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所累,不日便取得了武林第一采花贼的称号……
还是个好男色的……
真乃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啊!
“不过,这些你可千万不要相信。”梁御风也喝得半醉,他扒着石桐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
寂静的暗夜里,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
“我爹一生中,只有过我娘一个女人。”
石桐宇心中大震,转过头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
梁御风道:“哥哥,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我娘是佛门比丘尼。”
——梁欢远赴海外之前,曾于中原一路南下,十五年间,枪挑无数庙堂佛庵,为的是寻找在战乱中失散的姐姐。可惜终无所获。
可是,他却因此遇到了他一生挚爱的女子。
那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无倾城之颜色,无显赫之家世,甚至,连清白之身都没有。她便如那些乱世中被骗出家的孤女一样,被迫容身魔窟,失了清白。
但,此女并未寻死觅活,自怨自艾,而是忍辱偷生,伺机而动。自救,且救人。
梁欢遇上她时,她已是不知第几次领着同病相怜的女子一起出逃。只是那次却不幸被抓获,正被打得头破血流。
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刻,两人初次邂逅。没什么花前月下,也没什么一眼万年。
梁欢随手救了她们,继续一路南下。而她养好伤后,很快接手了那帮难民女子的统筹安排,将她们整顿得井井有条,一同追随梁欢南下。
后来这群人越聚越多,蔚然成城,在梁欢的默许下,在泉州沿海停驻下来,那就是沧浪城最早的雏形。
直至与倭寇及毗舍耶人那场大战,梁欢即便一枪能敌百万兵,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挡住所有海上来犯之敌。
是她四处奔走,号召泉州当地民众乡勇相助,更组织众女奋起自救,最后才众志成城击退来敌,得保一地平安。
生逢乱世,苦不堪言,命如草芥,人心晦暗。
却有缁衣伽蓝女子,历经千劫百难,仍是不改初心,拈花一笑风致嫣然,照亮这破败人间。
十五年红尘辗转,梁欢始信,灵台即灵山,佛,自在心间。
可惜这俗世终是留不住她。经年辗转飘零,她身体多有亏损,直至生下梁御风,已是气血两虚,不久便撒手尘寰。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梁欢经此事心中大恸,加上姐姐始终未曾找到,终于心灰意冷。于是带着尚在襁褓的独子扬帆出海,远赴海外。
众女不舍,自行组织船队追随而去,终成沧浪海合欢岛基业。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沧浪主人梁欢这一生当中,欢颜无多,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
而自始至终,也只爱过那一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给男神沧浪主人填的词(按词林正韵)
调寄浪淘沙(沧浪主人)
烽火漫玄黄,
四顾苍茫。
纵横万里铁枪长。
功过是非由众口,
满纸荒唐。
形影两参商,
白露成霜。
浮生一梦又新凉。
浩渺沧浪何处是?
苦海慈航。
☆、庐州旧事
宿醉的感觉非常糟糕。每当此时此刻, 石桐宇就想, 下次切切不可多饮了。
可惜, 他既然结识了梁御风, 这个愿望只怕是毕生都难以实现了……
梁少爷精力充沛, 一大早就起来了,趿拉着鞋在外间走来走去, 吵得他更加头痛欲裂。一怒之下, 他索性披衣起来, 拉开门就吼:“你!”
结果话音未落, 被塞过来的果子堵住嘴——
梁御风笑嘻嘻凑到他跟前, 促狭地扬了扬眉毛。
石桐宇气不过, 忽然一口咬下去, 梁少爷吓得赶紧缩手。手指与口唇一触即分, 似有还无的温软,两人心头微生异样。
梁少爷没脸没皮惯了, 这回也莫名有点不自在。眼神左飘右飘一阵, 也没寻思出说句什么话好。百无聊赖之下,干脆随手抓起几个果子抛着玩儿。
石桐宇悄悄瞥了他一眼, 又嚼了嚼嘴里的果子, 汁浓味甘,口感柔软, 味道酸酸甜甜。梁少爷还毛手毛脚给他去了皮,样子虽然不好看,吃起来滋味却不差。
“猕猴桃?”他看着梁御风手中那几枚没剥皮的, 迟疑着没话找话。
外形色泽都差不多,只不过个头非常之小,只有核桃那么大,让他有点不敢肯定。
“呃,我们岛上都叫它奇异果。”梁御风道。
对话挽救了尴尬场面,两人互看了一眼,气氛总算恢复如常。
石桐宇起身自去洗漱,顺口又问:“哪来的?”
