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足够的功劳便可以将功抵过,说不定能够让白昕玥死里逃生。朝中看这位新贵不顺眼的重臣比比皆是,其中又以魅疏为首,那老头子实在没有道理把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送到白昕玥面前。
除非——
“楼、魅两族认为你根本不可能取胜。”
火炼今天不断的展现出独到尖锐的判断力,白昕玥认为也没有什么再值得惊诧的了。其实就算对方猜不到,他原本也没有打算卖关子。
“对妖兽权贵来说,不管这支由白族组成的武装是怎么形成的,既然已经是定局,最应该考虑的便是该如何利用。叛乱者罪不容诛,白族jūn_duì同样罪不容诛,既然如此,何不让这两者相互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对掌权的妖兽都没有任何损失。”
火炼听的眉头直皱,他有些不舒服。
从妖兽的大义上来看,出这个主意的两大家族无可厚非,叛乱者与白族,两者多多少少都威胁到了妖兽的统治地位,如果能挑动这二者的战争,输了的一方肯定会被歼灭,而胜了的只怕也是险胜,同样会被极大程度的耗损。一场战争下来,等于同时消灭了两方威胁,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此等做法放到千年之后再回顾,总觉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在当初那个年代,妖兽已然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掌权者,可依然容不下其他任何一支弱小的种族,为了歼灭他们可怜的生存空间,甚至不惜挑起弱者间的战争。
如此任性妄为,也难怪天意难容!
“你既然已经知道是被利用,不管能否在战场上取胜,最后都很难有好下场,却依然领兵开战?”火炼狐疑的打量白昕玥一眼,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也不该是任人摆布的那一类。
毫无疑问,如今的白昕玥,妖委会的白主席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这是因为他已经掌控了足够的实力,可惜几千年前的小小白将军依然还是身不由己。无论在哪个年代,实力才是一切,想要随心所欲的前提,正是有一双足够硬的拳头。
自从铁矿的事被曝光,白昕玥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被囚-禁于砂堡等死还不算,后来皇帝居然亲自上门差一点当了刽子手,如今再加上几乎没有胜算的一场战争,所有的发展都不是白昕玥能够控制的,他的一条命也早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横竖都是一个死,有区别吗——这句话再白昕玥嘴边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淡淡看了火炼一眼。
后者顿时意识的自己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其实,不愚蠢的也有。譬如说,此战最后给白昕玥带去的好处。一个本该死定了的重犯,最后不也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天吗?老话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富贵险中求,白昕玥此人简直就是最经典的诠释。
即使梦境中看见的内容有限,但火炼还是不难想象白昕玥最后获得了怎样的战果。若是以砂堡的牢狱之灾作为分界线,在此之前的白昕玥实际上并没有与妖兽抗衡的实力,而最后覆亡之战中,取得最终胜利的终究还是白昕玥,由此可以推测,楼、魅两族谋划的叛乱者与白族两败俱伤的算盘最后还是落空了,即便已是九死一生,可到底还是被白昕玥挣到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几乎不可能的成功,或许连白昕玥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天道当真如同皇帝曦冉感受到的具有自身的意志,那么这位出身卑微的白将军,当之无愧正是天道的宠儿。
除此之外,白昕玥当真什么都不用做了吗?只需要等待各种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又不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天底下哪里有此等好事?
