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展云端及笄之后,给她作媒的人就渐渐多起来,如今展家又添了新科进士,有心结亲的就更多了。展老太太对大孙女儿的终身大事很是上心,每每有一合适对象便兴致勃勃地要展云端亲自相看,又与展谦商讨。
无奈这两人对此似乎都兴趣缺缺,展谦推说还想让女儿多留几年,展云端是看谁都不靠谱看谁都不顺眼。一来二去的,弄得展老太太也没什么兴致了。但凡有想给展云端说亲的,都推给谢氏打发了。
九月里,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展云端剪了一些下来,拿了两个甜白瓷花瓶插了,亲自去缀金院给展老太太那里送了一瓶,又往谢氏这里过来。
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妹妹好,这么巧。”正是顾越的声音。
自从搬出展家之后,顾越甚少过来,展云端转身回眸而笑:“好巧,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顾越一笑,“今天正好休沐,”他示意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我来介绍,这就是我同父异母的两位兄长中的一位,顾荣,刚从苏州过来,要应下一科的春闱。”
当年,顾越的父亲顾涛娶谢氏时,已经有元配所生的两个儿子,正是顾荣和哥哥顾英。后来,谢氏带着三个孩子投奔苏州顾氏家族,顾氏只留下了顾英顾荣两兄弟,却将顾越和谢氏拒之门外。
然而,毕竟两兄弟无父无母,虽被顾氏族人收留抚养,名下也有顾涛的家产继承,但个中辛酸也是一言难尽。而谢氏教养了他们几年,还是有些感情在的,后来他们和顾越之间也有一些联系,这些展云端先前也听说过,只是一直未曾见过这两人。这次顾荣入京,一来便直接找到了顾越这里,由顾越陪同着一起来见谢氏。
顾荣是顾越的兄长,又是顾氏家族的人,以后顾越要认祖归宗,应该也是一份助力。展云端不敢怠慢,忙上前见礼,好奇之下,不免多瞧了那顾荣几眼。只见他的脸形轮廓和顾越有几分相似,五官却不及弟弟精致,嘴唇略厚,看上去老实巴交的。
顾越向顾荣介绍道:“这便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展家的大姑娘展云端,二哥?”
顾荣的目光早落在展云端身上,似乎有些恍惚,被顾越一叫,忙回过神来,微微地红了脸,向展云端回礼:“妹妹好。”
展云端笑了笑,说道:“你们是来看娘的吧,我来送些花儿,一起进去吧。”
顾越笑道:“什么好花,也送我一朵。”随着两人感情渐明,偶尔他也会有些调笑之语,好在无伤大雅,也并不逾礼。
展云端便自花瓶中取了一枝大红的给他了,笑道:“祝你鸿运当头。”
顾越一笑,瞧着她意味深长地道:“你不如祝我红鸾星动呢。”
“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展云端又羞又笑,为免显得特殊尴尬,她另外又拿了一枝金黄色的递给顾荣,笑道:“祝哥哥早日金榜题名。”
顾荣笑容满面地上来双手接了,又道了谢,然后三人一起进去。
进到屋里,原来展谦因外出访友并不在家,谢氏见到顾荣很是高兴,忙招呼他坐下,叙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顾涛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顾英最为年长,却无心仕途,在苏州开了间书局做那印书卖书的生意,收入很是可观。弟弟顾荣也帮着做一些编书的活计,不过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科举上,去岁他已经过了乡试,却因为一时感染时疾而耽误了赴京赶考。
听说顾越已经中了进士,顾荣既羡慕又懊恼。顾英也替他惋惜,如今书局生意不错,手头也宽绰了,便叫弟弟早早地进京来,免得临考又出意外,而且更主要的是可以跟着顾越讨教学习。
另外在京城里多活动活动,混些人脉名望,对以后的科举仕途也有好处。正好顾越独居,住处开阔,顾荣一来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在他那里住下了,只待三年后应考。
因说到顾英开书局做书商,谢氏便提起为顾涛出诗集的事,顾荣道:“这个容易,弟弟那里若是有齐全的诗稿,交给大哥,必定办得妥妥的。”
他心里有数,以父亲顾涛的名气,刊印他未曾出版过的诗集,是稳赚不赔的。他和顾英一直未做这事,不过是因为当初年纪小,不懂得那些诗的价值,不比谢氏有顾涛所有诗作的底稿,后来在弘福庵居住时一首首地统统教顾越背得烂熟。
顾越却道:“这件事倒不急,我自有打算。况且我现在在礼部观政,忙得很,暂时顾不上这些。”
顾荣十分讶异:“我以为观政就是跟着看看就完了,怎么会很忙?”
