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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路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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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膀渗出一缕缕的血迹, 浸染在天青色的袍子上,喉咙至于对方的掌下,不慌不忙地注视着对面将他抵在车厢的男人。

谢临泽身上的药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但是力气仍然难以凝聚, 勉强制住对方,他方才听到一声锐物落在毛毡上的闷响, 料来应该是青辞袖中落下的匕首,便用另一手顺着方向摸索去。

青辞一见他的动作, 便转过视线, 果然看见落在毛毡的匕首, 立刻去阻,然而太晚了。

谢临泽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匕首,毫不犹豫地甩开刀鞘, 动作快到至极,只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刀锋已经精准地刺向对方的心脏位置!

锋利的刀尖没入皮肉一截,便再难以前进一分。

青辞死死地握住男人的手, 两人的力量在半空中互相较劲,以至于谢临泽的手腕有些颤抖,“你想要我死?”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谢临泽的鼻尖渗出细汗, 他咬着牙,“父皇之所以会遇刺,母后因病而亡,全拜你所赐!”

青辞握着他的手腕, 刀尖抽离皮肤,涌出血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骗你啊,我可不想跟你不死不休,我知道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看在我身世如此坎坷的份上,你觉得我可怜,可悲——不会真正要了我的命,可涉及到你的爹娘,那就不一样了。”

他笑了起来,仿佛流血的并不是他的身体,“杀人父母乃是不共戴天之仇。可是阿泽,你知道在你被关进地窖以后我去找过先帝吗?”

青辞目光深沉,“我以为没有了你,他会让我认祖归宗,至少也会承认我这个儿子的身份,可他说我不配,说我到死也不可能会有姓氏,因为我的娘,不是高高在上的季氏女,只是一块死在贫窟的脏泥土,我的出生永远见不得天日。”

“他顾及这一点点的情分,没有让我跟我娘一起去死,而是让贯淳国师把我接进宫,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更不要谈让皇家蒙受污名。”

谢临泽怔怔地听着对方含着笑音的话语。

“至于我会杀季皇后,那就更一目了然了,你也知道,她想要我的命,我和她之间始终要死一个,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清楚吧?”

静了半晌,谢临泽才冷冷开口,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你来到京城拥有一切机会,你可以选择最光明的路途去走,可你想要权利,却不为官,不立庙堂,善谋而非臣,在背后在搅弄风云,算尽机关借刀杀人,掩盖真相,无数人因此而枉死。谋取权利却不为国为民,勾结敌军,使大昭一度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你告诉我,青辞,这也是你可以用身世遮掩的理由吗?”

青辞似乎因为他的话还思考了一下,接着淡然一笑,“我并不需要理由来掩饰,大昭非我之国,百姓非我之民,对我而言天下是一盘棋,输者死,赢者生。”

“那你这局棋下到这一步,算不算满盘皆输?多年积攒的声名权利化为泡影,滋味如何?”

“未知鹿死谁手。”青辞倚在车厢上,轻轻一叹,“的确,现在占有优势的人是季六,季穆两家可以帮助他得到天下的权柄,他甚至可以进一步掌控三大营和朝中诸臣为其所用,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只因他身体里流着季家的血,名正言顺。”

“可是他却没有好好守着权利,还想追求更多,为软弱的感情所驱动,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随着青辞这句话落音,马车外面响起地动山摇般的厮杀声,三大营的部队正全速追赶而至,在猝不及防的情况,暴露在两边树林中伏军的兵戈下,青辞豢养数年的六千余私兵倾巢而下,一时场面一片血雨腥风。

谢临泽听着外面的动静重新握紧匕首,青辞则打算让私兵拖住三大营,扭头对车夫道:“继续向前。”

马车疾驰穿过林道,将乱成一团的士卒们甩在后面,朝北方而去。

谢临泽不再停顿,单凭周围的声音一刀划向青辞,在对方避开时,向打开的帘布外逃去。

青辞倏地一惊,伸手去抓,却因为伤势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男人的衣袂,那一截脆弱的布料撕裂,对方的身形消失在马车上。

谢临泽坠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停下,双臂撑着身体站起来,眼前一片黑暗,忽然听见的远处一道焦急的呼唤声。

“临泽!”

——那是许延的声音。

他心下一松。

许延一直在盯着前方马车的动向,在私兵冲下马车渐行渐远时简直心急如焚,在见到谢临泽从上面摔下来,车轱辘几次险些碾在他身上的那刻,心脏在那一瞬间都近乎停止了跳动,好在对方没有受太重的伤。

他骑在马背上,挥动陌刀斩杀左右敌军,破开包围而出,一脚勾住马镫,身体倾斜,一把将地上的谢临泽拉起。

谢临泽随着他的力道落在马上,喘息不定,“许延……”

“有没有受伤?”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摇了摇头,“现在战况如何?”

“这些私兵的确出其不意,不过并不是牢甲利兵的三大营的对手,等铲除了他们,我带你回京城。”说到这里,许延皱起浓密的剑眉,眉心显出一道竖痕,满是腾腾杀气,“可惜放跑了青辞。”

谢临泽道:“狡兔三窟,不过他已经露出了所有的底牌,此次逃出京城,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去拔除他的党羽了。”

“嗯。”许延垂眼看他,伸手去抹掉男人脸上的灰尘。

一个时辰后,这场厮杀才宣告结束,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士卒们在堆积的残肢断臂上寻找着活人,血腥味弥漫在山野,经久不散。

许延带着谢临泽回到皇宫,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年轻的皇帝把一切政务交给了对方的代管,他的五感渐渐衰退,对于四周的环境辨别不清,时常陷入睡眠之中难以清醒。

周垣为此查了许多古籍都一无所获,许延则根本不去上朝,只守在谢临泽身边,很多要务的奏折还是季函拿来太玄殿商议。

一个月后,偌大的京城迎来了寒冬时节,腊八祭紧随其后,在权利更迭之下肃穆的氛围因其破解,尽管天气很冷,但家家户户还是早早准备好了腊八祭的一应事物,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谢临泽揉着眼眶醒过来时,感觉到许延在帮他穿上外袍,他萎靡不振地歪倒在暖洋洋的被褥里,“怎么了?”

