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倒是乐颠颠跟着胡涂身后走了,他虽然主持一府甚至一族事务多年了,但是基本也是寻旧章程。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面单抗一件几乎关系他们纨绔一派生存的大事。
纵然之前有些没抗住,但好歹也还是争取了不少时间的。
况且这大半月来,他也是见识过凤凰公子的能耐了。
“难怪扬州知府要半夜三更上你家抓人呢。”贾珍看着听到风声瞬间围拥上来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闺秀们,忍不住感慨道:“我头一回出门,差点都被当坏人挠了,还是你家小厮丫鬟出面解释,这战斗力,连我家亲卫都汗颜呢。我们贾家子弟在京城也算得上好相貌了,我赦叔还靠脸赢了个媳妇呢,我也算靠脸外加几天熬夜读背了的诗文得了个书香世家的媳妇,但我们一出门,也没你这般受欢迎的。”
说道最后,贾珍倒是略微嫉妒了,瞥眼胡涂,整了整自己的爵袍,下巴昂起,冷哼:“你区区一商贾之子,有什么能耐的。”
辞别街坊四邻,坐入马车的胡涂听着耳畔响起的嘀咕声,面色暗了一沉,冷冷扫了眼正喋喋不休的贾珍,直把人看得收声敛眸,才收了视线,自己端茶细抿了一口。
他大抵还是六根不清净,是有些不忿的。
不过,相比贾珠掩饰自诩掩饰得很好的鄙夷之态,贾珍倒是大大咧咧说了出来,故而他心中倒是没多少怒火,反而有些想笑,甚至还有一分恨铁不成钢-贾珍倒是出身够好,独苗独子的国公继承人,还有一族的族长之位,可却一手好牌打烂,成个扶不起的阿斗。
饮缀了一口茶,品味齿间的馥郁芬芳的兰花香,胡涂长叹息一声,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
这茶是寻常百姓难以享用的贡茶大红袍,他也只有幸在师父那里品茗过一二。而入目所见的装潢佩饰,极尽奢华之能,以及律法规定的等级限制。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权势一词真真极好。
阿弥陀佛,小和尚不骄不躁,不能犯戒。
贾珍看着胡涂射过来的视线,垂眸看看自己的衣服,“这有什么不妥吗?还不算馊吧?这几天我都穿着爵服。这样好歹能撑得住场面。”他穿着爵袍扬州地面上混,出行必定全副仪仗,在规定的范围内能有多阔气就摆多阔气。王家就算再气急了,也不能找人揍了他。
“没,挺好的。不过你这车马好像是侯爵的,不违制吗?”胡涂问了一声。他虽然律法读过不少,但对于原先的他来说,努力习文练武,然后把媳妇追到手,打理家业,好好朝总商发展,努力做扬州盐商商会的会长,便跺跺脚影响盐价的,便一辈子圆满了。眼下,作为一个小小的窝商之子,还真没真留意过这规矩外的“潜规则。”他如今最多的目标还是帮他爹跟巡盐御史搭上话。
“不违。这我赦叔的车架,我是他侄子,也是他家眷,坐坐又没事。”贾珍不甚在意着,一脸小土鳖的看着胡涂:“虽有规定只能爵主或者官员使用,但就算真追究起来,也没辙啊。你恐怕还没坐过吧?多给你坐坐,你要是事情办得好,给你绕圈玩玩也成,我赦叔这车,虽然大红大紫的花哨了些,但我琏弟可操心了,就怕我叔坐车的时候不老实,磕着碰着,这车厢,甚至车轴转轮什么都自己改制过的,我雇了船直接水运过来的……”
胡涂听了贾珍吹了一路的我琏弟如何如何,甚至还被“赏”了几粒御膳房出来的御用话梅,京城某某阁出的糖点,某某楼难得的珍品小算盘等等,最后看着贾珍还抽出一张揉成球的答卷,瞅着上面错得一塌糊涂的算术,忍不住笑了一声。
富贵权势祖宗荫庇如何如何,还真不如得先有个好脑子啊。
