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什么?我想说的当然是……”雷哲鸣先是充满嘲弄的反问,可是当话说到一半,突然便没了声音,不像是欲言又止或者故意卖关子,他此刻的状态,勉强形容一下,倒更像是被……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夺走了声音。
雷哲鸣先是僵了一下,随即伸出一只手在咽喉部位摩挲了一下,背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是不是带有痛苦,不过接下来他也只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膀,“果然,有些话不是这么容易便能够说出来的。”
明明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值得关注,可火炼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此时的雷哲鸣不管,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这才快步走到他跟前。
距离的缩短弥补了光线的不足,火炼看见,雷哲鸣不仅死死锁紧了双眉,就连嘴唇都止不住在哆嗦,仿佛是什么未知的力量让他痛的难以自抑。
“你怎么了?”火炼当然没有冒然出手去触碰对方,但他的担心却半点儿也做不得伪,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依然能看出他的双眼是如此澄澈,无论是对敌的愤恨,亦或者对友的关切,所有情绪都真实的反应在他的脸上。
这应该算得上火炼与曦冉的不同,如果是端坐皇座上的那一位,首先要学会的便是遮掩自己的情绪,总不能让臣下将皇帝看个透彻。
扮演了跟踪者的雷哲鸣,这身份多少有些不够光彩,但哪怕被识破行藏,雷哲鸣也不曾有半点退缩,倒是如今处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竟然让雷哲鸣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忍了忍,终于熬过了这一阵难受的滋味——其实疼痛并不如何要紧,反而是那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酸麻,着实折磨。
“没什么,只是有些话不该说,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就违背了加诸在我身上的……禁言咒。”
禁言咒加身,有些事有些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火炼陡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也有类似的情况,未希。以往他们有过各式各样的交谈,可未希每每都是一语带过,从来不曾透露半点儿深刻的内容。莫非,她也与同雷哲鸣一样,受到了禁言咒的束缚?
火炼没法忽视也不能遗忘,那禁言咒究竟是何人擅长的本事。
雷哲鸣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孔在顷刻间褪尽所有血色,倘若此刻将棺椁里的皇帝曦冉扒拉出来,想必也是同样一张苍白的面色。可雷哲鸣依旧打从内心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衷心与否,区别便是如此巨大,若是换了那些誓死效忠的支部们,只怕此刻都担心的要疯了。
之前靠着墙壁歇了一会儿,雷哲鸣似乎恢复了小半体力,不过舌根处还是在发麻——他刚才所说的禁言咒,也只是为了图省事概括而已。即便是同样的咒术体系,威力也总是千差万别。从目的来看同样都是为了让人闭上嘴巴,温和的只是暂时夺去声音,严厉的则会留下后遗症,口中的麻痛正是对他口不择言的警告,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只要还能开得了口,费尽一点根本算不得什么障碍,雷哲鸣既然被不少人评价为好战分子,肯定与弱不禁风无缘。“机会难得,看在曾经同处一个阵营的份儿上,我就送你一个警告吧——眼见为实这句话在妖兽世界并不适用,即使是亲眼看到的东西,很多时候照样也做不得准。”
“譬如呢?”这一次,火炼却是半点儿都没有多想,追问已经脱口而出。
真的很难判断雷哲鸣什么时候守口如瓶,又什么时候知无不言,在这一刻,依照情理他原本应该什么都不说,岂料他竟然想也不想就开始替人解惑,“譬如说妖委会档案部里的那些记载,白纸黑字,乍看起来工整严谨的不得了,但说穿了那些都是由人类或妖兽一笔笔写下来的,既避免不了差错,说不定也会因为笔者的主观而扭曲更改了什么。”
作为一个数天前才造访过秘密档案库的人,火炼闻言自然一呆。
雷哲鸣摊了摊手,虽然算得上解释,不过却是相当敷衍的解释,“当然了,我不是说所有的档案都是造假的,如果某个人特意让你去看一些东西,那些终归是精挑细选出来,没有问题的。”
在地下深处见过的档案究竟是真实,亦或者是虚假,在没有足够作证的情况下,火炼无从判断,不过他倒是发现了一个极为不快的事实——原来之前妖委会之行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雷哲鸣能够准确的说出此事,也由此证明知晓的人应该不会太少。
雷哲鸣仿佛丝毫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连串的警告加上解释,实在难逃越描越黑之嫌,他竟然还意犹未尽的补充道,“今天能够说上这半天废话,完全都是巧合。所以既然是废话,你愿意信多少就信多少,不愿意信的话,当成耳旁风也没什么?”
