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觉察到那种违和感——就在上一次交手的过程中,温离展现出来的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
那一刻火炼已然觉得万分反常。放在当下,这种违和感似乎更加浓烈了。
尽管发现了异样,但依旧还是不明情理。
不过火炼此人有一个极为显著的特点,对于那些想不穿的事,相对于别人有可能会出现的纠结,他压根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既然想不通,索性彻底放到一边,什么时候能够想通了,到时再慢慢想。总之,绝对不会和自己拧巴。
要说起来,这显然算是一个无比叫人头疼的缺点;不过若是换一种场合,缺点倒也演变成相当管用的优点。
在这个双方以命相搏的对战时期,火炼更加不会耗费那无用功,浪费自己的精力。没有疑惑来干扰心神,火炼也就更加容易集中精神。
温离亲眼所见,火炼的外表又有了新的变化。
不再是长出利爪那一类,变化的乃是他的外貌。就像是那种神奇的特种化妆术,火炼的面颊,特别是靠近耳朵的部位出现了许多翎羽状的纹理,越往发际延伸,纹理的颜色就越深,最后与他那一头艳红的发丝融合在一起。不过,再如何神奇的化妆,颜料都只能浮于表面之上,这与火炼脸上的这些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些翎羽状的纹理简直像是从皮肤深处一点一点长出来似的。
如此怪异的变化之下,温离竟然没有退缩。
不过温离十分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可以说十分庆幸,幸亏他先前孤注一掷的饮下了吊瓶中的“秘药”。若不是被那东西激发出潜能,此刻的自己肯定无法做到如此泰然。
火炼动了。
发动进攻。
这简直是当然的事。他又不是马戏团里暖场的小丑,费力变化一番当然不是为了让温离看稀奇的。
不仅是妖兽本身强悍的身体素质,火炼的这一击甚至还借助了气流的催动力。两相作用之下,他与温离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爪挥下。从左肩到右腹,温离将被撕成不规则的两半,再无半点儿生还的可能。
狂风骤雨般的一击,得手的火炼照理来说本该沾沾自喜才对,可是,他竟然选择了飞速倒退,十步之后才停下脚步,满面疑惑,轻轻发出“咦?”的一声。
不,不对,手感不对。尽管看起来火炼的确撕碎了对手,然而让他却没有半分刺破血肉的实感。就像……就像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是穿透了一道残影一般。火炼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并没有在指甲上找出来自于敌人的血迹。
如果从理论上来讲,这一幕的发生也并非全无可能,只要闪避的速度到达极致,自然可以在原地留下残影。然而,这种速度只属于妖兽,而且还必须是高等妖兽。温离不过只是区区一名人类,这一点火炼可以断言。
火炼抬头,面罩寒霜,“温离,你刚才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温离“嘿嘿”一笑,并不回答。他又不是慈善家,当然没有义务将自己的底牌解释给对手听。“你之前说过什么?我将死在这里?如今看起来,这预言似乎下的太早了,所以注定不会实现。妖兽皇帝曦冉身经百战,想必也明白‘战局瞬息万变,不到最后时刻胜负难料’的道理,不过很可惜,你把这些经验都忘了。”
不愧是在整个猎人行业都享有极高知名度的血穗草团长,温离本人的身手高低姑且不多说,但是这一位永远都是准备完全,哪怕是面对最为简单的任务,也总是全力以赴。
况且,今次任务非同小可,温离更加不可能怠慢。方才服下的“秘药”,仅仅只是准备之一,可以保他不死。如果想要反击,则需要另外一个关键。
温离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笛子,那东西因为过于细小,乍看起来十分不起眼。可是依然架不住火炼眼睛太尖,瞥了一眼便看出材质,分明是一截骨头,成年男人手指长短,镂刻出六个发音孔。只是无法判断,这节骨头的来源究竟为何,动物?人类?亦或者……妖兽?