火炼也是许久没有开启话痨模式了,一旦进入角色,顿时有些停不下来。“虽然楼天遥带去的叛乱消息出乎你的意料,你也明白他们不安好心,可是以你的才智肯定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不过要怎么利用它来翻身,而且不会把自己的一条命搭进去,肯定还需要耗费筹谋。别的不说,光是开战所必须的人员和物资就不可或缺。”
“人员部分倒是不用太发愁,既然妖兽权贵们乐于看见白族消耗战力,对于你召集旧部,他们肯定不会阻止。麻烦之处在于物资,不错,你的确利用新铁矿锻造了不少杀伤力巨大的兵器,可那些东西原本也是你的本钱,用了就没有了,你肯定不愿意使用。即使最后逼不得已动用了一小部分,但更多的物资还是要从妖兽身上打主意。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怎么弄到这些物资的?兵器、粮草、坐骑……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妖兽权贵们没那么好心,不会主动给你准备这些。”
“白昕玥,你曾经说过,风钩山之战后你并没有收买桑牧安等人,这话我姑且相信。但是这一次呢,为了弄到必须的物资,你还敢说自己没有动任何手脚?除开四大家族不谈,朝中那些负责实务的中层官员,你不曾向他们渗透吗?”
火炼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在用怎样的立场问话,他的问题顺理成章的与梦境连续在了一起。
说者的顺理成章,落在听者耳中却是惊涛骇浪。在这一刹那,白昕玥简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份质问。戒备?多少有一点吧。但更多的竟然还是撕心裂肺的伤痛。白昕玥忍不住在想——倘若曦冉能再一次站在面前,哪怕他会重复之前的死刑宣判,自己也是甘之如饴的吧,有什么好躲的呢,直接将心脏奉献给他,也算是一个结局了。
关于那些政治手段,白昕玥没有否认,这原本也不是他首创的,就拿高高在上的妖兽权贵们来说,即使表面不屑,但该有的迎来送往还是半点儿都不会少。要说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做法更加会讨人欢心,也更加彻底罢了。
“曦冉呢,他也不管?收买桑牧安的人纵然不是你本人,但这件事肯定有人做。曦冉已经纵容了一回,这一次难道还采取同样的策略?”火炼不相信妖兽皇帝会将“愚蠢”进行到底。
不怪火炼要问,这一部分的发展走向却是蹊跷。包括当初的白昕玥在内,当所有物资到手的那一天,他自己也不敢置信居然成功了。
“关于这件事,我也是后来过去很多年才想明白的。”至于究竟过去了多少年,白昕玥却并不明说,或许这已是覆灭之战以后了。“妖兽崇尚强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因此司天一族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稳坐帝王宝座。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地、水与虚空三族与之并存,火炼,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一年前,火炼肯定回答不上,但他已经今非昔比。“皇权不稳,存在两个以上的权力核心。”
“当然,还没有真正到威胁皇权的恶劣程度。不过既然最为顶尖与核心的部分已经出现了分裂的预兆,到了下端则更是如此。权力构成从来就是一个三角形,越是往下,越是错综庞杂。曦冉之前的妖兽皇帝什么想法我并不知道,但曦冉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曦冉曾经说过的天道压力毕竟无形无质,白昕玥也无从感知,但是以他的政治眼光来看,权力的分化对于妖兽皇朝而言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隐患。假如说妖兽必亡,对于其根本原因的分析上,曦冉与白昕玥却做出了不同的分析,这其实也没有对错之分,两人出身不同,感知更是不同,自然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正是有了这样一段经历,后期的白昕玥才会逐渐淡出妖委会权力核心,专心致志当起了不闻窗外事的名誉主席。不论什么样的理由促使白昕玥如此做法,但他的淡泊名利的确保证了妖委会数千年的安稳与发展。
只不过这份天大的功劳,并没有人知晓。
在妖委会中有一个普遍的误解,认为“七人团”的没落以及轮值议会的崛起,说到底都是前者输了权力之争。
但世人哪里知道,这输赢从一开始就没有脱离白昕玥的掌控,他一手建立五部,扶持各大家族,加之已有了妖兽的前车之鉴,他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养大的势力成了反噬自己的恶犬。然而,七人团头上“名誉”的帽子戴久了,也难怪如今的妖委会普遍不把白昕玥当一回事。
不过就前不久发生的权力之争来看,白昕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掌控了妖委会一半左右的权力,这一猝不及防的变化实在让人目瞪口呆,而其中也不乏聪明人如罗晨珍者,已经发现并开始纠正自己的错误,自发站队。
火炼并没有联想到妖委会的权力运作方式,他身为妖兽,更加关心的当然还是本族当年覆灭的真相,越想他的心底就越是发凉,“你利用了妖兽权力构成的弱点,采取分化策略。”
白昕玥表示默认这条罪名,但他还说,“我并不是这么做的第一个人。这位厉害的‘前辈’是谁,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其存在和手段都过于隐蔽,我也是因为亲身走上了这条路才隐约感受到另外一股势力的存在。”
“你是在暗示我,妖兽的覆灭其实并非你所为,而是这股幕后势力的杰作?”