这个问题不用思考,梁少爷直接回答:“在门口的竹篮里找到的。”
自从他们来到芙蓉山庄,真可算得上是宾至如归。也不知是每位客人都有这样的待遇,还是小乔特意巴结的缘故。
他们每日清晨刚起来,就有人适时送来朝食早饭。米粥点心都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小菜也清爽可口,连石桐宇都挑不出刺。只不过很少在清早就送水果罢了。
梁御风把篮子提进来后就随便放在桌案上,这时他从篮内拿出食盒,忽然道:“咦?”
石桐宇道:“什么?”
“还有张纸条压在下面。”梁少爷大笑,“哈哈,好丑的字!”
石桐宇一怔,凑过去看时,只见那纸上的字迹确实拙劣如幼儿,歪歪斜斜不说,还缺笔少划。但那三个字却触目惊心,直直撞入眼底——
“给苗苗”。
梁御风没心没肺地狂笑:“哈哈,肯定是小乔送来的吧?这小子!”
石桐宇忽然道:“不对。”
梁御风讶然:“啊?”
石桐宇伸手拿过那张字条,皱眉细细辨认:“我好像……见过这个字迹。”
梁御风张口结舌:“这么丑的字……我看多半是左手写的吧?左手写字不都这么难看?还有字迹一说吗?”
石桐宇倒没想过这一茬,犹豫道:“咦?”
梁御风笑道:“小乔那小子又想讨好苗苗,又怕你揍他,就自以为得计用左手写字……哈哈,真是掩耳盗铃。”
石桐宇被他一说,不由也踌躇起来:“是吗?”
梁御风又道:“不过这小子也有意思。苗苗人又不在,他送水果来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你带回家去给苗苗?”
石桐宇怒了:“休想!”
梁御风哈哈大笑:“哥哥你放心,我保证全部吃干抹净,渣都不留一点!”
石桐宇哼了一声,不去管他。只是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字迹,他仍是心存怀疑。
迟疑片刻,他轻声道:“你知道……血沿檐吗?”
梁御风正忙着给果子去皮,听见他问话也是一惊,停下手中动作,正色道:“知道。”
——武林恶人榜第二号人物,血沿檐。
和梁御风的老爹沧浪主人一样,血沿檐也是在靖康之乱时便崛起的老牌恶人。
此人生性暴戾,多年来杀人如麻,手下冤魂无数。不露面则已,一旦露面,不管遇到的是武林人士还是普通百姓,都是一视同仁——
灭人满门,鸡犬不留!
金宋交战时期,中原连遭战祸,人口十不存一。几支结伴南逃的百姓队伍,不幸遇上这魔头的,都被屠戮一空!
传言其中一支还有南迁的武林世家主持大局,结果也是无一活口。据此推断,他应该也有接近宗师级的实力!
仿佛应战乱所生的杀戮凶星,他所到之处均是血流成河,尸骨累累。更可怕的是他杀人完全随心所欲,根本不需要理由,一言不合灭门屠村都是家常便饭。
因无人知晓他的姓名来历,他杀人的手法又特立独行,不但将尸体大卸八块,还要倒吊在屋檐上流血示众,故而得了个诨名“血沿檐”。
流血涂檐楹,积尸草木腥。屠戮十七地,千里无鸡鸣。
江南一带,他留下了无数可怕的传说,是个可以止小儿夜啼的血腥恶魔。三十年过去了,江南的百姓当中,至今还流传着那首恐怖的歌谣。
当然,比起传说中合欢岛主的荒yín好色、灭佛毁庵乃至海外称王,这家伙只会杀人,难免单调无趣了点。
但他光凭杀人这一项,就越过了花样百出形形色色的各路恶人们,牢牢占据了恶人榜第二位,至少说明,他杀出了风格,杀出了水平……
当年,因其血债累累,激起众怒。世外五绝中的清净禅心圣居士,亲自出面,召集江南群侠围杀此獠,却被他带伤逃去。江北已是金人辖区,圣居士鞭长莫及,只得作罢。
但江南一带,血沿檐就此销声匿迹了很久。
石桐宇沉默半晌,道:“去年金主完颜亮率军南侵,血沿檐趁机又开始在金宋边境活跃。苗苗,就是因追缉此人而受伤的……”
梁御风不由大惊:“咦?”
