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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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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落得更疾,低头时,簌簌的落在谢珩手背。

她手忙脚乱的帮他擦拭,心中感激之甚,就势道:“伽罗代家父谢过殿下!”婆娑的泪眼抬起,她绽出个笑容,诚挚道:“救命之恩,必会报答!”

谢珩瞧着她,没出声。

屋外响起侍卫的声音,说詹事大人有事禀报。

谢珩收敛情绪整理衣袖,恢复了平常的冷肃姿态。开口应声之前,又看向伽罗,低声道:“别告诉任何人。”

伽罗微怔,旋即会意,狠狠点头,行礼告退。

外头韩荀站在廊下,瞧见她,面色依旧不善。

伽罗自知他对傅、高两家的厌恨,更不敢表露半分欢喜,匆忙走了。

……

屋内谢珩神色如常,听韩荀禀事完毕,两人商议了对策,便由韩荀去安排。

待韩荀离开,谢珩站在窗边,看到雨幕中庭院空静,除了值守的侍卫,别无旁人。这才想起她来时是阴天未带伞,方才匆匆离去,怕是冒雨而行。

心念动处,随口叫了侍卫,让他去药藏局宣侍医,去趟南熏殿。

吩咐完了独自对雨,又觉难以置信。

伸手探向怀中,母妃留下的玉佩尚且温热,香囊破损处还被伽罗绣了只蝴蝶。

当年母妃死时他已是少年,至今记得榻前她的叮嘱与眷恋,那个时候他对傅玄恨入骨髓,誓要生啖其肉,连带对傅家人都带着怨意。淮南的数年时光,对傅玄的仇恨越藏越深,他甚至筹算过,倘若傅玄归来,当如何惩治。

他怎么都想不到,时至今日,他竟会答应营救傅良绍——傅玄的亲儿子。

倘若父皇得知此事,会如何震惊、愤怒?

谢珩难以预料。

作者有话要说: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某日,天晴

谢珩说要救我爹爹!我是不是……不该再恨他了……

不对,还是见到爹爹再销账。

☆、019

伽罗回到南熏殿,依旧投身故纸堆。

她虽出身侯府,却自幼流离,幼时随傅良绍住在治地,其后在京中两年,又被送往淮南。这些年虽结交过朋友,对京城的人事却颇为陌生。而今身处困境,更是难以寻到助力。想要报答谢珩,唯有尽快寻出关乎长命锁的真相,或许能对他有用。

好在东宫藏书极丰,弘文馆内聚集众多名儒学士,几代藏书积攒下来,包罗万象。

伽罗屋中堆了上千卷的书,逐页翻查极为缓慢,因心里着急,常掌灯翻书至深夜。

岚姑见她这般夙兴夜寐,熬得眼睛都红了,大为心疼。

她从高老夫人处学了极好的按摩功夫,时常为伽罗解乏,后晌听伽罗说眼睛难受,便寻了个垫子坐着,叫伽罗就势躺在地下毯上,靠在她怀中。

伽罗依言,任由岚姑的手指在她眼周轻轻按摩。

她并未告诉岚姑那日昭文殿中的事,诧异之余,难免好奇旧事。

待岚姑按摩罢,寻了浸过凉水的毛巾为她敷眼时,便问道:“听说当年老太爷和当今皇上结仇,是为了故文惠皇后。那时候我还小,不知内情,后来也没人提过这事。岚姑,你知道内情吗?”

“故文惠皇后?”

“就是当年的惠王妃,皇后登基当日便追封了她。”

“姑娘原来是说她。”岚姑一笑,帮伽罗揉着两鬓,趁着屋内无人,压低声音缓缓道:“当年的事我也只是听夫人提起过,不知详细。那时候咱们还跟着老爷在外面,京城里两位皇子斗得正厉害,那日她去鸾台寺进香,回来的路上却不知为何惊了马,连人带着马车,一起翻下陡坡。救回去的时候已不成了,没两日就撒手仙去。听说那时候她肚里还怀着孩子,也没了。”

伽罗微惊,睁眼扯开毛巾,“那马自然不会无故受惊了?”

“那时候我也这样问夫人。夫人只是叹气。后来回到京城,听人私下里议论,说那事是老太爷和如今的徐相父子联手做的,为的是给太上皇表忠心,只是没留下凭据。这些话我也不知真假,不过老爷自那以后,就跟徐相的公子断了来往。那回他和老太爷吵得凶,年没过完就走了,姑娘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我很想看花灯,父亲非要走,气得我缠着他哭。”

岚姑想起旧事,轻笑后叹了口气,“一晃眼,姑娘都这么大了。”

“我记得那时候父亲和徐坚是同窗,更是好友,回京后总要相聚。那之后,两人就没来往了。”伽罗仰躺在岚姑怀中,瞧着顶上彩绘的藻井,低声道:“倘若老太爷真的跟徐相父子做了那事,按着父亲的性子,跟他吵起来也就不奇怪了。”

“可好人总是坎坷。夫人和老爷都宽仁和气,如今……唉!反倒是那徐坚,腆着脸当了吏部尚书,父子俩朝中得意着呢。说起来,这回在府里住了几日,老夫人总问我姑娘是不是得鹰佐的欢心,我听着,真是心寒。”

“老夫人不疼我,疼我的只有岚姑。”伽罗翻身坐起,在她对面盘膝而坐,笑意盈盈,“这回能从鹰佐手中逃脱,全仗太子相救,我得早些查明白,不能辜负。”

“那我去搬书。”岚姑亦含笑起身。

伽罗喝茶润喉,依旧投身书堆。

数日苦熬后,伽罗虽未能查明来处,却终于从一部残卷找到了线索——

那套书年头甚久,虽拿上等书装着,里头却破损甚多。书里专讲各处传说,纵贯数百年,横贯南北东西,收得甚是齐全。内中有幅凤凰栖梧桐的图画,其中凤凰与伽罗锁上的全无二致。

只是书籍残破,右下角多被蠹虫所害,看不清底下的字,便难以追溯。

伽罗对着残页苦思,猛然想起幼时仿佛在京外一处寺庙见过此图,当即喜出望外。

她再不耽搁,丢下书卷,即往昭文殿去。

时维五月,太阳升起不过两竿高,暖和而明亮。鸟雀于绿枝间蹄鸣,柳荫下的风都似带了清香。伽罗很久没这样高兴过,脚步轻快,途中碰见杜鸿嘉,得知谢珩已下朝回了东宫,更是欢欣。

