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昕玥轻启薄唇,这个动作真的相当细微,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他动了嘴皮,然后就听得他漫不经心的吐出了一个短句,“值得吗?”
“什么?”饶是蔚云非的脑子转得再快,也没能听明白,本能的就反问了一声。
“值得惊诧吗?”白昕玥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解释说明,当然不是出自良好的耐心,与他对峙的蔚云非及其一众手下都能听得出那股浓浓的嘲讽意味。“设置陷阱,留下唯一的出口,然后在出口处设伏,这是我几千年前就用烂了的战术。”
连一分一毫的惊诧都没有,至于方才蔚云非提及的“难受”,更是天方夜谭。
蔚云非的面色顿时变的无比难看。
说实在话,在“掩饰真实面目”这个业务上头,蔚云非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莫说外人了,甚至连他那老奸巨猾的父亲都常年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儿子真是无可救药的阿斗。
所以,白昕玥能够在这一照面之间就能将这位蔚少爷激的原形毕露,这个中因由当真不知该怎么描述了。
尽管蔚云非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但依旧没能调节好自己情绪,开口的时候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破了音,“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落到我手上了。”
蔚云非转了转视线,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肯将注意力分出少许到路狄亚的身上,不过,他的神情看起来满是不屑——在白昕玥那边吃了暗亏,他现在急需换一个角度来找回自信。而这只背叛他们的波斯猫,正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路狄亚,偷走皇陵秘密通路的图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你怎么也不动动脑子,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说偷就偷?图纸本来就是释先生,不,对你而言应该叫做庄会长,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原本还担心你没那个胆子去偷。那样的话,我们后来的计划还真不好执行。”
大概是是蔚云非从这几句话的功夫中获得了一些快-感,不仅有些停不下来,而且还难免变本加厉,“路狄亚,你以为你是谁?就因为庄会长与你签订了‘一对一’的契约,你就当自己已经特殊的不得了了?偏偏选中了这一种契约,也只是因为庄会长看重了你的血脉罢了……”
意识到已经有了说漏嘴的嫌疑,蔚云非及时打住。
最后,蔚云非用了这么一句来当场总结,“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就连契约都已经被你毁掉了。你与庄会长之间,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知路狄亚究竟是被哪句话给深深刺激到了,此刻的他面无人色,连带着五官都出现了明显的扭曲。
然而他还是竭尽全力扭头看了看白昕玥,似乎是在用眼神征求对方的意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昕玥无动于衷,并没有给出任何眼神交流。
当然了,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白昕玥也不可能当真什么都不做,只是如同一个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刚刚锻造出来的手术刀,从对面的人墙上头一分一分的掠过,带着一种打算将其分崩离析的锐利度。
蔚云非陡然意识到对方正在干什么——即使到了彻底被包围的地步,白昕玥依旧在试图寻找包围圈的薄弱环节。从这一点来看,这位当真不愧是曾经那位叱咤风云的白将军。相比起他过往经历过的生死鏖战,或许当下的场面当真只能算是小儿科。
不过,蔚云非还是开口了,“想要堵截白主席,我也知道今天带来的这点人手实在不够看,不过也没有办法,这地方就巴掌大,再多一个人都没处塞。当然了,我也不指望这些不中用的能擒下白主席,但只要他们稍微阻一阻白主席的脚步,就足够了。再多耽误一会儿,白主席大概就来不及去营救那只火鸟了。”
蔚云非的双手在两侧缓缓平举起来,带着一点做作的表演性质,“那么,就委屈白主席与他们交一交手吧。”
尽管一秒钟之前才上演完煽情的戏码,但一秒钟之后,蔚云非已经毫不犹豫的往后方退去。
他手下的那些士兵显然习惯了领导者这种“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指挥方式,训练有素的聚拢过来,在蔚云非的身前凝聚起了一道坚固的人墙。摆出的架势充分证明了,如果不从这些士兵的尸骨上踩过去,就别想接近蔚云非半步。
如果说白昕玥还打着擒贼先擒王的算盘,如今肯定要落空。
对了,四小姐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尽管因为某个极重要的原因,在很多危险的行动中,蔚云非都对自己的这只契约兽采取了雪藏的态度。但是今次不同以往,就连蔚云非本人都亲自上阵了,自然也要将手中最强悍的战力带上。
方才当蔚云非兴致勃勃与人唇枪舌战的时候,四小姐倒是默默的站在后方,墓墙打下的阴影在她周围形成了一层完美的隐匿图层。
说来也是奇怪,四小姐天生一张冷艳无匹的面孔,放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中,照理来说应该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强烈关注的。然而,她似乎就是有办法让自己隐匿于无形。
但是,白昕玥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四小姐的身上,甚至比关注蔚云非还要多得多。
四小姐本人的战斗力,以及她表面和暗中的身份,随便摆出哪一条来,都的确值得白昕玥花费这份精力。
