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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名昭著

宋金对峙,时值乱世,江湖上鱼龙混杂。

梁御风自从行走江湖以来,足迹已经踏遍了大江南北。所见所闻,却尽是些名不副实、浪得虚名之辈。

挑剔的目光依次把面前的男人们再扫视一遍,他长叹一声:“唉,无奈啊!”

想那洞庭湖,古来就有八百里云梦泽之称。连大诗人李白都写过一副名联“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来盛赞它的秀色。

可是为什么——

“这就是全部的人了?”他不抱希望地自言自语。

没有回答。

只有恶狠狠的目光齐刷刷瞪过来。

洞庭君山七十二连环坞,上至总瓢把子,下到喽啰小兵,上百口大男人全被他点了穴,只剩下眼珠子能动。上百尊泥塑木雕,就这么一排排直挺挺地戳在洞庭总寨的大厅里。

而裹着厚厚大氅的梁御风,则摇着白翎诸葛羽扇,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把他们挨着个看了又看,不停地叹气。

古人云,地灵人杰。可洞庭君山这样的神仙洞府,竟然连一个能看得入眼的男人都没有?这还能说得过去吗?!

难道他这次又要白跑一趟、无功而返吗?

不行,绝对不行!

……好吧。男人不应该光看脸,能力也是很重要的。

梁御风摇着扇子,踱到那位可怜的总瓢把子跟前,上下打量。

洞庭君山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方绿林势力,这位总瓢把子还不到三十就坐上寨主位子,手底下当然有两把刷子。

梁御风当初也正是冲着他年少得志的名头来的。啧,他要找的人可是青年俊杰!

仔细一看,这人轮廓虽然粗豪,但剃掉络腮胡子的话,五官也还蛮清秀的。在他可以入眼的范围内……无鱼虾也好,就他了!

扇子一扬,他解开了总瓢把子的穴道,和颜悦色地开口:“得罪了,还请寨主见谅。”

胡子男没想到自己这么简单就被解开了穴道,有点愣神。好半天,才戒备地反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用生平最温文最儒雅的语调回答:“在下梁御风……”

话音未落,眼前的胡子男已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原来是你!士可杀不可辱,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死都不会从你的!”

梁御风:“……”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由生出无限苍凉之感。

这位壮士,你对在下、貌似误会很深啊!

此心昭昭,日月可鉴……他可是很真诚地想开展一段友情的!

他交朋友从来不计较别的,只要有脸就够了。现下连脸都不看了,还不够真诚吗?要不是尝够了孤立无援独木难支的苦,他才不会这么将就!干嘛这么急着拒绝他?还把话说得这么死!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在世人眼里,他梁少爷到底成了个什么样的人!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江湖虽大,谁又能慰我心忧?唉!

他默默扭头,迎风流泪。

他哭的,不是男人,是寂寞!

——江湖人都传说,梁御风是个采花贼。

还是武林恶人榜上排行第一的采花贼,专采男色。

众所周知,采花贼这个行当,虽然古老,却具有很大的风险性。九成九都落得个以身殉职的下场不说,因公致残乃至惨无人道的,也不在少数……

武林中人对yín贼可谓是深恶痛绝,人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许多少侠甫出江湖的第一战,就是去对付官府悬赏捉拿的采花大盗。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

不过梁御风出道以来,一直有惊无险,倒是没怎么遭到过此类追杀。

原因很简单。

他不但系出名门,家学渊博,背后的靠山够硬,自己手底下的功夫也够硬!

提起他老爹,即便在中原武林也是赫赫有名。正是空前绝后的一代魔头,沧浪海合欢岛主是也!

宋金对峙,时局混乱。老魔头在海外荒岛关起门来称大王,自称什么“沧浪主人”,按时让海盗们给他猎艳进贡,久而久之,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八百。此外他还收养了数百个如花似玉的女弟子,据说个个都跟他有一腿。

不管是尼姑师太还是贞洁烈女,他荤素不忌照单全收,毫无节操可言,只有错上没有放过。连海外倭人都流传着他“夜夜七次郎”的“不倒”传说……

数十年来,这位邪派大宗师纵横海外,到处寻欢猎艳,至今还没人能拿他怎么样。沧浪海上万里水域,十几处岛礁,人人都知道是他的地盘。连扶桑国的海盗都不敢越界,生怕冒犯他老人家!

好色如命,打劫掳掠,占岛为王,独霸一方……

俗话说得好,万恶yín为首。自他横空出世以后,武林恶人榜第一名的位置,一直没有变动过。

——直到他儿子梁御风踏入江湖。

那是南宋绍兴三十二年。

一个初春的午后。

朔风扑面的大雪山下,手持白翎诸葛羽扇的少年缓步而来,白衫翩翩如梨花飘雪。

梁御风甫入江湖,生平第一战便是孤身一人,于雪山之巅独挑魔教三大长老。三招两式大败对手后,又在百招内击落教主的鬼面具,将对方点穴制服……

“诶,不愧是教主,真是一表人才。我这一路辛苦也不算白费工夫……阿欠!”话没说完,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教主目眦尽裂咬牙切齿:“本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本座死不瞑目!小子,你到底是白道的人还是官府的爪牙?报上你的万儿来!”

“报上名来,让我们死也做个明白鬼!”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长老们七嘴八舌地附和,吵吵嚷嚷。

“哎呀,何必说什么死呀死的,伤了彼此的和气呢!”

吸吸差点淌下来的清鼻涕,梁御风努力笑得不失体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梁御风是也。年方弱冠,尚未婚配。此来绝无恶意,只要教主你一句话,在下立刻解开你们的穴道,向你敬茶赔罪!”

“什么?”教主愣了。

“……什么?”众长老也愣了。

白翎羽扇一扬,他挑起教主的下巴,盯着那邪魅狂狷的俊脸,眼神分外热切,语气更透出十二万分的真诚:“教主哥哥,你的长相在下十分中意。不如交个朋友吧?”

……静!

霎时间,所有人像是被雷劈中,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他们想到哪儿去了?

梁御风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

“教主哥哥,在下的人品你可以放心。虽然我爹的名声是差了点,可你千万莫要因此对我生出成见……”

“你、你你……你爹是谁?”不祥的预感,浮起在教主心头。

“我爹啊,他在海外倒是有点虚名,中原恐怕就没什么人知道了。人家都叫他合欢岛主……”

合欢岛主、的儿子?

史上最恶魔头合欢岛主的儿子?!

难怪这小子言语轻佻,举止浮浪,没事还硬要他取下面具看他的脸。因他严词拒绝,便大打出手,直到他被击落面具……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合欢岛主那老魔头的儿子,当然也是yín贼!

更造孽的是,看来这小子不走寻常路……

竟然、还是个——好男色的!!

苍天无眼,竟让他遭遇此劫!!!

“本、座、宁、死、不、从!”

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他贵为魔教教主,好歹也是武林黑道至尊,岂能受此侮辱?

不等梁御风说完,教主满脸悲愤,狠狠一咬舌,自尽了!

“咻”!

