷笑道:“不是吧?有没有这么夸张?”

梁御风语重心长道:“诶,相信我,只会更夸张,没有最夸张……”

说来令人痛心疾首,他这个恶人榜榜首的名头,不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来的吗?!

这回还有这许多行业老大在场,就地取材,发挥只会更夸张!

连钟寅都睁大了眼听得有趣,他怀里的大黄猫却恰在此时使力一挣,挣脱了他的怀抱,跳下地去。

“狸奴?”钟寅惊呼。

大黄猫根本不搭理主人,哧溜一下,贴地窜进了雅间的门帘后!

看着大黄猫瞬间没了影,小乔叫了起来:“哇,怎么回事?”

梁御风唯恐天下不乱:“诶,进去了进去了!”

钟寅惊得整张脸都纠成了一团,手足无措道:“我的狸奴……”

石桐宇沉默片刻,忽然对钟寅道:“……你进去找猫。”

梁御风眼珠一转,笑道:“对哦,小猫,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小乔犹豫道:“小猫露出马脚怎办?”

石桐宇道:“他们是武林正道。”

梁御风道:“白道少侠嘛,就算看穿你有鬼也不会拿你怎样。”

钟寅踌躇片刻,着实抵不过对爱宠的惦念,点头道:“那我去了。”

他霍地站起,无比壮烈地一步一步踱到雅间门口,站定不动,半晌,忽然一回头,朝他们露出一张苦瓜脸:“我真去了啊?”

小乔无奈道:“去吧去吧。”

梁御风笑嘻嘻冲他摆手:“小猫儿大胆进去!哥坐这给你撑腰!”

石桐宇道:“……放心。”

钟寅硬着头皮一掀门帘进去了:“对不住,我的狸奴跑进来了……”

“咦?这只猫是你的啊?”

“快抓住它!”

☆、见机行事

厚厚门帘一隔, 声音又变得细不可闻。

小乔急不可耐, 道:“怎么又没声音了?”

梁御风轻摇羽扇, 道:“莫急莫急, 刚进去呢。”

小乔压低声音道:“他们不会看破了小猫的身份吧?”

石桐宇瞥了他一眼, 道:“没有声音才是正常情形。你想听见什么声音?”

梁御风耸肩道:“是啊。小猫就是进去找猫而已啊。”

三人正在闲话,忽然里间传来惊呼, 这回是隔着门帘也听见了。

“哇!狸奴!”

“喵呜!”这声猫叫堪称穿云裂石, 尖利得叫人心惊。

“……”小乔默默扭头, 看向梁御风。

“诶, 我猜是小猫又被狸奴抓了……”梁御风道。

“……”石桐宇沉默。

“真的不用进去看看?”小乔问。

“不用吧?”梁御风道。

“……再等等。”石桐宇沉吟片刻道。

忽然, 门帘后再度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呼——

“放开我!啊啊啊啊啊!”

小乔霍地站起, 道:“这是小猫的声音!”

石桐宇终于目露异色。

连梁御风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是吧?到底怎么了?他干嘛叫得这么惨?”

小乔从座位后跳出来, 道:“我进去看看。”

石桐宇抬手阻止:“慢, 我去。”

梁御风已经笑嘻嘻起了身,悠然道:“还是我去吧。你们且等着。”

他不慌不忙走到雅间门口, 未进门就先彬彬有礼问道:“请问唐神医在吗?”

里面传来那痘花脸的声音:“哟, 谁啊?找唐郎中啊?进来吧!”

梁御风抬手去撩那门帘之前,也学小猫儿一样回过头, 只不过钟寅当时是愁眉苦脸, 他却对着石桐宇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石桐宇眸光幽暗, 沉默不言。

他知道梁御风的意思,眼下强敌如云,他们两人自然应该彼此信任, 同心协力。

这失魂引不解开,两人身魂不能复原,他们便等于凭空少了梁御风这个强手助力。别说对上白道所有的顶尖少侠,就是遇上眼前这三个都无法稳操胜券……

但——

他别过头,避开了梁御风的目光。

梁少爷似乎对他的反应也早有预料,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挑开门帘缓缓走了进去。

“唐神医,在下赵四,冒昧打扰了!”