游廊交错,殿宇参差,她拎起裙角步下台阶,正想拐进洞门走近路,却听脚步渐近。

她抬头望过去,便见两名宫人引路,后头的少女满身绫罗,在大群宫人的拱卫下行来。

伽罗扫见那少女面容时微惊,忙后退两步,垂首避让在侧。

少女渐近,似在与人说话。

“……有姜姐姐陪伴,贵妃和我当真能省心不少。上林苑里的景致正好,待这事过去,我便请贵妃安排,邀姜姐姐一同射猎。咦——”她的锦绣珠鞋忽然停在洞门口,旋即道:“这人不是东宫的吧?皇兄怎么留了外人在此。”

伽罗心中微跳,屈膝行礼,便见那双锦鞋已然走近。

上好的宫缎襦裙,材质出众,绣工精绝,腰间所配均是宫外难寻的宝贝。能在宫人的簇拥下这般肆意行走于东宫的,还能是谁?自然是谢珩的妹妹谢英娥,如今的安乐公主了。

伽罗心知躲不过去,只好行礼道:“民女拜见公主。”

“你是谁?”安乐公主道。

伽罗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看到她脸上的轻快笑意迅速消失。

“怎么是你?”安乐公主满面诧异,渐而转为不悦,当即向身侧人道:“皇兄怎么留了高家的人在这里!傅伽罗,你不在淮南等着受刑,跑来这里做什么。等不得被问罪了是不是。”

“是太子殿下召民女至此。”伽罗自然能察觉她的不悦,态度恭敬,未敢多言。

安乐公主审视般盯着伽罗,绕她身周走了半圈,沉着脸不说话。

她的身后众多宫人噤声侍立,倒是有位年约十六的女子上前道:“公主认得她吗?”

“当然认得。不止认得,还印象深刻!”安乐公主轻咬银牙。

伽罗抿唇,垂首不语。

在淮南数年,她跟安乐公主碰面的次数并不少。彼时外祖父奉了皇命刻意刁难,不止针对谢珩父子,连女眷也不放过。外祖母不喜这种事,从不掺和,每回都是舅母奉命设宴邀请,安乐公主偶尔推免不过,也会随惠王侧妃前来。

舅母固然不像舅父那样下手狠,却也常刻意让安乐公主母女难堪。外祖母因是续弦入府,难以阻拦。

那般宴席伽罗不能总缺席,偶尔过去,也会碰见安乐公主。

伽罗毕竟寄人篱下,虽能偶尔帮安乐公主开解几句,却也收效甚微,好几回见她红着眼睛,含泪忍耐。

两人虽未说过话,但年纪相当,又是那般环境下,于对方面容身份,都颇为清楚。

而今时移世易,安乐公主又怎会忘记昔日之辱?

伽罗心里暗呼倒霉。明知是在谢家的地盘求存,出门前怎么就没卜一卦呢?

片刻沉默,安乐公主只管盯着伽罗不说话,那位被称作“姜姐姐”的女子倒上前道;“公主不是有事要找殿下吗?”

“是了。”安乐公主被提醒,决定暂时放过伽罗,“我先去见皇兄,再来收拾你!”

说罢一拂衣袖,在宫人簇拥下昂首挺胸的走了。

伽罗暗暗谢了那容貌甚美的姜姐姐一句,忙退回南熏殿。

昭文殿内,谢珩正自翻书,忽听外面脚步匆匆,不过片刻,就听见侍卫齐声问安。

他才搁下书卷,安乐公主便已闯了进来,回身掩上屋门。

谢珩皱眉,“没规矩。”

“皇兄的门没关,还通传什么!”安乐公主快步走到案前,气势汹汹的,“有件事情,皇兄必须跟我说明白。那个高家的表姑娘怎么会在东宫?我看她气色甚好,仿佛高兴得很,必定是没被亏待。父皇都说了要严惩傅家和高家,皇兄这是何意?”

谢珩神情不变,只淡声道:“你见到傅伽罗了?”

“就在昭文殿外。”她双手撑在紫檀大案上,道:“皇兄怎么解释?”

“有件事需要她帮忙,暂且留在东宫。”谢珩说得含糊,起身过去亲自给妹妹倒茶:“这般风风火火的过来,是为何事?”

“别想打岔!”安乐公主不上当,气道:“高家跟我们的仇怨,皇兄比我还清楚。那个傅伽罗是高家的表姑娘,不说认罪受罚,却在这里清闲度日。皇兄对高家恨之入骨,怎么却对她例外?对了——那晚宫宴上,父皇说要处置傅家女眷时,皇兄出言劝阻,惹得父皇不悦,难道也是因为她?”

谢珩继续皱眉,“你想多了。”

“哼。”安乐公主愤愤地搁下茶杯,“那你告诉我,你恨高家,也讨厌那个傅伽罗!”

“英娥!”谢珩板起脸,盯了她一眼。

安乐公主气势稍收,却还是道:“皇兄倒是说啊。若她无关紧要,我待会就吩咐宫人,先打她二十板子出气——就当是帮她那些表亲受的。”

“高家是高家,傅伽罗是傅伽罗。我记得你那年从高家赴宴回来,哭着说高家人如何可恶,却也说傅伽罗曾帮你解围,她不曾欺负过你半分——她与高家完全不同。何况我留她,确实是有要事。”

“这种鬼话谁信。”安乐公主捧着茶杯,小声嘀咕,“你在淮南时就对她留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英娥!”谢珩皱眉。

安乐公主却不怕他,“难道不是?我都察觉两三回了……”

“她帮过你,与高家人不同。与众不同的人,容易让人留意。”

乐安公主的声音更低,“傻子才信。”

谢珩半点都不想继续这话题,坐回案后,端出东宫兄长的威严来,“究竟是何事?”