猩红的血箭飙了梁御风一身。

“喂喂……”梁少爷一脸悻悻。

不是吧?

教主他究竟遭遇过什么?

有必要这么决绝吗?问问而已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啊。不同意就算了,又不会强迫他!

……

经此一役,世人闻风丧胆的大雪山无名魔教一蹶不振。那位可怜的教主被及时点穴止血后,连同三大长老一起被五花大绑,丢进了山下的驿站里。而那传奇般的一战,从此也经由悠悠众口流传在街头巷尾,被江湖人津津乐道。

一山还比一山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战成名,梁少爷就此挤下了老爹的排名,一跃成为武林恶人榜上金字第一号的采花贼!

这绝不是父辈的余荫,都是靠他自己的实力啊实力!

那以后……

西域白驼山、漠北连云寨、北五省青龙会、川南恶人谷……陆续传来总舵被挑的消息。

雄踞一方的黑道枭雄绿林霸主们,遭遇到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浩劫。

手持白翎羽扇的采花大盗,肆无忌惮地闯入龙潭虎穴的各家老巢,如入无人之境,色迷心窍公然调戏。反抗不从者一律被点了穴道丢进当地府衙……

他猎艳的足迹,踏遍了千山万水。

他好色的名声,传送到五湖四海。

黑道绿林元气大伤,帮主教主寨主人人自危,一片凄风苦雨。

专采男色、无法无天,世人谁能望其项背?最令人敬佩的是,连白道少侠们想追杀他都找不出充分的理由——

官府压根儿没出他的海捕公文!

从某个意义上讲,他还是铲除各地黑帮和非法团伙的义士哩。好几个县太爷甚至恨不得敲锣打鼓送匾额给他,上书“除暴安良,急公好义”。

恶人自有恶人磨,梁御风的名头风驰电掣般飞速传遍了江湖的每一个角落。

海客东来,名动天下。

他就是那yín贼中的奇葩,色狼里的君子。

女人们笑他情癫,男人们骂他禽兽。

做采花贼做到这个境界,真乃全天下同行的楷模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新文,现代纯爱《重生1/2影帝》,求预收求支持^_^

北电出明星,中戏出演员。

横店小龙套周瑾辰死后重生,却成了上戏表演系学生!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

——不一样的重生,同样走上人生赢家之路。

华语电影的盛世,他们来缔造!

(天赋满点·不正经爱撩影帝受*实力宠妻·反差萌老干部攻)

华娱yy励志苏爽文

附自填词谱一首,按词林正韵~

调寄小重山(梁御风)

家住沧浪本姓梁。

笑千夫所指、恶名扬。

天生旷荡爱疏狂。

披鹤氅,

摇扇少年郎。

酩酊又何妨?

正棋逢对手、兴徜徉。

听风听雨过潇湘。

同煮酒,

论剑趁重阳。

☆、洞庭初遇

“俺郝色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一个人!”

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

岳州,正当洞庭湖的出口,当时又称巴陵。到了后世才定名岳阳。

这一带民风悍勇,玩刀枪耍拳脚的八方豪杰绿林好汉,多得像天上的星星,算是个龙蟠虎踞之地。

薄暮时分,洞庭湖上归帆点点,鸥鹭翔飞,一派祥和美妙的景象。

而湖滨的酒肆里,“采花蜂”郝色和同伴占据了门口的坐席,正在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

“什么?你说俺佩服绿林盟主?那也太俗了!俺呀,就崇拜梁御风!俺们采花贼这一行,啥时候出过这么威风的人?就冲这一点,他就是俺郝色一辈子的榜样!”

西南一窝蜂,江湖上随处可见的三流货色。不过他们总是八个人结伴行动,暗器齐发乱刀齐下,还真放倒过几个落单的高手。

“什么?二哥你说他品味差?这个嘛,好男色纯属他个人癖好,就像俺就喜欢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嘿嘿……呜!”

凌厉风声掠过,“喀吧”一声,采花蜂的两颗大门牙和着血跌落在地。

“什么人?!”西南一窝蜂见事有蹊跷,腾地起身,呼啦啦一下站起来八个。人多势众,看上去杀气腾腾。

其他客人见势不妙,赶紧拔腿就跑。卖酒的掌柜也识相地钻进了柜台底下。

热热闹闹的酒肆里,除了西南一窝蜂,一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了两桌人。

一张桌旁一个人。

西北角落里的那一桌,桌面上摆着一碗凉水一碟馒头,还有一柄连鞘长剑。

剑是好剑。黑沉沉的乌木鞘,错以亮银夔纹,亮银佩饰,亮银吞口,做工极为考究。就连剑锷上方,都镶着一方通透无瑕的羊脂玉。

不过坐在桌边的那个人嘛,就不起眼多了。

只见他头戴斗笠,身穿单薄的皂布葛衣,从头到脚全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跟个寻常江湖客没什么两样。桌上更是连碟素菜都没有。他喝一口凉水,配一口又干又硬的冷馒头,看了就叫人难以下咽,真难为他吃得下去。

采花蜂一眼盯上他,大喝道:“小子,是不是你?”嗓门不小,奈何没了门牙说话漏风,呼哧呼哧听了很漏气。

葛衣人安如泰山纹丝不动,自顾自啃他的冷馒头。压得低低的斗笠下,眼角余光约略一瞥,冷眼斜挑给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凌厉逼人。

喝!这个人,不好惹!

采花蜂愣在原地,其他几只蜂围过来。

“是不是他?”

“也许……”

“一起上?”

“这嘛……”

“喂,不是吧?我们还没怕你就怕了?”

“俺是想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不如先套套交情?”

“呿!”不用旁人,连那几只蜂都忍不住鄙视他。

“唉!无胆鼠辈,就凭这德性也配叫好色?”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从东南角那一桌幽幽传来。

“原来是你!”听这口气,采花蜂知道寻衅的正主儿算是找到了,暴喝着回头。可这一看,人就呆住了。

东南角的桌子边,也坐着一个人。刚入秋的天气,他就似已不胜其寒,身上披了一领华贵的大氅。

上好的黄柑酒,刚烫好了送上没多久。热气袅袅,酒香扑鼻,引得人垂涎三尺。他端在手中,轻啜一口。烟气氤氲,朦胧了他的眉眼轮廓。

远远望去,他肤色微黑,样貌虽隽朗,也谈不上十分亮眼。可那种洒脱自如的风仪,却又不是世上任何一位玉面朱唇的贵公子所能比拟的。

白翎羽扇轻轻摇动,凉风徐徐,拂动他额前微褐的发丝。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来,朝着采花蜂展颜一笑,顾盼神飞,琥珀色瞳眸闪闪发亮,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和顽皮。

“不错,正是在下。”

这世上有几个人会一边裹得像个粽子,一边还不忘摇着把扇子耍帅?

到了这个份上,采花蜂眼睛再瞎,也认出了他手上那把招牌样的白翎诸葛羽扇,顿时面如死灰,结结巴巴个没完:“梁、梁梁梁……”

“别喊我娘!”梁御风厌恶地别过头。

他才没那个福分生出这种不长进的儿子呢!

