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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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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能嗅到混杂的铁锈味与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珩你想干什么~!!

☆、007

屋内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灭了几支,显得昏暗而阴沉。

伽罗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背后却被谢珩单手压着,动弹不得。她心中恐惧之极,知道谢珩此时盛怒异常,又有对高家和傅家的仇恨在,什么狠辣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当然害怕,娇滴滴的养了十四年,除了险些在水中丧命的那回,何曾受过这等惊吓?

心中迅速权衡起来。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谢珩一手执钢钉,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满心都是对传闻中酷刑的恐惧,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语气森然,“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冷声道:“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锋锐的钢钉却抵在她指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破皮透骨。

那样的疼痛,伽罗光是想想就觉浑身冷汗,然而心中始终犹疑。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那就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偏离指尖,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谢珩心间,狠狠□□。

谢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首,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他的墨衫暗纹,如□□罗。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娘亲。我的娘亲来自西胡。”她双手扒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方才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

谢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着她站起来。

这一触,才发觉她依旧颤抖得厉害,带得他心里也微微颤抖。

“就这个?”谢珩声音喑哑。

“嗯。”伽罗双肩抽动,半点都不想留在这恐怖的长案钢钉跟前,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当年我父亲游历各处,在西胡遇到我娘亲,执意成婚。我八岁的时候娘亲失踪了,父亲说她是意外身故,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虽不知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来想去,唯一有联系的,恐怕只有这个。”

她哭得眼圈泛红,脸上残留着泪痕,显然委屈之极。

谢珩盯着她,四目相对,她雾气朦胧的眼中没有半分躲闪抗拒。

“我也害怕,不知道鹰佐为什么要我去议和,西胡人为何会盯上我……”她依旧哽咽,语气忐忑茫然。

谢珩语气缓和了许多,比起先前的狠厉,近乎温柔,“之前为何不说?”

“我不知道背后情由,当然不敢轻易说出来。”伽罗仰头瞧着他,委屈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怨意,“殿下那么恨我外祖父家,若知道这回西胡捣乱是因为我娘亲,岂不是更加厌恶?何况祖父还在北凉人的手中,父亲也没有消息,我实在是害怕,也不敢相信……”

淮南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伽罗一向如履薄冰,尽力回避。

此时无奈提起,谢珩果然面色微变。

他别开目光,片刻又问道:“你母亲与西胡有何牵扯?”

“我不知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娘亲的身世经历。”伽罗渐渐寻回镇定,跪地行礼,“我……民女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殿下若还要逼问,民女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她屈膝行礼,如同恭顺的小鹿,可怜而无掩藏。

谢珩低头沉吟,许久,伸手扶她站好。

“原因未明之前,你不能去北凉。回去带上要紧的东西,明晚你会被劫走。”他说。

伽罗不解其意,正想再问,见谢珩看向那长案,一霎时又想起方才的针下惊魂,再不敢多问半句,匆匆告退而去。

谢珩目送她背影离开。

门扇阖上时,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他转身走至案前,取了枚钢钉,抵在指尖。脚面依旧疼痛,可见方才她有多惊慌用力,胸前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般恐惧无助——那本不该是她承受的东西。

其实那一瞬,他已后悔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珩眸底暗色渐浓,手指用力,钢钉猛然戳入指尖。

钻心的疼痛袭来,血珠沁出,盖过方才她的泪痕。

谢珩沉默站立,许久后召韩荀入内,吩咐他安排明晚的事。

韩荀闻之立时劝阻,说不值当为傅伽罗白费精力,奈何谢珩态度坚定,只能奉命退出。

岚姑满心焦灼的等了半天,见伽罗回来时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心下大惊,忙掩了门扇,问她是怎么了。

伽罗自失慈后便一直由岚姑陪着,而今千里同行,能够信赖的也唯独岚姑而已。她犹不肯死心,将经过简略说了,又问岚姑是否知道关于娘亲身世的一星半点,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这一夜防卫更加严密,陈光和岳华在外交替值守,伽罗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

谢珩不欲将她交给北凉,又不能堂皇送走,只能用劫走的办法。可逃离了这里,往后该怎么办呢?想到阴魂不散的西胡人和那鹰佐王子,伽罗满心困惑忧虑,却又难以消解。娘亲的身世唯有外祖母和父亲知晓,或许保住性命之后,可尝试以此为由,说服谢珩打探父亲的下落?

次日依旧赶路。

谢珩如旧冷淡,自出了驿站便未说半个字。伽罗这会儿看到他还觉得心惊胆战,也未敢打搅,直到晚间用饭,他经过她身边时稍微驻足,低声道:“准备好了?”

伽罗一怔,旋即道:“殿下放心。”

路途仓促,她需要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已选了两件厚实牢固的衣裳,另带了些银钱保命,余下的倒也无需累赘。况且按她近日的观察,虽说北凉将议和之地定在了云中城,然而沿路醒来,北凉人的身影却愈来愈多,道上鱼龙混杂,此处安插的耳目想必更甚。

伽罗目下无力自保,所能做的,唯有不添麻烦而已。

回屋后闭门静坐,事到临头,反而没了昨晚的忐忑不安。她甚至还让岚姑点了柱安神香,靠着榻上锦被养神。

外面的喧嚣平息下去,夜愈来愈深,岚姑熄了蜡烛,月光便自窗户照进来,经窗纱漏过,银白柔软。

途中颠簸不曾留意,而今圆月当空,伽罗才发现竟已是三月中旬了。

漏深人静,万籁俱寂,三更时分,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伽罗霎时打起精神,起身走了两步,便见窗扇微晃,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头上戴一顶奇怪的毡帽,竟与这几日所见的西胡人相似。

伽罗心下微惊,那人却脱了帽子,低声道:“伽罗,是我。”

这声音有点耳生,伽罗握着藏在身后的匕首,同岚姑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清俊的脸。熟悉的眉目轮廓,时隔两三年,声音虽变了,容貌却还依旧,竟是表哥杜鸿嘉!这是她堂姑与吏部员外郎杜季辅的儿子,伽罗居于京中的那两年,他常来傅家玩耍,彼时伽罗年幼,与他也颇熟悉。

她心中疑虑霎时消去,绕过岚姑快步走上去,“表哥,怎么是你!”