安乐公主不服气,气呼呼的将他瞪了片刻,却未再提伽罗的事。

“是贵妃让我来的。”安乐公主背转过身,缓了缓,低声道:“过些天是母妃的忌日,父皇要在城外的鸾台寺设坛做佛事,贵妃命我过来叫你,先去寺中探路安排。姜夫人和姜姐姐熟悉鸾台寺的情形,也会随我们前往。”

谢珩翻书的手顿住,眸色倏然暗沉。

作者有话要说: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某日,天晴。

兴冲冲去找谢珩,居然碰上了谢英娥,以后出门得看黄历!阿弥陀佛?( ̄o ̄).zz?

这是两只不小心就说实话的公主妹妹以及欲盖弥彰的太子哥哥~

仙女们中秋快乐哦!!

明天见~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请假了么么哒!!(~o ̄3 ̄)~

☆、020

伽罗回南熏殿后躲了半个时辰,得知谢珩已出宫,便安心等待。

她这些天埋身书堆,耗费心神,身体早已倦乏。如今夏日天长,后晌枯坐无事,便去小睡片刻,谁知醒过来竟已是日暮斜阳。

岚姑匆匆进门说太子来了,伽罗残余的慵懒困意霎时烟消云散,忙穿好鞋子迎出去。

谢珩正站在庭院里,负手对着一丛芭蕉。

他还是惯常的墨色长衫,衣上点缀甚少,背影挺拔,却似紧绷。芭蕉绿意森森,叶如蒲扇,素来只听说美人倚蕉极美,她站在廊下瞧过去,却觉此刻蕉叶往冷硬的谢珩身上添几许温和,又不损挺拔风姿,相得益彰。

伽罗快步上前,端正行礼道:“不知殿下驾临,耽误了片刻,请殿下恕罪。”

“你找过我?”

“是。今晨我找到了与那凤凰相似的图画,便想去禀报殿下。”伽罗略过撞见安乐公主的事,连声音都带了笑意,“殿下进去看看吗?”

谢珩不语,回过身时,神情冷淡如旧。

伽罗早已习惯这般态度,引谢珩入内,取了那部残卷放在案上。

“殿下请看这幅凤栖梧桐的画——笔法布局奇特,这凤尾和锁上的一模一样。”她将那长命锁搁在画侧,纤细的手指按着书页,让谢珩细看。她的身材尚未长开,站在高健的谢珩跟前,只及其胸。这长案于她高度适宜,于谢珩而言,就低矮了。

谢珩单手扶案,躬身细看,因凤尾描摹细致,越凑越近。

伽罗满心欢喜,也趴在案前,细细指给他看。

因这些天看的凤凰不少,她还将其他书中的画备在案上,以作对照。

宽敞的案上皆是种种凤凰图画,形态笔法各异,两人拿了长命锁逐个对照,唯独这残卷上的全然相同。

“应当是它。”谢珩颔首,心神稍稍松懈,侧头便见伽罗还趴在那残卷上,看得认真。

不知是何时靠近,此刻两人肩背相贴,她的侧脸离他不过咫尺距离。

她身上的香气隐约可闻,侧脸轮廓柔和,一缕青丝垂落,紧贴他的肩膀。余晖自半开的窗隙洒进来,照得她秀颊莹白柔润,红唇娇艳欲滴,浓长的睫毛如同小扇,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忽闪。甚至她的呼吸都仿佛清晰起来,轻盈如蝶翼般扫过他的手背。

谢珩微怔,定定的看她。

伽罗全然未觉,满心欢喜的欣赏片刻,道:“虽说书卷已残破,却并非无迹可寻。殿下知道鸾台寺吧?”

她翘着唇角,侧头询问,却忽然顿住。

宽厚的胸膛几乎贴在身侧,他离她极近,双眼深沉如同潭水,瞧着她,意味不明。

霎时有异样的感觉爬上心间,像是幼时躺在林间草地,有小虫爬过手臂,痒痒的。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姿势实在过于亲昵,连忙后仰,仓惶垂首道:“民女一时忘乎所以,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一低头,瞧见谢珩按在书卷上的手,干净修长,甚为悦目。

谢珩轻咳,直起身来。

气氛稍稍尴尬,好在谢珩很快开口,“与鸾台寺何干?”

“幼时每年回京,我娘亲都会去鸾台寺进香。”伽罗看着脚尖,“每回我都会随娘亲前去,鸾台寺的方丈很慈和,见娘亲诚心向佛,于佛经图画都有些见地,曾带我们进过寺里的藏经阁。其中有幅画,就是这幅凤栖梧桐——那幅画用色奇特,我那时虽不懂画,却也留了印象。”

“你想看那幅画?”

“不止是画,还想拜望方丈,盼望殿下能允准。”伽罗盈盈行礼,缓声道:“娘亲来自异域,进香时也与京城旁人不同,那位方丈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其中缘故。殿下,能否允准我尽快前往鸾台寺一趟?那幅画有题跋,可以解惑。”

她满含期待,神情诚挚。

谢珩侧身看向窗外,“五月底。我派人带你去。”

“为何要等那么久?”伽罗诧然,“鸾台寺离京城不远,半日即可抵达……”

“近日寺中有事。”

伽罗犹不甘心,“我去拜望方丈,只需一两个时辰,不会耽误很久。”

“鸾台寺在筹备佛事。这二十天不许旁人去。”

伽罗愕然,瞧着谢珩侧脸,便见他神情乍然添了冷硬,似有不悦。她不明所以,也不敢触怒谢珩,只好道:“全凭殿下安排。”

谢珩觑她一眼,沉默不语,伽罗心中疑惑却更浓。

筹备佛事不许旁人去,连谢珩都不打算去搅扰,必定是为皇家的事。

鸾台寺僻处京郊,虽也是京城名寺,比起城内专供皇家亲贵用的慈恩寺,毕竟不如。慈恩寺离皇宫不远,不止修缮得庄重威严、精美绝伦,更是供着佛骨舍利,有许多大德高僧在其中。往常皇家要做佛事或是开坛讲法,都是在慈恩寺,这回怎的改在了鸾台寺?

她瞧着谢珩的神情,猛然醒悟一事——

当年惠王妃遭人暗算身故,就是在从鸾台寺回城的途中。

永安帝对发妻情深义重,这些年府中正妃之位虚悬,登基后立即追封了文惠皇后,宫中皇后凤印封存,最尊贵的也只有代理后宫事的贵妃,可见始终怀念故人。

那么这场佛事,是为文惠皇后做的了?

