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鱼的鱼鳞含有剧毒,阳明臻忍受着大腿伤口带来的疼痛,走向被倒吊在树上的张关河,他看着张关河满脸的鱼鳞,那些鱼鳞深入他的肌肤,如同一个个小虫子使劲儿地往里面钻,留下满脸的血窟窿。
阳明臻想即使是把张关河成功解救下来,这个人也活不长了,因为只有他此刻与张关河感同身受,鱼鳞入肉的疼痛。他的大腿上只钻进去一片鱼鳞,而张关河是满脸的鱼鳞,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蚀骨之痛。
他忽然想起旁边那棵树上还倒吊着另一个人,阳明臻往那边一看,邢庭正看着他,“阳警官,你赶快动手啊。”
“你身上怎么没有鱼鳞?”阳明臻想,影鱼既然给张关河种下剧毒鱼鳞,那为什么邢庭没事儿?
邢庭没有回答,反而急着吼道,“你赶紧救老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动手。”
阳明臻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邢庭已经开始在喊数了。
“一!”
阳明臻赶紧爬上树抓住张关河的手,往岸上拉,张关河看见有人救自己却不配合,使劲儿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大喊:“鬼啊,鬼啊!我没有害你,没有害你……”
也不知道张关河究竟把眼前的人看作了谁,阳明臻抱住张关河后,另一只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准备割断那条绳子。可是他十分担心,如果这边的绳子断了,邢庭那边会有危险,何复不去救邢庭,这真的没有问题吗?
“二!”
听见邢庭喊出二,阳明臻全身戒备,一会儿绳子割断,他就抱着张关河用力往岸上一跃,他们两人都可以得救。
“三!”
邢庭喊出这个数字后,两边的绳子都断了,阳明臻抱着张关河跳到了岸上,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
“啊!”邢庭大喊一声后,阳明臻立刻起身去找他。
只见一个全身赤裸的人趴在草地上,他捂住自己的重要部位翻过身来,看着阳明臻,十分尴尬,“阳警官你外套借我穿一下。”
阳明臻脑子一头雾水,邢庭是怎么办到的?他居然能够在半空中倒吊着脱光自己的衣服,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草地上,这简直不可思议。
阳明臻将自己的风衣外套脱下递给邢庭,“你刚才是怎么办到的?”
邢庭拿过风衣赶紧往身上一裹,他的胸口有伤痕,即便是自己蜕皮无数次那些伤痕依然存在,他不想把这些伤痕暴露在外,背对着阳明臻穿好衣服后,转过身咧嘴一笑,甚是得意,“变戏法的看家本领,阳警官第一次看吧?”
“为什么要帮助这个畜牲!”
影鱼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阳明臻和邢庭立刻转过身去,两人十分吃惊眼前看见的画面。
那是人吗?绝对不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长满鱼鳞,就连那十指手指都像是鱼鳍,他的行动速度十分之快,然而再快也比不上那条红线。
红线宛如一条灵活的赤蛇,迅速攻击他,红线所到之处,鱼鳞脱落。
在红线的另一端,是它的操控者——何复。
邢庭看见这条红线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曾见过何复的右手掌心,在掌心里有一条疤痕,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一条红得过分的伤痕,现在看来这条有生命的红线应该就是何复掌心里的武器!
“张素如的尸体在哪里?”何复突然发问,红线将影鱼捆绑得无法动弹。
‘滋滋’地声音在影鱼的肌肤上响起,那种感觉就像是红线格外的烫,将他的鱼鳞烫落在地。他猩红地眼睛使劲儿地瞪着何复,“你为什么要帮这个人?你以前从来不管这些事情。”
何复的眼睛里依旧是空洞的,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以前的事情我忘记了,现在我要你告诉我张素如的尸体在哪里。”
他的右手发力,困住影鱼的红线立刻缩紧,影鱼腰间部位的鱼鳞脱落,留下一大块难看的伤疤。
影鱼忽然疯狂大笑:“这个害死我姐姐的畜牲,让我家破人亡,村子里八十多条人命一夕之间没了。我以为在那么多年以后他会悔过,他居然为了隐瞒真相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你姐姐是那个跳河自杀的哑女?”阳明臻往前走了几步。
“对,我姐姐会操控影子,我们一家人从出生就是异类,因为是异类所以一直都躲在暗处不敢见人。这个畜牲玷污了我姐姐,因为村子里的人都看不起我们一家人,竟然愿意为了他隐瞒事实!”
