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两世, 林彦弘似乎还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上辈子”的时候,他一直缠绵病榻, 无心也无力。
长到及冠时候, 见到的女性多半是家中和世交的长辈,若说什么同龄的女子, 他身边只有琥珀她们几个丫鬟,还算熟悉。
因为不知道林府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但凡心疼自家闺女的,就不可能跟林氏长房议亲。
他们甚至担心林彦弘都活不到成亲的时候,怕自家闺女平白落得个“克夫”的名头。
也有小门小户家的,愿意用这门注定结局不好的亲事来换跟云阳世家林氏一个联络感情、攀上关系的机会。
特别是那种商户之家, 家里嫡出、庶出的女儿本就不少,多送一个出去做妻做妾无所谓,能够跟书香门第结亲已经感到是祖上积德, 根本不介意女儿守望门寡。
不过林穹德向来好面子, 他不愿自降身份与这些小门小户、尤其是商户人家打交道,所以对这种“上赶着”的亲事一概不理。
于是就这样高不成又低不就,你不情或我不愿的,林氏长房嫡系林彦弘的亲事耽搁了下来。
后来,林穹德见长孙正经的亲事一时半会谈不出名目来, 他又听不得别人对林家的家事议论来议论去,于是考虑过,要不要给林彦弘先纳一房妾侍来冲冲喜。
可林佟氏就怕林彦弘的病症被喜事这么冲一冲, 他身体还真的变好了,所以竭力阻止此事。
林彦弘有自知之明,不愿耽误别人,所以自己也明确表示了拒绝,对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不予配合,后来“冲喜”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林彦弘两世得忠仆福叔相护,被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琥珀照顾,已经早就视其为家人。
这辈子林彦弘发誓要为她找到好的归宿,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都从未想过要让琥珀做自己的通房妾侍。
这样一来,林彦弘身边最有可能与他有干系的姑娘家,迟早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所以不做他想。
因为诸多原因,林彦弘这一世身体变好了,十几岁时终于再也无病无痛。
林佟氏那会儿倒是想给他房里塞人,心里希望他小小年纪早早就沉迷于房中术,好拖垮他本来已经渐渐恢复的身体。
可惜此计被刘全福识破,马上提醒了林彦弘,所以没能得逞。
当然,就算福叔不提醒林彦弘,只要是林佟氏或臻夫人送来的任何人,无论男女,林彦弘都表示自己“无福消受”。
林佟氏忙活了半天,又是选人,又是威逼利诱的,而后接连往东苑塞了两人。
结果先前一步来东苑的紫芙被某人给利落地解决掉了,后来一步的紫槐则被林彦弘收为己用,表明上对林佟氏的“安排”照单全收,还时不时跑回去告个密什么的,实则是对林佟氏“阴奉阳违”,暗中为林彦弘做事。
后来“弃暗投明”的紫槐跟着琥珀一起照顾彦思,目前已经成为林彦弘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算是填补了樱草这辈子未到林彦弘身边的遗憾。
去了青桐书院之后,林彦弘先是着迷于瞻河先生为他誊抄的古籍,偶尔沉醉书中,甚至到废寝忘食。
后来某人应陛下之召离开云阳,明面上是去见见皇伯,实为赴京为质,让林彦弘生出无尽担忧。
为了宽某人之心,也为了宽自己的心,林彦弘承诺两年后去看他,于是就更没这个闲工夫考虑什么情情爱爱的事了,埋头苦读,不知今夕何夕。
等两年匆匆略过,林彦弘真的进京赶考,住在二舅父齐光严大人的府邸,两位长辈更不可能给林彦弘安置什么莺莺燕燕在身边。
这样一算,林彦弘活了三十几年,竟然从未想过要娶什么人为妻,也从未考虑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两世里他唯一一次关于房中之事的经验,还是为景承……
那是他刻意去忽略、努力去忘记的一段记忆——因为这件事,原本亲密无间的兄弟俩还曾疏远过一阵子……虽然,是林彦弘单方面的疏远,伤了某人的心。
当齐张氏提及“重要的是你喜欢不喜欢”的时候,不知为何,林彦弘脑中立刻浮现的,竟然是刚刚两人分离时候,李景承看他那毫无掩饰的眼神。
那画面在在脑中一闪而过,就好像小狼崽的尾巴无意间抽过他的手臂,不痛,但痒。
突然而难堪的“赤诚相见”,让人无端生出几分羞怯和几分不安来。
齐张氏见林彦弘发呆,还以为谈及此事让外甥有些羞意。
她莞尔一笑,带着些调侃:“是舅母的错,不该这样问的,这说起喜欢不喜欢啊,都是个虚的,要你形容出来,真是难为你了……反正你现在还小,咱们可以慢慢相看,总得找个好的,所以也不急于一时,今岁的上元节啊……”
齐张氏还在说话,但林彦弘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这个话题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若不是因着林家不重视、齐家又太慎重,其实照林彦弘的年龄,早该定下来了。
可只要提及这个话题,林彦弘心里就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堵得慌。
但若要让他去寻找为何会如此心烦意乱的缘由,他又退缩了。
好像他一旦仔细去想了,找到的那个答案,会如覆水难收,让一切都万劫不复。
裕王府,裕王府,梁州最尊贵的王府,还有裕王唯一的儿子,官家唯一的侄子……
他,他们,该如何是好。
……
与此同时,在城中湖的画舫上,除夕一过就几次约着出游的王世子们正在惬意地听着曲。
惠王世子李景宜原本还摇头晃脑地欣赏着仙吉班新年作的新曲子,眼神不小心一瞥,瞅到了坐在旁边的裕王世子,他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听曲听得飘飘欲仙,一时看花了眼。
只见平日里冷峻如同冰川、对什么人或事都冷漠至极的裕王世子殿下,竟然捧着一个羊脂玉的杯子在摩挲把玩,看上去颇为爱不释手,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也是笑意啊!!!