纵然心理架设了种种,让自己乐观一些的胡涂,在一看到在牢房之中的父母,心中还是心痛无比,跪地:“爹,娘,都是孩儿不孝,让你们受苦了。”
“不苦,珍大爷吩咐过了,我们倒是没受什么委屈。”胡父真真切切感激贾珍,哪怕人三言两语间就要叹一句“你们这小商贾”但却也是为他们忙前忙后的。哪怕与造成他们一家横祸的是一宗出身,可这贾珍也真尽力了。看得出来,这贾珍不过是纨绔,没能耐跟贾珠的舅舅对上。
“倒是涂涂,你受苦了,连回奔波。”胡父拉着胡涂起身。
胡母也是一手搀扶起胡涂,道:“傻孩子,我们一家人说什么苦不苦啊!这莫须有就是莫须有,走到哪里我们都有公道,更何况你瞧珍大爷他们自家人都晓得这公道,为我们奔走呢。”
胡母说完,侧眸扫眼被夸得就差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贾珍,顿时心里有些无奈。什么开国勋贵后裔,富贵王孙子弟,他们原想着还多么厉害,其实一接触起来,发现也就是个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贾珍这性子,若是跟他们家做生意,没准都能被他们给设了圈套。
胡父拍拍胡母的手,笑了笑,他们努力为涂涂赚钱,不就是期望自家孩子能够这么无忧无虑的。可惜他们忙忙碌碌,只奋斗了一份家业,还是随时能够被权贵颠覆的,倒不如贾家老祖宗厉害。
“爹娘,我懂的。”胡涂握住父母的手,迎着他们殷切期盼的双眸,笑道:“平安喜乐最重要嘛!”他爹娘什么都好,就是太信命了。庙里老和尚说他命格太贵,有运无命,有命无运,只能选择其一。他按着指示改名,这肚皮上都纹了个浴火重生的凤凰,又给自己院落弄得女里女气的,还被残忍的刨成了光头。
虽说长得帅还夏凉,没发型也是凤凰公子,但……但他心底里还是爱美的,有头发,他能一天换着发型搭配好几件不同款式的衣服呢。
叙说了一会家常,眼见贾珍略有不耐之色,胡涂叹口气,说起了要紧事:“这被陷害一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爹娘,你们放心我们已经有些眉目了。”
“好,但记得一切以你安全为上,别仗着自己聪明,就……”就被当了枪杆使。
最后一句,胡父没说出来,只意味深长的望了眼贾珍。虽然他觉得贾珍不聪明,但这件事牵扯到荣府二房之争,他还是听闻了风声。因为眼见贾氏族长出面,故而也有不少素日交好的商贾开始给他送消息来了。当然,还有书院的傅先生一听他们家出事,连夜赶了过来。
这世间权势斗争不管官场商场恐怕都是一个道理。
胡涂神色复杂的点点头,再一次道了一个“我懂。”却也没有细说了自己为何会遭受嫉妒的缘由以及得了秦王的青睐。
不是他自恋,秦王这性子一旦认定了他是徒弟,他就算装作不认识,没这回事,也躲不过去。
况且,还有贾家。
贾赦倒是先不提,傻傻愣愣,但是贾琏却是个难缠而且极具占有欲的。这贾赦也算他一手护着改邪归正的,就算他真是只是有幸与贾赦相似一二,这贾琏也会把他们胡家三代内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先前贾琏解释瑚琏之器时的意味深长,就差怀疑他是贾赦长子贾瑚了。
所幸,他与贾瑚之间年岁不同,而且他还暗中朝莲花书院的学长们打听过,贾瑚亡于巫蛊之变那场最惨烈的灯会虐杀之中。那一场前朝余孽疯狂的虐杀,京城世家青年才俊大家闺秀亡故甚多,所有尸身都是一具具核对后由皇家收敛,集体安葬皇陵之中的。因亡者中有不少是幼童,女子也有未出阁的,按着风俗规矩横死早夭是无法入祖坟的。
所以,为了护父母,护昱儿,护那些关爱他的人,他势必要入这滚滚红尘中争夺一番。贾琏这一派不登高位,那么他没准一日不得安宁。
谁叫他只是个区区商贾之子呢!