——苗苗身为世外五绝中美厨娘唯一的亲传弟子,天分极高,武功已经小有所成。
但,十六岁的少女哪怕有名师倾囊相授,也绝不可能于这样的年纪达到宗师级境界。
武功初成之后,需要的就是江湖历练了。只有在真正的危机和实战当中,才可能等到那可遇而不可求的灵光闪现,从而得窥宗师门径,等待水到渠成以武入道的那一天。
纵观江湖数百年来,止步于宗师境界之前的高手数不胜数,只是大多数终其一生寿尽而亡也无法晋升。真正的宗师始终屈指可数,正是因为际遇难求,灵机无从捕捉。
一步之遥,犹如天堑。
因此,石桐宇纵然再疼爱妹妹,也不可能阻挠她独自闯荡,追求自身晋升的机会。
一年前,苗苗出师下山,拜别兄长,独自闯荡江湖,邂逅了名捕黄一铭。
黄一铭因幼年逃难时,家人无辜丧命在血沿檐手下,当了捕快后一直立志要将这魔头绳之以法。
他搜集了历年来的旧卷宗,又机缘巧合,得以亲自面见世外五绝中的圣居士,按照口述画出了血沿檐的肖像。
更有甚者,他还根据这魔头复出后沿途犯案的蛛丝马迹,查出此人正在庐州一带。
苗苗艺高人胆大,又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当下拿了黄一铭绘出的图影,自告奋勇前去追缉。
她冰雪聪明,也并没有自不量力,到达庐州后先是联络了当地武林世家和名侠,打算集合大部队的力量追缉凶徒。
起初进展不错,她中途还传信给黄一铭,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但众侠士人多口杂,声势浩大,难免不够隐蔽,几次伏击不成,很快就追丢了人。
年关将近,人心散乱,众侠士决定先行散去,日后再重新聚首。只剩下几家与血沿檐有血海深仇的苦主,仍是不肯放弃。
苗苗身为领头人,也不愿半途而废,传信给黄一铭,托他转告兄长,说要继续追缉,不回去过年,就此失去了音讯。
直到来年二月,黄一铭接到一封陌生的传书,却是替苗苗求救的。他接信之后,不敢怠慢,又通知了石桐宇。
两人披星戴月,日以继夜赶去庐州郊外野村,却终究还是迟了!
残肢遍野,碎尸累累,活生生的血池地狱。荒村野地里,群侠死伤殆尽,唯一幸存的活口便是苗苗。
少女昏迷不醒,唯余一息尚存。如果不是他俩到得及时,只怕也将罹难。即便如此,也是命魂离身,七魄将散,药石罔效。
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从现场尸山血海的惨状来看,凶手当是血沿檐无疑。
那一天,正值惊蛰。
春雷响,万物长,二月的春风吹彻了大地,唤醒了沉睡整个冬天的世间万物,却唤不醒长眠不醒的少女……
梁御风听到这里,想象当时情景之惨烈,不由恻然。
良久,石桐宇缓缓道:“要不是黄一铭接到的那封传书,苗苗很可能连最后那点机会也没有。”
梁御风迟疑道:“你是说,那封传书的字迹也是这样的?”
石桐宇道:“不错。黄捕头还曾追查过到底是谁发来的传书,却一无所获。”
梁御风一怔,忽然道:“等等,现场无一活口的话,哪来的人传信呢?总不会是凶手本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最终大boss来个简单介绍~
☆、借花献佛
梁御风把手上沾到的果汁胡乱抹在石桐宇的袖子上, 拿过那张纸条, 又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仔细端详了一番, 皱眉道:“啧, 这么丑的字, 我还是觉得像是左手写的……”
石桐宇抬头看了他一眼。
梁御风道:“哥哥你说呢?”
石桐宇沉默许久,道:“如果真是这样……”
梁御风抢着道:“那个传书的人就是在刻意掩饰身份!”
石桐宇缓缓点头。
梁御风忍不住道:“他为什么会害怕你们认出他的笔迹?他是个名人?他原来的笔迹很特别?又或者你们很熟悉他本人的笔迹?啧, 怎么越说越觉得这人可疑了!”
