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前面长辈们坐着说话的屋子,只见里面又多了一位华服妇人,正是田翰的亲娘田夫人。见他们进来,谢氏便招呼他们过来行礼。
那田夫人拉着展云端细细地从头到脚看了一回,夸她生得标致,又问些年庚八字读过书没女红如何等各种问题,最后还从腕上褪了个绞丝金镯子下来,非要给她套上。
她笑道:“你们别笑我,我就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看见这样花骨朵般的伶俐闺女,心里就说不出地喜欢,真恨不得牵回家去给我当女儿才好。”
方大奶奶见她刚才问得那样详细,这会儿又说当女儿云云,度着她大概是有些要给儿子求配的意思,便顺水推舟帮腔试探着笑道:“这孩子还没许人家吧,不知哪个有福气的能娶了去。”
至此,展云端也听出来些意思了,顿时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就田翰那个拎不清的二百五样子,嫁给他岂不是比上辈子还不如了?!
好在谢氏忙笑道:“这么好的闺女我还想多留几年呢,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谈亲事太早了些,怎么着也得等及笄之后再考虑了。”
见她并不是十分认同自己这边的意思,田夫人和方大奶奶也就不提了。此时宴席差不多齐备,便让下人去叫孩子们回来吃饭,一时展家方家的几个都来了,却独不见田翰。
方念巧道:“刚才表哥说有要紧事出门去了。”
田夫人略有些尴尬,笑道:“这孩子……多半又是他那些诗社朋友邀他说些诗词文章的事,不管他了,我们吃吧。”
大家一起入席用饭,饭毕闲坐了一回,谢氏便带着几个孩子告辞。回家路上,展云端抚着腕上田夫人送的那只绞丝金镯子,想到对方似乎有结亲之意,便觉得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到家后,她将镯子摘了下来,交给谢氏道:“这只镯子我总觉得好像不应该收下,娘暂且帮我拿着吧,看看什么时候能找个机会还给田夫人,咱们还是不要拿她东西的好。”
谢氏原本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怕小姑娘喜欢这镯子,不愿拿出来,这会儿见展云端主动要求退回去,心中很是认可她的乖巧懂事,说道:“好姑娘,你说得很是,倘若他们不说后面那些话也就罢了,既说了,这东西咱们还拿着就不大妥当了。只看他们家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备一份礼送过去,顺便把这东西还给他们就是了。”
“嗯,只劳烦娘帮我留意着。”
过了没几天,展姑妈突然回娘家来了,见了展老太太和谢氏,一通寒喧闲话扯完,总算进入正题:“那天田家太太见过云端,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提了两句有意结亲的话,弟妹说孩子还太小就没接着往下说,后来也就罢了。”
“只是没想到,田翰那小子见了云端一面之后就惦记上了,在家里闹天闹地,央她娘来提亲呢,这不,求到我头上来了,非要我回来问问。我也觉得孩子还小,不该现在就提这个,只是看在亲戚一场,不好直接打发了她,所以才跑这一趟。这事儿看娘您的意思,成不成的给个话,我也好交差。”
展云端如今也算是展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了,提到她的终身大事老人家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那田家什么来头,我怎么以前好像没听说过?”
展姑妈跟自己这位嫡母的关系向来平平,见她有心了解情况,便十分谨慎地笑说道:“田家的事儿我也不甚清楚,都是听大嫂说的。他们家跟我那大嫂是表亲,原先田家表叔是太常寺的一个六品官,后来女儿进宫做了娘娘,田表叔授了爵位,升了户部郎中,儿子也进了工部宝源局。”
“田翰是田表叔的嫡长孙,大房里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必是要由他承续家业的。虽然田家不是多少代的名门望族,但就实打实的家境来说,只怕比一些空有虚架子的世家倒还强些。”
展老太太沉吟不语,望向谢氏问:“这事儿你怎么看?”