长的像还一样的臭美,那就是他的错啊!
胡涂离开大牢之后,回了趟家,在听完所有账房管事的话,以及账本之后,打算走访原告一家。
一听这话,所有管事齐齐沉默。
“怎么了?”胡涂不明所以。他先前接到的消息,有关案情是这般汇报的,原告赵小二之母购买胡家的贩卖的盐后,回家烧菜,导致其家当时正在做饭的赵小二之妻赵李氏和赵小二之母赵王氏腹痛难耐,送医后,经大夫诊断,因食盐以次充好,盐中杂的灰中含有老鼠药,故而亡故。报案后,查货胡家旗下的店铺正在贩卖的这一批皆是杂盐,经检测皆有老鼠药。而原胡家的掌柜钱千道是因胡家家主丧失盐引,又即将典卖家业,怀恨在心,故而心生报复之意。不过苍天有幸,他且良心发现,未按着家主命令行事。现人证物证口供皆有。
作为跟随胡家一起多年的掌柜,吴桂道:“大少爷,这原告现被……被珍大爷给关了。”
“关了?”胡涂眉头一挑,他之前还接到贾家来信,道贾珍催得十万火急。这什么时候又这么强势起来了?
胡涂起身,亲自去询问了贾珍一二。
贾珍搂着两扬州瘦马,闻言,得意洋洋:“我把原告全家以打碎官瓷青花茶盏,这是本爵特意买来要上贡上皇的缘由,弄进大牢了。”
胡涂:“…………”
贾珍振振有词:“省得被收买串词啊!琏弟说的,我撬不开他们的嘴,就把他们关牢里,不许任何人探望。这小老百姓看不到接头人,就会觉得我权势更大,他们会害怕。”
胡涂拧眉:“牢房?我先前似乎没看见?”
“军营大牢啊。地方官又不听我的。”贾珍又是一个“小土鳖”眼神,怀疑着:“琏弟让你来有用不?”
边说,贾珍带着略有炫耀的口吻道:“我叔祖父当年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倒也是留了一二香火情。我这次出京,带着都是贾家昔年亲卫,倒是没个能说会道的。你这边莲花书院倒是有几个能吵嘴的,可也是斯文人,还有忒迂腐古板的,要按着律法规矩办事。搞笑的,要按着规矩办事,你胡家早就被抄了。可我也没其他办法,就把原告全家丢海军牢里了。”
这如今的驻守小将姜海虽然也有些看权势论高低,但是王子腾他更是不喜的,相比之下自然是他们这些知错就改的恩人嫡系一脉来得可爱多了。
胡涂嘴角抽搐过后,发自肺腑感叹了一句:“你们家祖宗还真是努力啊,荫庇你们如此地步。”军营大牢说扔就扔,也难怪贾珠非嫡非长,一句话要给他这个小盐商之子瞧瞧,便也是这般能耐。
贾珍特以此为傲的笑了笑:“那当然!”