石桐宇顿了顿, 缓缓道:“不错, 可怕之处就在于, 这人八成和血沿檐有脱不了的干系……”
要不然又怎会虎口余生, 还有闲暇传书救人呢?可这人为什么又会对苗苗手下留情?
梁御风突发奇想:“会不会是那帮侠士里面出了内奸?”
石桐宇迟疑片刻, 道:“苗苗的伤势, 以正中后心的一掌最为致命……”
两人对视, 默然无语。
苗苗是美厨娘的亲传弟子,武功之高不用多说了。什么样的人能击中她的后心要害?
要知道, 到了她这种级数的一流高手, 即便独自对上血沿檐那样的宗师级人物,打不过的话, 逃也逃得掉的。
再不济, 也不可能让后心要害挨个正着!
除非,全无防备或是被太多人围攻……
血沿檐向来独来独往, 臭名昭著到连个弟子都没有,苗苗被围攻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只剩下她毫无防备了……
这么看来, 苗苗之所以身受重伤,九成九是被信任的熟人无耻偷袭!
一念至此,石桐宇心如刀绞。
正在这时,小乔一阵风般卷进了院子里,大老远就喊道:“石大哥,梁二哥,早啊!”
看得出来,他还特地换了身鲜亮新衣,一派春风得意。
“……”梁少爷也是服了他,只好不忍地别过头。
小乔这家伙,也太会赶巧了……
果然,石桐宇本就心情差到极点,看到他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一通拳头砸过去,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石大哥,干嘛又揍我,至少给个理由吧?”小乔遭此天降横祸,委屈得直哼哼。
“……”石桐宇愣了一下,自觉无理,于是不说话,埋头继续揍。
“到底为什么?!早饭不好吃吗?”小乔泪流满面。
梁少爷叹了口气,心中十分同情,于是——
继续在旁边吃果子围观。免得浪费了小乔的一番心意不是?
有小乔插科打诨,之前的沉郁气氛倒是一扫而空。
小乔看到梁少爷吃得香,过来抢了一个,掰开就咬,含含糊糊道:“梁二哥,你太不厚道了。”
梁御风闻言,淡笑道:“你想让我和哥哥一起揍你吗?”单打没尝够苦头,还想试试双打?
小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那还是免了。”
那果子总共也才几颗,一颗就核桃那么大,根本不够他们三个吃的,不过片刻便没了。
小乔咂咂嘴,意犹未尽道:“这什么东西?还挺好吃的。”
梁少爷笑了:“你装什么装?不是你送过来的吗?”
小乔茫然:“不是啊。我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果子。”
梁御风顿住,问道:“早饭不是你特地送来的吗?”
小乔道:“早饭是啊。可这果子不是。”
石桐宇闻言也是一怔。他和梁御风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道:“会不会是你家的下人送来的?”
小乔点头:“可能吧。我兄长也吩咐过,你们是贵客,不可慢待。”他偏了偏头,嘟嘴道,“不过兄长好偏心,都没往我那里送果子。”
梁御风道:“这不就是奇异果?哥哥说也叫猕猴桃。你们这里莫非没有吗?”
小乔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下:“没有哦。至少我没有吃过。”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喧嚣。三人一惊,起身去看时,已经有山庄中的侍卫疾步赶来,干脆利落朝小乔行了个礼,道:“小少爷,庄主请你速速过去。”
小乔问:“怎么回事?”
侍卫禀告道:“昨夜,琼州巨贾徐愿死了!他随身携带的十数枚千岁果也丢了!”
三人面面相觑,忽然,目光齐齐投向梁御风手里吃了一半的、最后一枚果子——
“……不会吧?”他们大叫。
传说,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开始追寻长生不死的神话。
他派遣方士徐福两次东渡,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岛,求取不死药。然而,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第二次出海后,一去不返……
所谓不死药的神话,其实是流传于日本祝岛的传说,当地山谷腹地有一种俗名“窠窠”的果实,古书上记载为“千岁”的,吃了可保千年不死,就是闻一闻也可以增寿三年三个月。
“我去!谁说的,这明明就是奇异果啊!”梁御风失笑。
“……我觉得是猕猴桃,比较小而已。水土不同罢了。”石桐宇淡淡道。
人赃并获,三人只得一同来到乔乐康面前。
只不过,面对乔庄主如临大敌的态度,梁御风和石桐宇都相当淡定。
倒是小乔比较崩溃。
“……你们竟然把价值千金的千岁果随随便便给吃掉了!”他不敢置信。
“是‘我们’。”梁御风微笑着提醒他。
“嗯,你吃了两枚。”石桐宇还替他记着数目。要赔大家一起赔。
“……”小乔无语凝噎。
乔乐康也头痛,一直保持微笑的脸都有点扭曲。他看着梁御风和石桐宇,不由叹气。
“你们的意思是,早起开门便看见送早饭的竹篮里放着这些千岁果?”