“殿下派我过来——对了,我如今是东宫的卫官,前几日得殿下传召,傍晚才赶到这里。”杜鸿嘉固然为兄妹重逢而欢喜,眉间却也忧色深浓,“外面虎狼不少,待会怕走得不易,殿下会安排人护送接应,你别害怕。”

伽罗点点头,“我不怕。”顺道捏了捏岚姑的手,叫她别担心。

“那就走吧。”杜鸿嘉并不敢多耽搁,重新戴上毡帽,将伽罗扛在肩上,自窗中跃出。

外面月洒银光,夜风清冷。

杜鸿嘉自幼拜名师学武,加之天资聪颖,又往军中历练过,身手绝佳。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择暗处游动,伽罗观察四周,虽未发现明显的动静,却也能觉出有人尾随。

夜风中,陆续有嗖嗖的利箭破空之声传来,旋即便是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北凉和西胡都安插了人手在周围埋伏,此时尽数被引出。

伽罗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能从金戈交鸣声中,听出其间激战,想必谢珩安排了不少侍卫“追捕”。胆战心惊的听了半天,猛听一声马嘶,旋即杜鸿嘉纵身上马,将伽罗护在怀中,于夜风中疾驰。

野外空旷,夜风疾劲,吹得伽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伽罗以为已甩脱了贼人时,忽觉身后杜鸿嘉紧绷,收缰勒马。

身下骏马厉嘶,伽罗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忽然多了很多人,层层叠叠的拦在前面,怕有过百人之数。他们俱是农人打扮,看那凶悍神情,却无疑都是西胡人——伽罗认出了他们手中的弯刀,与之前的死士无异。

这些人的出现,显然在谢珩的计划之外。

伽罗的心立时悬了起来。

杜鸿嘉单手护着伽罗,右手迅速扬出,一声尖锐的哨鸣响彻郊野。

作者有话要说: 伽罗:谢珩好可怕,还好我有表哥!

以及上一章吓得我都没敢回评论[捂脸]伽罗毕竟是谢珩救下的“小白眼狼”呀,太子哥不会辣么狠~

☆、008

驿站之内,灯火通明。

随同太子谢珩前来的那位神秘姑娘又被劫走了,据侍卫回报,劫走她的又是贼心不死的西胡人。随行官员被驿站的动静所扰,都从梦里惊醒,出来瞧瞧,听见这消息时面面相觑,各自心惊。

谢珩立在堂前,脸色阴沉,显然为此恼怒。

追捕贼人的侍卫派出去了不少,却还都没有回音,驿站之内鸦雀无声。

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韩荀快步进入,脸色颇为焦急。

谢珩见状,转身进了旁边静室,压低声音,“何事?”

“殿下,傅伽罗那边出事了!”韩荀凑近,低声道:“杜鸿嘉发了哨鸣示警,必是中途出了意外,原先安排的人手恐怕难以应付。陈光和岳华都随同护送,他既然示警,想必十分棘手。”

谢珩面色微变,“谁的人?”

“西胡。”

谢珩闻言,眸中霎时堆积了浓云。韩荀见他似要出去,情急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殿下去做什么?”

“救人。”

“殿下!”韩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这般反应,将他袖子抓得更紧,声音低而急促,“杜鸿嘉、陈光、岳华都在那里,另外还有二十名侍卫,他们都难以应付,必然是对方来势凶狠,极难对付。殿下身负议和的重任,决不能以身犯险!微臣来报这消息,只是想请示殿下,我们是不是该撤了人手?”

“撤了人手?”

“殿下此行带的人不多,若是损伤过重,对殿下有害无利。不管北凉和西胡为何盯着傅伽罗,她再要紧,还能抵得过家国大事?何况今晚的动静这么大,北凉若真心想要傅伽罗,听说她落在西胡手里,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他两国相斗,咱们坐收渔利,岂非上上之策?如今骑虎难下,情势紧急,殿下应当顺水推舟,放任傅伽罗被西胡劫走!”

“先生言之有理。”谢珩声音沉闷,就在韩荀松了口气时,忽然甩脱他的手臂,大步朝外走去。

韩荀大惊,追随而出,“殿下!”

谢珩脚步飞快,转眼就已立于厅中,朗声道:“今晚驿站之事,悉听韩荀调度,违令者随其处置。战青——随我走!”他大步朝外,飞身上了马背,不待韩荀再说什么,已然绝尘离去。

韩荀匆匆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旷野之间,夜风渐冷,天上云层愈积愈厚,渐渐遮住月亮。

伽罗紧紧伏在马背,极力将自己缩作一团。

杜鸿嘉、陈光和岳华与随同而来的近二十名侍卫肩背相接,将她护在正中。

而在外围,百余名西胡人各执弯刀,攻势凶狠。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不止身手利落凶狠,相互配合得也极好,虽有谢珩精挑细选的侍卫阻挡,却还是渐攻渐近,将圈子压得越来越小。

北地深夜的风冷飕飕的刮过脸颊,冰凉入骨。

伽罗伏在马背,手中握着谢珩给的匕首,鼻尖竟自沁出细汗。

骏马在激战中受惊,在原地团团乱转,伽罗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瞧着那些刀影剑光,心惊胆战。凶猛的围攻下,侍卫们应付得越来越吃力,弯刀划出伤口,有血滴溅来,落在伽罗的脸上,温热濡湿。

她紧紧的握着缰绳,猛然听见远处有极低的唿哨响起,迅速逼近。

伽罗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却见侍卫们陡然焕出精神,分了数人,往唿哨的方向聚集。

不过片刻,劲弓破空的声音传来,在西胡人的惨呼中,有人纵马驰来,从侍卫拼力破开的豁口中闯入。他的身体伏得极低,一身漆黑的衣袍猎猎鼓动,经过伽罗身边时一把将她勾入怀中,搭在他的马背上。

伽罗方才被绕得头昏眼花,仓促中但见一柄漆黑的铁扇挥舞,从扇柄突出的利刃挺在前面,果决而迅速的冲开阻拦,于飞溅的鲜血之中,突出重围。

杜鸿嘉与战青联手善后,拦住意图追赶的西胡人。

身下的马疾驰如风,颠得伽罗几欲呕吐,而刀剑声却迅速远去了,最后只剩风声在耳边呼啸。

伽罗再次触到地面时,只觉天旋地转。

虽然曾在淮南学过骑马,却从未这么快的疾驰飞奔过,更何况还是胸腹向下的搭在马背。即便那人在脱离危险后拎起她,让她能靠在他胸膛前骑马,五脏六腑却还是颠得几乎错位,难受之极。

她不自觉的蹲在地上,双手按着地面,极力缓解不适。

那人也蹲身在侧,沉默不语。

好半天伽罗才缓过劲来,侧头望过去,残留的晕眩中,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殿下!”她的惊讶溢于言表,瞪大眼睛将谢珩看了片刻,察觉失礼,忙又垂眸。而后,她看到了身侧那匹倒地气绝的马——雄健的体格,油亮的皮毛,后臀上的弯刀却冰冷醒目,伤口处血肉外翻几乎露出森森白骨,腿上颜色也极深,恐怕是负伤疾驰后失血疲累而死。

她知道这是谢珩的坐骑,平日威风凛凛,此时却伤得触目惊心。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伽罗指尖发颤,咬了咬唇,低声道:“多谢殿下。”

谢珩不语,昏暗的天光下,看到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稍许血色。

他不再理会她,转身将马臀上的弯刀挨个除去,而后解下外袍,罩在马身上。外袍厚实足以挡风,里头还有件薄衫,不至于露出里衣,只是毕竟单薄,轻易让夜风灌入。他半点都不觉得冷,将手按在马颈,缓缓抚摸,头颈低垂着,暗夜里看不清表情。