曾经的同伴,今日的敌人,在这个无限诡异阴沉的地方不期而遇,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几句废话?这玩笑未免太过潦草,一点儿都不好笑。
火炼还是能够明白雷哲鸣的未尽之语,况且他表现的如此明显,“你,是想让我把今天说的这些话转告给楼澈吧。”
火炼有着连自己都惊诧的绝佳记忆力,尽管距离真正的过目不忘还有少许差距,但也实在差得并不多。之前雷哲鸣说过的每一个字,火炼都能够完整的复述出来。弄不清楚这中间有什么内容是值得楼澈关注的,于是火炼只好认为,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着外人不了解的默契,别人听不懂,楼澈却可以明白雷哲鸣的暗语。
被对方的敏锐惊了一跳,雷哲鸣的脸色一瞬间甚至都带了几分杀意。与聪明人说话不用太费精神,这虽然听起来了不错,可转眼之间就被看透的滋味,大概也没人会喜欢。
最恼人的是,雷哲鸣还不能否认,因为这的确是他难以言说的真正目的。
不过就是传个话而已,但他却从雷哲鸣这里得到了个半真半假的警告,日后能发挥多少效力尚且不清楚,但却值得仔细推敲,如果将这看成一桩买卖,随便从哪个角度来衡量,应该都是火炼稳赚不赔。“传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遭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推三阻四,雷哲鸣当即不高兴起来。
火炼之所以欲言又止,正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在踌躇之际,却听有个声音代替他回答——
“只是那位楼澈如今已经不在乐园岛了。”
实情倒是实情,突如其来的这人也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将已经成了定局的事讲述出来而已。既然火炼本人不晓得该怎样开口,有人帮他代劳,原本应该感激才对。可是火炼竟然半分致谢的心情都没有,剩下的唯有目瞪口呆。
说起来,雷哲鸣的状态也有几分反常,以他的敏锐,居然也没有发现这声音的异常,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句话本身的意思上头。“他不在乐园岛?那他在哪里?难道你给了他什么危险的任务,就像当初让我去当诱饵送死一样?”
心急火燎到了极点,连带之前那明朝暗讽一口一个的“火炼大人”也顾不上了,雷哲鸣完全顾不上自己现下还有些酸软的双腿,一个箭步上前,陡然放出的杀气就朝着火炼兜头兜脑的罩了上去。
已经不是急切能够形容的了,不折不扣完全就是找死,纵观双方如今的状态,十个雷哲鸣也不是火炼一人的对手。
而雷哲鸣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才会耐着性子拉拉杂杂的拖延——
此行之前释先生曾经交代过,会有强大的助力前来,尽管雷哲鸣并不相信那位的人品,不过释先生此人依旧有一个好处,对于自己的计划,他总是能够一丝不苟的执行,不管这计划如何复杂,也不管要耗费多长的时光。在释先生心中,计划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相嵌的圆环,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最直接的例子正是之前谈及的“大型实验”,在妖兽的身上不断掺杂进人类的血脉,想一想都觉得匪夷所思,释先生居然耗费数千年,并且正不断的趋近于成功。他也真是不嫌累!
不过有了前面这些认知,雷哲鸣便相信今日真的会有助力前来,尽管他从来没有问过来的会是谁。
雪山之战后,雷哲鸣无疑算是在生死线上溜了一圈,最后命倒是捡回来了,只是被严重灼伤的脸却难以再恢复原样——说起来,这也怪不旁人,当日是他自己要用那状如雷霆万钧的招式,由此葬送了白衣部队不少人马,他用来半张脸作为代价,其实一点儿都不亏。
有了这么一番难得经历的雷哲鸣,对于磨砺自身的性子也有不少好处,至少他学会了什么叫做收敛。过去的雷哲鸣肯定不屑于使用此等迂回的战术,可今天他却甘愿一忍再忍,一直等到强大的助力现身,然后再一举进攻,从这皇陵中夺得最珍贵的宝物。
雷哲鸣告诫自己,此次行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与释先生达成交易的必然条件。
雪山焦土之上,释先生曾经告诉过他,他真正要的东西只有他才能给予,如今,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这个。
一番周折耗费下来,计算一下时间也拖延的差不多了,不管那位助力是如何大架子,也总该到了该现身的时刻。
而且雷哲鸣思忖,由他本人在这里吸引火炼的注意力,那位助力要接近此处相对而言应该容易许多,此时此刻,说不定已经找了最为适合的死角躲藏,只待最佳时机到来,便发动最猛烈的进攻。
说起来,如今虽然就在皇陵中,但妖兽建造的墓地,诡异的机关层出不穷,雷哲鸣虽然并不害怕与人交手,但在破解机关等方面,他并不认为自己也有这个本事。
行动之前雷哲鸣其实也仔细考虑过了,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火炼擒下,有了这位大人探路,想必可以一路安全畅通无阻。
若说跟踪火炼不容易,那么,算计他则更加困难,雷哲鸣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好不容易顺顺当当的走到了这一步,万事俱备只欠等待时机这一道东风,居然被他自己亲手毁了所有努力,这番情景,连功亏一篑都不能形容。
被笼罩在杀意之下,火炼几乎在同一时刻做出反应,即使他无心与雷哲鸣交战,可这却是妖兽的本能。
单枪匹马的雷哲鸣登时进退两难。若是退走,虽然可以保住性命,但今后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肩负的任务将永远也无法完成。可若是不退,性命堪忧的同时,依旧无法保证能够擒获火炼。
气氛已然剑拔弩张,可双方不约而同齐齐犯了可笑的错误,火炼与雷哲鸣居然都没有下定决心,是不是真的要开打。于是各自亮出锋刃般的利爪,但中间还隔着最后一寸距离,胶着的简直不像话。
“之前那样交谈不是挺好的吗?天大的事,只要有足够的耐心,都能够说开。这一动手,你们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还是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只是这一回,说话者自己也终于现身了。
他一挥臂,首先格开了雷哲鸣的利爪,随即滑入半步,挡在了火炼的身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为了维护那火鸟的姿势。
瞪着前面这一块宽厚的脊背,原本也不怎么需要保护的火炼,很难就此领情,一开口就是冷冰冰的语调,甚至还带了几分恼怒,“你不该出现,还没到时候!”
前面那人并不回头,他能感觉到正有一到蕴藏怒气的视线正射在自己背心,火辣辣的,可他依旧怡然自得。“别生气,相信我,我来的时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