梁御风点头:“是啊。”
乔乐康沉吟,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那凶手敢在我芙蓉山庄明目张胆杀人,抢夺这些千岁果,就是为了送给你们当早饭吃?”
“……”梁御风和石桐宇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瞒下那张神秘的字条。
至于小乔,正万分懊丧,捶胸顿足。
要是早知道那两枚果子是千岁果,他一定……
省下来不吃拿去卖钱啊!
乔庄主的翩翩风度都有点绷不住了,他深吸口气,皮笑肉不笑道:“两位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吗?”
梁御风轻摇羽扇,笑道:“那乔庄主你呢?有没有瞒着什么?”
乔乐康一怔。
梁御风笑着看向侍立在他身畔的一名黑衣侍卫:“比如说,那位活财神没死?”
乔乐康眼神陡然一黯。
那黑衣侍卫呆了一呆,忽然笑了起来:“公子好利的眼!”
他大笑着从乔乐康身后走了出来,仍是一张平淡无奇、扔进人堆里找不见的路人面孔,却与他们之前所见的徐愿有微妙的不同。
更重要的是,活财神换下了原先那身金碧辉煌、俗不可耐的行头,气质上完全判若两人。就连相熟的小乔看着他,都完全认不出他来了。
梁御风笑眯眯道:“不敢当。只是徐财神大约是戴惯了扳指,现下虽另换了几枚戴,仍然不停地去摸。叫我看出些端倪罢了。”
徐愿弯起唇角一笑:“哎呀,原来是徐某自己露了马脚。”
见徐愿承认了自己未死,乔乐康在一旁神情难测,沉默不语。
梁御风瞥了他一眼,拿不准这位庄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只不过乔庄主知晓他才是梁御风,但徐愿认识的沧浪少主却是顶着他壳子的石桐宇。这两个人精竟然没互通声气,显然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电光石火间,石桐宇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下意识与梁御风对视了一眼,飞快地达成了共识——
眼下情势复杂,他两人还是要齐心协力,瞒住身上的秘密才好。
石桐宇清咳一声,淡淡道:“既然徐财神没死,那千岁果之事是个玩笑?”
徐愿苦笑道:“两位何必取笑小人?徐某千里迢迢从沧浪城贩来些果子售卖,虽说有待价而沽之意。但这千岁果的功效又不是小人捏造的,这本就是那些倭人的传说啊。”
什么东西冠上海外来的名头,都可以翻上成倍的价格,还好卖得很哪!
石桐宇嗤笑道:“此物在秦岭北麓自古便有,苗苗跟随其师入山历练时曾采回,当地人称之为猕猴桃,又是什么稀罕物了?”
梁御风笑道:“原来如此。”
徐愿皱着脸道:“但此物在江南并不多见,识者寥寥。小人也只是想赚点差价。岂知竟然差点送了命!”
他此言一出,梁御风和石桐宇都想起了那张字条,忙问道:“你既然没死,看清凶手了吗?”
徐愿瞥了乔乐康一眼,叹息道:“徐某侥幸,仗着一点学自扶桑的旁门左道逃得一命。但仓促之间,也不过扫了那凶手一眼,看形貌是个年纪轻轻的青年,武功路数也很陌生,想是在江湖上从未显山露水。”
梁御风不由叹气:“徐财神走南闯北,阅历如此之广,都认不出那人身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嗯,看着超市买回来的猕猴桃,有没有觉得很感动?有没有!
☆、消息灵通
乔乐康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身为芙蓉山庄庄主, 富甲一方。千岁果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什么, 应邀而来的客人也没有真的出事, 但——
这还是他召开邀月之会以来, 首次出现物品被盗之事!
那凶手敢在芙蓉山庄如此作为, 显然是不把他这个庄主放在眼中。
可恨的是,不知那凶手身份, 他纵有通天手段也施展不出!