她霎时明白了谢珩突然转变的态度。

两人一时无话。

谢珩察觉她的小心翼翼,遂缓了声气,道:“英娥近来心绪欠佳,会常来这里。”

伽罗会意,“多谢殿下提醒,我会留在殿中,不惹公主烦心。”

“嗯。”谢珩复将那图画瞧了两眼,未再逗留,抬步走了。

伽罗忽然闲了下来。

满架的书几乎都被她翻遍,除了那本残卷,没有半点旁的线索。离五月底还远,她打听得鸾台寺佛事的日子,想了想,托杜鸿嘉给她带来上好的纸笔,由岚姑帮着磨墨,她早晚焚香抄经。

许多年前的事非她所能左右,事涉夺嫡之争,身袭侯位的祖父要做,连父亲也难奈何。

然而傅家毕竟难逃干系。

谢珩和谢英娥因为那件事失慈,甚至还有胎儿夭折腹中,这些罪孽,都是傅家欠着谢珩一家的。如今谢珩不计前嫌,答允从北凉手中设法搭救父亲,她人微力轻,能报答的实在有限。抄卷佛经,虽不能令逝者起死回生,到底也是点心意。

傅良绍是京中才俊,伽罗自幼随他习字,至淮南后,外祖母又寻了名师指点,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

檀香袅袅,岚姑在案旁研磨,半声也不敢打搅。

直至伽罗抄完一篇,才道:“姑娘手腕酸吗?”

伽罗含笑点头,猫儿般凑到岚姑怀里,“给文惠皇后抄佛经,每一笔都得认真。岚姑你帮我揉揉。娘亲从前也爱礼佛,回头再抄份给她,捐在鸾台寺里……”话未说罢,忽听门外轻扣,伽罗诧然抬头,旋即道:“谁?”

“是我。”门外竟是杜鸿嘉的声音。

伽罗喜出望外,当即过去开门。

门外杜鸿嘉负手而立,见了她,微微一笑。

“表哥走路真跟猫似的,都到了门前,我也没听见。”她含笑请他入内,岚姑帮着倒茶。

杜鸿嘉道:“来了有一阵,听她们说你在抄经,就在外面等。你没听见动静,定是太专注。外面天气甚好,你整日关在屋中,不觉得闷?”

“倒想出去散心,只是——”伽罗挤挤眼睛,低声道:“怕碰见乐安公主。何况如今情形,凡事还需仰仗太子殿下,我可不敢生事。没有殿下允准,我还是在屋中安静抄书。表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殿下吩咐过,你是客居在此,公主已回宫了,不必担心。”杜鸿嘉起身,笑道:“出去散散心,我来护驾。”

伽罗依言,带了岚姑在侧,随他出去。

两人自回京后甚少见面,杜鸿嘉昨日才去过傅家,将近况说了,忽而叹气,“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近来行事,嗐!老太爷在北凉生死未卜,大舅父和二舅父又被问罪,她想借着徐相的势力挽回颓势,竟打算将你二姐许给徐坚。”

“徐坚?”伽罗顿住脚步,“你没听错?”

“是他。去年徐坚丧妻,颇消沉了一阵。徐相有意给他续弦,老夫人得知,便动了心思。昨日见着你二姐,她哭得可怜,不肯答应,老夫人只责骂她没有孝心,不肯为长辈分忧。”

“哪能这般分忧!二姐才十六岁,那徐坚已三十二岁了!且不说继室的身份,那徐坚的品行受人指摘,连我都听说了。二姐性情傲气,恐怕是宁可嫁入蓬门荜户有才德的人,也不肯跟徐坚。”伽罗恨声,“何况徐相父子又不傻,难道二姐续了弦,他就肯搭救两位伯父?长姐是徐相明媒正娶的儿媳,也没见徐相搭救傅家。”

“是这道理没错。”杜鸿嘉颔首,“徐相自身难保,哪会帮旁人。”

“老夫人这是病急乱投医,却为难了二姐。”伽罗不满。

住在京城的那两年,她被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喜,两位伯父伯母对她自然冷淡。长姐自居侯府嫡长女,向来不爱搭理她,唯有二姐傅婎肯常来看她,说话解闷。

两位伯父落难固然令人心焦,若要设法搭救,本该两位伯母出力。

将二姐傅婎嫁给徐坚做继室,能有何用处?

不说徐家未必答应,以傅婎的性子,怕是绝不肯的。

正自思量,又听杜鸿嘉道:“昨日出府的时候,在外面碰见了那位姚谦。”说话间,炯炯目光瞧着伽罗,如同探究。

伽罗却只一笑,“他?还真巧。”

作者有话要说: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某日,天晴。

给谢珩看画忘乎所以,离得太近,他好像生气了。但是——

他的手很好看诶!

伽罗的日记本,啦啦啦~~~

蟹蟹地雷muaaa!!

言子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4 22:49:51

言子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4 22:59:17

☆、021

自那次邺州偶遇,伽罗竟极少再想起姚谦,陡然听杜鸿嘉提及,多少觉得诧异,“他怎么在傅府外?”

“谁知道呢。”杜鸿嘉耸肩,“他在墙外站着,心事重重。”

伽罗嗤笑。

也是巧了,徐傅两家协力扶持端拱帝夺得皇位,同居相位。长姐傅姮嫁给了徐相的次子徐基,她曾动心过的姚谦娶了徐相的千金徐兰珠,如今老夫人还打算把二姐也送进徐家。这是造的什么孽?

而姚谦既然攀附了徐相,本该春风得意,站在傅府外出神,又是何意?

杜鸿嘉见她垂首不语,便道:“那日在客栈……我没敢多问。但姚谦对不住你,我瞧得出来。伽罗——姚谦攀附权贵遭人背后唾弃,从他同窗那里,我听见了些旧事,不管是恶意中伤还是确有其事,总之不会平白生出流言。别怪表哥说话直,那个被辜负的人,是不是你?”