“全村的人都站在他那边,只因他带给我们村子许多钱,让我们这群贫穷的人变得富贵。然而就是这样的富贵让我们村子得到了惩罚,八十多条人命为他的行为承担后果。”
让他在一夕之间彻底成为了孤儿,世上唯一疼爱他的人消失了。
他发誓要去为姐姐报仇,用十年的时间隐藏在七号鱼馆,日日吸食着何复的鲜血,哪怕那个血对于他来说是穿肠剧毒也忍受。
因为有人告诉过他,七号鱼馆主人的血能够助他脱胎换骨,带给他更强大的力量。
于是他在那冰冷的鱼缸里待了十年,每天把自己当成一条鱼去讨好主人。
十年后,他终于等来机会,逃出七号鱼馆找到张关河,在七夕灯会上接近张关河的女儿张素如。
他原本以为张素如和张关河一样,刁蛮任性的富家千金,她的性格也应该像她父亲那样残忍。
他想错了,其实张素如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姑娘,这个姑娘十分心疼他得了这种鱼鳞怪病。
影鱼冷笑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鱼鳞怪病,这只是我为了得到你的力量,不得不把自己变成鱼躲在七号鱼馆。时间久了,我也和你鱼缸里的鱼一样,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何复的面色仍然平静,仿佛影鱼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你真蠢。”
真蠢,把自己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只为了复仇。
“你懂什么!”影鱼嘲讽道,“你守着那群不会说话的鱼,知道它们每天都在讨论什么吗?它们都想吃掉你,因为吃掉你,就可以不用畏惧外面的猎人。你用心去养着它们,它们却只想吃掉你,看起来你比我更蠢。”
邢庭在远处听着,心中不知怎么有些难过。何复曾经告诉过他,七号鱼馆里的鱼都是异人,他们是为了躲避猎人的追杀才变成鱼的形态,躲藏在七号鱼馆里。他很想问何复,为什么要收养这些异人。
直到现在他听见这个消息,在心底替何复不值。
异人想吞噬何复,而他却在用心养着他们。
何复为什么要养他们呢?真心换不来回报的东西,为什么要养着他们呢?
是因为无聊,是因为孤独?
是无聊的,也是孤独的,邢庭每天看见何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睡觉,也曾看见他一个人喂鱼逗鱼。
也许养着这些不会说话的鱼,就是何复用不尽的生命里唯一的乐趣吧。
“它们没有能耐。”何复忽然开口道,“因为没有能耐吃掉我,所以只能当我的囚徒,你跟它们是一样的。”
红线又紧一分,邢庭看见影鱼的腰部已被勒出血。
“我是没有能耐,可我也不会像你们一样滥杀无辜!”影鱼冷嘲,“这个畜牲对他的亲生女儿下手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想到自己今日的下场。”
“我再问你一遍张素如的尸体在哪里?”何复的声音依旧是柔和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邢庭觉得这个人在发怒,那张带笑的娃娃脸发怒仍然是斯文有礼的。
“我吃了她。”影鱼说。
“你在撒谎。”何复十分肯定地说,“你们这种族群虽然不吃同性,但也绝对不会吃尸体。”
因为骨子里还存在着不屈,所以绝对不肯对尸体下手。
那天夜里,他去了张府看见张关河与张素如争吵,张素如被张关河一气之下掐死。张关河将张素如的尸体拖去后面,抛尸井下。
他本来以为一个人再怎么恶毒也不会杀死自己的亲人,可是面对张关河这种人渣,他失算了。
他将井下张素如的尸体抱走,在张府外面等候三天,发现张关河没有任何动静。他决定操控张素如的影子,逼这个人畜牲认罪。
然而张关河不为所动,彻底激发了他心中的怒火。
他绑架走张府的丫环,想让张关河心生恐惧,又在张素如的房间留下‘铜虎像’的影子恐吓张关河。
然而畜牲就是畜牲,张关河依然不为所动。他只好选择行动,利用张素如的影子去杀张关河。
影鱼讲到这里他忽然笑了,“张素如死了,我操控她影子去杀自己的父亲,她竟然反抗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影子都比这个人更有血有肉。她的影子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她父亲……”
“我怎么可能放过他!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只为了把他带回这个地方,让他感受一下村民们当年的痛苦,让他死在自己假象的泥石流里!”
闻言,面目全非的张关河痛苦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张关河一个人躺在地上翻滚,挣扎,呐喊。他在承受铜虎村经历过的痛苦……
阳明臻和邢庭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影鱼说:“我要的很简单,我只需要他跟这个村子和我姐姐谢罪!然后我就把他的女儿还给他,让他们在黄泉路上相见。”
阳明臻立刻说:“不行!张关河此人犯下的罪不该由你制裁,你们必须跟我一同回警局。”
邢庭弱弱地说:“阳警官,老头好像撑不到回警局了……”
话音未落,只见张关河在地上翻滚一圈后,突然起身撞死在石头上。
他忍受不了脸上的剧痛,也无法忍受幻境带给他的恐惧,选择自杀。
影鱼大笑:“我的仇报了,姐姐坏人死了,你看见了吗?弟弟答应过你的,要保护你一辈子……”
下一瞬,他拿起手中的刀对准心脏。
‘嘭’地一声,阳明臻手中的枪响了。
影鱼突然跪地,那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腿……
他抬起头双眼含泪,看着阳明臻,“为什么?”
阳明臻回答:“我还要带你回警局,你现在不能死。”
“那些是非对错,不应该由你来判断。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去给别人订下死罪,那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做什么?”
影鱼冷笑:“阳警官,你说的那些是人,可我不是。”
“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享受过人类的待遇,凭什么我们需要你们这些人来定罪?”