即便李景宜隔着这个距离看他,李景承眼睛里透出的温柔劲儿,也能溺死人!
惠王世子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心中惊涛骇浪,不得平静。
——天天天,难不成见鬼了这是?景承这小子在想什么呢,怎得样子这般诡异……难不成,他喜欢玉?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画舫上用来盛水的羊脂玉杯确实是他从府里带出来的好东西,但再怎么好,也不至于好到让冰雪初融。
若裕王世子真喜欢这杯子,李景宜可以找到更好的一套送给他,可怕就怕这家伙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杯子,心里正思着人呢!
他盯着李景承不过一会儿时间,但若以过去来看,早就引起对方的注意和警惕了。
但人家裕王世子就好像完全没发现堂兄在观察自己一样,还是自顾自地盯着一个杯子,露出腻腻歪歪的表情。
李景宜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某人在认真玩杯子外,大家都在认真听着曲,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靖王世子、新晋云麾将军李景承的“不同寻常”,松了一口气。
王世子在京,原本就是备受瞩目的一伙人,其中尤以李景承这个裕王世子,最引人关注。
起初是因为他的身份出生,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没有魂现。
但等时间一久,没有魂现的裕王世子长得比谁都高,骑射功夫也比同龄皇子、亲王世子和贵族世家的子弟要上一大截,旁人再说不出什么闲言闲语。
——人家裕王府家的嫡长子,就算没有魂现,也足以甩众人一条街好吗!
若说之前官家对李景承很好,那去岁秋狩之后,陛下对李景承那就是突破天际的好,全方位各角度的宠,让旁人连嫉妒都没办法嫉妒。
就连那些御史出来唧唧歪歪,也被陛下挡了回去,大有“朕宠侄子比宠儿子还厉害是天经地义的不容你们置喙”的意思。
云麾将军只是个从三品的武散官衔,还没有王世子的封衔厉害,但代表的意义却非同一般。
这意味着,当其他王府多少被今上忌惮、王世子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封郡一隅的时候,李景承这个裕王世子却可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执掌实际的权利。
也正是因为如此,封赏当日有救驾之功的圣旨一出,李景承受到的关注可不比复宠的二皇子殿下要少。
李景宜羡慕的同时,也有几分同情。
羡慕的是,陛下对裕王府终究是不一样的;
同情的是,相较于他们这些注定走不进陛下心里的王世子,李景承要背负的东西,自然也更多。
山中的执夷平日里看着温顺敦实,发起怒来,可也能令百兽胆寒。
所谓伴君如伴虎,能在陛下身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几年,等官家放他回去做个悠哉的闲散郡王,已经是李景宜最大的心愿。
——至于他们如何去争,如何去抢,那是官家自己人的事。他们这些没有发言权、还容易被卷入当垫背的可怜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个小曲,得过且过吧!
至于已经站在中央的李景承,无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四面而动。
甚至他一个简单的喜好,都会牵动不少人。
李景宜只希望,他这位堂弟别太早把自己的内心想法暴露出来,这样才能活得自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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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承还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与平日大相径庭,根本掩藏不住。
事实上,他也不想掩藏什么……
就好像近午时分,骤然看到那般美景,他有意无意向某人展露出的自己的欲望,如那引人血脉涌动的身体一样,直白而赤_裸。
细腻,温润,光泽如脂……弯曲的背脊连着纤细的腰肢,再到半隐在被子里的臀……
李景承不知道用手摸下去,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他至少知道,当那双温柔、白皙、同样如羊脂一般的手抚上他的……时,那种全身血脉翻涌的感觉。
那样已经足以让人失去全部的理智,只想更深地探入这种令人着迷的关系。
发现林彦弘的秘密,让李景承既为他担心,又为两人因此会更加亲近而感到高兴。
——拥有了彼此才知的秘密,这世上将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林彦弘,更亲近林彦弘!