胡涂:“…………”
因在牢房之中,胡涂倒是怕屡次前去让贾珍这人情愈发难还,也怕自己欠人情债务,便且先行调查了原告以及背叛他们胡家的掌柜钱千。
哪怕是权贵子弟玩弄“小小的权利任性”游戏,他这只蝼蚁也要尽可能按着律法,巡查漏洞,光明正大的为胡家洗刷冤屈。
一听要去实地走访调查,贾珍倒是没啥兴趣,挥挥手,自顾搂着扬州瘦马喝酒作乐了。
见状,胡涂不知为何总觉自己手心有些痒,特想揍人一顿,让其好好上进,但是眼角余光瞟到贾珍身着的爵袍衣角,却也作罢。
他们之间毕竟祖宗不同,境遇一个天一个地。只要贾珍这辈子不作死,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么他按着原本的奋斗目标,恐怕奋斗了一辈子,一进京,都得给他哈腰行礼,递大红包。
压着心里这股气,胡涂接过已经回过家的傅昱,两人带着请着远道而来的仵作,倒是去现场寻觅了一番。
杜仵作虽然年纪轻轻,但也颇有经验,还领着自己的同门师弟路平一同前来,也不藏私,当着他们的面便一点一点的勘察纪录起来。
胡涂作为个门外汉,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见京城两官宦公子哥却也这般尽心,倒也领了贾琏与两人的人情,哪怕是教学式的带着一个,也不甚在意,又见傅昱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抓过路平的纸和笔,自己跟着纪录。无奈的失笑了一声,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自顾去调查左右街坊邻里。
跟老乡们他招呼套情报他拿手。
胡涂特意换了身袈裟,一路敲着木鱼而来,倒是端着一派出家人的仙风道骨,看着乡里乡亲皆是心生敬畏之情。
“不好,不好,此村有大灾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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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胡涂装神弄鬼套情报之际,薛家的家主,王子腾的妹夫薛青云接到仆从来报胡涂与傅昱以及返回扬州的消息,眉眼间带着丝不以为意。因王家守在金陵的大房王子胜一脉皆是不成器,且王子胜又是生了病,这打压胡家的事情都是由他来完成的。他敢保证,这胡家掺假盐一案保证天衣无缝,毫无端倪可查。
他倒是不怕这两毫无功名的小子如何,倒是腻歪了处处仗着自家好祖宗耀武扬威的贾珍。
这江南地界的官员也个个都是人精,一见贾珍亲自到扬州,有些便有些退却了。
帮助区区一个父亲都只是个五品员外郎,自己不过一个秀才功名的贾珠对付一个正冉冉升起的举人贾琏,这实至名归的荣国侯爷继承人,谁都会觉得是傻逼。哪怕贾珠有个好舅舅,王子腾是京城节度使,可那又如何?
不说公理与正义,这钱,都不如贾珍上下打点给的爽气与阔气,至于这权势,贾珍瞎嚷嚷的整个江南都知晓了王子腾的起家史,甚至都牵累到了巡盐御史林如海身上。
贾珍道林如海可是他贾家女婿,哪怕自己有才,可若没贾家出力,不说其他,去看看林如海这届的其他进士官运如何:状元,至今不过四品知府,这榜眼更是惨,被贬官成了小宿管;传胪下场也不好,在书院当个管事的。
贾珍脸皮忒厚,也不知谁出了个损注意,烟花柳巷都传唱其了此事。但凡与贾家有些关系的,都得替他们一方说个话,否则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因此,把林如海气的当众出了书面陈说,道明自己并未以权谋私,胡家的盐引他从未撤销过,更是未纵容自己的妻侄打压胡家,甚至还自爆短处,他近来都在忧心自己唯一的儿子,担心老林家的香火继承问题。话里话外就差说一句无心公务了。
但贾珍这般闹腾还不见好就收,甚至还耀武扬威自己与内宫的关系,威胁要拿掉薛家皇商的官职。
故而薛青云这几日重点倒是在思忖如何对付贾珍身上。这种没皮没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他都恨不得下黑手打杀了!可偏偏连杀都杀不得,贾珍出行人数甚多,便是在胡家,也是左右护卫不离半步,连怀里搂着的扬州瘦马,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老爷,不好了,扬州知府传来消息,贾珍要求开堂审理胡家一案了。”收到消息的管家急匆匆来报。
“审就审,谅他们几个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薛青云胸有成竹道。他挑选过的这家,赵王氏可把他薛家当做大恩人,感恩戴德。而且,这件事也唯有赵王氏一人知晓,可她自己都跟着喝了药,死得干干净净的。就算是包青天在世,恐怕也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来。
至于钱千,他自己借着身为胡家掌柜的便利之处,倒卖私盐,官私掺杂混卖,不管那一条被揭露出来,都是死路一条,如今栽赃到胡家,倒是没准能为自己换来一条活路。
薛青云虽然笃定,但是因这件事来自大舅兄指派,哪怕自己做得再天衣无缝,出于谨慎的考虑,还是亲自前去跟扬州知府再三强调了一二。
扬州知府倒是不敢再断言,只道:“薛员外,下官官职卑微,却也不敢再说其他。莲花书院的学子们都齐齐过来观审,若是稍有不公,闹出伏阙上书一事,可不是我这小小四品知府能够承受得住的!”