伽罗不知该说什么,见夜风吹得外袍翻起,就地寻了几块石头,小心压在外袍边缘。

“明日请人葬了它吗?”半晌,她轻声问道。

“嗯。”谢珩往马颈上轻拍了拍,而后起身,“走吧。”

伽罗依言跟着他,举目四顾,但见郊野昏暗苍茫,寂寥空旷。她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该去往何处,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紧紧跟在谢珩身后。

天上有雨丝飘落,渐渐打湿衣衫。

行了两里路,眼前是宽阔的河面。

谢珩低低打个唿哨,不过片刻,便有艘小船在夜色中悄然划来,停在岸边。

撑船的是位渔翁打扮的老先生,对着谢珩施过礼,恭敬请二人登船入舱。

舱内一灯如豆,被透隙而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伽罗紧跟在谢珩后面,到了光亮处,才见他衣衫颜色暗沉,手背上有血迹蜿蜒,必是方才激战中负伤。眉心微跳,她当即道:“殿下受伤了!”说罢,取了锦帕,打算帮他包扎。

谢珩却淡声道:“无妨。”

他的脸色阴郁,伽罗本就惧怕他,见状不敢再放肆,只好在角落坐下。

谢珩若无其事的收手入袖,朝那老先生吩咐了几句,便靠着舱壁闭上眼睛,神情却是紧绷着的,显然不是真的养神睡觉。这一路行来,即便他不肯说话,伽罗也能看得出,那匹马的死令他甚为痛心,而至于她这个导致骏马身亡的累赘,他必定也是甚为反感吧。

她垂眸绞着衣袖,识趣的闭嘴不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夜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水面船身,时疾时缓,轻微的水波声里,小船微晃着前行。

伽罗扣着弦窗望外,乌云遮月,苍穹如墨,远近皆是漆黑一片,唯有舱中烛火微弱,隐没在深浓的夜色中。从方才的激战惊魂到而今的静谧悄然,隔了不到半个时辰,回想起来,那慌乱的记忆却如同隔了薄纱,渐被河水冲远。

她靠在舱壁,对着夜色出神。

伽罗不知道她是何时昏睡过去的,醒来时身上温暖,盖了件薄毯。

她半睁眼皮,四顾船舱,便见对面谢珩沉默坐着。

雨早已停了,天光微亮,照得舱内朦胧。船身偶尔随波晃动,透过半掩的舱门望出去,外头青草被雨洗得清新碧绿,在晨风中微晃,显然是已系舟在岸边。昨晚那撑船的老先生披蓑戴笠盘膝而坐,背影略显寂寥,像是隐没在清晨的雾气中。

伽罗眯了眯眼睛,半撑起身子,再度看向谢珩。

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眉目低垂,瞧向掌中之物。他原本是极警惕的人,在淮南数年磨砺,稍许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察觉,此时却仿佛完全未察觉船舱的动静,只管静坐出神。

烛火已然微弱将熄,朦胧天光之中,只往他脸上投了极淡的光。

伽罗见过他的隐忍、愤怒、冷漠与仇恨,却从未见过此刻的神情——眼眸低垂着,脸上不似平常紧绷,就连那两道剑眉也没了平素的冷厉气息,从她的方向瞧过去,他的神情竟似哀伤,若有缅怀之意。

这样的谢珩很陌生,让伽罗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保持着半仰的姿势坐了片刻,忽然很好奇缘由,不由看向他手中。

温润的羊脂玉佩雕琢精致,灵芝花纹无比熟悉,更熟悉的是那半旧的香囊流苏,独一无二。他掌中的竟是她的玉佩!那玉佩一向被她精心收着,他是如何取到的?他对着玉佩沉思,又是什么缘故?

伽罗诧然望过去,谢珩也正好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各自怔住。

他眼神中没了往日的冷厉锋锐,如平静而蕴藏暗流的潭水,很陌生,却瞬间印在脑海。

伽罗一时间忘了说话。

片刻之后,她才清清喉咙,率先开口,“这玉佩……”她还未说完,谢珩低头瞧一眼掌中玉佩,旋即迅速抛向她怀中,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抛完了又察觉这反应过于激烈,如同做贼心虚,便别开目光,道:“它自己掉出来的。”

“嗯……”伽罗应了声,目光却还落在他的脸上。

掌中玉佩温热,她托着它重新送到谢珩面前,低声道:“殿下认得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下午18点更新,早上别等了哈~~

感谢爱的营养液~~

☆、009

谢珩极快的扫过玉佩,并未应答。

伽罗却寻到了微渺的希望,当即起身半跪在舱内,凑得更近,“殿下真的认得它?”

“与故人之物相似。”谢珩道。

“当真?殿下能否告知民……”她看到谢珩微微皱眉。数日观察后,伽罗发现,每回她恭恭敬敬的自称民女时他都会皱眉,为免惹他生气,伽罗生生咽回话头,顿了顿,诚挚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实为深重,这几年我总想致谢,时刻未忘。况这枚玉佩本就是他的,当日我无意中摘走,本该物归原主。殿下若是当真认识他,能否告知?”

谢珩看向舱外,语气冷淡,“他已死了。”

“死……”伽罗愕然,唇边笑意立时凝固。

那人竟然已经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湖水冰凉,掠水而来的少年却身姿矫健,气度非凡,怎会轻易身故?

捧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无所适从,她瞧着谢珩的侧脸,渐渐信了。方才醒来时,他正瞧着玉佩缅怀,想必也是想起了那位故友?应当是的,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心中稍稍燃起的希望被掐断,数年的愿望执念落空,这结果令她诧异,渐而悲伤。自听到虎阳关大败的消息起,就再未遇见过好事,父亲音信断绝,姚谦弃她而去,西胡连番侵扰,北凉意图不明,如今就连见恩人的愿望都落空了。

伽罗眼中的亮光熄灭,身体都塌陷了下去。

半晌,她将玉佩轻放在谢珩膝头,“这回进云中城,我未必还能再回去。殿下既然与他是故人,方才缅怀,想必交情颇深,能否将这玉佩归还给他?民女冒昧,恳请殿下能在墓前代为祭杯薄酒。”说罢,屈膝跪在舱内,端正行礼。

谢珩面色怪异,将玉佩收入掌中,看到她容色哀伤忧愁。

玉佩能重回掌中固然是意外之喜,可在墓前代为祭酒……他看着伽罗,见她眼中泪光盈盈,显然颇为伤心。

谢珩眸光一沉,道:“也未必是死了,只是断了消息。若有机会,我会转交玉佩。”

伽罗诧然,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道:“多谢殿下。”

谢珩面不改色的将玉佩收入怀中,岔开话题,“西胡那边,你作何打算?”