“不,覆灭之战是我亲自打的,这么大的功劳,我并不打算让给别人。”
凡事都有两面性,对一些人来说是功劳,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变成了罪孽,对于覆灭之战的看法,人类与妖兽永远不可能趋同,而这种差异也决定了两人的分歧点。
说起来,火炼这一问其实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只要白昕玥顺嘴肯定一下,他们的气氛肯定会缓和许多,就算撒谎也没有什么关系,莫非火炼还会刨根问底不成?过去几千年的事了,即使有心,也无力去查。
可是白昕玥并不想这么做,纵然他做梦都想缓解与火炼的关系,但并不是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连最起码的底线都守不住,他们即使能和好如初,那又有什么意义?白昕玥自言打赢覆灭之战乃是天大的功劳,这也算是别样的洒脱了。
火炼把梦中所见以及刚才谈话糅合在一起,就此得出一个结论——白昕玥的每一次平步青云似乎都与平叛有关系,从同族的人类开始,随后则是妖兽的分支,再往下进行一步,也应该轮到妖兽本身了。
从常理来说,担任平叛重任的通常都是掌权者最为信赖的属下,而白昕玥这个异类却每每因为各式各样的巧合凑在一起成就了他的功绩。
可是,这位依靠平叛而积攒功劳的白将军,骨子里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火炼明白自己此刻心情尤为糟糕,若是站在曦冉的立场上,他或许应该懊悔的大哭一场。只不过火炼哭不出来,如果对一件事充满了无力感,或许哭泣并非最适合的表情。
什么叫做无可奈何,不是不想做,也不是没有做,然而不论怎样努力,最终都无法改变那个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似乎冥冥中存在着某条既定的轨迹,无论从那个起点出发,最后都会被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的达到唯一的终点。
这听起来似乎有了几分宿命论的味道,可是火炼并不愿意相信这个,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天道加诸的无形压力,而这个区别似乎也决定了他与曦冉有着某种本质的不同。火炼一边抑制着负面情绪,一边将刚才的对话逐字逐句的细细回想了一遍——
他快要抓住什么关键的尾巴了。
只差一点点,快了,快了……
如果有足够的闲暇,白昕玥倒是很愿意留在这里陪着,不管火炼正在考虑些什么,当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屋子里的气氛看起来还是平和,甚至于融洽的。可是白昕玥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是只能认命的告诉自己,还有要事要办,等不起啊。
“火炼,你还有什么事要问吗?如果没有,我暂时离开一会儿。早饭会有人送来房间,你别的不用管,填饱肚子就可以了。”略带唠叨之嫌的交代了一番,可是更加重要的部分白昕玥却故意忘了一般,他既不说清这是什么地方,也不道明火炼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客人,亦或者囚徒?
被打扰思考的火炼,拨冗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也仅仅只是分了些许注意力过来,剩下的大半还沉浸再思虑之中。弄明白对方要走,火炼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是随意挥了下手。想问题想的无比辛苦,火炼索性就这么仰□□着床铺躺了下去。
看着床上那人四仰八叉的睡姿,白昕玥心里顿时五味陈杂——火炼这个样子,说明他还是信任我的吧?不管表面上他们是怎样的势不两立,但火炼心底那一线信任依旧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