更何况,如今王子腾自己都地位岌岌可危。这邸报传来,记载得详细,因追缴欠款不力,被当今连连申斥了。他何必再冒着风险,替王家担责一二。
“大人。”薛青云暗骂一声,面上却是微笑,掏出一封信函,“还望大人多多周旋一二。这不说其他,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择日再审如何?”
扬州知府倒是婉拒的将其退回去,神色淡淡,无比义正言辞:“薛员外,此案已非区区一件小事了,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贾家的压力,学子的压力,还有民间百姓的风言风语,让他已经等不起王子腾所允诺的调入京城之中。
“来人,开堂!”扬州知府袖子一甩,摆着官威,走着八字步,威风凛凛顺着衙役的“威武”声,去了前衙公堂。
留在大堂的薛青云顿时面色来回变幻,眼皮忍不住跳动了几下,总感觉这事要遭,忙派人赶紧去信给王子腾,思索对策。若是打压胡家这事白露了,到时候恐怕毁的便是珠哥儿。这是虽然是他暗中派的人,但用的却是贾家的名义。
事实证明,薛青云的预感非常灵。
公堂之上,还不用知府敲响惊堂木,道一句肃静,作为证人之一的钱千已经瑟瑟缩缩的将自己的罪证交代得一清二楚。他不想在去回忆在那漫无边际的黑笼子里所受得苦难的。而且他现在才知晓,这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家贾主都站在他们少爷身后,帮助少爷了。那家主贾大爵爷,不过一句话,就让素日眼高于顶的军爷们二话不说将他们全部逮捕了。
胡涂冷笑一声,将胡家多年的账册,上下出入卖货收货的清单,以及钱千的手下的学徒小二,以及钱千家眷的日常用度,全部清晰明确的摆上公堂。
“大人,这钱千是我胡家用人不明,此事该罚,我胡家自当认罪。”胡涂说完,愧疚无比的看眼围观的百姓:“我胡家愿意散尽家产,为扬州受苦受难的百姓免费提供一年食盐购买的金银。此后我胡家不在踏入盐商一业。”
此话一出,群众纷纷哗然,倒是觉得胡家因为一个败类,便将自己弄得倾家荡产,有些太过严重了。
但胡涂这话却也让他们无可奈何,又觉情理之中。只见那胡涂一合十,面目恍若那慈悲无比的观世音菩萨,唱着佛偈,道一声:“我佛慈悲,贫僧只有深受大师教诲,却不料也连身边人都度化不得,实在罪业难消。”
围观的群众个个唏嘘,不少感情丰富的妇人们都甚至小声啜泣起来,只觉凤凰公子不容易啊!
“这胡员外一家都是心善的,年年造桥铺路,造福乡里,还送衣送事,就像让其子嗣有个好命运,岂料遭受了这份罪!”
“这凤凰公子虽然是戏谑之称,可别说胡公子长得贼俊,对得起这称呼,他自己也时时刻刻做着好事哩。”
“对对对,那一年我去拜佛,山道上拐了脚,还是这小伙子背我上天的。大夏天的可热人了。”
“…………”
高座公堂之上的知府听着越发不受控制的窃窃私语,冷面拍着惊堂木,道:“肃静!证人钱千,你可确认自己公堂上所言无误,那便签字画押!若是再敢随意翻供词,亦或是有篡改诬蔑之举,依照律法,本官可要判处死刑!”