“我想回去,到云中城见北凉的鹰佐王子。”提起这茬,伽罗坐回去,正色道:“昨晚西胡派那么多人截杀,着实令人心惊。此处是咱们的地界,那么多西胡人潜藏进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也可见西胡王室有多重视。鹰佐要我去议和,必定也与此有关。殿下不妨如常带我过去,或许能探明其中原因。”

谢珩觑她,“到了鹰佐手中,恐怕有去无回。”

“我知道。”

这一带比起京师的繁华、淮南的温软,已显荒凉,北凉所居之地必定更加难熬。况北凉风气彪悍,与南国截然不同,伽罗自幼娇养,又以议和的卑屈身份前往异乡,到那里会受多少苦,可想而知。

“我非去不可,否则永无宁日。”伽罗已拿定主意,壮着胆子看向谢珩,“虎阳关之败后,百废待兴,殿下必定也想尽快停息战事,理清朝政,还百姓个清平盛世。我虽身份卑微,却也盼着这一日。到北凉后,我若能探得背后情由,必定设法告知殿下,或许会对殿下有所助益。只是斗胆,想求殿下一事。”

“说。”

“我府中已被问罪,此为朝廷裁决,伽罗不敢置喙。不过我父亲向来安分守己,在丹州为官时爱民如子,十分勤勉,从未做过恶事。他如今生死未卜,还望殿下能宽大为怀,若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施以援手。”

谢珩道:“量力而为。”

“还有我外祖母……”她忐忑的偷觑谢珩脸色,见到他目光陡厉。

伽罗捏紧衣袖,续道:“外祖母素来安分,终日礼佛,教导我须宽仁待人。昔日在淮南的事,她虽未能劝阻,到底不曾参与半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殿下若能施恩宽宥,民女感激不尽!”

谢珩目光阴沉,将她盯了片刻,并未回答。

他显然已不悦,伽罗垂眸,未敢再开口。

在淮南数年,外祖父和表哥虽对谢珩父子不敬,待她却极好。伽罗当然想为更多人求得宽宥,可而今情形,她位卑力弱,能为父亲和外祖母求情已属不易,对于谢珩最敏感的地方,终究不敢触碰。只能希望皇上初掌大权,权柄未稳时不敢对高家贸然动手,可让她在探明内情后再行筹谋。

两人各自无言,舱外天光渐明。

河面上朦胧的雾气散开,阴沉的天气里辨不清时辰,唯有风拂动岸边茅草。

谢珩倏然起身,出舱登岸,踩着湿淋淋的草地快步走远,最终在林中驻足。

他的身影半隐在清晨的雾气里,挺拔而孑然。

杜鸿嘉和战青带人沿河而下,寻到谢珩和伽罗时,天光早已大亮。

昨夜几乎折腾了一宿,众人骑马折返,于客栈中汇合。

待赶到云中城时,早已月上柳梢。

两国议和,需安排的事情颇多。谢珩用完饭后便格外忙碌,随行众位官员也都待命,唯独伽罗清闲,被安排在安静的客房中,无事烦扰。她昨晚被折腾得浑身疼痛,又颠簸了一路,此时骨架都快散了,于是要了热水,在其中沐浴。

岚姑帮她洗了头发,慢慢擦拭,眉间却都是愁苦,“……北凉那是什么地方,姑娘身子娇贵,哪能没人跟着?吃饭、穿衣、行路,样样都会比从前辛苦,我陪了姑娘这么多年,怎可丢下姑娘。就算姑娘不带我,我也得想法子跟过去。”

“岚姑。”伽罗于哗啦水声中转身,握着她双手,“殿下会安排岳华随我同去,不必担心。”

“岳华去做什么,姑娘比我还清楚!”岚姑意有愤愤,“说句不敬的话,殿下派她去,还不是想盯着姑娘?当日两家结仇那么深,他哪会安好心。何况岳华是东宫的侍卫,等送姑娘过去,说走就走了。到时候姑娘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

伽罗抿唇不语。

岚姑转而将她的手捧在掌心,“姑娘都能吃的苦,我难道会害怕?别多想了,待会我给姑娘揉揉手脚,早点睡下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得养好身子。”

伽罗拗不过她,想到前路,终究忐忑难安。

经岚姑一番按摩,夜间倒睡得颇沉,次日伽罗醒来,精神奕奕。

用过饭后静坐屋中等待宣召,半天也没动静。往外问了问陈光,才知道那鹰佐王子昨日有急事出城,入夜才能回来,议和的事推到了明天。

谢珩没说什么,只命众人休整。

伽罗在屋中坐了一整日,思前想后,将随身多年的长命锁解下,暂时托付给了杜鸿嘉——那长命锁外形虽无特殊处,却有了年头,像是代代相传,那是娘亲留下的物件,外祖母都格外珍重。伽罗隐约觉得,它或许会与西胡有关。此行前途叵测,她自身都难保,何况此物?将它暂时托付给表哥,会妥当许多。

至傍晚,伽罗被带过去一同用饭,众官环卫之下,规矩沉默的吃完。

临走时,谢珩却口称有事,留了陈光在那边吩咐,只叫岳华陪伽罗回去。

岳华三十来岁的年纪,颇为貌美,加之有股习武的英气,更与旁人不同。只是她神情冷淡,不苟言笑,待伽罗也只是依命护卫,不曾露过半分笑容。

因陈光先前自愧失职,待伽罗和善过两日,岚姑便捏着那机会套近乎,得知他竟与岚姑当年走失的幼子年纪相若。两人因之更添几分好感。陈光自幼失慈,大抵是觉得岚姑与他母亲有相似处,待之格外和善,也愿意将些不太要紧的事情说给岚姑。

据说这岳华幼时曾被道观收养,练得一身好功夫。后来嫁过人,又不知为何与夫君决裂,流落淮南时被惠王收留,深居简出,性子冷硬不近人情。

不过她的身手着实出众,莫说能碾压陈光,就是跟杜鸿嘉等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她既曾在淮南的惠王府中待过,自然知晓与高家的旧事,待伽罗便格外冷淡。

伽罗对她倒颇为好奇。在她记忆中,大约九岁那年,她还住在京城的府邸,有一日听仆妇们议论,说大伯被下属官员送了个美姬,容貌出众。她在后园游玩时,也曾遇见过两回。只是后来那美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没放在心上。

而今跟岳华相处数日,倒觉得她跟记忆中那美姬有些相似。

只是记忆模糊,岳华又终日冷脸相对,伽罗自然也不会去探究了。

两人沉默着走过游廊,又有侍卫赶来,说谢珩有事急召岳华。

岳华得命,让那传令的侍卫照看伽罗片刻,当即匆匆走了。小侍卫不知伽罗与谢珩的旧怨,见谢珩派了得力的人护卫,只当伽罗是贵重要紧的人物,对伽罗反而恭敬。

这驿站近日只供议和所用,闲杂人皆被驱出,里头格外空荡。

伽罗走得慢,才绕过拐角,忽听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竟是彭程。

他的步伐极快,匆匆赶过来,说有要事与伽罗商议,让那侍卫回避。侍卫身份低微,哪敢违抗鸿胪寺卿的命令,当即躬身退到不远处。

彭程旋即向伽罗道:“明日即将议和,不知傅姑娘有何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o^作者君还在出差途中飞驰~

☆、010

伽罗略感诧异,不晓得是彭程真的善于抓机会,还是谢珩有意诱他如此。

彭程是徐相的人,立场自然与谢珩不同。

伽罗先前权衡过利弊,此时又担心是谢珩故意设套,更不敢轻易吐露,只行礼道:“多谢彭大人关怀。北凉虽然荒凉,但此事既然是朝廷安排,我也只能依命过去,或许还能为祖父和家父求得一线生机。至于将来打算,不过是尽力求生,还能如何呢。”

“姑娘当真这样想?”

