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寻常老百姓,浑身上下都透着骨子贵气,虽说胡寡妇也不懂啥叫贵气,可见过她们代城的知县大人,这男人之前,她一直觉得知县大人就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贵气的人物了,可跟这男人一比就比到爪哇国去了。
虽说这会儿这男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万一有天想起来呢,有张借据好歹也有个凭据,只不过这纸笔她家可不趁,去外间灶膛里寻了根烧了一半的柴火棍,又翻出来一块旧窗户纸递了过去:“写吧。”
男人略犹豫一瞬接了过来,皱着眉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最终还是在桌子上写了起来,兹欠银十两,一月后归还,写到此抬起头来:“我叫什么名字?”
胡寡妇翻了白眼:“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哪会知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我男人见你还有一口气,不忍看着你死,把你捡了回来,本想等你醒了还不家去吗,哪想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哄我们呢,好端端的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呢,你再使劲想想,没准就想起来呢。”
男人真的想了想,摇摇头:“想不起来。”
胡寡妇:“既然想不起来,不如你自己起一个吧。”
男人脑子里忽的划过一个名儿不禁吐口而出:“阿十。”
胡寡妇嘟囔了一句:“阿十?这算什么名字啊。”
男人却已经写在了纸上,写好递给她,胡寡妇拿着纸相了半天面,跟天书差不多,忍不住道:“你这写的什么?”
男人说了一遍,胡寡妇愣了愣:“一月后,你哄谁呢,你如今吃的穿的可都是我们的,往哪儿弄十两银子去,难不成想去偷抢。”
男人指了指丑驴:“我跟他去。”
丑驴忍不住道:“就算如今不打仗了,买卖好做了不少,可一个月也赚不来这么些银子啊,要是买卖这么好做,我早发财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明儿一早我在外头等你。”撂下话出去了。
丑驴挠了挠脑袋:“他什么意思啊。”
胡寡妇:“什么意思,懒得搭理你呗,我跟你说,带他出去,留个心眼儿,别让他卖了。”
丑驴嘿嘿笑了起来:“瞧你说的,我虽笨可看人还算准,一瞧阿十就是个好人,不会害咱们的。”
胡寡妇:“傻样儿的,好人写脸上不成,不过,你说他还真怪,怎么就起了这么名儿呢,阿十,听着像个小名,咱们邻居家的几个小子不就是叫阿大阿二阿三吗,要是生十个不就叫阿十了。”
丑驴:“你倒是会想,谁家能生这么多啊。”
胡寡妇:“你知道什么,那些世家大族,枝枝叶叶的房头多,照着排行下来十个都是少的。”
丑驴一把抱住她:“咱们也生十个。”抱起来丢到炕上,就扑了过去,胡寡妇咯咯笑了两声,忙捂住嘴,打了他两下子:“你小声儿点儿,别叫他听了去。”
丑驴伸手去摸裤腰带:“听见咋了,不干事儿算什么两口子,……”说着便折腾了起来。
这屋子隔音差,两人这一折腾,悉悉索索哼哼唧唧的声音,西屋听的分外清楚,一开始他还真不习惯,可这两人消停的时候少,夫妻恩爱到这种程度的都不多见,更何况这两人还不是夫妻,他也是这些日子才知道,那女的是个寡妇,丑驴没媳妇,两人伙着过日子。
因丑驴长的像异族,左邻右舍都不怎么搭理他们,这两人的日子过得虽清贫却有滋有味的啊,让自己很有些羡慕,而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羡慕这两个人。
听见旁边屋的声响越发大起来,摇摇头,走了出去,从外头掩上院门,正要去街上走走,却听见旁边有人喊了句:“喂。”
是邻居家的女儿,这一个月来自己出门总能碰上她,不过之前并未打过招呼,想来不是喊自己的,想着只看了一眼,便回过身来,往街上行去。
刚走了几步,那姑娘一阵风的冲了过来,拦在他身前,一叉腰:“我叫你呢,你没听见吗?”
他看了她一眼:“何事?”
那小姑娘的脸腾一下红了:“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你,你是胡寡妇的什么人?我娘说胡寡妇不是正经人,不让我们跟她说话。”
他:“为什么?”