“带你出去。”许延道。

谢临泽抱着被褥不撒手,“不去。”

许延直接把他抱进怀里,两个人额头相抵,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静了一会儿,谢临泽忍不住笑了起来,“去哪?”

“宫外。”许延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侧脸,继续把滚着狐毛边的裘衣替他披上。

在穿戴完后,许延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谢临泽摸了摸细绳,想起两个人刚开始南下,在江南的夜集上也是这般,为了防止看不见的他走丢,便在彼此的手腕系了红绳。

乘着车马出了宫,两个人太久没有出来,走在灯火阑珊热闹非凡的长街上,一时都有些恍若隔世之感,宫中气氛太过沉闷,直到这会儿,画鼓喧街,兰灯满市,四周的欢声笑语才让他们轻松起来。

谢临泽被许延包裹的严严实实,面容半掩在狐毛边帽兜中,虽然看不见,但不妨碍他能听见声音,脚步不停地往人群的地方钻去,距离稍微远上一点手腕上红线便拉紧了,许延跟在他的身后。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谢临泽扭过头。

四周都是各色食物的香气,有烤得焦黄酥脆,冒着一层油的烤鸡,有捏成小动物状精致可人的热糕,有大锅里煮得正软糯香甜的腊八粥,各种颜色的豆子和果子混杂在一起,散发着腾腾热气。

许延丢了几枚铜板,叫了一份腊八粥,拉着谢临泽在摊上坐下,他拿着勺子吹凉了才凑到了对方的嘴边,“临泽。”

谢临泽心安理得地受他照顾,咽下一口,“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花一枚铜板都不愿意,现在受得是谁得俸禄?”

许延凑近他,低声道:“现在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小人散尽家财也是肯的。”

谢临泽笑弯了眉眼,很快又微微皱了一下眉,一边腮帮咀嚼着粥里的果子,“这玩意儿太甜了,是你的口味才对。”

他伸出手,“把碗拿来。”

许延把碗递他的手里,谢临泽拿起瓷勺搅了搅,也学着对方的动作喂到他嘴边。

头顶挂着的无数五颜六色的灯笼,周围人影熙攘穿梭,化为细碎而又朦胧的光影,只有眼前人真真切切的存在。

许延看着对方的面容,咽下伸在面前勺子里的粥,两个人之间一片静谧,谢临泽乐此不疲地喂他一口一口喝完腊八粥。

放下空碗,他们继续向前走,经过酒肆时男人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许延自然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举动,拉住对方的手,驻下脚步,对摊主指了指石案上的酒。

用陶土做的小酒罐送到谢临泽手里时,他还有些纳闷,“你怎么让我喝酒了?”

虽然有些不解,但是这个许久滴酒未沾的酒鬼皇帝并没有多想,迫不及待仰头灌了一口气,尝到味道后,果然如此地拉长了声音,“原来是米酒啊……”

许延面上浮现一丝浅笑:“怎么?喝不下?”

谢临泽生怕对方来抢一样,把酒罐往怀里一塞,“不,只要有酒味我就满足了!”

谁知对方听了这话反而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把酒罐夺了去,“是吗?”

“不是吧?只是米酒而已又不会问题的……”谢临泽立刻要抢回来,许延飞快地仰头喝了一口,低下头对上男人喋喋不休的嘴巴,堵住了声音,缠着他的舌尖,将酸甜的米酒哺给对方。

谢临泽顿时安静了。

两个人已经来到人烟稀少的河畔,四下漆黑朦胧。

半晌许延才松开他,吐息炽热,“有酒味吗?”

谢临泽心跳如擂,嘴角还有来不及吞咽的酒液,被对方伸手抹了。

河对岸有人在嘻嘻笑笑地放烟花,随着嗖地一声响,漫天璀璨的烟花照亮了夜空。

他转向声音的方向,看不见的清澈眼眸里倒映着星辰一般散落的烟火,光影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身边的许延凝视着他。

谢临泽发着怔,听见对方开口道:“临泽。”

“嗯?”

“我们该走了。”

不知为何,他听着这句话的语气感到非常不对劲,想要问,却只觉得颈侧被狠狠一击,还不及发出一个音,便陷入了昏迷。

许延脸色沉冷,把男人打横抱起,向河边漆黑的一角走去,那里停着一辆车马,等候的周垣探出身,警惕地向四周张望,让对方上来,放下帘布道:“趁着夜赶紧出城。”

许延把失去意识的男人放平在毛毡上,周垣取出一排细针,小心地扎进对方的穴位,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满头是汗,“他身体里的子蛊已经死了,我彻底封住他的五感,暂时是不会醒过了。”

“那到时候他会醒吗?”许延道。

“可能会醒,可能永远也不会醒了,你也知道的这事的风险有多大,我只能保证陛下不会受毒素侵蚀而死,用药保住他的身体,不然以他现在的状况,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周垣拍了拍对方的肩,“现在只能祈祷北边有咱们要的东西,毕竟佛罗散是北娆所出。”

许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吧。”

马车压过潮湿的土地,淌在夜色朝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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