辜负二字,原本曾令人深夜伤心,而今听来,却格外平静。

伽罗把玩一段柳枝,“是我又如何?在淮南时,他是我外祖父的门生,往来密切。”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叫杜鸿嘉猛然揪心。

那天她泪水涟涟的模样印刻在心间,前些天从姚谦的同窗那里听到的议论,更是令他震惊愤怒。他未再提起此事,带着伽罗往花园湖边转了一圈后送她回去,顺道从值房取了给伽罗买好的几件有趣玩意,逗她开心。

出得东宫,杜鸿嘉连衣裳都没换,骑马便奔向户部衙署。

酉时才至,便有户部官员陆续出来,杜鸿嘉等了片刻,姚谦陪着户部右侍郎走了出来,拱手作别。右侍郎神色郁愤,姚谦亦然,摇头叹气的才走了两步,猛然瞧见山岳般堵在四五步外的杜鸿嘉,愣住了。

杜鸿嘉呲牙,“姚谦。”

“阁下是?”姚谦记得这张脸,却不知其身份。

杜鸿嘉淡声道:“东宫左副卫率,杜鸿嘉。去喝一杯?”

他眼中的挑衅毫不掩饰,姚谦自然记得那日杜鸿嘉堵在楼梯口的凶狠架势,心中不服气,便冷声道:“请!”

京城内酒馆甚多,拐过两条街,便是一处有名的酒家。

杜鸿嘉率先入内,要个雅间,吩咐伙计先来两坛北地常喝的烈酒。那伙计殷勤送他至雅间,自去安排,姚谦冷着脸进去,就见杜鸿嘉负手立在桌边,脸色阴沉。

姚谦冷笑,“杜大人是想喝酒,还是寻晦气?”

“寻晦气!”杜鸿嘉跨步上前,挥拳便伦向姚谦侧脸。

姚谦一介文人,哪料到他会如此粗鲁,尚未反应过来,左脸便传来剧痛,骨头都碎了似的。他正憋着满肚子气,当下心中大怒,也挥拳回击过去。

杜鸿嘉不闪不避,挺着胸膛受了,左拳出袖重重击在他胸口。

身手出众的东宫小将本就非姚谦所能消受,加之杜鸿嘉满腔怒气,姚谦吃痛,踉跄后退两步,撞在墙壁上。

甜腥的味道蔓上舌尖,他忍痛擦拭嘴角,看到上面鲜红的血迹。

仿佛郁气随着血被打出,他竟然觉得痛快。

姚谦忽然哈哈大笑,扶着墙壁笑了半天,才愤然指着杜鸿嘉,“是为了伽罗吧?我比不过你的身手,要打吗?来,随便招呼!”惯常的谦和神态化作狰狞,他唾出口中鲜血,道:“杜大人莫非也倾慕伽罗?”

“她是我表妹。”杜鸿嘉冷声,“你怎敢辜负她!”

“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想让她伤心!”姚谦厉声,侧头见那伙计捧着两坛酒在门口目瞪口呆,跨步上前便抢了过来。他也不顾身上伤势,一拳捣开,抱起来仰头便喝。

七八口灌下去,辛辣的酒味从喉咙烧入腹中,他举起酒坛,砸在地上。

酒坛甚为牢固,竟未碎裂,只咕噜噜滚到旁边,倒出残酒。

姚谦目中赤红,指着杜鸿嘉质问:“今日既然是寻晦气,我先问你,户部新来的左侍郎刻意刁难,也是你仗着东宫的权势指使的?我知道,我能进户部,全赖左相提拔,那左侍郎诸般刁难,就是想告诫我攀附的下场。可是我有何办法!满京城里都是你这般的人——仗着权势作威作福,肆意欺凌!”

“我不认得左侍郎。”杜鸿嘉道。

姚谦却不信,“那人与东宫来往密切,不是你从中作祟,还能是谁!”

“不是我。”杜鸿嘉重申,“我打你,不靠权势,靠拳头。”

“呵……呵!”姚谦嗤笑,大抵是酒意上涌难以支撑,踉跄至桌边坐着,“我刚上京时,也是满腔热血抱负。男儿纵不能征战沙场,也该在朝堂立一番事业。可你知道国子监是什么情形?有真才实学之人难以出头,倒是你们这些京城官员的纨绔子弟,仗势凌霸,肆意欺辱!朝中取官只看门第,何曾考察才学?不靠左相提拔,我能靠谁?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却被那些纨绔压着难展抱负,你甘心吗?”

“我知道伽罗伤心,我也愧对于她。”姚谦扶在桌面,抬起头来,眼中红丝醒目,“这辈子是我姚谦对不住她。我辜负了她。”

杜鸿嘉冷嗤,笑容隐含轻蔑。

姚谦蓦然起身,揪住他胸口,手背青筋隐约突起,“怎么,你也瞧不起我?论出身,我是不如你。可将来未必!”

杜鸿嘉冷嗤,“我确实瞧不起你。不为出身,为你的志气。从前的名相苏老先生也是出身寒微,中了状元却遭人打压,被安排在穷乡僻壤当小吏,却终凭借斐然政绩居于相位,后来退居灵州,也曾造福一方百姓。姚谦——这不能成为你背叛伽罗的理由。”

“你胡说!苏相若非有人提拔,也只会埋没。”姚谦将杜鸿嘉衣领揪得更紧。

杜鸿嘉挥臂格开,见姚谦又扑上来,当即挥拳,将他打倒在地。

“你如何谋取前途,与我无关。但你负了伽罗,就该教训!”他一脚踢开那碍事的酒坛,拂袖转身,大步出了雅间。

姚谦坐在地上,全身被打得酸痛,他狠狠擦拭血迹,眼神渐而阴鸷。

“教训我……就凭你?走着瞧吧!”

次日,姚谦未能去户部衙署。

谢珩下朝回到东宫,同韩荀商议过要事,又召杜鸿嘉吩咐几件事情,末了,道:“姚谦是你打的?”回头见杜鸿嘉脸现愕然,便道:“徐相说的。昨日你约姚谦喝酒,回去时姚谦鼻青脸肿。姚谦说是滚落楼梯,徐相不信。”

“是我。”杜鸿嘉供认不讳。

“为何?”