听听这小子刚刚说的都是什么话?好色就算了,可为什么要杀人?这么卑鄙的事也做得出来,要遭天打五雷轰的!更可恨的是,还敢诋毁他梁少爷的品味!

是可忍,孰不可忍!谣言足以杀人,别以为动嘴皮子就可以不负责任。

敲下这小子两颗发了黄的大门牙,不过是略施小惩罢了。

“你真的是梁御风!”其他几只蜂也惊呼。

“嗯哼?”他揉揉嗡嗡响的鼻子。

中原真的好冷,跟海外的合欢岛完全不同。想当初在雪山之巅受了风寒,整个春天他伤风喷嚏就没间断过。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只好刚入秋就把过冬的大氅披上了。不过嘛——

羽扇鹤氅,谈笑间,西南一窝蜂灰飞烟灭……听起来就很有高人风范吧?

呵呵……

笑声未绝,“咚咚咚”!

西南一窝蜂全给他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念在我五弟这么崇拜你仰慕你的份上,你就放过他吧!”

“啊?”他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暂时还捉不住这话里的重点。

放过采花蜂?

啧,这种不入流的小贼,吓唬吓唬就够了。哪儿值得劳烦他捉去衙门哩!

“梁爷爷,梁祖宗!求求你放过俺吧!”采花蜂磕头磕出了一脑门子的血,“俺真的只爱女人啊!”

“噗”!

梁御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放过你?!”我呸!江湖传言里,本少爷的口味已经有这么重了吗!

“百闻不如一见,梁御风。”低沉嗓音骤然响起,正出自西北角落的葛衣人。

梁御风一惊,循声抬头,眼中瞬间闪过精芒。

“看来你这是饥不择食了。”葛衣人嘴角一撇,冷嗤出声。

……惊!

西南一窝蜂呼吸骤停,连大气都不敢喘半口。

这位老兄又是谁?居然敢挑衅梁少爷!

他知不知道?出来江湖上混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可万一梁少爷怒了,把他们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怎办?后门失守,连祖坟都没脸进啊!

不出所料,梁御风眼中怒色渐涨,紧紧盯住葛衣人。

“你……”

竟敢置疑他的品味!

梁少爷风流而不下流,被不靠谱的江湖流言传出臭名已经很闹心了。这人还冒出来火上浇油,是存心挑战他的底线?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忍!

“阁下高姓大名?”先把底细打探清楚再说。

“……石桐宇。”

“久……呃!”久仰两个字实在很难出口。完全陌生的名字!就连这石姓,也绝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世家!

……到底哪来的无名小卒?

梁御风深吸口气。忍,他再忍!看这人年纪不大,多半是哪个名门正派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是想拿他梁少爷开刀扬名立万啊。何必跟他起冲突,因小失大呢?

要知道,梁御风离开合欢岛踏入中原以来,一直有惊无险。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非常识时务,还从没动到正道侠士的头上。白道武林,论起集结同盟讨伐公敌来,可比一盘散沙的黑道绿林要积极得多。

倒不是他梁少爷欺软怕硬。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名门正派讲究的就是一个堂堂正正,少侠大侠巨侠那是排着队轮着番在江湖上露脸,又不会像黑道枭首绿林豪杰那般深居简出见不得人。梁少爷想看谁就看谁,何必费工夫打上门去!

更何况,黑道绿林都被他得罪完了,再来开罪白道?双拳难敌四手,黑白两道全杠上,他梁少爷也没这么大的脸!

拂袖而起,他手摇羽扇洒然一笑:“呵呵,姓石的,你听着,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好自为之吧吧吧吧吧……吧!?”

缭绕余音在舌尖上没完没了地打转,他眼睁睁看着拿下斗笠的石桐宇,脚下再也挪不动步子。

惊为天人!

墨染的剑眉斜飞入鬓,漆黑的发如丝如缎,清华绝俗,金相玉质。深邃的眼瞳里,是七情不动的冷冽,偏偏又亮得骇人,只那么漫不经心一瞥,便刺得人眉睫生痛。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卓尔不群。琅琅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美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阿欠”!

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出来,清鼻涕也不知不觉挂下来,使劲吸溜都收不回去。恰似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之水一发而不可收也!

梁御风的心在荡漾。

石头城下听舆论,桐树心孤易感秋,宇宙此身元是客。

石桐宇,石桐宇……

他把这名字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好名字。好意境。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好一个神仙中人。

“梁御风,相请不如偶遇,但求一战!”

这时就见石桐宇眉梢一扬,直截了当地对他放话挑战。修长有力的右手,已经握紧了剑柄。

……够狂,够傲,够直接。

不过有性格,他喜欢!

“嘶——”梁御风擦掉清鼻涕,试图一笑泯恩仇,“石家哥哥,咱们无冤无仇,你却似乎对我存在很大误会。不如坐下来喝杯茶聊一聊,交个朋友?”

“是敌是友,还是先动过手再说罢!”石桐宇冷冷道。

“……”梁御风叹息。

啧!他记得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啊,这兄弟咄咄相逼,何苦来哉?煮鹤焚琴,煞风景啊。

不过,男人的交情都是打出来的。既然对方喜欢,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呗?

“跟上。”见他没异议,石桐宇当先举步走出酒肆,身姿如松,足下扬起一缕清风。

梁御风赶忙摇着扇子跟过去,顺便欣赏他衣袂扬飞的飒爽英姿。

也罢!正道少侠又如何?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位少侠显见得是与他有缘啊!

就算白道群雄全冲过来围殴他也顾不得了!

两大高手这一走,西南一窝蜂可真是如蒙大赦,赶紧屁滚尿流地溜了。

暮霭沉沉,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到处都是匆匆归来的渔船。天空下,厚重的黑云压得低低的,眼看就是一场暴雨将至。

湖滨冷风萧萧,吹过漫山遍野的蔓草。

风中隐约浮动着桂子的清香,冷冽的香气中,弥漫出浓浓的肃杀之意。

长剑出鞘。

森冷雪亮的剑光,映在石桐宇的眉宇间。衬得他眉更黑,眼更亮,深邃五官清隽出尘,却愈见孤寒。

“此剑名照影,乃世外五绝中的神兵天成铸剑师,采陨星玄铁精英所铸,切金断玉无坚不摧。剑锋三尺三,净重四斤九两。”

“好剑!”称赞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梁御风的脸上也浮出了慎重之色,有样学样地举起手中的白翎羽扇。

“此扇以天外秘银为骨为柄,稀世白孔雀翎羽织为扇面,出自合欢岛名家巧手。举世无双珍贵至极。”

“好扇!”石桐宇缓缓点头。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在唇角绽开。

飒飒秋风呼啸而过,一场势均力敌的激战即将展开。

头顶上,云层越压越低,空气窒闷。

蓦地,一声龙吟,剑气冲霄,石桐宇照影剑出手,一往无前,凌厉无匹。

“好剑法!”梁御风不由暗暗心惊。

看这架势摆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更难得的是竟无一丝内力外泄之象,这么说这兄弟的功夫已经到了完全收发自如的境界?宗师级境界也不过如此。哇,简直就是色艺双绝啊。

以武会友,他也得使出压箱底的真功夫才行!