“这……”钱千一听到死,忍不住面色齐齐刷白一下,两股战战,左右环顾,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不好意思,您这话说得可不对,”胡涂铿锵有力,字正腔圆解释道:“我朝对死刑的管辖权较为严格,根据我朝律法,只有刑部有权断绝判处死刑,且还需大理寺、都察院复核,断绝之后还需奏请皇上,故而为三复审制度。记住了,这是重要考点,死刑分为立决和秋后决……”
堂上的众人:“…………”
公堂外的众人:“…………”
莲花书院的学子们齐齐跟着点头:“不错,重要考点呢!”他们胡涂学长什么都好,就是因为出身限制了不能科举。
一听自己坦白之后能获得一丝的减刑机会,钱千立马眼里迸发出一抹亮光,道:“是……是贾家的仆从让我诬蔑胡家的。倒是我们少爷得罪了他,若是不听他的命令行事,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你确定?”坐在公堂之下的贾珍闻言,豁然站起了身子,道:“本将军将所有仆从叫过来,你可能辨认出一二?!我贾家有此孽障,我自然绝不会轻饶了他!本家主敢当着国法宗法发誓,定然不会包庇任何一个贾氏族人!你尽管说!”
“这……这几乎扬州人人人都知晓是贵府大公子嫉妒我家少爷才学!”钱千一见贾珍,吓得屁股尿流,这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其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们关起来的权势。
瞬间有股尿臊味飘荡在公堂之上!
一听钱千这话,贾珍控制住上翘的嘴角,怒喝一声:“放肆,我宁府便只有我一个嫡子嫡脉,我膝下唯有一子,到也称得上大公子,但其年仅五岁,连酱油都不会打!出门都不知东南西北,哪来闲功夫嫉妒你家少爷!”
一听贾珍这话,围观百姓们都噗嗤笑了一声,但是人群中薛王两家,还有王夫人派人的人马个个面色急躁,匆匆离开,且回去朝主管禀告了。见这情况,恐怕是要糟糕!
贾珍竟家丑外扬,恐怕是要对外先落实这驱逐宗籍之事了!
眼尖的发现有人离开,贾珍貌似越来越愤慨,这语速也是越来越快:“荣府上一代有两房也早已分了家,现任荣府家主其长子早丧,现膝下唯有一子,名为贾琏,被砍伤了右臂,正在清北书院边修养手臂便刻苦攻读。岂会仗势欺人在扬州城?!”
“你说的那人恐怕是原先二房的长子贾珠。其父早已亡故,荣府家主怜惜其青年亡父,倒是让其依然居住侯府之中,好生聘请名师教养,岂料倒是滋生其仗势欺人之心,毁我贾家父祖积累的威名,倒也是不肖子孙!”贾大族长因在祠堂怼不过族老,如今倒是仗着自己爵袍在身,说了个爽!
“此等孽障,心胸狭窄且不说,还敢草芥人命,非但毁胡家多年基业,还敢随意下毒毁多人性命,当真可恨可恶,吾要驱逐其出我贾氏宗籍!”
“好!这倒是大义灭亲,倒也换了凤凰公子,换了胡家一个公道。倒也是菩萨显灵了。”混迹在人群中的兴儿捏着嗓子,非常给贾珍面子的应和了一声。这件案子他全程围观了。明面上断到这钱千这里便是万事大吉了,先落实贾珠被赶出贾氏一事,否则据报,贾珠早就被气得有一息没一息的,就怕这一不留神就断气了,倒是连累了他们琏二爷。
“亏我还原以为这戏文上说得官官相护是真的。”
“这……这倒是没错!这惩罚也不断严厉啊!毕竟,若让是起得逞了,没准会害更多的人命。”
“就是啊!”
“宗法断了,这国法呢!”
“大人,赶快去把那贾珠叫人问罪啊!”
“这人据说还有秀才功名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看着百姓群情激动,再看看一脸大无畏说按着律法使劲判决,甚至贾珍还一脸正义无比的提醒:“先前这胡涂说了,虽然我朝有八议制度,可免勋贵子孙后代一死。但是这八议隐蔽的倒也是我们嫡支嫡脉!”