不过不管是什么制成,这物件实在让人恶心。
当真不知温离此人的神经是什么构成,居然半点儿忌讳都没有,就这么将骨笛凑到唇边。临了,还不忘解释道,“这原本而应该是一首‘颂歌’,不过很可惜我嗓子实在不怎么好,只能借助外物,火炼‘大人’,就请你凑合听吧。”
“颂歌?”火炼的直觉素来超越常人,尽管这是一个听起来寻常,甚至带有几分神圣意味的词汇,但他还是隐约听出几许不合时宜的阴森。或许,是因为温离手中那诡异的乐器作祟?火炼弄不清楚。
“颂歌所代表的含义,用不着我多加解释吧?你不要忘了我们如今正站在什么地方,说起来,没有比颂歌更适合这里的乐曲了。”
乐园岛中心地的巨型宫殿,火炼曾经亲自登上过顶峰,无限接近天穹的宽阔祭台着实让他记忆犹新。倘若在那祭坛之上,妖兽四大家族的领袖同时唱咏颂歌,其震撼程度简直足以让想象都为之沸腾。
“先说清楚,这首颂歌的来源可不是我们人类,我也只是借来用用罢了。”温离当然不会好心的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满含毒素,全然是扰乱对手心神的恶意。“至于颂歌出自何人之手?妖兽曾经的大祭司是谁,毫无疑问就是谁了。”
大祭司,灏湮。
顺利将一根尖刺扎入火炼的心中,温离的手段实在名不虚传。当然了,温离也不指望这么几句话能够彻底打乱对方的精神步调,不过只要能够让火炼心生芥蒂,就已经足够了。这就好比手上扎了一根细小的木刺,说是多疼多难过也不见得,然而却会让人坐立难安。
伏笔铺垫的差不多了,温离清楚,如今只需要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收起藏在掌心里的小刀,除此之外,温离身上再也没有别的武器。然而,他本人对此竟然浑不在意。考虑到温离此人的性格,能够造成这种局面的原由无非只有两种——要么就是这家伙的癫狂之症发作,已经疯的无可救药;要么就是他已经没有再使用武器的必要,单是一首颂歌,已然……胜券在握!
仿佛是将整个妖兽乐园当成了巨大舞台,温离开始了旁若无人的演奏。先不论他之前如何自我鄙薄歌喉的,但如今听起来,温离在演奏笛子方面却有着非常厉害的技巧,至少超过了业余者的水平。
对于演奏者而言,遇到不合格的听众无疑是最让人遗憾的事,显然此刻的温离就遇上此等郁闷的局面。
火炼这么一个不识阳春白雪的乡巴佬听众,完全听不出这曲子中的婉转悠扬。相反,无论火炼怎么听,都觉得那调子阴森难言,几乎在他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或许是因为温离在乐器的选择上出了问题,慷慨激昂的颂歌怎么也不该用肮脏血腥的骨笛来演奏,也难怪会变了几分味道。
不过,火炼还是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曲子这一类高大上的东西,他实在听不出好坏区别,然而温离的吹奏还是给他带来了难以描述的影响。这么说来,难道还有音调之外的什么东西正在发挥作用?
不,不行!不能再继续听下去!
即使已经判断出在这首颂歌的最后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只要能够将之完完整整的听一遍,就能够破解这个谜题,但火炼还是惊觉其中的危险性,不要说听完了,温离吹奏出来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带有未知的力量。
火炼的直觉没有错,然而错的是他发现之时,已经有些晚了。
这或许也不能完全怪他大意,当一个人经年累月的被困在迷雾之中,最大的愿望便是粉碎压制在身上的谜题,既然此刻正在奏响的颂歌代表了一把可遇而不可求的钥匙,火炼又怎么甘心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然而,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了。心中警铃大作,这让火炼绝对无法忽视。
如果能够在此将温离拿下,动用某些手段撬开这家伙的嘴巴,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毕竟曲子是他亲自演奏的,他想必还知道不少的内情。
说起来,利爪才是妖兽最常用也是最喜欢的手段,代表着绝对的力量!
尽管之前温离展现出的速度惊人,但依旧没有到令火炼束手无策的地步,毕竟,若是论起速度,天下所有的生物,管他是人类也好,妖兽也罢,又有哪一个能与司风一族的后裔相抗衡呢?方才只是出乎意料,才让温离钻了空子,但是火炼已然决定再也不会给对方这种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是,怎么了?
最先浮上火炼心头的是一点迷惑,随着迷惑扩散开来,逐渐演变成……恐惧!
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动不了?!