肩上大氅随手向后一甩,他手中羽扇轻挥,全力迎上。

随即,剑出扇扬,骤然交击在一起。

天际电光疾闪,一道霹雳从云层中劈下,映得这一幕纤毫毕现。长剑向天,羽扇横挡,气势直冲斗牛,百年难得一见的激战!

“咣”!

兵刃相交的一瞬间,梁御风忽觉不对,脸色立时就青了一半。

“不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啊——”

当世绝顶高手的惨叫声,响彻湖面,惊起野鸭子无数。

“啊、啊、啊~~”

阴雨天电闪雷鸣,举剑向天又引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雷轰顶,电上加电!

霎时间,只见——

两人浑身抽搐,嘴角狂吐白沫,难兄难弟一起变黑炭!

此景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太突然……

两大高手顶着蘑菇爆炸头,化作一幅惊世骇俗的黑白剪影,保存在湖畔渔民的记忆中,世世代代永流传。

当朝宫廷大画师张择正,适时恰好泛舟洞庭,目睹此情此景,画兴大发。只恨惊鸿一瞥,没法留下传世之作让更多的人欣赏到,不由捶胸顿足,引为毕生憾事哪。

瓢泼大雨哗啦啦打下。

白眼一翻,烧糊了的两人同时昏倒。

“打雷啦!下雨啦!收衣服啊……哇,不好了,出人命啦!”

☆、神魂颠倒

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像飘在云端里。手脚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酸软无力,一点都动不了,连眼皮都黏在一块睁不开。

五彩缤纷的光芒在眼前乱舞。体内,纵横交错的气穴经脉中,仿佛有酥麻的电流一波波涌过……

如果不是鼻子里还能隐约嗅到焦糊味,坦白说,还真满舒服的!

就好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神魂出窍,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处不畅快……

“公子,公子!”耳边有声音急切地在叫他。

梁御风翻了个身,不太想理他。

可是这声音始终不屈不挠,锲而不舍。他只好睁开眼来,就看见一张小脸凑在自己跟前,一股莫名之郁气又俗称“起床气”在心头生发——

你谁?

你妈贵姓?

少爷认识你嘛?

那童子却十分欢喜:“公子,你总算醒啦!”随即殷勤地开始忙前忙后,打水给他擦身净面。

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状况,梁御风眯起眼装高深,以不变应万变,舒舒服服的任他施为。

小童越发恭谨,伺候他洗漱后又捧来一面铜镜。

眼珠子转来转去,梁御风悄悄把四周打量个遍。却发现这里不过是寻常客栈房间,并没什么特异之处。心中越发古怪,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直到他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的脸。

“噗!”漱口水从鼻孔里喷出来。

这、这、这张脸……

娘喂!这张百年难得一见的俊脸,分明是洞庭湖畔与他交手的石桐宇!

纵然发梢焦了点,发型乱了点……但以他爹沧浪主人的名义发誓,他绝不会认错!

这是什么道理?睡了一觉起来壳子就换了?就算世人都传说他老爹是邪魔外道,也做不到让个大活人换了壳子吧?!

小童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他这才惊觉失仪,顺手用袖子抹掉铜镜上溅到的水珠,不顾小童更加凌乱的表情,开始向这孩子套话。

这小童大约是被主人积威所慑,倒是并不怀疑。老老实实交代了经过:他在客栈久候主人不归,又听说湖畔有两个外乡人被雷劈了,才赶过去雇了人把主人抬回来。

无疑,他话中的主人应是指石桐宇。

难道,他们是“神魂颠倒”了?就因为比武时那个落雷?可怜梁少爷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从不做亏心事,怎会好端端被雷劈?

更糟的是,石桐宇有人捡身体,他梁少爷却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只怕死了也没人收尸哪!

梁御风揉了揉下巴,忙追问那个同被雷劈的倒霉蛋哪去了。

小童幸灾乐祸:“那也是个外乡人,又没人来找,只怕还在医馆躺着哩。”

没死便好。

还可以抢救一下。

梁御风松口气,略一点头,便命小童领路,带自己前去医馆。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壳子,只不过壳子里换了个芯子就是不一样。那张熟悉的脸上如今挂着谁都欠他八百万的神色,还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梁御风!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意欲何为?”石桐宇一声暴喝,怒不可遏。

这位难兄难弟显然也并无大碍,不但有力气冲他怒吼,还把罪魁祸首的帽子抢先扣在他头上。

“慢慢慢!石家哥哥你暂歇雷霆之怒。”梁御风懒洋洋举起三根手指,“苍天可鉴,此事与我全无干系。”

石桐宇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半晌,不情不愿问道:“你有解救之法?”

梁御风笑了,状似胸有成竹:“等一等吧。”

此类怪力乱神之事,民间亦有传说。无非是天雷劈下,身魂分离而已。既然两人躯壳神魂皆无损伤,等到了午夜子时,阴极而阳始至,万灵正位,想必自然会魂魄归体。

……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夜,子时已过算是第二天了,他们还是顶着彼此的壳子,一点变化也没有。两人黑灯瞎火对坐在客栈的房间里,相顾无言。

石桐宇冷冷地睇着他,不言不语。

只是眼神里鄙视的味道都快溢出来了!

梁御风招架不住,只得清咳一声:“如此看来,只有定魂珠才能令我们复原了。”

“定魂珠?”

——那是传说中的神物,这世间仅有一件的珍奇异宝。

沧浪海合欢岛主称霸海外数十载,乃邪派第一高手。他也是近几十年来,武林中唯一真正晋升宗师之人。

传说,沧浪主人的修为已经不弱于成名一甲子之久的世外五绝!

他在海上曾有奇遇,于风雨中遇恶蛟,一种近乎于龙的妖兽。最终,他险死还生,一战成名,留下屠蛟的传奇并得到了一颗蛟珠。

及至他声名远扬、称霸海外之时,那颗蛟珠自然也成了合欢岛的镇岛之宝。

传说中,这珠子可定神魂,坚道心,镇心魔之隙,保肉身不腐,几近神物。更别说引魂归体这种区区小事了!

“听起来就很对症的样子对不对?”

“那你还不速速拿出来?”

“诶,哥哥现下顶着我的壳子,没搜过身上的物件吗?怎么会不知道它不在呢?”

“那它还在合欢岛上?”

“不,这定魂珠已不在合欢岛久矣。”

“那它在哪里?”

“三年前,我瞒着我爹把它借给了一位朋友。”

“那这位朋友又在哪里?”

“唉,这我便不知了啊。”梁御风吊儿郎当地耸肩。

“你……”石桐宇目露凶光。你他妈逗我?!

见状,梁御风急忙解释:“哥哥你误会了!”

“误会?”