他的声音在进去之前传了过来。

小乔重又在位子上坐下,嘀咕道:“梁二哥是不是有病啊?取假名叫什么不好,偏偏叫找死!忒不吉利了吧?”

石桐宇无奈叹气。

雅间里面,梁御风进了门去,目光先快速扫了一圈,锁定了端坐一角的唐龄,顺便瞥见坐在他对面的钟寅,只是背对门口,看不见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唐神医,在下有病向您老求治!”

众人循声向他看来。

这雅间本来就不算大,眼下挤满了人,倒是隐然分作了两拨。痘花脸的惜香才子和那几个文士是一拨。另一角,那个穆少淮却和唐龄坐在一桌,他们对面就坐着钟寅。

这时梁御风定睛看去,才发现钟寅的手还放在桌面上,被唐龄捉着。

听见他的话,唐龄也没回话,更没松开手,只是抬起头冲着他这边微微一笑,仍是带着些许腼腆。随即又低下头去,对着钟寅桌子上摆的那只手,眼帘微垂,专心致志。

倒是旁边的穆少淮代他答道:“唐郎中答应你了。”

这是什么状况?

总不会在给小猫看手相吧?

饶是梁少爷脑子转得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他找的借口就是请唐龄治病,索性道了个谢,不慌不忙向唐龄这边走过去。

经过痘花脸这一桌,惜香才子正说得口沫横飞:“这个新故事呢,主角是个绝色的女妖精……”眼角余光瞥过梁御风,忽然顿了一下,眼睛一亮——

这眼神多熟悉啊!

……至少梁少爷熟悉得不得了。

可不就是他瞧见美人时的常见眼神吗?炽热又专注,虔诚又赞赏……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接受到这等眼神的梁少爷肝颤了一下。

幸好惜香才子随即便收回目光,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是男的……哎,我怎么觉得这位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梁少爷处变不惊,轻摇羽扇道:“这位是惜香才子吧?唉,公子才名冠绝天下,在下也只恨不曾早一日结识啊!”

惜香才子没想到美人居然还如此知趣,这三分的欣赏顿时便化作了八分的投缘。

他唰的一下,打开折扇,也摇了两摇:“哎呀,你这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待你向唐郎中求了医,我们可以一起喝两杯。”

两人在大秋天里对着摇扇子,周围的人看得浑身一阵恶寒。

梁御风走到神医跟前,发现钟寅正皱着脸作欲哭无泪状,一只手被温柔腼腆的唐龄牢牢攥着,摊在桌案上,唐龄右手捏了只小酒壶,正向他手上的伤口浇。

那酒香中人欲醉,显然是烈酒。

穆少淮在旁边道:“唐郎中说过,被猫狗这类畜生抓出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易生出风邪。别看伤口细小,却可能会要了性命。”

烈酒浇过钟寅手上那些猫抓的伤口,他虽然没有再叫,苦瓜脸却一阵剧烈抽搐,看得梁少爷都替他牙酸。心道:不至于吧?有这么痛吗?怎么又被抓了新伤口?

目光随意一瞥,结果又吃了一惊。

除了被唐神医牢牢抓住的钟寅,那只大黄猫也被穆少淮揪着颈皮呢,难怪没再听见动静。

穆少淮对他点点头,很客气地道:“请坐。”

浇完烈酒,唐龄又取出一个小小玉瓶,挑出一捻药粉洒在钟寅的伤口上。顿时他又是一阵口眼歪斜,显然痛不欲生。

梁御风依言坐下,在旁边看得纳闷。唐龄一直神情温和,上药的动作也十分轻柔。想不到小猫儿如此怕痛,也是异数,害得他们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这时唐龄终于上药完毕,放开了钟寅的手。仰起脸来,对着梁御风腼腆一笑,像是为了劳他久等而心生歉意。