“私仇。”杜鸿嘉直言,“倘若徐相因此为难殿下,属下自会去寻他,绝不连累殿下。”

“他还不敢。”谢珩淡声。

杜鸿嘉便道:“还有一事,需禀明殿下。姚谦怀疑户部左侍郎是属下打着东宫的旗号安插,目的是借机打压,或许会借此诋毁生事。此事属下并不知情。殿下明鉴,属下与姚谦虽有私怨,但绝不敢因私废公,擅自借东宫之势插手六部。”

谢珩瞧着他,冷肃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笑意。

不可擅自借东宫之名营私舞弊,这是他给东宫属官的告诫。

以杜鸿嘉的性情,行得端做得正的事,绝不会心虚。如今特意禀明解释,是怕他心存怀疑继而迁怒傅伽罗?傅家倾覆失势,旧日亲友避之不及,唯恐被其连累,这杜鸿嘉倒是待表妹很好。

很难得。

谢珩回身,将一封文书递给他,“那人是我安排。”

杜鸿嘉愕然抬头。

“左相的贤婿,将来怕是要重用。多加考验,有何不可?”谢珩出乎意料的解释,继而大步出了书房。

杜鸿嘉深感意外,随他出去,脸上却露出畅快的笑意。

南熏殿内,伽罗对此毫不知情。

给文惠皇后抄的经书已然过半,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呈上。

她从前在淮南时,每常外祖母在佛前打坐,偶尔也会陪伴,近来抄书,甚是想念。抄罢经书,同岚姑说起旧日的事,思及外祖母的处境,愈发担忧。

外头天光正好,不日便是端午,内直、典设二局打理得有条不紊,各处装点筹备得齐全,南熏殿中也没缺粽子。

雄黄酒的气味自窗外飘入,伽罗踱步出门,恰逢侍女抱着酒坛经过。

侍女并不知伽罗身份,见谢珩以礼相待,杜鸿嘉格外关照,自然恭敬冲她行礼。伽罗亦颔首,旋即向岚姑道:“外祖母不止礼佛,还会酿酒。闻见这味道,更想她了。”

“往年老夫人还会给姑娘刺香囊。”岚姑含笑,“老夫人吃斋念佛,心地善良,会平安无事的。”

“等忙过这阵,我便设法去看望她。”

伽罗缓步走过,看到抱着菖蒲匆匆走过的侍女,闻见风中断续隐约的雄黄酒。

过了南熏殿往西北走,便是东宫内眷居处。因如今闲置,只留些老嬷嬷照看灯火洒扫庭院,平常少有人来。平素这些嬷嬷深居简出,而今趁着筹备端午忙碌,喜庆之余,不免同行闲谈。

那嬷嬷五十余岁的年纪,抱着一丛菖蒲,正低声议论,“……听说了吧?那位叫高探微的刺史被贬了。从前那样作威作福的地方大员,如今被贬去做个长史,可真是报应!当年他欺压咱们王府,如今皇上没砍他头,已是恩宽了。”

“我昨晚也听儿子提起。他还说,朝廷就是这样,一层层的贬下去,最后再砍头问罪。”

“可不是。我听说他那个儿子也进牢里去了。”

“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得罪了皇上,他还想活命?”

……

这些人多有从淮南的惠王府陆续跟随入京的,家中丈夫子侄也在东宫衙署或十卫当值,消息灵通。事情关乎昔日的死对头,消息自然传得更快。

低低的议论声渐行渐远,伽罗神色未变,只握紧岚姑的手,“我们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某日,天晴

端午了,吃着粽子好想念外婆qaq

谢珩:不是给你粽子了吗

伽罗:没有外婆做的好吃。咦,乱入了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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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回到南熏殿,伽罗便闭门不出。

淮南的外祖被贬官,这件事情在谢珩父子登基时,高府上下都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快。

伽罗固然知道因缘自种,此事根源在外祖父和舅父身上,思及在淮南的数年照拂,还是难以释怀。尤其想到年事已高的外祖母,便愈发担心。

檐头的菖蒲艾叶青翠高悬,雄黄酒的味道自窗户飘进来,端午的氛围十分浓烈。

岚姑捧着一盘粽子进来,见伽罗还是呆坐,便低声劝道:“姑娘坐了太久,起来动动吧。高家老太爷的事,说句诛心的话,当年既然敢出手杀害皇上的儿子,就该想到可能会有今日。姑娘顾念亲情,却也管不到那么远,还是做好手头的事要紧。这粽子是才送来的,馅儿姑娘也爱吃,先尝尝?”

伽罗接过,尝了一口,软糯香甜,果真味道极好。

从前在淮南时,外祖母总会亲手包些粽子给她,比外头街市上的都好吃。如今,她老人家会在做什么?谢珩父子要找外祖父和舅父清算旧账,一则为旧仇,而则为朝堂权力,她确实无权置喙,甚至连表哥,她目下也无力相助。

可外祖母的事,她终究担忧。

哪怕谢珩说过不会牵累旁人,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会如何处置?

毕竟,深宫中的皇帝才是天下之主。

他的态度才是问题的根本,总得竭力尝试。

伽罗吃完粽子,顺道洗脸沐浴,又叫岚姑寻了胭脂水粉出来,细心装扮。

岚姑手巧,将她头发摆弄了两炷香的功夫,云鬓玉颜,宝髻松挽,简单点缀珠钗玉环,两股青丝搭在胸前,不失十四岁少女应有的活泼明艳,却增妩媚风情。

她的容貌几乎无需修饰,白腻柔嫩的肌肤不必涂脂抹粉就已羡煞旁人,翠眉轻描,双眸灿若星辰,只往唇上点稍许朱丹,便是娇艳欲滴。

海棠红的半袖外罩件纱衣,底下裙衫垂落,腰间缠着两枝海棠,裙角洒满碎花。

对镜自照,伽罗甚为满意。

端午之日有宫宴,谢珩赴宴尚未归来,她便在殿中等候。

宫内,宴席已散,端拱帝难得有空,遂携谢珩、段贵妃和乐安公主品茶闲话。

一家人共苦数年,此刻殿内没留半个宫女内监,说话更自在些。

端拱帝心绪甚好,酒后面色微红,说起旧时的事和如今朝中形势,不免跟谢珩论及徐公望、高探微等人,末了道:“……那个高文焘还活着?”