“民女见识微薄,还能如何。”伽罗叹气。

“令尊和傅相的处境,确实令人担忧。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却未料禁军把守得严密,不许闲人入内。其实尊府的显赫,京中谁人不知?这回战败,也未必就是傅相之过错。徐相与我虽然力争求情,终究未能挽回,着实遗憾。”彭程叹息,续道:“姑娘担心令尊和傅相,徐相与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们能安然回京吧?”

“当然。”伽罗点头,面带忧愁,“家道剧变,若是祖父回不去,恐怕真要一败涂地。”

这是实情,伽罗的忧心并非作伪。

彭程颔首道:“谁都不愿看到傅相一败涂地。姑娘这回北上,想必是鹰佐王子所请?到了北凉,鹰佐王子自然会看重。虽说初到那边处境会艰难,但以姑娘的才貌,博得鹰佐王子的赏识绝非难事。届时姑娘极力劝说鹰佐王子放回徐相,与姑娘有利无害。”

伽罗屈膝行礼道:“还请彭大人指教。”

彭程被谢珩严防死守多日,想着明日就要议和,难得的良机下,自然要极力劝说。

他瞧过附近,见没旁人,便低声道:“傅相与当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许知道。要保傅家权势,必得太上皇归来,否则以当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应当明白,当如何行事了?”

伽罗点点头,又皱眉道:“事关重大,又岂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劝说,旁的事我会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临行前嘱托,务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鸿胪寺卿之位,朝中还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设法令姑娘在北凉过得很好——这是当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绝不会做的。姑娘无需顾虑旁的事情,只管劝说鹰佐即可。”

伽罗应了声,几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长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还结了儿女婚事,这是少见的事情。两家利益相关,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权势,彭程认定伽罗会被说服,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劝说鹰佐之余,彭程会如何安排?

无非金银财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诱,甚至给出更荒唐的让步也未可知。

再往后,自然是靠着徐相经营数年的势力,夺回朝政大权了。

太上皇回归,傅家、高家权势富贵可保,这当然是很诱人的。可即便北凉愿意放人,太上皇就能安稳回京,重掌权柄吗?

伽罗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为何呕血而死,八岁的皇子为何暴毙,却总觉得,谢珩父子被压制多年后能迅速入主皇宫,绝非庸碌之辈。太上皇复位的事,应当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应,只做苦思之状。

正自沉吟,忽觉地上多了道影子,抬头就见岳华不知是何时赶来,手中长剑在握,剑尖抵在彭程喉间。

彭程对喉间的冰凉后知后觉,下意识往侧面躲了躲。

剑尖如影随形,岳华眼中仿佛结着寒冰,目光如刺,要将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变,似乎半点都不为被人窥破而担忧,甚至显得有恃无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卫这样执剑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两人对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继而抬手捏住剑尖,缓缓将其拿开。

岳华剑尖虚指,目光却还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愤恨,直至彭程走远时,仍未收回。

伽罗冷眼旁观,觉得这情形实在有趣,仿佛这两位陌路人有过私怨似的。

然而也与她无关。

见岳华并无动身的意思,伽罗便是一笑,“咱们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没绣花,似乎不值得细看。”不待岳华回答,便抬步走开。

次日清晨,岳华换了身寻常民妇的装束,与岚姑一道跟在伽罗身后,等待谢珩宣召。

议和的事由谢珩率鸿胪寺、吏部等官员去安排,伽罗安静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将近,才听外头陈光道:“殿下请傅姑娘前往明光堂。”

伽罗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鸿嘉也站在门口。

他自抵达云中城后边忙碌奔波,极少露面,此刻出现在屋外,晌午的阳光下,神色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伽罗低头,还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时染上的污泥尚未干涸,想必是从外面匆匆赶回。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站着数人,为首的男子应是北凉将领,腰悬弯刀,趾高气昂,脖颈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鸿胪寺的官员,后面则是北凉卫兵,阵仗不小。

伽罗冲杜鸿嘉行礼,微微抬眼,便见他也正瞧过来。

他抬了抬手并未说话,却以唇形迅速道:“别害怕。”

伽罗诧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鸿嘉却已转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请吧!”

刀疤男人将伽罗浑身打量,鹰目之中有审视亦有戒备,继而挥手,令四名北凉卫兵绕到伽罗身后,而后往外走去。

客舍里柳色方新,暮春时节的风却还带着凉意,吹得枝头花苞瑟瑟发抖。

伽罗紧跟着杜鸿嘉前行。

议和所用的明光堂内,气氛倒不似伽罗所想象的剑拔弩张。

谢珩端坐在上首椅中,是惯常的冷清威仪,身后战青带剑而立,英姿勃发。对面坐着的全都是北凉人,为首那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方脸上生了一把虬髯,神情姿态异于他人,衣着佩饰更为华贵,想必便是鹰佐了。

彭程久在鸿胪寺,跟北凉打过交道,见伽罗进门,便含笑道:“王子请看,人来了。”

鹰佐双目灼灼,命伽罗近前掀开帷帽,往她身上瞧了片刻,旋即扯出颇放肆的笑容,“果真美人如画。”

“傅姑娘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王子慧眼识珠,目光独到。”彭程笑着附和。

谢珩却忽然扣了扣桌面。

也不知方才众人议和氛围如何,他这轻扣明明动静不大,却霎时吸引了众人注意,连鹰佐都不自觉的瞧过去,只是神态依旧放肆,道:“太子还有话说?”

“傅姑娘是京中美人,不止王子惦记,西胡人也屡屡垂涎。途中几番事端,王子或许也听说过。”谢珩示意杜鸿嘉和陈光退开,铁扇遥指伽罗,“途中为护她周全,我方折损不少,如今安然送她至此,可见诚意。”

鹰佐道:“送来美人,自然是有诚意。只是最重要的事上,太没诚意!”

谢珩不为所动,“既是议和,细微的事自可再行商议,何必着急。”

鹰佐面有不豫,示意人先带伽罗出去。见岚姑和岳华紧随在后,便高声道:“等等!”继而看向谢珩,“我们只要傅家美人,那两个,太子送多了。”

“她们是仆妇。”

“美人到了我那里,自然有人照看,不需要仆妇。”鹰佐冷笑了声,指着岳华,“那样的女人,粗鄙鲁莽,大煞风景,我们不要。”

他单独挑出岳华,自然是看出她身怀武功了。

谢珩面不改色,“久闻贵国行事豪放,常有虎狼出没,防不胜防,那女人练过功夫,可护她周全。怎么——王子有何忧虑?”他冷峻的目光盯着鹰佐,唇边挑起冷笑,满含挑衅。

鹰佐放声大笑,“妇人而已,怎会忧虑!”说罢挥手,放伽罗出去了。

明光堂渐渐远了,伽罗跟着那刀疤男人左弯右绕,终至一处隐蔽的宅院。

方才片刻逗留,她虽不知议和的内情,看鹰佐的态度,显然谢珩并未答应他们的漫天要价。甚至谢珩的表现都令她意外——

虎阳关大败后皇帝朝臣被掳,兵力折损严重,比起北凉虎视眈眈的大军,这边明显是弱势。万一议和不成,北凉渡水南下,百姓立即会遭灾厄。途中偶尔听见随行官员议论,大多都是抱了服软求和的态度,可看谢珩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打算示弱?