梁少爷与他坐得极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瞧见这位神医的每一根睫毛。

他这阵子见了太多的美人,唐龄的容貌在其中不能算顶儿尖的。但神医眉如远山,目含秋水,尤其墨黑眼睫如鸦羽,长而纤丽。这般含羞带怯歉然一笑,当真如春风拂面,令人心中好生熨帖。

钟寅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想走又不敢走,眼巴巴地看着被穆少淮劫持的大黄猫。

穆少淮与唐龄交换了一个眼色,把黄猫还给他,认真道:“小兄弟,以后小心点,别老是被猫抓伤。”

钟寅把失而复得的大黄猫抱进怀里,点头如捣蒜。

这时穆少淮转过头来,又对梁御风道:“这位公子,唐郎中问你,你要治什么病?”

霎时间,梁御风心念急转。

他这个时候意识到,自从这位唐神医出现以来,从没张口说过一句话,一直是痘花脸或是穆少淮代他开口。再想及江湖上盛传的贺云阳与他形影不离一事……

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名扬天下的杏林春暖妙手神医——

是不是压根儿就不会说话呢?

俗话说天聋地哑,身患哑疾者往往也是天生耳聋。唐龄看样子倒不像是聋子,但他从不说话也确是事实……

梁御风心中思忖,嘴上也没耽误了回话。

他轻摇羽扇,答道:“唐神医,在下身患的是陈年旧疾。这痼疾也不知难倒了多少名医,在下也是没有办法,打听到您老在这一带义诊,才过来碰碰运气。”

他说话时留了个心眼,用羽扇半挡住嘴型,倒要试试唐龄究竟是否患有耳疾,会不会是从说话口型来辨别他人的话语。

谁知唐龄一等他说完,就立刻伸出手来,示意要搭他腕脉。

梁御风一时更为疑惑,不知他到底听见了没。倒也不怕他诊出虚实,于是顺势递上手腕。

旁边的钟寅看得又是紧张又是不解。腕脉乃人身要害,交付到敌人手上,又是要冒着多大的风险?

但梁少爷才不怕唐龄给他诊脉。

要知道,石桐宇这壳子,确是有着陈年旧疾啊。

——气海破碎,这样的陈年伤势若还不算痼疾,什么才算痼疾?

他现下这壳子,左右是无法聚集内息,有何可惧?

☆、事有蹊跷

果然, 唐龄为梁御风诊脉, 三根手指轻轻搭上腕脉, 良久不动, 目露深思之色。显然伤势棘手, 他也深感为难。

梁御风深感得计,温言问道:“唐神医, 怎样?”

闻言, 唐龄霍地站起, 一把拽住梁御风的手臂, 神情沉重。

旁边支颐打盹的穆少淮都被他惊了一惊, 胳膊啪地一下摔在桌面。

哧溜一下, 细小白影从穆少淮袖中窜出, 在桌面上一溜烟跑过。

大黄猫又炸毛了, 尖声喵了一声,还是钟寅早有提防, 一把将它摁回怀里。

这回离得近, 梁御风清晰地看见,那窜过的白影原来是一只小白鼠。

穆少淮面露尴尬之色, 三分未散的睡意也被惊掉了大半。他抿唇吹了声口哨, 那只小白鼠闻声又窜回他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根手指轻抚了一下小鼠的脊背,甚是爱惜。一直无精打采的面孔上难得露出几分稚气的笑意。

梁御风一看, 得,这又是一位养老鼠当宠物的。难怪大黄猫忽然发疯,冲进雅间里面来呢。

唐龄却不像他一样东张西望, 只是牢牢捉住他的手臂,力大如牛,与腼腆外表判若两人。

梁御风还有空隙胡思乱想,心道难怪刚才他给小猫上药时,钟寅怕痛成那样也挣不开。

果然,古来中医擅推拿,面对病人的时候,力气总是大得惊人哪!

只不过唐龄这回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穆少淮虽然陪在旁边,却不如贺云阳与他心有灵犀,完全猜不到他想做什么,当然就谈不上帮他解释了。

钟寅呆在旁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四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顿时陷入了僵持之局。

梁御风试探道:“唐神医?”