“刑部连夜审讯,案子与他无关,目下暂押在狱中,尚未处置。”谢珩回答。

“我知道。”端拱帝皱眉,“牢狱里辛苦,暴毙了罢。算是给高探微的贺礼。”

谢珩神色微僵,看向上首的皇帝。

从淮南至京城,父子二人隐忍多年,端拱帝暗中筹谋夺回帝位的事情,谢珩也出力不少。一家人彼此陪伴熬过阴霾,终有今日的君临天下,确实令人快慰。然而但凡涉及旧事,却难免有小争执。

关于傅家女眷的事如此,高家的事更是如此。

先前高文焘入狱时,谢珩就曾探过口风,彼时端拱帝正忙,没说处置的打算,他也不曾僭越。而今既然说了要暴毙,可见是想将高家男丁都置于死地。

谢珩稍作犹豫,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不妥?”端拱帝目光稍沉。

“高文焘固然该惩治,却罪不至死。”谢珩起身,给端拱帝添茶,“我知道父皇是想给大哥报仇。儿臣也深恨高家,但当日的事,是高探微父子所为,与孙辈的高文焘等人无关。高探微父子必须为大哥偿命,至于高文焘……儿臣以为,发配充军即可。往后处境如何,全看他自己造化。”

“高家害死的是我儿子,你的哥哥!”端拱帝面露不悦,将他斟的茶推开,“你却说罪不至死?”

“父皇请听儿臣说完。”谢珩掀袍跪地,“大哥和母妃的事,儿臣时刻未忘,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必须偿命!而至于旁人,倘若父皇当真要他死,自然无人能阻拦。莫说高文焘,就是让整个高家陪葬,也轻而易举。可若真如此,朝臣百姓,会作何感想?”

“朕就是要他们知道,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高探微父子和傅玄偿命,足够让那些人长教训。父皇初登大宝,内有徐公望之辈居心叵测,外有北凉虎视眈眈,太上皇虽在石羊城,倘若北凉要送回,不得不迎入宫中。此时最要紧的不是复仇,而是收服人心。父皇——”谢珩跪地而拜,言辞恳切,“父皇登基之前,朝中有多少个高家、傅家?数不胜数。高家是个例子,父皇若为昔日仇怨严惩,那些人胆战心惊,未必敢归心,真心辅佐父皇。”

这道理端拱帝明白,然而念及逝去的爱妻长子,却是怒意更甚。

谢珩缓了语气,“倘若父皇按律论处,不作牵连,朝臣没了后顾之忧,必定感念天恩浩荡,诚心归服父皇。母妃和大哥在天之灵,必定乐意见此。”见端拱帝脸色犹自阴沉,续道:“倘若高探微、傅玄的命仍不能消了父皇怒意,待朝政稳固后再行处置高家其他人,又有何不可?”

最末一句,算是称了端拱帝的心意。

他将谢珩盯了片刻,才抬手道:“起身吧。跪着也不嫌累。”

谢珩依命而起。

旁边段贵妃见他面色稍霁,这才柔声道:“英娥,给你哥哥添茶。说了半天,嗓子该干了。”说罢又捧了茶杯送到端拱帝面前,“皇上也是,都是至亲父子,多少风浪过来了,还动不动就虎着脸,不肯耐心教导。太子是诚心为皇上考虑,拳拳孝心,臣妾都看得出来。”

她膝下无子,将乐安公主抚养长大,加之性情温顺,安分守己,端拱帝纵对发妻情深义重,待她也颇礼遇。

婉转带嗔的劝言将怒气消去不少,端拱帝瞪了谢珩一眼,“就只会给朕添堵。”

“儿臣愚鲁,还需父皇多加教导。”谢珩带出一丝笑意。

端拱帝也不再计较,“罢了,此事我再想想。”

谢珩拱手称是。

于是添酒添茶,殿中恢复融融之乐。

南熏殿中,伽罗盘膝而坐,静候谢珩归来。

谁知暮色四合时,未等她动身,谢珩竟先来了。

宫廊两侧虽已点了烛,却并不济事。他身上还是赴宴时的太子冠服,应当还未回寝处换衣裳,身后并无随从,只踏着暮光大步走来。

伽罗忙迎上去行礼,晚风中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不由诧异,“殿下?”

谢珩将她容貌衣衫打量,窈窕的身段衬着妩媚面容,赏心悦目。她平常虽也装扮,却很少这般精心,更不会刻意点染眉目双唇,增添风情。

着意的装扮是无声的示好,她笑意盈盈,意态柔美。

谢珩忽然觉得很愉快,微微一笑,道:“很好看,是过节的样子。有茶吗?”

茶当然是有的,伽罗忙请他入内。

他今日心绪不错,伽罗尽量收敛敬惧,冲茶给他斟上,双靥含笑,“殿下似乎喝了不少?”

谢珩笑而未答,目光在屋内逡巡。由窗台至书架、桌案,最后停在砚台笔架上。听侍女回禀说伽罗打听过鸾台寺佛事的时间,近日又极认真的抄经书时,他颇感欣慰,而今瞧见那摆放整齐的笔墨砚台,素来沉肃的神色愈见和缓。

伽罗灯边俏立,拿了瓷杯给他添茶,“殿下在看什么?”

“没什么。傅伽罗——”谢珩顿了顿,又闭口不言。

伽罗含笑奉上茶杯,也未多问,返身在桌旁坐下。

“从宫里出来,想来此处坐坐。”谢珩觑向伽罗,烛光下但见美人如画,比从前添了几许妩媚,叫人舍不得挪开眼。当日鹰佐说她“又香又软,蚀骨销魂”,谢珩后来明白那是鹰佐在搪塞。否则以傅伽罗这样子,若当真被鹰佐欺负,哪会风轻云淡?

只是……又香又软他早就知道,蚀骨销魂呢?

身姿袅袅婷婷,纤腰盈盈如柳,渐渐鼓起的胸脯如春日蓓蕾绽放,入目婀娜。

他忽然,有些非分之想。

谢珩轻咳了声,起身踱向书案,随手翻起伽罗那本佛经,“你抄的?”