退后的蔚云非与四小姐差身而过。蔚云非略作犹豫,但还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心一点。”
四小姐一怔。尽管她内心很明白,蔚云非的关心并非真正的关心,他只是受到血字标识契约限制,不愿被她拖累罢了。但四小姐还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波涛翻涌,下意识的回头,想要看一看对方的脸。
急于回到安全地带的蔚云非根本没有发现这一注视,只留给了四小姐一个不近人情的后脑勺。
四小姐理不清自己当前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但能够肯定,绝对不是失望——有了希望,才会产生失望,她与蔚云非的身上,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但是最后四小姐也只能得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茫然。
不过她也算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作为妖兽世界权贵蔚家的家传财富,四小姐漫长的寿命在当今妖兽族群中已经算是非常少见的,从她身体上带有的编号就可以看出来,四十四号,多么靠前。
常年来习惯于一张冷面孔示人,当她将自己的目光从蔚云非背影上撕下来之后,照样还是恢复了一张冷口冷面的脸孔。
由于白昕玥一直关注着她,在这一刹那,两人的目光自然不出意外的撞在一起。
别具深意。
即使有人将他们对视的一幕录影留存,并且一帧一帧的加以分析,只怕都无法弄明白其中的含义。
————
当火炼恢复意识的时候,本人已经不在棺材里了。
但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先前的遭遇,再比较当前的状态,他大概会说——还是让我回棺材里去吧,毕竟那是妖兽皇帝的长眠之所,除去不吉利这一因素之外,起码躺起来比较舒服。
而他现在这种不上不下,飘在空气中缓慢前行的样子,着实让人心头没底。没有错,托在他身下的,只是一层雾气,没有实体,轻飘飘的脆弱。火炼真怕这雾气突然消散,然后他的屁股就会在坚硬的地板上被摔成八瓣。
还要说明一点,此时的雾气已经变成了乳白色。
根据颜色辨别身份的规律,火炼判断,这应该是属于未希的力量。尽管她并没有现身,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到这一切。毕竟是镇墓兽,虽说皇陵的主人乃是皇帝曦冉,但换个角度来考量,此地更应该被算作未希的地盘。
火炼有些费劲的支起脖颈,好歹算是撑起了上半身,然后他看见了走在前方那一位的背影。
无比削瘦的身形,即使放在当前以瘦为美的时代中也并不多见,再加上女人那端肃的姿态,随便看上一眼,便能够断定他的身份。
“放我下来。”开口的瞬间,火炼发现嗓音居然比预期还要沙哑两分,只有喉咙太久没有得到水分滋润才会呈现这样的状态。于是他不由的怀疑,刚才自己睡了一觉,结果一不小心睡到了地老天荒?
不过再怎么沙哑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坟墓中还是如同平地炸起的惊雷,并且准确的炸响在了唯一的听众耳朵边上。
大祭司没有动作,并非无视这道命令,很明显是被意料之外的情景惊吓的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借着咳嗽的功夫,火炼清了清嗓子。“别害怕。灏湮。”后面那个名字是他鬼使神差加上去的,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在某些时候,同样的一句话,对于说者与听众而言当真具有截然不同的意义。火炼还在那迷迷糊糊的想,自己怎么就如此自然的顺口叫出了这个名字呢?但前面的大祭司已是身躯一震,宛如被一道雷电正面击中。
大祭司这一生之中,大概从来没有如此风风火火的状态,即使当初被楼、魅两族逼上门,她也是以从容平淡的模样走上刑场的。但是今天她彻底破了例,猛的掉转身,速度太快,以至于托着火炼的雾气都被搅动的颤抖了一下。
火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叹息,还是为这摇摇欲坠的状态放声尖叫。他赶忙用手指了指地板,强烈的表达了想要脚踏实地的愿望。
大祭司的面上浮起了一抹不赞同的神色。
“我不会离开。”火炼的表态来的及时高效,为了摆脱这种失控的状态,他也真是拼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放心,我会配合你。”
大祭司脸上的不赞同顷刻间变成了狐疑,变化速度之快,以至于两个表情之间连一道转换的缝隙都没有。
火炼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信用度如此之差。
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管不了是不是会投下一枚语言炸-弹了,火炼绷着一张还算严肃的面孔,缓缓说道,“事实上,你与……曦冉建造的最后一座祭坛,并不在月眠岛,而是在这座坟墓之中。”
原来,先前击中大祭司的雷电并没有当场消失,而是留在她体内继续作用,以至于她此刻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是一片麻痹。不要说找出一条适当的应对之策了,她连试图去思考都做不到。
火炼发现,指望对方将自己放下去是没有可能了,估算了一下与地面之间的距离,索性心一横,一跃而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脚腕为之一痛。缓过痛劲之后活动了一下,幸亏没有受什么伤。
严格说起来,火炼并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但他毕竟动了,这一事实已经足够刺激浑身紧绷的大祭司,后者甚至亮出了妖兽独有的利爪——别说如今的火炼没有见过大祭司这副样子,即便是曾经的曦冉,所见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很显然大祭司并不习惯武斗,对于天赋力量的控制力差得不能再差,其指甲暴长的过程只在瞬息,且完全超出了主人能够控制的范畴,好悬差一点戳爆了火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