伽罗于国事不通,回想方才彭程的圆滑逢迎和谢珩的不卑不亢,却觉谢珩更为可敬。

思绪在重重的关门声中被打断,伽罗愕然回头,就见屋门已被关得严实,那刀疤男人及卫兵们隔着门扇守在外面,她的身后只剩了岚姑和岳华两人。

随后门外咔哒作响,她竟被反锁住了!

伽罗与岚姑面面相觑,微怔之后,缓步入内。

屋内陈设倒无甚奇特之处,甚至显得简陋,除了床榻桌椅,连坐香炉也不见。

岳华迅速扫过四周,道:“窗户封死了。”

伽罗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寻个椅子先坐下。

整个后晌,这宅院仿佛与世隔绝,除去送来饭食外,便没有半点动静。

至晚间新月初上时,院里才传来脚步声。陌生的北凉话齐刷刷响起,锁子才落,门扇便被倏然推开,透隙而入的风吹得烛火猛然晃动,高大魁梧的身影随之大步走进来,竟是鹰佐!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小院子的地雷~~mua!(*╯3╰)

伽罗:搞事情的正主儿来啦!

周六见哈,么么哒!

☆、011

屋内烛火昏暗。

伽罗因受不住烛烟的气味,便往里面的床榻上坐着。

分辨清楚来人的面容,她心中微惊,才站起身,鹰佐已到了桌边。

“出去!”他指着岚姑和岳华,神情悍厉。

岚姑下意识就想护在伽罗身前,却被岳华一把揪住。她面色淡然,粗粗朝鹰佐行个礼,便往屋外走去。剩下岚姑左右为难,见伽罗也示意她顺从,只好满脸担忧的退出去。走到门口,犹不放心,回身道:“姑娘,我就在门外伺候着。”

“嗯。”伽罗颔首。

门扇关上的一瞬,鹰佐陡然扬手,微弱的烛光在他袖下熄灭,整个房间霎时陷入黑暗。他本就长得凶狠,那一把络腮胡子衬着方脸,与书里写的悍匪无异。腰间的弯刀随手被解下拍在桌上,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伽罗,便朝她走过去。

伽罗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她猜不透鹰佐意欲何为,那灼灼目光更令她害怕,当即行礼,竭力镇定,“不知王子叫我千里迢迢的过来,是为何事?”

“你就是傅伽罗?”鹰佐并未回答,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

伽罗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是”。

“听闻你们京城里多美人,傅家女儿尤其美丽,今日得见,果真传言不虚。我凉国如今强盛,占着天时地利,讨要个美人,理所应当。”他扯出个阴森森的笑容,伸手就想往伽罗肩上去抓。

伽罗才不信这鬼话,往后避开,正色道:“傅家女儿确实有美貌之名,不过那是我堂姐,已经嫁给了我朝左相的公子。我素来远离京城,自问没有那等美貌盛名。听闻王子行事直爽,何不开门见山?”

鹰佐笑容微收,只管打量着她,不说话。

黑黢黢的屋里,少女窈窕而立,眉目如画。她的容貌确实与旁人不同,那微蓝色的瞳孔更是南人所不具备的,莹润而明亮,如同雪山下的湖泊。她的肌肤细腻柔嫩,明眸皓齿,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鹰佐正当盛年,身居王子之位,见识美人无数,也知道这窈窕少女比起风情绰约的女人,别有滋味。而今屋内相对,她盈盈立在床边,暮春衣衫单薄,难免勾动邪火。

白日从谢珩那里受的闷气忽然散了不少,鹰佐跨前半步,挑起伽罗下颔。

“那你觉得,是什么缘由?”

他的指头粗粝,磨着伽罗颔下,莫名叫人胆战心惊。

伽罗强忍住不适,抬眸对视,“出了京城没多久,西胡人就意图将我掳走。后来两度遇险,在云中城外的那次,更是派了许多人围攻。我再蠢,也该知道西胡人此番不会仅是为美色而来。王子不如明言所求,我能做到的,必当竭力而为。”

“竭力而为?”

“我祖父还被困在贵国石羊城中,如今阖府上下被困,等他回去才能有转机。”伽罗道。

“倒很识相。”鹰佐仿佛意外,“那谢珩对你也甚冷淡,想必当年傅家的旧仇、高家的欺辱,都还牢牢记着。仇恨太深,他给不了你任何好处,倒是我能保你荣华富贵,连同你那祖父,也会以礼相待。”

他将旧事查得清楚,伽罗心中愈发惊异,假意道:“新帝与我长辈确实有深仇大恨。长辈临行前也曾吩咐,能救我们的只有王子殿下,勿必竭力报答。我态度诚恳,王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鹰佐哈哈一笑,“你当真不知道?”

伽罗闭口不言,神情颇为懊丧。

鹰佐笑容更盛,“我费力将你要到手,自然有大用处,过后你就知道。”他忽然拿指头摩挲过伽罗的下颔,俯身就想来亲她。另一只手则迅速伸出,揽在伽罗背后。

伽罗大惊,未料他竟会如此行事,忙侧头避开,脸颊却被他那络腮胡子蹭过,生疼。

胃里泛起莫名的恶心,伽罗明知此时还有虚与委蛇的余地,却难以忍受。

指尖下意识的摸向腕间珊瑚手串,鹰佐的戒心却极强,抢在她之前,将她两只手腕握住,反扣在背后。他本就生得彪悍,举止间更无半点怜惜,稍一用力,便如铁钳般困住手腕。

伽罗吃痛,张口就想呼救,却被他捂住口鼻。

随即,耳边响起鹰佐的喋喋怪笑,“不是说,能做到的你会竭力而为?既然到了这里,生死都是我说了算,这算什么?你若听话,我会以礼相待。否则就自讨苦吃!”他看向伽罗,目露凶光。

伽罗心惊胆战,却未退缩,“旁的事情我竭力而为,此事恕难从命!”

“好,那就直言。”鹰佐竟不再用强,稍直起身子,“锁子在哪?”

“什么锁子?”

鹰佐目光微沉,将她手臂用力一扯,冷声道:“别耍花招!”

手臂被拽得疼痛,伽罗失声痛呼,一瞬茫然之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长命锁?”察觉鹰佐力道稍收,她喘口气,道:“长命锁我确实有,向来随身带着。可是云中城外的那晚,我曾被西胡人擒住,被他们抢去了,至今还没寻回来。”

鹰佐目光陡厉,凶相微露,似要加力。

伽罗几乎哭出声来,“我不骗你。那个长命锁是我娘亲的遗物,于我珍贵无比。当时我想抢回来,可西胡人太凶蛮,谢珩说不值得为它浪费时间,救了我就离开。后来我求他去寻回长命锁,他敷衍着答应了,却没半点消息。”她说得可怜,神情中尽是委屈与恐惧。

鹰佐目光如鹰,厉声道:“当真?”