石桐宇沉吟道:“这人特意选了昨晚动手……”
在场众人都不笨, 立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乔庄主昨日正式宴请梁御风与石桐宇, 小乔也过去作陪。整个山庄的高手都在昨夜酩酊大醉, 这凶手能趁虚而入, 显然是早已潜入山庄, 才会把时机选得如此之巧!
乔乐康缓缓道:“今早我得到消息后, 立刻命人去查了下。发现一名入庄不过月余的下等仆役, 于昨夜便不见了。”
只是下等仆役而已,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收进来的时候并不会太严格。谁知道这人会反其道而行之, 不去找庄子里的藏宝密室,反而去偷袭徐愿这个卖主呢?更糟心的是, 徐愿手里还真的有另一批千岁果……
当然, 这千岁果也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神奇就是了。
如此说来,那位凶手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该不该得意也是个问题……
“徐财神那边丢的数目,约莫是十数枚。你们的早饭竹篮里,放了约有一半……”
乔乐康沉思良久, 仍然不解。
费这么多事就为开个玩笑?还是想嫁祸?也不像啊。
——而且结果是被三小随随便便分着吃掉了……
莫非这凶手只是为了打芙蓉山庄的脸?
一念至此,哪怕乔庄主再有涵养,也不由怒火冲天!
梁御风一摊手,笑道:“只是几个奇异果而已。要么我找人送些过来赔偿徐财神?”
石桐宇也附和道:“赔多少银子,你说。”
徐愿忙道:“不用不用。少主在此,区区几个不值钱的果子,小人哪敢敝帚自珍?只当孝敬少主罢了。”
梁御风与石桐宇对视一眼,倒也欣喜于这人的知情识趣。
毕竟奇异果虽然不算多稀罕,大老远运过来却着实不容易。
苦主自己都不追究了,乔乐康当然更不会咄咄逼人。他含笑道:“也是徐财神机灵,仗着扶桑忍术,捡了一条命。如此,实乃不幸中的大幸。”
徐愿忙堆笑道:“侥幸侥幸。一点雕虫小技,不足为道。”
梁御风看得分明,这两人目光交织了一瞬,笑意都未到达眼底,又各自别过头去。这是貌合神离哪!
石桐宇倒是叹道:“活财神名不虚传。”
他也是有感而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果然都各有压箱底的保命本事。徐愿武功不见得如何,但光是这手大变活人脸的易容之术,便是一绝。能在凶手袭击下逃得一命肯定也绝非侥幸。
双方既然达成协议,不再追究这桩乌龙,乔乐康便吩咐小乔送梁石两人回去。
那徐愿何等乖觉,立即殷勤跟上,一路送出去。
他前几日被梁石两人逼问,毫不犹豫出卖了乔乐康,说出明月珠是乔庄主自己所有。转头又到乔庄主面前卖乖,说出梁石两人怀疑那颗明月珠是定魂珠。这时再面对两人,难免就有点心虚。
他瞥了石桐宇一眼,犹豫道:“……少主,不知你们是不是还在找定魂珠?”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肯定,活财神果然和乔庄主面和心不和,并没有私下里互通过讯息,所以也并没识破他们身魂互换的秘密。
石桐宇对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没什么好感,漠然道:“是又如何?”
梁御风倒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追问道:“徐财神有什么消息吗?”
徐愿见他们接了这个话茬,这才道:“不知少主可知扬州第一美人萧红泪?”
石桐宇一怔,梁御风已经喜孜孜道:“江湖四秀之首,谁会不知道呢?”
小乔马上不服气地插嘴:“谁说她是四秀之首!明明苗苗才是!苗苗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诶?等等,苗苗也是江湖四秀之一?”梁御风讶然。
江湖四秀,其中三位都出自名门,扬州萧红泪,江州向娉婷,金陵谢小蛮。
只有四秀的最后一位,众人不知她出身来历,只是见她惯穿蓝染印花衣裙,上绘百鸟纹样,以“羽衣仙”呼之。时人称“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原来,苗苗就是那位湘水的羽衣仙姑娘……
“是啊。你竟然不知道?”小乔大声嘲笑他。
石桐宇清咳一声,冷淡道:“不要岔开话题,请徐财神说下去。”
当着他这做哥哥的面,讨论他妹子的美色,当他是死人不成?!
徐愿赔笑道:“总之,大家都知道萧姑娘就好。”
小乔道:“她怎么了?”