阳明臻语结。
“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应该得到平等的对待,不管他们是以怎样的形态存在在世间。”何复的声音柔得像是催眠曲,捆绑住影鱼的红线忽然松了一些。
他将红线从掌心断去,另一端交给了阳明臻。
何复微微一笑,说:“阳警官,我的任务完成了,真凶归你。”
“可是,张素如的尸体还没有找到……”阳明臻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有人大喊道:“队长!队长!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乌兰和谢月还有张素如,只不过张素如已经死了。”
那喜气洋洋的声音,正是那个不成器的胆小鬼手下——崔良。
几人转过身一看,崔良着带着两个小丫环往这边走。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死去的人……
阳明臻猛地想起何复之前说的那句话,影鱼进食时,会释放白雾。
“你没有吃掉两个丫环?”阳明臻看着红线那头绑着的影鱼。
影鱼没有说话。
他确实很想吃那两个丫环,因为进食是生存的本能。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他不想伤害这两个无辜的人。
何复看着他,说:“忍受饥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吧?”
嗯。他在心底回答,姐姐曾向他用自己的方法表达过:再饿也不食人肉,因为要学着像人类一样生存。
可是,那些人却害死了他的姐姐。
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铜虎村陷入黑暗。
风吹过废墟,像是有人在他们的耳边喃喃低语。
他们站在这荒无人烟的空地上望着对面的山,孤零零的几棵树迎着山风摇曳。
若是在很多年前,这里一定没有这么孤独吧?
【尾声:七号鱼馆的日常】
从铜虎村回来后,邢庭说自己病了,整日躺在床上不愿下床。
何复见他都不爱出门买菜,肯定是真的病了。
天才蒙蒙亮,何复提着邢庭最喜欢的菜篮子走去集市。他知道邢庭的嘴巴十分刁钻,所以挑选菜特别尽心,逛了许久的集市终于把菜篮子塞满了。
卖菜的大婶一见那个熟悉的菜篮,抿嘴一笑:“咦,你家兄弟今天怎么不来买菜了?”
何复微微一笑:“他以前经常来这里买菜吗?”
大婶乐呵呵地,替何复装菜,“是啊,那小伙子真会做饭,一个人买那么多菜回去,我还以为他要养一大家子呢。我一问才知道,他一个人吃,这小伙子胃口真好,一个人居然能够吃这么多菜。”
何复难得地笑得眼睛晶亮。
大婶是个话唠,逮住一个能够聊天的就绝不放手。她见何复长得斯斯文文,一张娃娃脸又惹人喜爱,不免又说:“那是你哥哥吧?我还真以为他一个人吃那么多呢,他还跟我说要是有人陪他吃饭就好了,自己做那么多吃不完倒掉了很可惜。”
“是么?”何复轻声问。
“当然啊,我从来不骗人的。”大婶嘴皮,调侃道,“尤其是你这种长得乖的年轻人。”
何复一本正经地说:“谢谢。”
然后给钱走人。
途径警局,阳明臻正好从警局出来,看见何复比看见亲娘还高兴。但一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何复的冷言冷语,瞬间觉得自己不是人。
他挠着头说:“买菜啊?”
何复点头,乖巧的模样。
啊,这么乖巧的人,肯定不是怪物。阳明臻在心底对自己说。
“回家做饭啊?”
何复又点头。
阳明臻一手搭他肩膀上,“别回家做饭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好的。”
案子破了,他十分高兴,恨不得拉着何复去大吃大喝。
谁知,何复躲开他说:“我得回去。”
“为啥?”
何复依旧是乖宝宝地笑容:“家里有人等我吃饭。”
阳明臻无语,“那行吧,改天上你家去,尝一尝你手艺。”
“嗯,阳警官再见。”何复认真挥手。
中午时分。
邢庭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餐桌前,目瞪口呆看着桌上的饭菜。
“家里进贼了?”
下一瞬,何复端着一碗白粥从厨房里走出来,优雅地坐在邢庭对面。
“这些都是你做的?”邢庭觉得有些奇怪,他警惕地看着何复,“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你别再指望老子再为你做事情,你上次见死不救,老子记恨你一辈子。”
“坐下。”何复说,“一个人吃那么多菜吃不完,倒掉太可惜了。”
邢庭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子居然在模仿他的语气,这明明是他跟卖菜大婶说的话!
“你偷听了!”邢庭更加生气。
“没有。”何复说,“今天我请你吃饭。”
邢庭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吗?”
他将信将疑地落座,片刻后,七号鱼馆传出一声哀嚎。
“何复,你他妈是要毒杀我!”
天知道,何复煮的饭菜有多难吃,他邢庭发誓一辈子都不让何复进厨房。
“你他妈还是喝粥吧你,别吃了,老子重新去做。”
何复笑眯眯地看着邢庭端着那几盘糟糕的菜走进厨房。
他知道邢庭这几天没有生病,只是在生气,气他在铜虎村时见死不救。
这个傻厨子真好哄,一顿饭就消气了。
走进厨房的邢庭看着那几盘黑乎乎的菜,无奈摇头。
何复这个人永远都不懂,一个人吃饭有多么孤独,因为他不需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