“听说文惠皇后的佛事将近,抄本经书,聊表心意。”伽罗随他走过去,目光微垂,“当年的事我虽不知情,但傅家与殿下父子的恩怨由此而起,伽罗心知肚明。殿下宽宏大度,伽罗无以为报,唯有虔心抄诵经书——这是外祖母从前教我的。”

谢珩觑她一眼,翻着经书。

簪花小楷写得整齐秀丽,看得出她很认真。傅玄狠毒奸诈,高探微随波逐流,麻木逢迎,她长在傅、高两府,却还是玲珑剔透,十分难得。

“随我走走。”他说。

伽罗依言跟随在后。

晚风薄凉,渐渐行至湖边。临水有亭,昏暗夜色下,迎风挑了数盏灯笼。亭中有石桌,搁着两坛酒,再无他物。

战青笔直的站在那里,待谢珩进了亭子,便拱手道:“殿下,酒已备好了。”

谢珩颔首,令他退下,随手拆开酒封,就着酒坛喝了两口。转头见伽罗还傻站在那里,便指了指另一坛酒,“尝尝?”

“这个吗?”伽罗瞧着酒坛,颇为惊讶。

今晚的谢珩很奇怪,从初见到的那一瞬,她就能感觉出来。从前他神情冷肃,虽宽宏大度地帮了她,却总是威仪不可亲近。今晚却无端叫她来散步喝酒……

难道是那卷经书的功劳?

伽罗猜疑不定,毫不犹豫的拆开酒封,捧起来喝了两口。

不是预想中的辛辣,入口绵软,甚至有清香扑鼻。她在淮南时也喝过酒,虽然量浅,却也不惧酒味,喝了两口放下,偷偷擦拭唇边酒渍。这般喝法很不雅,若在淮南,舅母必定会责备。但伽罗却觉得过瘾,抬头看向谢珩,便见他也正瞧她。

目光相触,谢珩仿若无事的挪开,旋即坐在水边喝酒。

伽罗猜不透他心思,未敢搅扰,就在旁边陪着,偶尔喝两口。

苍穹浓如陈墨,唯有灯笼昏暗的光芒照亮方寸之地。极低的风里,谢珩忽然开口,“高家的事,你知道了?”

“嗯。听到她们议论,才知道外面的动静。”

谢珩颔首,未再多说。

酒坛渐渐空了大半,伽罗醉意深浓。

酒壮人胆,这话是没错的。原先的顾虑敬畏皆被酒意冲走,伽罗决定开口,“其实在听到虎阳关大败,殿下和皇上回京的消息时,外祖父就料到了今日。外祖母说过,当年那些事都是造孽,终会自食恶果,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不过殿下,外祖母是无辜的,她从来不曾插手过这些。”

“我知道。”谢珩颔首。

“殿下答应帮我搭救家父,这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本不该贪心。”伽罗侧身,蹲在谢珩跟前,“可外祖母悉心抚养,待我极好。除了家父,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曾阻拦过外祖父和舅父,但是没用。殿下——她真的是无辜的。”

谢珩低头,看到她裙衫曳地,月光下脸庞柔和,眼眸蒙了雾气。

“我说过,恩怨皆有其主,我不会迁怒。”

“可我还是害怕。”伽罗眼中雾气渐聚,“殿下宽宏大量,恩怨分明。可是恨高家的岂止殿下?韩大人是王府旧臣,尚且那样,更何况还有皇上。外祖父害死信王,那毕竟是殿下的兄长,皇上的长子。殿下是否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外祖母?”

谢珩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微微僵硬,“父皇没说。”

伽罗酒后胆大,凑得更近些,扶在谢珩的膝头,道:“倘若皇上迁怒,殿下能否劝他明察——外祖父和舅父的罪行我不敢擅自议论,可外祖母,她真的无辜。”

她趴在膝头,双眸如同小鹿,满眼期盼。

谢珩归来时本已薄醉,这坛酒下去,酒意更浓。

心如剑锋,经历淬炼磨砺后早已冷硬,却还是抵不住她的眼神。

在外他是端贵威仪的东宫太子,于云中城谈笑杀伐,于帝都朝堂号令百官,惯常的冷肃与霸道手段令不少朝臣敬畏归心。在这里,他却仿佛还是受挫被困的少年,贪恋淮南春光下那双潋滟明亮的眸子——

那是淮南高家密布的阴云里透隙射出的阳光,于满目阴冷黑暗中,让他看到亮光。

他抗拒又贪恋,难以自禁。

谢珩觑着她,说得更加明白,“父皇的圣意我难以左右,但你外祖母的立场,我会如实禀告父皇。”

伽罗的眸中渐渐漾起笑意,透过朦胧雾气,如明澈微蓝的琉璃。

“殿下明辨是非,胸怀宽大,必定能令群臣归心。”她含笑恭维,想要行礼,酒醉后身体摇晃,一垂首,直直栽向谢珩怀中,而后往右一偏,靠在他膝头。

谢珩怕她摔着,伸臂揽住。

伽罗不再动弹,枕在他膝头,眯了眼睛笑着望他。渐而眼皮沉重,最终靠在谢珩膝头,睡了过去。

谢珩将她往怀中拉了拉,解了外裳,给她盖着。

旁边还有她未喝完的残酒,他随手拿了慢慢的喝。目光越过湖面殿宇,暗夜中树木殿宇犹如鬼影,拦住视线。谢珩却知道,不远处是比东宫更加威仪庄重的宫室,更加严密的防卫,更加尊贵的皇帝。那是他至亲的父亲,也是大夏最尊贵的君王。

他们恨着同样的人,却持有截然不同的处置态度。

最后一口酒入腹,谢珩收回目光,看向伽罗沉睡的侧颜。

“傅伽罗,你让我很为难。真的。”

谢珩瞧着她,心绪翻滚,忍不住靠近,双唇触到她的脸颊。

柔软温暖,一如肖想中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觉得这个偷亲突兀,它是蓄谋已久滴!远在回京之前。后面陆续写到淮南的事时就清楚啦~

不知道有木有人记得钢针逼供的那章,谢珩是专门让伽罗趴在了案上背对他,因为面对面的时候,对着她可怜无辜的小眼神,他连吓唬都下不去手~~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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