唐龄望着他,须臾,手上力道松了一些,但仍是捉着他手臂不放。

穆少淮眨眨眼,发觉自己帮不上忙,于是自顾自坐下,逗弄自己掌心的小老鼠,喂甜瓜籽儿给它吃,索性丢手不管了。

钟寅一看,有样学样,开始给自己怀里的大黄猫顺毛。

梁御风哭笑不得,又道:“唐神医,到底怎么了?”他还怕唐龄真的有耳疾听不见,因此特地口型清晰,一字一顿的吐字,务必要让唐龄看清楚。

唐龄看着他,目露凝重之色,半晌,忽然绕到他身边,二话不说,抬手就去扒他衣服。

梁御风顿时冷汗与黑线齐下。

唐神医这是个什么意思?他梁少爷虽说恶名在外,可着实纯良无比,从未占过人便宜好吗?!

他这一呆之下自然就抵不过唐神医的手速。

没等他反抗呢,唐龄已经迅速把他外袍解开,俯下身来,头一偏,竟然毫不犹豫用耳朵贴住了他的胸膛,凝神倾听。

梁御风大奇。

咦?咦?咦?这位唐神医原来不是聋子啊?

望闻问切,医者诊病多凭这几样。唐龄既然有神医之名,这听声诊断也是必修功课。果然,他贴着梁少爷的胸腔听了半天,终于直起身。

梁御风于是眼巴巴望着他。

神医既然不是聋子,那到底还是不是哑巴呢?他实在很好奇啊。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

沉默,沉默,只有沉默。

梁御风偏不说话,就不说话,一直不说话。

半晌,他赢了。

开口的是唐神医!

“你、你……”

梁御风得意地笑。

神医他不是哑巴,真的会说话!

但是——

“你、你的伤,是、是是幼、幼年时……”

梁御风瞠目结舌。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唐神医一句话还没说完。

“被、被被人用,用重手法、击、击击……”

这位杏林春暖妙手神医,之所以不肯开口说话,原来是因为——

他竟然是个口吃,是个结巴!

医者不能自医。这位仁心仁术誉满江湖的神医,竟然有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毛病,实在是令人无限痛心啊!

梁御风悔不当初地扭过头去,恨不能替他把下半截话补完。真的好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活活给憋死啊!

还不能多看。

越看他越着急,越着急他越脸红,越脸红他越是说不出来……

同桌的穆少淮和钟寅都是一脸惨不忍睹。

幸好屋里还有个惜香才子。

痘花脸正与那边的同好们聊得热火朝天,听见这边动静,哪还聊得下去。大家都梗着脖子等着“击、击、击”后面的词儿呢。

说来他们不是说书就是唱戏的,哪个不是嘴皮子利索的家伙?从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令人捉急的说话方式,闹心呐!

好在他们文人聚会,不缺笔墨。惜香才子见不是事,亲手拿了一份纸笔送到这边桌上来,总算止住了唐神医的自虐和虐人。

“唐郎中,你还是用写的吧!”孟沛东无限感慨地道。

唐龄羞涩一笑,向他点头致谢。

惜香才子继续回去与那帮文友交流。神医这一桌人,则全部伸着头去看唐龄写字,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唐龄偏头微一思索,便手执狼毫,行云流水笔走龙蛇,显然想说的话都已经想好。

梁御风先是松了一口气,等拿过字条定睛去看时,一口气又堵在了喉咙口。

“……你的伤是幼年时被人用重手法击伤丹田?是丹田吧?”他问道。

唐龄乖巧地对他点点头。

这一句相对比较好认,因为大半句都说出来过,可以靠猜的。但后面的字迹……

“以?以致?????”梁御风读了两个字就顿住了。

好一笔草书,左驰右鹜,连绵回绕,千变万化,一气呵成,字形潇洒连贯,变幻莫测——

莫测个鬼啊!这什么鬼画符?!鬼才能认得出来啊!!!