“那是我娘亲的遗物,骗你作甚!”伽罗痛而落泪,忽然醒悟,径直看向鹰佐,“你要我过来,西胡人几番生事,穷追不舍,就是为了那个长命锁?可是它……”话音未落,却觉胸前一凉,鹰佐出手如电,猝不及防的扒开她胸前衣衫。

伽罗大惊失色,只当鹰佐恼而成怒,欲图不轨,惊慌下高声道:“岚姑救我!”

鹰佐却仿如未闻,只盯着她空荡荡的脖颈。

他扯开的衣裳不多,露出脖颈肩膀,却未及胸前。

她的颈间空无一物,肌肤柔腻嫩白,锁骨精致,香肩秀气,确实诱人。然而那里没有他期待的东西,只有一道细微的红痕留在颈间,仿佛是被细绳勒出。

当真是被西胡人抢走了?鹰佐看向伽罗,将信将疑。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笃笃疾叩,北凉侍卫隔着门扇禀报,鹰佐面色稍变,丢下伽罗,疾步走出。

伽罗软着腿退了两步,瘫坐在榻上。

心中惊疑却如翻江倒海——鹰佐特意要她,沿途数番遇险,果然是为了那长命锁?

她瞧着岚姑一面同岳华道谢,一面脚步匆匆地进屋,帮她整理衣裳。岚姑情急之下眼泪都出来了,伽罗却分不出精神去安慰,心思紧紧系在那长命锁上。锁子的外形早已印刻在心里,除了年头久远,它与旁的长命锁似乎没半点不同。

这么多年中,外祖母除了叫她珍视外,也不曾说过半点关乎它的事。

可西胡人穷追不舍,鹰佐这般看重它,是为何故?

接下来的两日,伽罗仿佛被遗忘了。

院落地处偏僻,除了日影挪动、风拂地面,再无半点动静。

北凉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晚间也会送些勉强够用的热水,那刀疤男人也如同铁铸般牢牢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轻易靠近。只是鹰佐再也没露面,也没见有离开此处的打算,不知是在做什么。

岚姑怕伽罗闷,常讲些过往趣事逗她。

岳华倒像是能习惯这般形容囚禁的日子,不知是从哪里寻了段木头,埋头雕琢,一言不发。她身上藏了极精巧的匕首,那日虽被侍卫搜到,却也未被没收,此刻便用它雕刻。木屑堆在脚边,原本笨拙普通的木头在她手中变化,渐渐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她身手出众,腕间力道很好,手也稳,雕琢的木偶十分精致。

伽罗偶尔瞥过去,能看到木偶眉目分明,甚至连衣衫的纹路也颇清晰,像是年轻男子的模样,衣衫冠帽如同书生。

然而很奇怪的,岳华花功夫雕刻出木偶后把玩不了太久,便会将其丢下,挥掌重击。那木偶的材质本就普通,重击之下,立时化为齑粉。每当这时,岳华便会起身迅速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模糊的景致出神,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如同利剑。

伽罗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觉得此人着实很奇怪。

不过她也没心思深究,毕竟自打回京,很多事情都让她觉得奇怪。

当务之急,她琢磨最多的,还是那枚长命锁、谢珩和鹰佐。

鹰佐此刻焦头烂额,因为就在昨日,他的后军又被偷袭了,损失惨重。

自虎阳关大捷,北凉掳走端拱帝后,北凉众位将领便士气高涨,一路势如破竹,短短十数日内攻下汶北诸多城池,一封书信递过去,便吓得南边的太子匆匆率众来议和。

可议和的情形,却完全出乎鹰佐所料。

没有预料中的卑躬屈膝和服软告饶,纵然那位颇面熟的鸿胪寺卿极力主张早日结束和谈,太子谢珩却仿佛半点都不着急,让情势数度胶着。甚至在鹰佐威胁要出兵南渡时,谢珩都没半点服软的迹象,还敢针锋相对,派人侵扰他的后军。

鹰佐虽然气势汹汹,却难以奈何。

据他得到的军情快报,原先被冲散的南夏jūn_duì不知是被何人收拢,渐渐聚集成了气候,在他的两翼虎视眈眈。看似大获全胜的局面中其实隐藏着极大的危机,鹰佐惯于作战,对此十分敏锐,亦更加担忧。

这份担忧,尽在谢珩预料之中。

此刻,他正对着一副地形图,与韩荀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珩:打死鹰佐这登徒子!

木有爪印,大家都不爱我了吗~~寂寞的抱膝望着天空

☆、012

汶水以北幅员辽阔,分布着东西共十八州。

这回北凉jūn_duì长驱直入,占据了正中间最为富饶的十二州,却未能啃下两侧的硬骨头。在北凉jūn_duì气势最为高涨的时候,鹰佐曾调派两万人马去攻打右翼的遂州,虽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却终究未能攻破城池。

鹰佐对那等偏僻赤贫的州城无甚兴趣,也分不出足够的兵力多面作战,于是集中人手捣向南方,每攻占一城便抢掠金银财帛,最终以数万jūn_duì虎视眈眈,想借议和的机会,狠狠发笔横财。

议和之初,鹰佐所提出的银两、布匹数量,也是狮子大张口。

谢珩当然没有答应,他所许诺的东西,不及鹰佐索要的十中之一,还以国库空虚、百姓疲弱为由,提出要分五年偿清。

鹰佐更不答应。于是双方对峙拉锯,给了谢珩极好的喘息之机。

临时征用来处理事务的书房中,谢珩在地形图上圈出数个点,看向韩荀,“这些地方布兵如何?”

“原先溃散的逃兵被蒙旭召集,最少的这一处只有五六百人,最多的这里——有近四千人。余下各处,各自约有两千散兵。蒙旭虽被罢免数年,当年的威信名声还在,殿下既已传谕,许逃兵们以战功抵罪,他以此为旗号,聚集的军士还在增加。”

“够用了。”谢珩沉吟,对着地形图沉思。

半晌,拿定了主意,便召战青入内,将大略安排说了,由战青派人去传信给蒙旭。

韩荀是文人出身,对武事知之有限,见谢珩安排的都是攻击招数,不免担忧,“殿下做此安排,是想威慑鹰佐,让他接受我们的条件。可而今情势,我们毕竟势弱,适度威胁尚可,若当真惹怒了鹰佐,他渡水南下,以我们的防守,恐怕未必能挡住。届时不但百姓受苦,京师一旦被威胁,我们的处境会更被动。”

“他不敢南渡。”

韩荀愕然,“殿下何以如此笃定?”