当林彦弘决定留书离开,李景承想到他会跟自己一起走,他更是压抑着内心难以形容的激动和兴奋。
自秋狩发生了意外,大概是因为灾难、经历了生死考验而有感于心,李景承能够明显感觉到林彦弘的变化。
——他变得更加温柔,更加耐心,对自己的纠缠和逼近不再想方设法地躲避,甚至还有些默许他靠近一些的意思……
这种变化自然让李景承欣喜若狂,而且一日比一日“得寸进尺”。
他披着一个容易迷惑人的“外衣”,在林彦弘怀里恣意享受宠爱,乐此不疲。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份已经快要掩藏不住的感情依旧欲盖弥彰地埋在那张“兄友弟恭”的面具之下,多少让李景承有些焦急和烦躁。
带林彦弘离开是个契机,那时候也许就由不得对方再做什么“欲盖弥彰”的事。
但直到掀开被子的那一刻,李景承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更让他掩藏不住的情况。
这其实是李景承第一次看到林彦弘的身体——就算那一晚,两人也是衣衫“齐整”,什么事情都是藏在里衣之下完成的。
当然,也许正是因为看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只凭想象和触觉去感受……这种方式带来的冲击,反而更大一些。
李景承只是体验了一次,就食髓知味,难以自拔。
若不是林彦弘随即就疏远了他,让李景承生出巨大的恐慌而暂时抛弃了这份难言的欲念,他恐怕已经想办法再去求一次“恩赐”,得一次心满意足了。
离开齐府之前,他看到林彦弘惊慌失措的眼神,看着那身体因为主人羞怯而蜷缩得更紧,看着对方慌忙扯过被子遮住身体的窘迫……
李景承觉得自己当时的目光,应当是有些吓人的。
——要不然为何都是男子,弘却为此感到羞恼,又为何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呢?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品着那人的动作和眼神,李景承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期待,于是越来越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老实说,这几年因着学武以及在京中为质而磨炼出来的克制力,一旦遇到林彦弘的事情,就很容易消失殆尽,好像从未属于过他。
仙吉班的新曲子应当是十分动听的,要不然也不会收到王孙贵族的追捧。
可惜李景承从头到尾“赏杯盏”去了,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且给赏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跟兴致盎然的旁人显得很不一样。
靖王世子李景赫见状,不禁心中冷笑。
——这家伙仗着有官家的宠爱,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跟他们出来相聚,要么一副冷脸,要么就是心不在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纡尊降贵,跟他们这些堂兄弟出来相聚,有多不耐烦呢!
——只是不知道,这帝王的宠爱,能有多真,到底能持续多久?
……
借故脱身,李景承不想参加他们之后的活动。
偏偏靖王世子非要留他,还道:“景承这般心急,莫非是去见什么人?”
李景宜见他们气氛不好,而李景赫又明显意有所指,生怕他们闹不好看,于是赶紧打圆场道:“他能见什么人,多半是看不惯歌舞罢了,下次约着小猎,你看景承去不去。”
有人给了台阶,李景赫也不是真要闹大,就顺着台阶下来。
李景承心里有事,根本没功夫跟他计较,立马就告辞“回府”。
等天色一暗,估摸着齐府已经用过晚膳,林彦弘也该回自己的院子了,某位王世子殿下踩着点准时“到访”,却出乎意料地扑了个空。
等他问念北,念北也道不知为何林少爷留在了舅母齐张氏的院子里,迟迟未归。
凭借着天生过人的直觉,李景承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让人有些不安。
他还不知道,自己走后齐张氏和林彦弘的对话,已经让某人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直到夜幕已深,李景承在房中等得越来越焦虑,林彦弘才不疾不徐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关上门,走进内室,就看到李景承目光幽深地看过来。
“怎么回的这么晚?”李景承轻声地问道,而他自己也没有意识道,这其实是他最不常问起的问题。
因为林彦弘无论去哪里,去做了什么,只要和平日回来的时辰不太一样,进门看到李景承或小狼崽,通常会主动解释一番,好让对方安心。
李景承先问出口,不过是他已经沉不住气的表现。
林彦弘闻言,并没有隐瞒,还如往常一般,耐心地温声回答:“听舅母说起上元节那天夜里的安排,就多留了一会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坐到了床榻边,看似和平常没什么差别。
李景承观察了一阵,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患得患失,想多了而已。
这时候,林彦弘垂着头不看他,仿佛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地开了口:
“景承,今日舅母问我事,有些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你来帮哥哥忙……告诉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做你的嫂嫂?”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哟!mua一个~
看过这章的萌萌先别说小受渣哈,宝宝们先摸摸桑心的小狼崽子吧~
ps:这章有点咸,下章甜甜甜……咳咳,你们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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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萌萌西翮莫、竹攸、shaw的地雷投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