扬州知府舌尖转了半天的他乃后宫贾贵人的嫡亲兄长,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派了签文,命衙役去抓拿贾珠过堂问审。
贾珠因在金陵,这扬州距离金陵顺水路也要两个时辰,这一来一回便是半天时间。
扬州知府对着老百姓解释一二后,见众人的神色愣是将择日再审说成明日再审。
虽然按着他们预想的,延了半天时间,但是贾珍却是半点不敢松懈,边让兴儿携带着,将他啪啪啪敲好的驱逐贾珠出宗籍的文书往京城送,重点标记清楚了今日的日期是承平十六年十月一十四日辰时三刻,他可怕死了贾珠一个气不顺,就死了过去。哪怕知府还没宣判呢,但是他以投毒妒忌罪名深重将其驱逐落实到了实处,别挡着他琏弟的上进路要紧。
哪怕他也知晓这背后,其实贾珠并没这般能耐,全是他的好姨父,还有好舅舅两人一手督导的,但又如何,这嫉妒之心却是其实打实的。
办理完这一件事情后,贾珍又赶紧拽着胡涂,也不管人会见亲友,感激众人,自己浩浩荡荡带着人回金陵,边催促船夫赶路,边道:“老子我想了许久,也不知为何,就觉你这小子得了我亲睐。也合该你这小子走运。老子忽然想起来了,除了文举,还有武举。这武举倒是不同文举明文限制这么严苛,而且太祖到底是以武开国的,对我们勋贵人家倒也有些有待,怕我们子孙不成器,倒也开了方便之门。我们这名额一代家主名下虽然也只有一个,但使用起来却不要求必须是自家子弟,只要与贾家有所联系便可,我能自愿举荐。蓉哥儿我是舍不得他吃苦的,况且这老爷子带他入了道观,所以倒是便宜你了,你只要附籍与我,便可报名直接以武秀才的身份,参加武举人。这江南地区,并不怎么重武,你拿个武魁首没问题吧?到时候我祭祖也可以说给老祖宗乐乐,我贾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听着贾珍美滋滋的打算,胡涂眉头拧了拧:“如果说我拒绝呢?”
“你居然那么不识相?”贾珍眼眸一沉,气道:“若非看你得了琏弟的信任,而且这当庭驱贾珠的主意合了我们这向来没皮没脸混不吝的纨绔一派,本将军还不乐意抬举你!”
“有你这么自我评价的?”胡涂语重心长:“你自己就不能向贾琏,甚至向你叔叔贾赦学习一二。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能静下来读书,好歹也算正儿八经的考取了功名,你呢?二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说道最后,胡涂感觉自己越发有分恨铁不成钢。
“放肆!别给脸不要脸!”贾珍万万没想到自己难道好心一回,居然还会挨了骂,面色青青白白,最终气青了脸:“你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东西,我爹都没凶我一句,你竟敢指责我!你不过一个区区盐商子弟,我一句话就能够让你死!”
再一次听闻盐商一词,胡涂也彻彻底底火大了,直接一把揪着贾珍,当即把人丢下船。
“珍大爷!”贾府众人全部被这一幕惊呆了,一边吩咐船夫停船,一边会水的赶紧下水救人。这叫什么事情啊!
只见那罪魁祸首胡涂正一脸面无表情的塞着他们家老爷在水里猛揍!
被扔下水得这一刻贾珍感觉自己彻彻底底的害怕了,惶恐了,这死亡的恐惧不由让他窒息。
贾珍竭力的呼喊着,从原先的怒骂便成了求救:“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咳咳咳……我不会水……快,让我上去,我以后……以后再也不鄙视你了……”
胡涂对着扑棱扑棱要往下跳的贾家仆从喊了一句:“我控制这力道,别给我下来。” 便一手提留着贾珍,微笑:“努力学习,有一身本领,懂不懂,别凡是只会靠祖宗!”