“当初,故人也曾与我约好,他借去宝珠,假以时日就会原物奉还。只是……”梁御风仰首望天,长叹一声,“三载岁月转瞬而过,他回到中原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哦?”石桐宇斜眼看他。你编啊,你接着编!

梁御风顿时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抓过他的手就剖白心迹:“哥哥你信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离开合欢岛来到中原,找他讨回定魂珠啊。”

“此话当真?”

“真,当然真,特别特别真。看我的眼睛!”梁御风眼神无辜地瞅着他。

他话说得极溜,手底下也不慢,眼看手指若无其事就搭上对方的腕脉。

石桐宇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因此,现下这个状况呢……”梁御风眨眨眼,又想去握他的手。

石桐宇闪电般将手背到了身后。

“只要哥哥能助我找到那位故人,整件事便可完满解决了。”梁御风无奈收手,幽怨地瞄了他一眼,最后下了结论。

石桐宇冷冷地瞧着他,良久,才忍耐着问他:“那么请问,阁下这位故人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梁御风的回答张口就来,不带一丝犹豫:“他自称无名,从小住在一座中原的雪山上。”

无名?

雪山?

山为大雪山,教是无名教。

——而江湖人就把这无名教称为魔教。

石桐宇沉吟不语,想起这梁御风初入江湖第一战,便选在那壁立千仞的大雪山,孤身一人,独挑武林黑道至尊。

“原本我只是想见教主一面,问问他是不是我那位故人。”梁御风扁扁嘴,很是无辜。

——只不过哪门哪派的教主也不是随便来个人想见就见的。

“可恨那些老头子前仆后继地过来拦我,又是喊打喊杀,一言不合便动手。”梁御风越说越委屈。

——人家麾下那些长老护法也都不是吃素的。

“好容易打倒他们,那教主才现身,偏又戴着个鬼面具,我请他取下来让我看看他的脸都不肯。”梁御风深深鄙视这小家子气的行为。

——那可是魔教教主,你说看就让你看,岂不是很没面子?

“只是等我用尽洪荒之力击败他,再摘下他的面具,才发现并非我那位故人。”

“……”

石桐宇只能对这位教主致以默哀。无妄之灾,呜呼哀哉!

“不过他生得当真好看。我当即便诚心诚意地向他赔罪,还说想同他交个朋友。”梁御风羞涩道。

“……”

石桐宇脑后忽然流下一滴冷汗。

“俗话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行个方便,也好帮我打听一下那位故人嘛。”梁御风唏嘘不已。

“……”

“可惜教主他不懂我,严词拒绝了。”

“……”

石桐宇只觉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之后我只得亲自找遍了大雪山上下,发现整个无名教都没有我那位故人。”

——而且整个江湖,也再没有叫无名或以无名为号之人。

石桐宇皱起眉。

“也就是说,那位故人他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梁御风倒是毫不避忌,坦荡荡说了出来。

石桐宇沉默地睇着他。

“唉,哥哥你不要这样看我。”梁御风难得羞愧,以扇掩面。

“定魂珠我必定是得找回来的。”他叹气,顺便小声嘀咕,“不然我老爹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石桐宇心想,这倒是不难理解。

随随便便就把镇岛之宝借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这种败家子活该被打死!

“可中原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不知名姓之人,又是何等之难!这半年来,我跋山涉水,四处奔走打听。”

石桐宇在心里默默数下来,他这个“四处”着实范围大得很——

包括了西域白驼山、漠北连云寨、北五省青龙会、川南恶人谷,最后是君山洞庭的七十二连环坞!

轻描淡写的话语,其中又蕴含着多少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只是一直也没能找到那位故人。”梁御风说到此处,神色黯然。

石桐宇听到这里,多多少少也生出点同情,不想紧接着就听他说了最后一句——

“不知为何,也一直没结交到好朋友好兄弟。”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想当初,梁少爷初出合欢岛,何等意气风发,众位姐姐齐来送行,含笑祝酒。

到如今,他行走江湖已经半年有余,更闯下偌大名头。想必当今天下,已经没人不识得他梁少爷了。可为何,他却连一位知己好友都没能结交到呢?

梁少爷心里苦。

“真是寂寞如雪啊。”他唉声叹气,假惺惺抬手去擦眼角的泪花。

“……”

石桐宇眼角一抽,脑门上青筋不住跳动。

梁少爷你好?

梁少爷再见?

梁少爷你还是滚回合欢岛去吧?

——这大半年来,江湖风云骤起,黑道绿林元气大伤,教主帮主寨主人人自危……

这场可怕的男色浩劫,席卷黑道绿林——

一切的背后,就藏着、这么一个真相?

这可真是……无意中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啊!

石桐宇简直要疯。

那一个个倒下的黑道巨擘、绿林霸主可知道,击败他们,令他们世代霸业顷刻颠覆、半生威名毁于一旦的,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时也?命也?

……这江湖,也是劫数到了吧?

迟早要完!

须臾,梁御风却已破涕为笑:“不过现下好了,我再不会是孤身一人了。”

他深情地凝望石桐宇的眼睛:“原来我这半年来颠沛流离,奔走无果,都只是为了遇见哥哥你啊!”

“……”石桐宇浑身一阵恶寒。

“正所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更何况‘同生共死’的兄弟!这一定是老天爷给的缘分啊。”梁御风用力拍他的肩。

“……”石桐宇长吸一口气。

“我知道,从此后不管多难,哥哥都会襄助我去找那位故人的对不对?”梁御风自信地笑。

“……”石桐宇冷漠脸看着他。

见状,梁御风小声提醒道:“定魂珠定魂珠。”

“……”石桐宇憋屈,硬生生吞下喉头一口血。

“时辰不早,明日开始还要继续寻人,我们这便安歇了吧?”梁御风体贴道。

“……”石桐宇瞪着他。

“石家哥哥,快过来躺下啊。你还坐着作甚?”梁御风疑道。

“出去!”

“咦?为何?既是兄弟,同榻而眠也只属寻常吧?”

“……你给我滚出去!”

☆、扑朔迷离

于是梁御风便只好麻溜地滚了。

小童伶俐得紧,早为他安排了邻间的上房。被褥绵软,他舒舒服服躺下来,默闭双眼,再次试图运行体内真气。

经脉畅通,可丹田仍旧空空如也,竟无法蓄积一丝一毫的内力!

梁御风缓缓睁开眼。

身魂不能复原,石桐宇状似心急如焚。那他梁少爷急不急?

——自然也是急的。

怎么会不急?

这石桐宇的壳子,问题可是大了!

这壳子相貌上佳,颀长挺拔。手足强劲有力,筋骨打熬多年,外门功夫似已登峰造极。掌心还有厚厚的茧子,应是多年练剑形成。体内经脉贯通,根骨绝佳,并无滞涩。

——唯独修炼内家功夫最重要的丹田,却似是受过陈年重创,聚集不了内力。

气海破碎!

他梁御风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一路随心所欲恣意而为,掀起好大风浪,靠的是什么?

不是他成名已久的老爹,更不是区区恶人榜首的虚名。

而是他的武功!