徐愿叹道:“说来也是一桩惨事。据说去年岁暮,趁着完颜亮大军南侵之际,血沿檐忽然现身于庐州一带。此人结仇遍天下,一露面便引发仇家围堵追杀。萧姑娘的父亲与两位兄长,也参与了此役,结果全部罹难,无一生还!”
梁御风一惊,不由自主望向石桐宇,见他已经面沉如水。
那一役,正是苗苗重伤垂危的起因!
小乔惊道:“哇,这个老魔头居然还没死吗?”
徐愿道:“传说血沿檐也是宗师级高手。以武入道后,自可增寿驻颜,区区三十年而已,对他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小乔道:“真是祸害遗千年。”
徐愿道:“加上幼时罹难的母亲和舅父等人,萧姑娘的满门亲眷全死在血沿檐手中,实乃仇深似海。”
梁御风不由叹道:“红颜薄命啊。”
小乔也唏嘘不已,感觉此事甚惨。
徐愿道:“噩耗传来时,萧姑娘正在金陵谢家作客,列席她表妹谢小蛮的文定之礼。在场侠士不少,闻讯均是义愤填膺。当即便表示要伸张武林正义,诛杀血沿檐。”
小乔撇嘴道:“他们打得过吗?”
徐愿缓缓道:“血沿檐武功高绝,行踪诡秘,不是那么好杀的。可在场英豪多是少年侠士,又当着两位美人的面,热血上头,哪还管得了许多?那是一呼百应,纷纷踊跃。”
石桐宇嗤道:“哼,不知所谓。”
梁御风见他脸色难看,知道他定是想起了苗苗。
苗苗身为世外五绝中美厨娘的亲传弟子,都在血沿檐手下吃了大亏。何况这些不知所谓的少侠!
小乔道:“应该都是一时兴起啦,当不得真。”
徐愿道:“多半萧姑娘也知道这一点,并未当真。故而不久后,谢小蛮就替她表姐传出一席话来,言说谁若能杀了血沿檐,为萧家报仇雪恨,她表姐萧红泪愿意委身下嫁!”
梁御风叹道:“美色动人心,这倒是个办法。”
徐愿又道:“萧家乃名门世家,素有资财,除此之外,还愿以万贯家财、十斛明珠为谢。”
小乔咋舌:“有钱!”这是炫富呢炫富呢还是炫富呢?
梁御风轻摇羽扇,道:“这报酬也不算少了。”
徐愿摇头道:“诸位有所不知,除此之外,据说还另有一颗稀世宝珠。”
听到此处,众人均悚然动容。
石桐宇失声道:“你是说定魂珠?”
徐愿缓缓道:“这宝珠到底是不是定魂珠,徐某也不敢断定。但据萧姑娘所说,乃是一颗蛟珠!”
梁御风惊道:“此话当真?”
天下皆知,定魂珠乃是他父亲沧浪主人于当年海上风雨中屠蛟所得,千真万确便是颗蛟珠。
这屠蛟可不是说笑,若非沧浪主人当时已是以武入道的宗师,又岂能做到?
更何况,蛟也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你就算专程去屠,也得先遇得到再说。大海茫茫,海中异兽哪里能轻易得遇呢?故而,便是世外五绝成名已有一甲子之久,也没听说其中有谁还有蛟珠的。
因此世人皆以为,定魂珠这异宝珍贵至极,只因它天下无双,独一无二!
——那么,萧红泪手中那颗,难道就是失落的定魂珠?
梁御风心念急转,百思不得其解。
萧红泪名花倾国,绝艳无双,向来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可与江湖四秀中的其他三女不同,这位美人可是不会丝毫武功的。
定魂珠三年前被他那位无名大哥借走,即便因故又流落他处,怎么会在她手里?
总不会是宝剑赠英雄,明珠送佳人吧?定魂珠可不是一般的明珠啊。
可是——
如果说当初那位无名大哥,就是萧家兄长的话……
如黄一铭所说,世家子弟,熟习六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江湖第一美人的兄长,自也相貌不俗,风采过人……完全吻合啊!
梁御风一念至此,忽然怔住。
徐愿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萧红泪的两位兄长,于去年岁暮全死在了血沿檐之手!
……人都死了,当然也就不会应约回合欢岛上,归还他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珠子的下落有新线索啦~徐财神不是一般的龙套喔^_^
周一休息一天,之后照常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