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船舱,里面的陈设自然也相当简陋,类似于豪华游轮上的酒柜、沙发、视听设备之类,统统不用想,因为根本没有地方摆。
没有沙发,火炼便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正前方还有一张方形小茶几——没办法,即使空间再怎么紧张,总也要开辟出一块可以用来吃饭的地方。局促的位置让火炼有些伸不开腿,看起来那样子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但是最让火炼难受的,还不是船舱的狭窄程度。短时间内,他已经是第五次万分不快的瞥向旁边圆形的舷窗。是了,压抑,基于一只鸟的天性,这不见天日的压抑才是要了他命的根本原因。
真想站到甲板上去吹吹风啊——火炼忍不住如此期待。但他也很明白,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外间的战局正以源源不断的情报形式传到这个船舱中。简要概括一下,此刻这艘船正以最快的航速穿越火线。这个时候出去吹风,愚蠢程度不言而喻。纵使自由的天空对于一只鸟而言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但火炼还是没有兴趣去当众联军枪口下的靶子。
“火炼大人,很抱歉,这船实在是简陋了一点。”火炼对面坐着的,却是缇娜夫人。比起火炼那磨皮擦痒没个安生的状态,缇娜夫人还是惯有的模样,端庄的如同一位出身良好的淑女。这不是她第一次就船只的情况道歉,但每一次听起来,依旧如此真诚。
火炼的目光还停留在舷窗上头,一点火光穿透玻璃,印在了他的瞳孔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轰隆的响声,从这些动静来判断,肯定是哪一方的船只被集火攻击,船毁人亡。会使用这种爆破手段的,应该不是妖委会,八成是那几个普通国家的战队起了新一轮的冲突。
月眠岛这一战,普通世界被卷入的程度,远远超出预期啊。
火炼正在想着这事,缇娜夫人的道歉飘了过来,他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句,“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让你准备一艘快船的。”
月眠岛的战火点燃的无比突然,以至于各方派出不少探查情报的精英队,但是到了今天为止都没能弄清最初的导-火-索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在众人有所觉察的时候,战火便已经蔓延了月眠岛周边的整个海域。
是的,周边海域。九方混战的大场面,巴掌大的月眠岛无论如何也摆不下了,也幸好参与的各方都开了舰队过来,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各自的军舰停在海面上,看起来如同展览陈列一般。
或许是局面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各国带队的统帅们似乎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常言虽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如今的状况,随便哪支舰队都少不得要向国内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引发九方大战的罪名,说穿了,谁也承担不起。
然而,大规模的冲突虽然还不至于展开,但是局部的小冲突往往不受控制,人数太多,各自代表的势力也太多,所以战火还是在不断弥漫,放眼远眺,时不时就能看到某只倒霉的舰船沉没大海。
在这样的局面下,火炼当然要最快赶往月眠岛。至于交通工具的条件如何,那是什么鬼?他又不是来旅游度假的。
其实,小船有小船的好处,一方面是航行速度够快,而另一方面则是不起眼。
月眠岛不愧是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数千年的大陆,其落后程度简直叫人跌破眼镜,参与混战的各国将舰队开到此地之后才发现,这个鬼地方赫然就是一片没有开发过的原始海域,网络这一类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此地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而一些纯军事化的通讯手段倒是也能够使用,只是通讯范围和效果难免大打折扣。另外若是再考虑上监听和干扰等状况,通讯效果又要再降低很大一个层次。
于是这就万分尴尬了,高精尖的手段用不少,各舰队只好摇身一变回归了土老帽的状态,用上最愚蠢最老式的消息传递方式来弥补不足——人力。
因此便有了如今无比古怪的场面,各国那无比豪华的舰队阵容之间,时不时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船驶过,不用怀疑,那些正是用来传递各种消息的联络船,从形式上看起来,倒真与古代战场上那些穿越刀林剑雨的传令兵没有什么不同。
法子的确是土的不行,但幸好人力也有人力的可靠,至少不会因为“没有架设网络”这种理由而宣告报废。
兴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态吧,当所有舰队都限于同样尴尬的境地中,这才能真切感受到彼此的不容易。因此所有人就像是预先商量好了一般,竟然没有人对这些联络船下黑手。当穿梭的小船从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下掠过的时候,胆战心惊肯定是难免,但从结果来看居然真的有惊无险。
当然了,如果到了正式开战的时候,所有的联络船肯定是第一轮被掐灭的目标,打击敌军的情报线,这原本就是打仗的常识。不过,这不还没有正式开战吗?各方也就睁一睁眼闭一只眼的旅行着这一条不成文的协议。
缇娜夫人遵循火炼命令准备的快船也正是利用了这样的空当,她所率领的组织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弄来的这一艘小船正是某国舰队的联络船,只是将该船的原有船员进行了一次粗暴的大换血,随后顶着这样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壳,大摇大摆的混迹在海面上,奇迹般的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不过,奇迹这种东西总是暂时性的,能够幸运一时,总不能指望还能幸运一世。