穆少淮和钟寅见状,也争相把字条拿过去看,半晌,同样无奈摇头。

“唐郎中这字,忒……潦草了点。很难辨认啊。”连他的同伴穆少淮都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唐龄目露无辜之色,又是含羞带怯地歉然一笑。想了想,又提笔重写了一张字条,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

那字还是谁都认不出来!

唐龄满怀期待地望着梁御风,似乎还期待着他醍醐灌顶,能突然看懂……

“……”梁少爷拿着满纸狼藉的字条,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自古狂草数医者,处方读来如天书。古人诚不欺我也!

穆少淮唏嘘道:“难怪贺少侠临走前,特地交代我,多看顾唐郎中……说来惭愧,我本事有限,有负他所托!”

唐龄默默把笔放下,垂眼不说话了。墨黑羽睫像小扇子似的,颤啊颤的,无端惆怅。

梁御风见状,心中好生不忍。想来贺云阳身为他的莫逆之交,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也能看懂他所写的字迹的……难怪这两人行走江湖,形影不离。

然而,又是什么原因,会让贺云阳在今早匆忙离开,不陪在好友唐龄身边呢?

此前听孟沛东无意中透露,钱江四少中的雷简和肖扬似乎也参与了同一行动。

可如果像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那样,这些少侠都是为了护送萧家的财物宝贝而来。

要知道镇江到金陵,这金山是再顺路不过。他们一起等着大船经过便是,又何必分开几路行动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里面有古怪!

黄一铭此前的传书,倒不一定是假的。但毕竟他不在本地,消息滞后,不能察知瞬息万变的形势。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些正道高手到得如此之齐,却又兵分几路行动?

☆、误打误撞

梁御风心有疑惑, 趁着这机会开始套话:“唉, 听说唐神医和贺少侠乃是知己好友, 心意相通。要是贺少侠在场就好了, 他想必能为我解惑?”

穆少淮正逗着自己的小白鼠, 闻言,不经意道:“贺少侠和我师兄他们是去缉拿凶徒, 事关重大, 情非得已。”

梁御风马上接着问:“凶徒?”

穆少淮看了他一眼, 答道:“兄台也是江湖人, 想必知道血沿檐?”

旁边的钟寅忍不住插口:“血沿檐这老魔头, 谁会不知道!”

血沿檐果然凶名远扬, 连世居君山的钟寅也照样从小听过他的传说。

穆少淮道:“你们有所不知, 血沿檐近两年又重出江湖了。”

梁御风颔首道:“我也略有所闻。不是说去年他曾在庐州出现吗?”

穆少淮道:“不仅如此, 十数日前,他便开始在沿江一线频繁活动, 截杀了不少前去金陵参加重阳之会的江湖人。想是不忿这些人竟打算对付他, 狂性大发。”

他顿了顿,目露不忍之色:“尤其昨日在池州池阳郡, 清风镖局满门上下数十口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鸡犬不留,重现了当年‘血沿檐’的惨况。据说只不过因为这家镖局有个年轻镖师, 曾喝醉了酒当众说过想要娶江湖第一美人为妻。”

钟寅缩了缩脖子,显然幼年时血沿檐也曾是家里人拿来吓唬他的大魔王,至今心有余悸。

梁御风暗叹, 这些自不量力的江湖人真被他说中了。一旦碰见血沿檐这宗师级人物,果然是遇见一个死一个!

穆少淮也叹了口气,又道:“此人还在九华山上,屠尽了龙门寺满寺僧侣,现场同样尸山血海。这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龙门寺并无僧人习武,不是江湖门派,和尚又多是性子慈和,戒怒戒嗔的,不知又是为何遭他毒手。”

钟寅叹道:“这魔头杀人听说根本不用理由。”

梁御风感慨道:“这么说,贺少侠他们,是去追捕血沿檐这个魔头了?”

穆少淮道:“正是。”

梁御风霎时间恍然大悟。

原本他就觉得这事不对。萧家的财物虽然贵重,但除了定魂珠会吸引到他们这样的不速之客,实在不值得这么多白道武林最顶尖的少侠们齐聚一堂。

哪有他随口开开玩笑就真的引来一堆人的道理!

