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星———
大概是最近太忙,谢怀在睡梦里都胸口发紧。明明是平顺温和的梦境,思绪却光怪陆离地被拉来扯去,拉得他头皮发紧,一身筋骨都发酸。
安神的药吃了一水缸,觉仍然只能睡一个时辰。这症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谢怀讨厌睡觉。
谢怀睁开眼睛,无比平静地凝视黑漆漆的床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吾生有限,可别秃头。
床帐逐渐被薄薄曙色染上霞彩,谢怀开始掰指头算时间。
又过了一会,谢怀假惺惺地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说:“恩公啊,醒了?哥哥昨晚上伺候得可好?”
没人搭腔,宿羽翻了个身。
谢怀继续扯淡,“小宿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抱一抱就抱一抱,也没抱掉一块角不是?”
直到谢怀伸了第三个懒腰,旁边的被子卷仍旧毫无动静。
谢怀明知道宿羽是什么作息,终于牙痒得忍不住,抬脚踹了过去,“不就是睡了一夜吗?我都没下手,你也差不多行了吧?硬捂着不嫌汗臭啊?”
宿羽不吭声,继续装死。
谢怀掰了掰拳头,利索地撑着床板往里一跳,随即毫不客气地向外甩出一个法不容情的风神腿,一脚把被子卷蹬下了床。
……
宿羽的被子一路展开,等宿羽滚到地下的时候,是结结实实地在青砖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
宿羽半睁着眼睛揉屁股,“……?”
谢怀看着宿羽脸上两个显而易见的黑眼圈,一时心虚,嘴贱奇道:“你不是装死?”
宿羽在半梦半醒间简直想磕头,磕了一半就瞟到了自己身上某处显而易见的变化,立即醒了一大半,搂起被子往怀里一抱,弱声弱气,“我、我不是啊……”
谢怀本来还不知道他抱被子干什么,但一看通红通红的脸就明白了,顿时坏笑了一下,满脸写着“小宿你也算落我手里了”,迅速溜到了床下,开始拽被子,一边拽一边磕碜他,“年轻人,血气方刚啊!”
宿羽当然不松手,通红着脸,“……殿下请自重!”
殿下不要脸道:“殿下什么殿下,别见外!给谢哥哥看看,也许谢哥哥能帮上忙呢?”
小宿力气大,他谢哥哥算是个功夫不错的,也拿他没辙,只能豁出去脸,趁他不注意,使了巧劲,隔着被子按了下去,还若有似无地揉了一把。
谢怀纵横金陵桃李蹊径很多年,这点小伎俩不在话下,宿羽却头一次被人这样欺负。
谢怀手抚过的地方陡然变成了全身感官的中心,宿羽猛然僵住了,细长的手指深深地抠住了自己的膝盖。
谢怀没松手,从陡然蒙上水光的眼睛到慢慢浮起红晕的脸颊,目光没放过年轻人脸上的任何一点变化。
就像站在最高的山峰向下望去时的一瞬静止,宿羽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努力让脸上的表情不至于太过痛楚、太过惊慌,仿佛他并不是在极乐人间,而是在经历什么非人的折磨。
谢怀心里突然浮上了一点疑惑——宿羽二十岁,按理说应该没吃过也见过,怎么会这么害怕?
宿羽足足过了半天都没松开牙齿,谢怀伸手按了按他的嘴唇,“小嘴还挺软的哈。别咬了,当心咬坏了。”
宿羽松开牙,还是没说话,垂下了头。
他这么一沮丧,谢怀心里就咯噔一下,连忙弯腰去找他的脸,“生气了?别生气,来,亲一口就好了。”
眼见谢怀真的掰住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那片飞薄的嘴唇真的靠近了,宿羽连忙抬起头来。软软的下唇被咬出一道雪白的印子来,虽然想骂人,但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还带着哭腔,“别……”
谢怀松口气,笑道:“哭什么?折了?别怕,折了也对你负责,来,给哥哥看看断成几截了。”
宿羽又气又要解释,声音又小,“你的才断了!我的、我的才不会断!”
谢怀笑得揉肚子,“传说中的金刚不坏?怪不得不给看。”一边又揉了揉,“咦,怎么没有了?”
宿羽继续解释:“不是没有了的,还在,只是变成……”
谢怀很认真地听,“变成什么?”
宿羽被气疯了,深吸口气,拼着杀头的风险,准备一脚把谢怀踹出去。
结果谢怀突然正经,“不欺负你了。我等一会要进宫,在家吃早饭,一起吃吧,你想吃什么?不许说烙饼。”
宿羽偷偷掀开被子看,看完之后可能是确认还在,闷声闷气地说:“烙饼。”
谢怀崩溃,“不能换点别的吗?小豆粥,年糕汤,鲜肉云吞,水煎包,吃什么不好?哪怕你要吃流水三八席……”
宿羽说:“可是我就爱吃烙饼。一天三顿,缺一顿都不行。我就爱吃烙饼。”
谢怀深吸口气。
宿羽继续说:“殿下,你吃东西的品位那么高雅,跟我在一起的话就得成天吃烙饼,一定会变丑的,那就算了吧!”