“靠祖宗,靠祖宗怎么了,你以为我……我是你?!”贾珍一听这话,不由怒从中来:“知道我贾家,我爹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他是忠义亲王的伴读!我上不上进又有什么区别?”贾珍边说,不自觉眼眶一红,声音倒是小了一分,委屈:“你懂什么?大爷我是宁府独苗,独苗懂吗?想当年也是继承人培养的!”
“继承人就培养成你这副模样?”胡涂闻言松一手。
“噗……我爹……我爹……”贾珍边挣扎,一手死死抓着胡涂的手,道:“我爹是为了避开当今,才被忠义亲王捆进道观的。这……这其中还有党争。”
“呵。那荣府呢?一笔写不出贾来。”见贾珍有哭的趋势,胡涂面色缓了缓,问道。当今总不可能打压一家抬一家吧?
“不知道,反正琏弟上进了对我也有好处,我何必去拦着他们上进?就像琏弟虽会劝着我不要花天酒地,要想想未来,但也点到即止。反正我们互相知晓,对方不会害我们就好了。”贾珍发觉自己被吓得一秃噜什么话都出了出来,顿时没好气的瞪眼胡涂,硬是摆着一张惊恐害怕的脸骄傲着:“反正有上皇一日,我贾家富贵无忧。这种靠山,你是羡慕不来的。”
“是,我羡慕不来的,所以觉得你分外欠扁。总想教训一通。”胡涂冷声提着贾珍,借着甲板上的贾家仆从递过来的竹竿等一借力,飞身上船,拍拍傻楞的贾珍:“去喝杯姜茶,泡个身,等我拿个武魁首,算给你贾家祖宗乐乐。”
“你……”贾珍豁然站直了身体,颤抖着指着:“你……你这人怎么会那么没皮没脸?来人,把他给我拿下!拿下!扔下面喂鱼!”
众贾家仆从看看贾珍,无比怯意:“大爷,就观胡公子先前那身轻功,我们便打不过。我们大多练的是外家功夫,军体拳,亦或是阵法演练配合,这内家功夫,倒是开窍只有一些。远远不如胡公子。”
“要你们有何用!”贾珍气个到昂。
众仆从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胆大的提醒道:“大抵是用来稍微提提醒作用。今日是武举人报名的最后一日。胡公子若是想附籍,还得先行去金陵知府衙门,然后才能去兵部驻扎的报名点。”
贾珍:“…………”
胡涂:“…………”
“贱籍就只有贱籍的份。”贾珍冷笑,抽噎一声:“你自己有本事飞过去,本将军尚且给你这个机会。否则,你一辈子被嘲……啊啊啊啊!”
胡涂轻轻松松提留着贾珍,加速飞跃着,边借力找点,边嘲:“你怎么就不懂不做死就不会死呢?”他这搭顺风船的技能还是他师父交的。
他选择接受贾珍这好意,而不是贾琏。大抵是因为贾珍比较蠢,他不用担心有朝一日狡兔死良弓藏。
他之前之所以跟贾琏一相见就争锋相对,便是心中有这种感觉-他将是我敌人。
有命无运,有运无命的箴言便要落在贾家,或者落在贾琏身上。
棋逢对手,必有一输一赢。
他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这贾珍与贾琏心心念念的爹——贾赦是好叔侄。据闻关系铁得同嫖一妓。
搞定贾琏的办法就是搞定他爹,但是因为他的“眼睛”又不好自己去交好贾赦,免得贾琏小心眼发作,只好走这纨绔关系带。
呵,别人都走裙带关系,也就他得最特殊。
就在胡涂带着贾珍匆匆忙忙附籍,在最后一刻成功报名今科的武举乡试。这边刚喝完一碗人参,面色有些红润的贾珠迎来了要请他赴公堂的衙役。
“你……你们胡说什么?这是污蔑!”贾珠面色涨红,忽然不管自己先前听到薛王两家为他讨回公道的畅快之心,如今气得胸膛一起一扶:“这是污蔑!”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手指数数:“胡涂,再分一个猪队友去。”
胡涂抱拳:“要不,我师父他媳妇?”
贾琏:“……敢动我家赦大娃,我让你成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