闹了半天,是他们自作多情啦。

无巧不成书。原来,正当他们打算劫取定魂珠的当口,大魔头血沿檐开始露面,兴风作浪,吸引了当今正道少侠们的注意力。

现下看来,慕容聿、蓝关雪和谢小蛮从扬州出发,是一路。唐龄、穆少淮和孟沛东待在金山,是一路。而贺云阳、雷简和肖扬结伴行动,又是一路!

这三路人马哪一路也不算弱。梁御风略一寻思便可以明白,这些白道少侠分头行动,撒网捕鱼,却又不让任何一路落单,是为了对付凶魔血沿檐!

难怪他们如临大敌,郑重其事了。应付传说中可能的宗师级高手,再怎么重视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打萧家财物主意的劫道毛贼,想必是不值得少侠们如此慎重对待的……

梁御风在瞬息之间便已想通了许多关节,暗道正是天助我也。

——虽然是误打误撞,可也是他和石桐宇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啊!

这时穆少淮偏头问道:“赵公子,你是不是也要去金陵参加重阳之会?”

梁御风笑道:“去当然是想去的。就算没本事参与盛会,看也要去看看的啊。”

穆少淮郑重道:“圣居士他老人家已经传下一道九九重阳令,请诸方少年俊杰,凡是想参加重阳之会的,都请结伴前往金陵,千万不要落单。免得被那魔头血沿檐逐个击破,枉自丢了性命。”

钟寅忍不住道:“啊,我小时候就听阿母说过,这老魔头非常狡猾,人一多他就不冒头了。落单的小孩子会被他抓回去吃掉!”

穆少淮一愣:“呃,虽然吃人什么的是令堂编出来吓唬你的,但意思没差啦。”

梁御风哭笑不得:“原来你们江南的小娃娃是听着这种故事长大的。”

唐龄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也不插嘴。他是蜀中人,血沿檐的凶名虽然隐约听说过,却不如江南这边详尽。这时也听得满脸认真,目露悲悯之色。

梁御风见状,心中盘算了一番。

白道少侠们兵分三路,其中无疑是以雷简、肖扬和贺云阳这一组主动出击,多半是直接去血沿檐上一处犯案所在地池州追缉他了,血沿檐也不会坐以待毙。因此这三名敌人一时赶不回来,暂时可以排除在外,不用考虑。

可是,慕容聿、蓝关雪和谢小蛮直接从扬州押着萧家的财宝过来,他们要抢定魂珠,这一组敌人却是怎么都避不开的。

所以,最后的关键就落在了这最后一组身上——

唐龄、穆少淮和孟沛东这三人当中,惜香才子的功夫看来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但除此之外,穆少淮却是一名意料之外的劲敌,仅凭内力一项便不在那些成名高手之下。唐龄成名已久,也不可小觑。

他们想要夺取定魂珠,便不能让这一组人与慕容公子他们那一组汇合。否则,两组集中在一起,他们还能有什么胜算?

可是这组人等在金山。这里可是去金陵的必经之路,他们显然是要搭萧家的顺风船。又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三位少侠丧失战力呢?

梁御风沉吟未决,打算先离开再说,于是朝钟寅使了个眼色。

小猫怀里抱着大黄猫,偏偏旁边的穆少淮有只小白鼠,招引得狸奴不时就想扑过去。钟寅坐立不安,早就想溜之大吉了。见了梁御风的示意,当真是如蒙大赦。

他抱着猫站起,躬身朝唐龄行了一礼,道:“多谢唐神医为我治伤,那我就先告辞了。”言毕,脸上还忍不住一阵抽搐。想必是涂药的疼痛不堪回首。

唐龄朝他微微点头,含笑示意,并不阻拦。穆少淮养了小白鼠,更是巴不得他赶紧带着猫滚蛋。两人都是乐见他转身出门而去。

梁御风见状,也站起身,笑道:“今日贺少侠不在,实在遗憾。在下改日再来请唐神医施展妙手。”当下羽扇轻摇,潇洒地一转身,也打算离开。

抬脚,走了一步,没走动——

梁御风讶然转头,发现是唐龄揪住了他的袖子,眼巴巴望着他,死活不放。

“诶,唐神医,你这……”