厉害,今天一起床就开始编了。
谢怀黑着脸把被子踢到一边,踹开门准备走。
小狗挠门挠半天了,终于扭着屁股拐了进来,往宿羽腿中间一蹦。
宿羽吓一跳,指着狗鼻子骂:“不许乱踩!踩坏了阿妈,就真的不要你了!”
谢怀戳着狗屁股怂恿,“踩死他!”
福伯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反正对鸡飞狗跳的晨间景象很满意,在外面问:“殿下早饭想要点什么?”
谢怀吼:“吃屁!我进宫吃!”
谢怀骑着马在街市上溜达了一会,握着马缰停在了早点摊旁边,神情在思索中呈现出一种极为深沉的状态,长眉拧着,深邃的丹凤眼上挑得格外明显。
老板娘被凶得说都不会话了,“客、客官要点什么?”
谢怀盯着饼铛上滋滋作响的葱花烙饼,认命地笑了笑,“劳驾,给我来四张烙饼。”
其实谢怀不进宫也行,而且进宫也没吃的,最后一定又是吃一肚子气,所以他选择提着烙饼回家喂狗。
谢怀从长廊下走过,一路走一路斟酌用词,暗暗发誓一定不跟宿羽横眉竖眼。
路过的侍女低头站住,谢怀很慈祥地问:“宿羽呢?”
侍女说:“回殿下,在用早饭。”
宿羽没个头衔,别人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谢怀琢磨着这件事,推开了宿羽的房门,“宿羽!吃烙饼!有葱花的!”
然后,谢怀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隐约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
宿羽捧着碗筷蹲在地上,狗一块自己一块地吃得正热闹,闻声哑然抬起头来:“……殿下。”
谢怀盯着他手里的大碗红烧肉,又盯着宿羽和小狗崽子嘴边共同的红烧酱汁,半晌才伸出食指,“解释,你说。”
宿羽说:“啊,是这样的——”
谢怀伸出去的食指唰地变成手掌,“算了你不用说了。”
宿羽说:“啊?别啊你听我解释——”
谢怀把烙饼纸包往怀里一塞,“别解释了我不听。”
宿羽端着碗站起来,“你听听吧!”
谢怀扭头就走,“不听了不听了。”
宿羽端着碗追,“不是啊是小狗掉牙了但是我娘说掉牙了就要吃红烧肉才长得好所以我才要了红烧肉——”
谢怀全当耳旁风,“不就是不想跟我吃饭不想跟我试么,我这么冰雪聪明的人能不明白吗?看破不说破,谢谢恩公……等等。”
耳旁风全灌进了脑子,谢怀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站住脚,“掉牙?破狗崽子还会掉牙?”
宿羽舔着嘴角的酱汁,“会啊。”
谢怀对这个新知识接受不能,“狗掉牙?跟人一样的掉牙?会流血的掉牙?”
宿羽又吃一块红烧肉,“对啊。”
谢怀突然低头,看住小狗。
狗崽子不明就里地开始摇尾巴,被谢怀一把扯到了眼前,强行掰开狗嘴,“哪颗牙掉了?还流血吗?给爹看看!”
狗崽子死命挣扎,终于艰难地合上了嘴,又被谢怀往怀里一揉,震惊道:“我的狗儿子掉牙了哎。还会掉牙哎。掉狗牙哎。掉哪去了?”
宿羽嚼着烙饼卷红烧肉,“扔了。掉就掉了呗,吃点红烧肉就行了。”
谢怀郑重地摇头,“厥词。这府上不行,没一个人会伺候人,更没人会伺候狗了。你,跟我来。”
谢怀带上狗崽子,宿羽带上燕燕,两人一狗一蝗虫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小容王府。
谢鸾最受帝后宠爱,小小年纪就封了王,王府也是极为豪奢,往外看是金门玉堂,往里看是中庭桂树,在庭下一站,便是鹤鸣噰噰,华灯煌煌。
燕燕跟宿羽点评道:“是比你家强。”
谢怀:“……”
谢鸾飞一样冲出来,金光四射地往来人怀里一扎,“大的!”
宿羽被金光哪吒扎得一个趔趄,一头雾水道:“大的?”
谢怀揪着哪吒的发带把人拽出来,说:“他是说大哥。哎,阿鸾,大哥在这呢。”
谢鸾通红着脸,正在犹豫要不要重新扎一遍,就被谢怀塞了一只狗崽子到怀里,惊喜道:“大的!这只抖是送我的吗!?”
他大哥微笑着地给了否定的答复,“借你宝地有奶娘婆妈嬷嬷之便,让你替我养两天。”
谢鸾抱着狗,目光炙烈如火地追随着扛刀的燕燕,“就只有抖吗?没有这个吗?”
燕燕虽然是个蝗虫,但也是个长得娇艳好看的蝗虫。来金陵以来,燕燕已经被迫习惯了各色猥琐目光,没想到谢鸾小小年纪……
宿羽和谢怀两对眉毛同时一跳,同时骂街,“才没有!”“有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成语新解】鸡飞狗跳,顾名思义,指鸡鸡飞了狗狗跳了(被宿羽捂嘴拖走
今天有没有二更
就看我能不能忍得住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