谢氏恭恭敬敬道:“媳妇还是觉得,云端现在年纪小了点儿,最好过几年再考虑亲事,当然,这事儿最终还是得您和老爷作主。”
展老太太想了想,转向展姑妈:“端丫头是二房的嫡长女,她亲娘去得早,我是她的祖母,愈发得帮她慎重着些,这样的终身大事断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且先回去,等她老子回来了,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商量好了自然打发人给你回话。”
听到这话,展姑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闲话了一会儿后,便告辞离去。
到了下午,展谦从衙门下差回来,谢氏向他说起这事来,展谦道:“田家我知道,虽说有钱,但到底差了些底蕴。只是不知那孩子怎么样,若是跟咱们家阿蜚一般上进有出息,许了倒也无妨。”
谢氏道:“那天去方家,我没见着田家那孩子,咱们家几个孩子倒是见过他的,不如直接问问孩子们,若是云端自己不喜欢,这事儿恐怕也难成。”
正说着,顾越和展云逸下学回来了,一进门展谦便向他们招手道:“你们来得正好,有点小事要问你们,前两天你们在方家做客的时候,是不是见过田家的少爷田翰?”
顾越微微一愣,答道:“见过。”
展云逸那会儿和方弘林下棋下得正起劲,压根儿没注意田翰来过,便道:“我没见着。”
“阿蜚见过田少爷,那你说说,你对他观感如何?”听说顾越见过田翰,展谦一下子来了兴致,在他眼里,如今整个展家小辈中,顾越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不少事情他都很愿意听一听顾越的看法。
听到这个问题,一向甚少评论他人的顾越犹豫了一下,接着坦然说道:“那天只匆匆见了一面,当时的感觉并不是太好……叔叔何有此问?”
展谦便将田家托展姑妈来给展云端做媒的事儿说了。展云逸坐在旁边吃糕,听说要给姐姐做媒,忍不住道:“姐姐今年才多大,也太早了点吧?”
“早不早的也要看人,若是个好的,早定下倒也无妨。”展谦随口回应儿子,却仍瞧着顾越,等他说话。
顾越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方才以极为慎重的语气,缓缓说道:“倘若只是朋友交往,或许初次见面便否定此人会有失偏颇,但是若是给妹妹说亲,我只能说,此人绝非佳偶。”
见他这番言辞十分笃定,展谦追问:“为何?”
顾越再次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看田公子年纪轻轻,却发色泛灰、眉毛疏淡、双目无神、中气不足,有肾虚之相。纵然天生如此,也难叫妹妹托付终身。倘若是因平日生活放纵所致,那就更糟了……所以,叔叔不妨派人暗中查一查。”
听到这些话,展谦心中已经把田公子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叉,只不过本着为人处事的良心,顾越的提议倒也应该一试:“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氏在一旁向两个孩子嘱咐道:“这事儿你们先别告诉端丫头,省得让她平添烦恼。”
“知道了。”顾越和展云逸都应了。
顾越想了想,又道,“我觉得,像妹妹那么好的姑娘,一定不会愁嫁的,她现在还小,不妨再等几年多看看,回头一定能挑个比田公子更好的夫婿。”
展谦有些诧异,笑道:“这些人□□务,你一向很少说话的,轻易也不肯说某人好或不好,今日倒是难得。”
顾越赧然一笑:“叔叔说得没错。这是因为妹妹是……自家亲人,她的终身大事关乎她一生幸福,我纵然再不愿评判他人,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含糊了事。”
展谦微微颌首,对他的话很是认可,之后到了展老太太那边一商量,第二天便私下派了胡祥去暗中打听田翰的情况。
胡祥是个能干的,使了些钱买通田家下人,细细打听之下,把田大公子里里外外的情况翻了个底朝天。
原来,田翰靠着宫里娘娘的裙带关系进了国子监,却并不用心读书,只是胡乱瞎混,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结了个所谓的诗社叫观澜社,名儿虽然好听,其实他在里面半句诗都没做过,成日里走马斗鸡胡天胡地。
倘若单是纨绔些倒也罢了,这家伙还从结交的无赖恶少那里学来一样癖好——服食鸦片散。每日必须要吃上两剂方才平静,也不管那东西价钱贵若黄金,硬逼着家给他买来服食,否则便以头跄地状若疯颠,田家上下无计可施,不得不听之任之,只严令下人不得外传。
听说田大公子这般不堪,展谦不由得暗暗心惊,若非顾越提醒这人可能私德有亏,只怕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去打听这些内帏私事。关于服食鸦片成瘾,他先前仅只在书上看到过,却未想身边还真有人沾染此物,而且还是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
他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情况对老娘说了。展老太太亦是十分意外,转念一想便恼恨起展姑妈来,说道:“畜牲一样的人,她也敢跑来帮忙做媒,八成她是还记恨着我当年要把她许给敬才,故意生出这样的事来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