合欢岛虽然号称邪魔外道,但沧浪主人独创的无量真气,可是毫不含糊的玄门内功。真气贯行奇经八脉,内力蓄积于丹田气海,本质与各大内家正宗并无不同。

他梁少爷自小在海潮中练武,年未及冠便打通任督二脉,气贯大小周天,内力之深厚纯净远胜同一辈人,乃是不世出的天纵之才。即便遇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世外五绝,也有一战之力。

——打不过的话逃也是逃得掉的嘛。

可换了现下这具身体却气海破碎,丹田中无法蓄积内力!

如果没有内力的续航,再高明的招式不过是花拳绣腿。又怎能敌得过真正的内家高手?

更何况这大半年来,他行走大江南北,行事肆意张扬,在黑道绿林中可说是树敌如林。都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他梁少爷落难若是被仇家找上,这后果……那真是不说也罢!

只不过这落难也落得蹊跷。

他梁御风也算见多识广,就算雷劈会劈出这般怪力乱神之事,可偏偏把他梁少爷的神魂劈进这气海破碎的石桐宇体内,未免太巧太蹊跷。

常言道得好,事出异常必有妖。

这一切,都是从他与石桐宇洞庭湖畔初遇,他漫不经心应战开始。

是他大意了呢。

大风大浪都闯过,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行走江湖大半年,这还是他梁少爷第一次遇见能让他吃亏的人。

真是……让人好生钦佩呐!

如今两人身魂互换,如果此事真是石桐宇所为,那么就已经占据了绝对先手。单单只是想弄死他梁少爷的话,十回八回都够了。

那么,到底此人是不是幕后主使?有何目的,意欲何为?

梁御风全都一无所知。

可是那又如何?

他难道会怕?

踏入中原以来,他还是首度遭挫折。能把他坑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挺有本事啊,不,简直是太有本事了!

让他不由得对接下来的江湖旅途都充满了期待呢。中原武林藏龙卧虎,是他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梁御风大笑,在褥子上打了个滚,没心没肺很快就进入梦乡。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石桐宇起个大早,写了帖子命小童去市井寻访岳州的巫蛊名家。那小童认得的主人现下是梁御风,哪把他放眼里,只眼巴巴看着主人。

梁御风打个哈欠,懒洋洋道:“有什么巫蛊秘术能比定魂珠更有用?”

石桐宇冷笑一声:“你那位故人既不知名姓,又不知身在何方,很容易找吗?”

梁御风见他坚持,只好挥挥手打发小童出门。

的确,比起茫无目的地寻找那位不知名姓的故人,荆湘一带自古巫风盛行,又是三苗聚集之地,对付这等怪力乱神之事想必自有独门秘法。

石桐宇此举,表面上看当然是想尽快使两人身魂复原。私底下嘛,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想撇清自己是幕后主使的嫌疑?

那也要看梁少爷信不信!

小童见他俩行径古怪,眼睛瞪得老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被打发出门。

俗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去了半日,便回来禀报说,城外仡莱苗寨里有一家巫师远近闻名。那家主人修习祝由之术,本是从湘西沅陵一带迁来的,老本行其实是赶尸。而赶尸,又称移灵、走影,是可以利用符箓和摄魂铃驱动尸体行走的法术。

连没有魂魄的尸体都可以驱动,何况只是让两个大活人神魂归位呢?

石桐宇似乎大为意动,可惜小童随即又说道,事有不巧,前段日子那家有亲人出了事,主人家心急如焚,到处求医问药,据说已经带着病患连夜搬走了。

闻言,石桐宇沉吟不语。

梁御风眨眨眼:“哥哥你若想去,我陪你去便是。”

石桐宇瞥他一眼,冷笑:“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我们急需这苗巫救治,他就搬走了?”

梁御风摇着扇子,不慌不忙:“也许就是这么巧?”

石桐宇瞪他一眼,他笑得越发温柔至极:“巧不巧的,我们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打蛇随棍上,手臂一伸就去揽石桐宇的肩膀。

石桐宇目不斜视,脚下却已瞬间移开七八步,径自向小童问明路途,拂袖而去。

“哥哥,你倒是等等我啊!”梁御风不以为意,笑嘻嘻疾步跟上。

石桐宇看他大呼小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丢不下那脸,只好放慢脚步等他。

梁御风追上他并肩而行,才过片刻,忽然冷不丁道:“说起来……不知道那位家主年岁几何,相貌如何啊。”

“呵呵……”石桐宇闻言,冷笑一声。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哥哥你误会我了!”梁御风大摇其头,“我只是顺便猜测下他会不会是我那位无名大哥而已。”

“……”石桐宇一时语塞,随即便反唇相讥,“那个无名难道会是苗人不成!”

梁御风拊掌一笑,心悦诚服:“哥哥果然心思缜密,我自愧不如。”

两人吵吵闹闹,竟也转过陡峭山势,绕过茂密竹林,行得大半日,终于瞧见了斜坡上鳞次栉比的吊脚竹楼。应该就是小童探听到的仡莱苗寨了。

一路行来,石桐宇始终步履轻盈,梁御风却开始磕磕绊绊,脚下虚浮无力。除了还不能完全适应新换的壳子,便是没有内力难以持久的缘故了。

见石桐宇未曾留意到两人间这点差别,他心里雪亮,索性单刀直入问道:“哥哥,你的丹田内怎这般空荡?不知如何才可调用内息?”

石桐宇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我修习的心法天下独步,其中秘法关窍,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勘破的?”

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各家各派的心法更是五花八门、各有所长,如果说真有气海破碎仍可以修炼的独门功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御风耷拉下嘴角:“你可以调用我的内息,我却用不了你的。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石桐宇顿了一下,漠然道:“谁说这世上事事都会公平的。”

梁御风闻言笑道:“哥哥此言差矣。咱们现下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正应当同舟共济。不如哥哥你教教我你的运气法门?”

石桐宇一口拒绝:“独门秘法,恕不外传。”

这借口真是万无一失,这种独到的心法谁会随意泄漏?

梁御风特委屈:“好吧。但我走不动了。”

石桐宇不耐烦了:“那就在此歇息片刻。”

梁御风摇摇头:“那倒不用。我知道哥哥心急如焚,看到寨子近在眼前,一定急坏了吧?”

石桐宇忍不住扭过头,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梁御风张开手臂一个猛扑,整个人趴上了他后背,差点害他摔个嘴啃泥。

“你……”他刚想把这货掀下去,梁御风何等乖觉,立刻像八爪鱼一样巴住了他,死活不放。

“几步路而已,哥哥你就背背我吧!”

石桐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滚下去!”

“我偏不滚。”梁御风涎着脸。

“你!”石桐宇一时情急,用上了功夫,把他震落在地。

沾衣十八跌。

这功夫没什么出奇,武林各家各派几乎都有同类的相似功法。内力外发,触身即跌。

没错,它们唯一的、共同的要求就是内力!