唐龄口唇张翕,似想说话,但咬了咬唇,还是放弃了。于是一径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袖,双眼殷切地望着他,眼眸澄明如水。

此情此景,感人肺腑,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梁御风那叫一个无奈啊。

神医姓唐,甜到忧伤。奈何没有通译在场,大家无法顺畅交流啊。这动手动脚的,到底是要做啥呢?

走到门口的钟寅也惊讶地站定了身子,回头望来。

但见梁御风与唐龄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奈何他和唐神医实在没有那个默契啊。

最后还是惜香才子看不下去,起身过来救场。

痘花脸轻摇折扇,笑道:“唐郎中赤子之心,专注医道,尤其对疑难杂症非常执着。赵公子的痼疾应是让他非常棘手,但也想试着治疗。因此,我猜他是想让赵公子不要走,留下来让他治病?”

唐龄闻言,微笑点头,但还是望着孟沛东,欲言又止。

于是痘花脸继续猜:“呃,这治病想必不是一两日治得好的?”

唐龄点头,继续望着他。

痘花脸再猜:“反正大家都是要去金陵城,干脆赵公子就留下来,和我们一同坐船去……对不对?”

果然还是写故事的大手脑补功力比较强大。

唐龄笑逐颜开,连连点头不已。随即,便又转过头,认真凝视着梁御风,等他回应。

☆、顺水推舟

梁御风失笑, 没料到随便拿来当借口的治病一说, 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心念急转, 顿时下定了决心。

既然石桐宇执意不肯解开两人的换魂术, 他身无内力, 于实战中便派不上多大用场。倒不如顺水推舟,混入唐神医身边, 随机应变。

这三位少侠等在金山, 势必会遇见慕容公子一行。到时候就看他如何浑水摸鱼, 在乱局中襄助石桐宇一臂之力, 从这帮白道武林最顶尖的少侠们手中, 夺取定魂珠!

“好啊。在下顽疾缠身多年, 如此正是求之不得。还要谢过唐神医的医者仁心了!”

他欣然答应, 转身回座重新坐下, 其间还丢了个眼色给门口的钟寅。

钟寅顿了顿,提步出门。想必自然会把他的所见所闻告知石桐宇。

如果石桐宇在此, 多半是不会愿意他这样托大, 以身涉险。

不过,如今虽然事情有了转机, 想要抢夺定魂珠, 仍是相当之难。不冒点险,哪有希望呢?

见梁御风应允留下, 唐神医发自真心的高兴。

他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一系列或常见或罕见的医术相关器械,又给梁御风把了次脉,又拿出书册记录了一大堆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医案。

想来丹田受损气海破碎确是一种疑难杂症, 便是这位神医也没有什么治疗方案,只能边治边看,随时调整改良。

之后外面又陆续来了一些求医之人,有江湖人,但更多的是附近的普通百姓。唐神医逐一为他们诊脉医治。

梁御风注意到,有主动给诊费的,还有没给钱但是送上一些土产的,譬如自制的腊味,家酿的醪糟,甚至自家母鸡生的一篮子蛋。

无论是什么,唐龄也并不刻意推辞,大多欣然收下。当然也有贫苦之人,不要说诊费,连药钱都没有,唐龄便拿了收下的银子给他们,示意自去买药……

当然,梁少爷有一个非常非常迷惑不解的问题——

唐神医那笔狂草开出的药方子,药铺的掌柜们真的看得懂吗?照着抓药没问题吗?!

有个乡民过来求医,唐龄看罢,示意他没什么大病。但这人也非要留下一坛子米酒不可,唐龄含笑摇头,他就特地交到旁边坐着的梁御风手上。

梁御风一怔,正想拒收,却见那酒坛上系了条丝绦,像是石桐宇常用的,若有所悟,赶紧收了。

看来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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