谢珩抬目瞧他,忽然勾了勾唇。

“起先我与先生所虑相同,怕他侵扰南边百姓,而今看来,大可不必。鹰佐若当真有心南侵,在议和之前,就已一鼓作气渡了汶水,能比如今更有底气。可大好情势,他为何忽然停住,主动提出议和?自是有所顾虑。”

他指向地形图,“这十二州虽已被侵占,却因他南下过快,后军安排得并不稳,此事已有线报证实。两翼的威胁还在,随时可以调兵出击,我朝再聚集散兵,合力夺取先前失守的城池,他能守得住?届时两翼夹击,腹背受敌,他是自寻死路!”

笃的一声,谢珩将短剑插在地形图上云中城的位置,剑柄犹自颤动。

韩荀心中一凛,看向谢珩。

他的神色肃然而坚定,眼底有火芒窜动,竟让韩荀觉出种纵横捭阖的王霸豪气。

然而豪气之下,亦有抑愤蠢蠢欲动。

家国被侵,百姓受苦,他初入东宫便来议和,其中郁愤,可想而知。

谢珩待那短剑停了,稍缓口气,续道:“鹰佐若想高枕无忧,必得先除了此六州的隐患,可此六州兵力不弱,又穷困荒凉,于他等同鸡肋,不值得费力。若不除此隐患,他孤军深入,极易被包抄,届时即便他能仗着兵力退回,也会折损严重,讨不到好处。鹰佐驰骋沙场多年,必然看得清形势,才会犹豫,提出议和。”

韩荀恍然,“是了!北凉从前虽侵占了我朝城池,却因根底不同,难以统辖治理,治下民怨沸腾,盗匪四起,反被我朝夺回。这回鹰佐攻城略地,图谋的是财帛而非土地——难怪要提出议和!”

“如今我派蒙旭侵扰,一旦得手,鹰佐顾虑更深,自然会有所让步。”

韩荀脸上终于缓和了许多,“虎阳关虽然溃败,却多是主将之失,兵力并不到积弱的地步。蒙旭本就是难得的将才,一度令北凉闻风丧胆。他受谗言诬陷而被罢免,一腔热血抱负难以施展,如今正有斗志,由他安排,自然更有把握。”

谢珩颔首,“议和虽在云中城,真正角逐的,却在云中城外!”

他霍然起身,扬声叫杜鸿嘉入内。

伽罗渐渐沉不住气了。

连着数日不见鹰佐的踪影,门外的侍卫也渐渐变少,愈发显得这宅院荒僻冷落。

岳华还是每天雕刻同样的木偶,丝毫没有略作筹谋的意思——按她的说法,她只负责护送伽罗安然到达北凉都城,而后即可返回。

伽罗纵然觉得谢珩派出岳华这般得力的人手,不会只做如此简单的事,却也不至于天真的以为谢珩会愿意帮她。

傅家、高家的旧仇横亘,她与谢珩也无甚交情,途中数番侵扰,让谢珩折损了不少人手,他实在没有理由帮她。

孤立无援又满腹疑惑,伽罗竟然开始盼望鹰佐出现。

至少那样,她能从鹰佐的反应中推测外界的形势,甚至还能得到些许有关父亲的消息——那日鹰佐对傅家的熟悉程度令伽罗惊异,也让她怀疑,鹰佐是否早就盯上了整个傅家,不止祖父,连父亲都有可能落入他们手中。

这般猜度难安,当屋外响起将士的说话声时,伽罗立时打起了精神。

全然陌生的北凉话在屋外响起,想必是来人正与那刀疤男人交涉。不过片刻,门上铜索卸去,那刀疤男人推门而入,用极不熟练的南夏话说道:“出来!”

岳华率先起身,行至门边,迅速扫过门外情形。

伽罗连着被困了数日,陡然瞧见张扬洒进门内的阳光,竟觉暌违已久。

时近黄昏,那阳光是金色的,照得浮尘都格外分明。

院里有风,隐隐送来花香,夹杂几声鸟鸣。汶北的春天来得晚,这时节在淮南早已是群芳落尽,此处却正是春和日丽的好时候,沿墙的一带柳树随风婀娜,投下参差剪影。

她抬手遮住阳光,看到长空如洗,洁云浮动,西山的方向晚霞绚烂。

长命锁已将她卷入事端,想全身而退已是奢望,纵然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更为陌生而危险的北凉都城,伽罗不觉得畏惧,因为那里可能有她的父亲。

刀疤男人身上的装束都未曾换过,手按在刀柄,凶神恶煞的开路。

伽罗不知她会去哪里,只管跟随在后。

曲折弯绕的一段路过去,树荫幽密的后园走到尽头,眼前是低矮的灰色墙壁。沿墙再走一阵,便到一扇圆门,从中出去,却是狭窄而偏僻的后巷。有辆马车停在门口,后面是整齐列队的北凉士兵,队伍迤逦看不到尽头,不知有多少人,只是鸦雀无声的立在暮色之中。

云中城算是这一带最为繁华的城池,伽罗那日来时,也看到街上行人往来,虽经战事侵扰,亦维持几分熙攘。途径数处街巷,两侧的民房次第相接,鳞次栉比,想来人群居住的也颇稠密。

然而站在这后巷,伽罗还是听不到半分街市喧闹,想必离人群极远。

她很识相的进了马车,等驶出僻巷许久,才听到极远处有人声隐约。

马车走的路都颇隐蔽,七弯八绕的走至西北侧城门,已是暮色四合。

这城门平常极少打开,周围亦无行人,迤逦蜿蜒的队伍出了城,悄无声息。

岚姑关上窗牖,道:“这一去,就真要远离故土了。北凉那样满是虎狼的地方,唉……岳大人,这样多的人跟着,我们怕难逃出去吧?”

“我只奉命行事。”岳华答非所问,瞧了伽罗一眼,“何况傅姑娘未必不想去北凉。”

伽罗轻笑了声,“那日与彭大人说的话,连殿下都知道我是在敷衍,岳大人何必故意曲解。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既已答应了太子殿下,便是早已衡量清楚,不会食言。”

说罢,靠在厢壁阖眼。

马车晃动,眼前浮现的却是方才的夕阳晚霞。年节时有限的相聚里,父亲曾跟她讲过许多在丹州为官的趣事,也说丹州的地貌景致与京城和淮南截然不同,落日浑圆炽热,晚霞灿烈绚然,坦荡而无半分掩藏。

她曾经盼望过,能有机会跟随父亲来观玩北地风光。

没想到亲眼见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境里。

她忽然很想念父亲,想靠在他膝畔听他讲故事,哪怕只是片刻。

出了云中城往北,山川地势渐渐不同。

连着数日的昼夜兼程,伽罗对于颠簸疲惫的感觉早已麻木。这一日途中遇雨,走得格外艰难,当晚夜宿荒郊,那刀疤男人很熟稔的安排人手安营造饭,寻个背风的地方点起篝火,让伽罗和岚姑、岳华靠近火堆驱去衣衫潮气。

——看起来这一路虽然形同□□,北凉人倒也没打算太虐待她。

伽罗抱膝而坐,看着眼前火光跳动。

乌云遮月,天地昏暗,荒野间忽然起了风,渐渐猛烈。在鼓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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