而石桐宇这招,毫无滞涩,炉火纯青。

——内力收发随心,运劲娴熟自如。就像梁少爷苦练多年的内力,本就是他自己的。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都极快。

两人气劲暗中相撞,一触即分,可都已心知肚明。

梁少爷的壳子好用不?任督二脉贯通,已达先天之境。这等深厚内力,刚换了新壳子的人就能信手拈来,驾驭自如……

哄谁呢?!

这熟练的架势说没演练过谁信呐?果然这“神魂颠倒”是石桐宇早有预谋吧?

“哥哥瞒得我好苦。”梁御风一屁股坐倒在地,笑得却开心。

石桐宇:“……”

他发力后才惊觉不对,退后半步,一时哑口无言。

露馅了不是?装,让你装!

梁御风得理不饶人,揪住他的袖子,摇头叹息:“石家哥哥,你身为正道少侠,怎地毫无怜贫惜弱之心?”

“谁说我是正道中人?”石桐宇一怔,反唇相讥。

这倒是大出梁御风意料,他瞪大眼,惊奇道:“咦?那你究竟师出何门?”

石桐宇沉默片刻,见梁御风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似乎很想知道答案的样子。于是他反客为主,轻描淡写地开口——

“……不如你猜?”

揣着明白装糊涂,石桐宇这是咬死不松口了。

都被拆穿了还装傻!还有没有下限了!

梁御风痛心疾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主角欢脱无虐,欢喜冤家模式,请放心^_^

☆、百密一疏

荆湘一带山高坡陡,潮湿多雨,古来就是三苗聚集之地。

苗人因砖屋底层地气太重,不宜起居,因此大多住的是“吊脚楼”。这些竹楼都依山傍水而建,分两层或三层,鳞次栉比,层叠而上。

尤其寨子西南角,有一幢竹楼格外醒目,四排三间飞檐翘角,远远高过其他竹楼。梁御风猜想那多半就是苗巫的住所了。

两人一路走进寨子,想找人打听。来来往往都是苗女,身着五彩衣,头戴亮银饰,却赤着脚。两人还来不及非礼勿视地避开,那些苗女见了他们,却纷纷脸露异色,掉头就走。

好容易看到个匆匆经过的青年男子,石桐宇赶紧把他拦下,正正经经地拱手施礼:“这位兄弟有礼了!我们是途径这里的旅人,有事来向仡莱家的阿普老司求助。”

原来,苗族赶尸术传说起源于蚩尤。最先是由阿普蚩尤和阿普军师联手作法,是阿普军师所“司”法术让战死沙场的尸体回归故里。所以苗寨里还保留着把巫师尊称为“阿普老司”的习俗。

那苗族青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含糊,张口就吐出一串鸟语:“%*@$%@#^%*&@#@$%^&?”

石桐宇:“……”

梁御风:“……”这叽里哇啦的苗话,说啥呢?

三人大眼瞪小眼,鸡同鸭讲谁都听不懂。

这就非常尴尬了。

僵持一阵,两人没奈何,只得胡乱作个礼算是道谢,放人家走开,认准西南角那幢竹楼走过去。

整幢竹楼共分三层,一般苗寨人家是把底层拿来堆放杂物和圈养牲畜的,中层住人,顶层则储谷。

这家的底层倒没养什么牲畜,却大大小小堆了无数陶罐土坛。住人的一层,旁边有木梯,三面有悬空走廊,还装有木质曲栏,民间称为“美人靠”。楼前屋后是成片的凤尾竹,清风徐过,竹叶沙沙作响。

石桐宇不愿失礼,到楼下就止住脚步,提声问道:“有人在家吗?”连问几遍,没人应声。

梁御风笑看他装模作样,叹道:“哥哥,还是直接进去吧?”

石桐宇无奈,只得随他。

两人走进竹楼,只见桌椅几榻都是竹制,朴素天然,墙上却悬着一幅色彩艳丽的刺绣织锦图,格格不入。

再仔细一看,上面绣的图案更吓人,竟是栩栩如生的毒虫!毒蛇、蝎子、蜈蚣、黄蜂,足足上百种,看久了还会头晕目眩。

两人对视一眼,确定应是没找错地方了。

传说中制造毒蛊的方法,就是将多种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等放进同一器皿内,让它们自相残杀,能活到最后的那一只,就是蛊。

苗人并不是个个都会养蛊,那纯属谣传。

普通苗家照样谈蛊色变,尤其在婚姻上最忌讳。儿女要结亲的话,双方父母都要暗地里“清针线”,即查看对方的家庭和亲戚干净不干净,有没有蛊。

可这家主人竟然敢以百蛊刺绣图为挂饰,只能是巫师出身。

梁御风眯了眯眼,又绕进卧室,里面更是空荡,一点家具陈设都没有,架木为床,垫草作席。他皱起鼻子轻嗅,仿佛隐约还能嗅到空气中极轻极淡的袅袅药香。

这香味……有些熟悉啊……

外边,石桐宇抬手在堂屋里的桌几上轻轻一抹,指尖染了一层薄灰,看来至少已经好几天没打扫过。

他沉吟道:“这是积灰……这么说,主人家真的早就离开了。”他抬头望向梁御风,“你怎么看?”

梁御风笑而不语,又绕到侧厢。

苗寨民居少不了青石火塘,煮饭烧菜,饮酒放歌,都是围着火塘来进行。哪怕苗巫也不例外。果然这厢房一侧堆满了柴火,中间筑有火塘,立有生铁铸的架子。

梁少爷抬头一望,见火塘上悬有吊杆,还挂着不少熏黑的腊肉。

石桐宇站在厢房门口,皱眉道:“这家主人应是仓促离开的,很多东西来不及收拾。难道真是家人出事,连夜迁走,我们来得这么不巧?”

他见梁御风半天不动,以为有异,忍不住问:“你有何发现?”

梁御风忽然跃起,伸手摘下一挂腊肉。

石桐宇:“……”

他万万没想到,目瞪口呆。

这时就见梁少爷摇头晃脑道:“东坡居士曾云,‘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这家主人不但居有竹,更难得的是食也有肉。真是既风雅又懂得享受啊!”

他拎着那挂腊肉回过头,翘起嘴角笑得像个偷了鸡的小狐狸。

“在不在也罢。听说苗家的果木熏腊肉乃是一绝,哇,好香啊!”他作了个细嗅气味的夸张姿势,似笑非笑,“哥哥,托你的福,我也有口福喽!”

石桐宇:“……”

他听懂了梁少爷的暗示,脸色难看。

梁御风走过来,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总不能大老远白跑一趟吧?哥哥放心,回去让店小二做熟了,我分你一半啊。”

石桐宇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那挂腊肉,恨不能拔剑砍去,好叫这世上少几个偷鸡摸狗、厚颜无耻的恶徒!

俗话说得好,偷来的果子吃得香。

回去客栈,梁少爷忙不迭吩咐店小二将腊肉拿去厨房料理了。

烤得焦黄的馒头,夹上切得比纸更薄的腊肉片,热气袅袅,隐约还有果木枝烧灼的焦香。

咬上一大口,腊肉片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混合着果香的油脂在口中化开,香喷喷,美滋滋。

梁少爷感觉整个身心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得意地眯起眼,长长吐了一口气。

石桐宇百密一疏,疏忽了那屋子里残存的气味。想必是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

但他可不一样。

换了这具新壳子身上的气味,他怎么会分辨不出?