顾越道:“我在重新研读三礼。既然是在礼部,总要把这一块研究得精熟才行。现在重读与原来为了科举读书,感觉又有不同。”他所说的三礼是《周礼》、《仪礼》和《礼记》这三本儒家经典,正是从古至今礼仪制度的蓝本。
明明满腹学问有翰林之才,却被放到礼部观政,换作一般人,只怕是要满腹牢骚无心正事的,他却这么沉得住气,还想着要更进一步精研学问。展云端心中肃然起敬,笑道:“所谓温故而知新,也是这个意思吧。”
顾越含笑点头:“是这个意思。好书不厌百回读,圣贤之书,经典之著,须反复多次,每次都能有一些新的体悟。”
几个人坐在一处说了回话,顾荣叫随从拿了礼物上来,无非是些江南的特产之类,因家里是开书局的,他又带了一些各处搜罗的新奇书籍赠送给两房的兄弟姐妹赏玩。
展云端随便拿起其中一本名为《墨娥小录》的,一翻之下却是一本杂记,有文艺、种植、服食、治生以至各种怡玩,十分有趣,当即便交给身边的滴翠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细看。
顾越又带顾荣前去拜见展老太太和展夫人,并与展云逸等兄弟姐妹相见,至展谦外出回来方才转回来拜见。展谦见顾荣也是个读书上进的,甚是欢喜,留了他和顾越一起在家用了晚饭,方才让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顾荣拿着展云端所赠的花枝时不时看上一眼,一想到这花枝是由那美人亲手所赠,便忍不住露出会心微笑来,加上在展家多喝了几杯,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不由得一时想入非非起来,一到家进了屋,便问顾越:“云端妹妹今年几岁了?可有人家儿了”
顾越警觉地看他一眼,反问道:“问这个干嘛?莫非哥哥对她有意?”
“有何不可?”顾荣摇头晃脑地道,“窕窈淑女,君子好逑……”
顾越径直走去拿了铜盆并脸帕,倒了水在盆里,将帕子塞给顾荣:“哥哥醉了,快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顾荣将帕子一掷,急道:“我并没有醉,我清醒得很,问问也不行?”
顾越想也不想地淡淡应道:“不行。”
顾荣呆了:“为什么?”
顾越不答,举步要走,顾荣拦住他:“还当我是兄弟的话呢,就把话说清楚,不然的话我可——”
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指着顾越道:“啊……我知道了,是你自己对人家有意思,所以问也不许我问,是不是?”见顾越默不作声,又追问道,“是不是啊,你不敢承认?有贼心没贼胆——”
顾越苦笑,抓住顾荣指指点点的手放下去,说道:“二哥你真的醉了,别再说了。”
“你不说我就当你承认了,”顾荣拉着他不放,半开玩笑地道,“你我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快说,不然回头你想入族我也反对,嘿嘿。”随着顾荣有了功名,他在顾氏族中说话的份量也越来越重,顾越想要入族,他若要反对还真是不成。
顾越笑了笑,并不将他的“威胁”当回事:“二哥别开玩笑,早些休息了。”
顾荣却越想越觉得可疑,不依不饶地道:“我明白你为什么放着展氏这么好的家族不肯加入,偏要想着回归顾氏了,就是为了展姑娘是不是?”
“二哥别胡说,我是为了咱们父亲,我并不想当别人的儿子。”顾越纠正了兄长。他想回归顾氏,展云端固然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直以来他心目中都对亲生父亲充满崇拜敬慕之情。然而,这个愿望似乎正变得越来越难以实现。
当年顾氏家族不肯接纳他们mǔ_zǐ,那时他年纪小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然而,到后来年岁渐长,便渐渐明白。顾氏家族之所以不愿接纳他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涉及到族中顾涛名下财产的重新分配,这无疑会触动某些人的既得利益。
到后来,虽然他明确表态“不要半点家产,只求入族”,却依然无法取得族中掌权人的认可。一方面是因为这样做无疑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前面曾经将他们mǔ_zǐ俩拒之门外。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同意了顾越入族,却又不分给他家产的话,就会背上欺压顾涛后人的恶名,倒不如干脆来个彻底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