不要说发动急速的进攻,此刻的火炼就连想要动一动手指头都不行。他并没有被人施加定身一类的法术,这一点毋庸置疑。剥夺他行动力的,赫然竟是来自于外界的庞大压力。在这股压力作祟之下,空气似乎都变成了浓稠的液体,一丝气流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司风一族,所有的空气本来应该都是最为强有力,同时也是最为忠实可靠的伙伴。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连这种力量都临阵倒戈,成了掣肘火炼的藩篱。
笛声还在继续,随着每一个飘散出来的音符,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压力还在不断的加诸在火炼肩上。
火炼怒不可遏!没有人喜喜欢被这般莫名其妙的剥夺自由,况且还是火炼,天生双翼,喜欢在高处翱翔,对于广阔世界的向往更加远胜旁人!
几乎是不计后果的,火炼在地上重重剁了一脚,接着得来的反作用力,火炼本人激射而出。压力还是无所不在,不减反增,以至于火炼前进的速度远远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温离还在原地,是一个不动的靶子。
不管这位血穗草团长演奏的“颂歌”究竟是什么来历,从此刻的情形来判断应该带有某种双刃剑的效果,不仅听众苦不堪言,演奏者也受到极大的制约。危机正在迫近,温离当然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了!
还有一寸,仅仅只剩下一寸而已,火炼马上就可以扼住温离全身上下最大的要害——咽喉。
得手了!火炼已经感受到了胜利的狂喜。
岂料,就在这一刹那,温离的笛声忽然拔高,无形的力量随之产生聚变。若说之前还只是温柔的压制,那么如今则是变的无比狂暴!
火炼已经长长伸出右手,这一刻他的肩关节正是处在完全舒张和脆弱的情况下。骤然砸落而下的巨大力量,用陨石坠落在加以形容也绝不夸张,就在这一秒之中,火炼甚至听到肩部骨骼碎裂的声音。
脸色煞白,冷汗也不受控制的流淌而下。
可是,残留的还有不甘心。火炼并非纠结于谜题的解答者,但有些特殊的谜题却从来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本人或许可以不在乎,大度的选择放弃;可是别人呢?被卷入这场巨大漩涡中的别人呢?
一件事若是牵连甚广,那么深陷其中的人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紧要关头火炼咬破了舌尖,用疼痛来对抗疼痛,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好法子,然而却能够让他获得短暂的麻木。
右手眼看暂时是不能动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左手!只是方才肩骨碎裂的剧痛让火炼难免踉跄,多少拉开了与温离之间的距离,而且在此等条件之下,这个距离在火炼的主观印象中还在被不断的扩大着!
没关系,豁出去了!
温离没有挪动脚步,继续着他诡异绝顶的演奏。不得不佩服这一位的心理素质,居然能够让笛声一点不差,仿佛他只是站在风景优美的湖畔,周围环境宁静而美好。
温离的手指在六个发音孔上上下飞舞,指法复杂的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在没有曲谱参照的前提下他是如何演奏出这么一支复杂的曲子的。
曲调出现转折,比之先前更加起伏多变。火炼这个音痴,对这种变化并不敏感,不过他还是感知了变化。因为什么?因为笼罩在身上的压力……忽然不见了。
真的不见了。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简直诡异至极。
倘若不是骨伤处的剧痛,火炼简直要以为自己刚才中了惑术。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依然是一件好事。
然后,火炼欣喜的表情刚刚浮现,顿时就被凝固在脸上,陡然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发生什么事了?火炼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比起方才的经历,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让他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勉强要说的话,就在这一刻,无比短暂的一刻,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就像是被抽离了一般,这种感觉简直太可怕了!
不管外来的力量有多大,火炼都可以强撑着硬抗过去,哪怕是粉身碎骨一般的逞强也无所谓。
可是,如果他体内遭到蚕食,又该怎么办呢?加之火炼在压力中又是强行冲刺,又是不顾重伤继续攻击,逞强般的乱来堆积出的苦果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反噬。
走投无路。
明明只剩下一步之遥,可火炼终究无法抓住这最后的胜利,猛然栽倒。
笛曲进入尾端,局面彻底翻转。
温离收起骨笛,再一次取出锋利逼人的小刀。他低头一看,火炼正背朝上趴在地上,可谓是空门大露,没有比这更加轻松简单的一击了。
嘴角露出狞笑,温离高高举起刀刃,在这一刻,这个人类出身的猎人彻底化成了一只妖兽,而且还是獠牙毕露狂暴化的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