所以,石桐宇本人应该在那苗寨小楼待过很久,才会连体味都染上药香。

这么多的蛛丝马迹,再要说这身魂互换只是巧合,谁信呐?!

只不过,那天他去洞庭湖边的小酒肆完全是临时起意,石桐宇为什么能那么快找到他,还是让他大惑不解。

客栈的桌子并不大,石桐宇就坐在他对面,把他吃得嘴角流油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放在桌下的双手,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骨头关节捏得“嘎巴嘎巴”响。

梁少爷在心底轻数“一、二、三”,看他能忍到几时。

不料石桐宇忍了又忍,竟真忍住了没有暴起发难。反倒清咳一声,心平气和地问道:“梁公子,不知你可通晓丹青之术?”

梁少爷故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笑嘻嘻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哥哥干嘛这么见外?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石桐宇冷脸看着他,不说话。

梁御风眨眨眼,见好就收:“好吧,关于这丹青绘画嘛,哥哥可是问对人了。我曾于此道下过苦功,工笔花鸟泼墨山水均有涉猎。”

石桐宇缓缓道:“既然如此,你那位故人不知名姓,也不知从何找起。你不如为他画一幅肖像,我们也好对照着寻人。如此,才好寻回定魂珠。”

梁御风一怔:“画像?”随即欣然答道,“好啊。”

兜了这么大圈子,石桐宇终于妥协,等于默认了自己是为定魂珠而来。

梁少爷洒然一笑,意味深长:“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用不着搞得那么复杂。哥哥你想要定魂珠,兜那么多圈子干嘛?早承认不就完了?”

石桐宇:“……”

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是够了。

——定魂珠,他当然是为了定魂珠而来!

珍奇神异,举世无双,合欢岛镇岛之宝。

沧浪海合欢岛主号称邪派第一高手,已踏入宗师级境界,修为甚至可以和世外五绝比肩。

换了寻常时候,谁敢和这位大宗师作对?到合欢岛上去抢他的定魂珠?万万不可能!

他虽然已经走投无路,也从没动过这个念头。

谁知,沧浪少主梁御风恰在此时来到了中原,还来了荆湘之地!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石桐宇终于决定出手。

这位恶人榜的新晋榜首,实在是太年轻了。无论是境界还是江湖阅历,都还不能与其父相提并论……

想拿到定魂珠,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过梁少爷狂当然有狂的本钱,他武功之高,年轻一辈中仍是无人可以匹敌。哪怕是世外五绝的亲传弟子,都不敢轻言必胜。

既然不可力敌,那就只有智取。

在洞庭湖畔请动麻衣瑶族长盘阴相助,设下祝由阵法,看准时机,请君入瓮!

利用梁少爷的轻敌之心,他终于使得两人身魂互换,将局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接下来,想真正拿到定魂珠,就需要几分运气了。

最好是定魂珠就在梁少爷身上,他轻轻松松宝珠到手。

怕只怕这种级数的宝贝没人会随身带着乱跑,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沧浪海合欢岛上。

合欢岛堪称龙潭虎穴,外人绝难潜入。所以,他打算装傻充愣扮无辜,等梁少爷自己主动带他回岛,向父亲求取宝珠。

——只要能亲眼见到定魂珠,换魂归体时状况复杂,他又是出其不意,能动手脚的机会就太多了!

因此他决不能露出马脚,让梁少爷发现他才是换魂的始作俑者……

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还是出意外了!

定魂珠确实不在梁御风本人身上,可是居然也不在合欢岛上?三年前便已经流落中原?

石桐宇那叫一个纠结啊。

梁少爷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这货是不是已经看破了他的目的,干脆在装疯卖傻?

不得已,他带着梁少爷前往苗寨,佯装与阴麻衣见面不识,倒要看看此人能否识破。

要知道阴麻衣凶名赫赫,身兼麻衣瑶族长和赶尸门门主两重身份,在中原也是家喻户晓。可梁少爷完全不认识,连苗话都听不懂几句!

石桐宇刚松了口气,就因为身染药香这种小破绽,在梁少爷眼皮子底下露了马脚。

百密一疏,抵赖也没用了。

他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下去,只能对梁少爷来了个默认。

一切只能等他们先找到定魂珠再说。

是他小看了梁御风,沧浪少主又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轻狂无赖的外表下,智珠在握。

劣势局面还能逼得他让步,绝了!

他虽然仗着布局占了先手优势,想要顺利拿到定魂珠,也绝不能再次疏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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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伴同行

石桐宇思绪万千,岂知梁御风凝视着他,也不由心下暗暗佩服。

敢把主意打到定魂珠头上,好胆识。

布下困局不以力取却引他入彀,好智计。

竟能用逆天换魂之术对付他梁少爷,好本事。

更难为他不惜连自己都肯拿来当饵,心性之坚忍简直就是绝了!

算你够狠!梁少爷不得不甘拜下风。

——此计最绝之处就在于拆穿了也无妨。

因为此局无解!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看梁少爷的处境就知道啦。

一步错,步步错。

既然他起手就中了招,现如今神魂离体,内力被废,偏偏江湖上树敌无数。对这定魂珠,他是找也得找,不找也得找!

即便侥幸扳回半局,也只是勉强不至于完全被动罢了。

事不宜迟,石桐宇已经起身,径自去唤店小二准备画具。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梁御风画出那位无名故人的肖像了。

眼下,似乎只有找到无名故人才能讨回定魂珠。梁御风姑妄言之,他也只能姑且听之。

饭毕,两人回转客房不久,客栈掌柜就亲自给他们送来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笔是宣笔,墨是徽墨,纸是宣纸,砚是端砚。

难为这短短时间,竟也搜罗来这样齐全的好东西。这可绝不是这小店掌柜能办到的。

梁御风又好气又好笑。这是石桐宇欺负他没法翻脸,明晃晃把破绽摆台面上来了。

他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径自大袖一挥,在桌案上铺开宣纸。小童侍立在旁,十分伶俐,伸手便要去替他磨墨,却被他伸扇子拦住:“慢!”

他抬眼瞧了瞧石桐宇,挥手便叫小童退下:“你出去。我作画不喜俗人打扰。”

小童哭丧着脸退出客房,石桐宇却已约略猜出他的心思,抱臂而立,波澜不惊。

果然小童刚一出门,梁御风便颐指气使道:“哥哥,来,烦劳你替我磨墨。”

小人得志的架势摆得十足。

石桐宇瞥他一眼,也不在小事上跟他计较,挽起袖子便替他磨了一砚又浓又黑的墨汁。

梁御风占了上风,见好就收。他不再多话,当下运笔如飞,笔走龙蛇,期间更无片刻迟疑思索,一气呵成便绘成了画像。他不顾墨汁淋漓,揭起画纸便向石桐宇献宝:“哥哥来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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