在这一点上,缇娜夫人的看法还是相当客观。“火炼大人,我们越是深入,越是危险。各舰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攻击联络船,主要因为突然遇上始料未及的状况,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才出现了短暂的攻击空白。另外,各舰队也不得不利用这个空白对自己的部署进行调整,一旦其中某只舰队的调整完毕,冲突立刻就会爆发。”
缇娜夫人分析的很有道理,火炼并没有反驳,他方才也在思量这个问题。
对于一场战争而言,战前的部署必不可少,但是根据战时的情况变化进行调整,也至关重要。放在今天这个古怪的环境下,众舰队对于战术的调整手段被迫变得无比单一。
无法对这单一手段进行打击,根本原因是什么?同病相怜?那不过是开玩笑的说法。真正的理由在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率先对他国的联络船出手,谁就等于率先挑起了全面战争,日后必然会成为罪魁祸首。
当然了,既然参与的各国敢大喇喇的将舰队开往此处,那么多少还是有了承担恶果的心理准备,但这却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能够从此战中获取足够的利益。得失得失,有得有失,但是得到的必然要大于失去的,这才是促成一切行动的根本动机。
话题又绕回来了——战争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取胜。而战术运用的好坏无疑是影响战争结果的直接原因。
如此分析,倒是更加不难理解当前各舰队为什么会按兵不动了,和平的背后酝酿着波涛汹涌,各舰队都在赶时间,即使通讯手段简陋而单一,但他们还是要将其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通过这些不起眼的联络船,各舰队进行着精准而快速的布阵与调配。
对于用惯了最先进通讯设备的众军而言,联络船来回穿梭传递消息的确显得很慢,不过慢一些也没关系,只要能赶在敌军前面就可以了。
不错,这就是一场比赛,一场发生在七国舰队之间的竞速赛。当其中一支舰队部署完成的同时,便是月眠岛大战正式开始的时刻。
“你说,这七国的舰队是因为什么才聚集到此的?”火炼照样还在关注舷窗外的情景,在这个时候,各舰队的阵型正不断在变化在调整在完善。
缇娜夫人愣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火炼沉默半晌之后居然会吐出如此一问。倒也不是说这个问题不重要,然而,这种大局层面的探讨难道不应该在战前进行吗?此时此刻,他们这样一艘冒充联络船的小船,被深深卷入一片混局之中,随时随地会有炮弹落下,带来一场灭顶之灾,然而火炼竟然还有心情去关注不合时宜的疑惑。
九分的不解,再加上一分的不满,但即使在如此心态之下,缇娜夫人还是回答了火炼的问题,“关于七国参战的原因,我们还在搜集情报,实在是参与国家数量太多了,有些让我们措手不及,所以这件事拖到现在还没能得出结果。”
缺乏实质内容的回答当然不能让人满意,然而缇娜夫人的态度却是万分诚恳,还带有下位者的谦卑。
不错,经过那一夜在妖精标本与白昕玥的长谈,缇娜夫人回去后与组织中的重要人物一商讨,最终还是决定选了火炼这个主人。倒也不能说白昕玥在这中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毫无疑问,也确实是因为他的提点,才让缇娜夫人认清了前路方向。
当缇娜夫人向火炼表明身份——欧洲支部长之外的身份时,火炼当时的反应让缇娜夫人至今还感到费解,他竟然半分也不意外,当时望向她的那一眼,也饱含深意。
随即,火炼从口袋里掏出了再一次回归他手上的水晶坠子,说了一句,“我对你们也没有更多的要求,既然你们以这坠子为信物,当初大祭司留给你们怎样的遗命,你们照做就是了。”
火炼表现出来的这番从容,让人情不自禁的猜测,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事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临到头自然也没有任何值得惊诧的地方。
另外,缇娜夫人怀疑,火炼与白昕玥之间还有着某种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联络方式,这枚水晶坠子的转移应该正是一个足以说明问题的例子。
能够数千年保持蛰伏隐蔽的状态,由此可以看出大祭司留下的这个组织是何等谨慎,身为其中重要的一员,缇娜夫人理所应当也继承了这样的风格,既然发现新主人与敌人之间还存在某种“猫腻”,势必是要调查清楚的。只可惜,事态的急剧发展并没有给缇娜夫人留下这样的空当。
随着月眠岛战火燃起,火炼给缇娜夫人下达了两条命令——一条便是设法用最快的方式赶往月眠岛;而另一条则是调查七国被卷入此战的直接诱因。
对于从新主人那里初次接到的任务,缇娜夫人当然半分都不敢怠慢,也幸好这两件事原本正是其组织所擅长的事务,从这一点来看,火炼也称得上知人善任。
不过,关于七国参战的缘由,真正调查起来,缇娜夫人才觉得不对劲,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具体的地方,她也有些说不上来,只觉着调查过程种受到了某种不明力量的阻挠,于是这事拖到了今天,依旧没能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从全局上来考虑,火炼关心这件事,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处在这片炮火连天之中,缇娜夫人还是难免认为对方有些本末倒置了。给出答复之后,她便想着怎样把话题引回来,让火炼也关注一下眼前的燃眉之急。
只是,还不等缇娜夫人开这个口,更加毫无道理的问题又一次从火炼嘴里冒了出来,“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乐声?”
“什么?!”再也顾不上维持矜持端庄的形象,缇娜夫人惊呼出声。乐声?!音乐?!这又不是大片电影,难道在激战的时候,还要播放一段bgm?
话题本是无厘头到了极点,偏偏火炼的神色郑重无比,他微微皱着眉,侧着一边耳朵,显然是在竭力捕捉空气中那一缕起伏不定的声响。
妖兽天生听力绝佳,可此刻的火炼竟然不仅仅在依靠这份天赋,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正在进行一件无比紧要的事。看了此景,即使有着再多的念头,缇娜夫人也只能闭紧嘴巴,半分也不敢打扰。
忽然,火炼朝着缇娜夫人猛扑了过去,速度之快,冲势之猛,让他们彼此的距离顷刻化零。缇娜夫人被一股大力撞下木椅,当她的脊背重重的摔在地板上的时刻,这时才听清了火炼高喊的那一声——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