小姑娘:“还能为什么,你没瞧见吗,她那个男人是狄人,我娘说狄人最坏了,以前都不让我出门的,就怕碰上狄人,如今好了,我们大将军王把狄人打败了,他们以后再不敢跑来干坏事。”
他:大将军王?
小姑娘:“你不是没听过大将军王吧,你还是不是我们大晋的人啊,大将军王就是睿王殿下,皇上的亲叔叔,可厉害了,我娘说十六的时候就大破西戎,封了大将军王,我爹说像大将军王这样的人都是天上犯星象下来的,日子一到都得回天上去,所以都活不长。”
他:“活不长?”
小姑娘点点头:“你不知道吗,就是这次跟北狄打仗的时候,所以说,狄人都是坏人,你得小心些。”说着往胡寡妇院里瞟了一眼。
小姑娘见他没反应,开口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不?”
他微点了一下头,转身要走,那小姑娘一见他要走,急的跺了跺脚,跑了过来把一个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红着脸跑了。
他低头看去,是个荷包,上头绣着几朵小花,做的阵脚细密,可见下了不少功夫,他盯着荷包看了一会儿,恍惚觉着这荷包上的花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竟有些不想丢开,便随手塞到腰间,往城墙根儿去了。
听丑驴说这里是座古城,城墙上的砖都有上千年了,他来过这边儿几次,却都未出去,他抬头看了看,城楼是不让老百姓上的,但是他觉的这样的城楼自己上去过,这或许跟自己是谁有关,眼看着天快黑了,琢磨那两人也该折腾完了,才往回走,走了几步却忽听有人喊了一句:“阿十,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他猛然回头,就见一个少年急匆匆上了城楼,隐约瞧见前头一个穿着白衣的影子,一闪往城楼上去了。他下意思走了过去,却被守城的兵士拦住:“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刚才那两人不是上去了吗?”
兵士上下打量他一遭,没好气的道:“你知道那两位是谁吗,前头那位是咱们老国公爷的千金,大将军王未过门王妃,后头那位就更厉害了,是咱们大晋的太子爷。”
97、九十七章 …
未过门的王妃?刚那小丫头不是说的大将军王战死了吗, 那么这位王妃岂不成了未亡人,一想到此, 心里竟莫名有些疼。
守城的兵士见这汉子动也不动的站着, 眼睛直勾勾往城楼上望, 有些不耐起来,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 还不走, 惊动了太子殿下跟王妃,没你的好果子吃。”
见他还是不动,仿佛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 兵士脸色一黑:“哎呦, 今儿还真碰上了活腻歪了的,既然你小子找死, 爷就成全了你。”说着就要拔腰上的剑。
这当口就见一个女人跑了过来一把抓住眼前的男人:“阿十,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真是的,一转眼没看见就跑出来了,赶紧家去吧, 丑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兄弟拖回去。”
丑驴忙过来拖着人就往后头,却被兵士一下拦住了, 看了看丑驴:“你是狄人?”
丑驴摇摇头:“我不是狄人,我就是这代城的人。”
兵士:“你以为老子是瞎子啊,你明明就是狄人。”说着宝剑□□一指丑驴:“说,你是不是狄人的奸细。”
胡寡妇吓的魂儿都没了, 心里暗骂没事儿找事儿,哪儿不好去,非跑这儿城门楼下头来,这是军事重地,是他们老百姓能待的地儿吗,若不是两人折腾完了,人不见这男人回去,丑驴担心要出来找,自己才不管这闲事呢。
如今倒好,把她男人也搭进去了,胡寡妇忙道:“军爷,军爷,您千万别动手,他是我男人,真是土生土长的代城人,他爹虽是狄人,可他娘却是咱们晋国人,他是随了他爹 ,所以才生了这个狄人的模样,这长相都是父母给的,也不是能挑拣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您能看他兄弟就随了他娘。”。
兵士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几遍,不禁道:“你说他们是兄弟,亲兄弟?这模样也差太多了吧。”
胡寡妇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先开头相看的时候见得就是弟弟,我一瞧就答应了,可过了门入了洞房,红盖头一揭开,小妇人恨不能找根绳子吊死,后来见他虽长得丑可心眼好,也就过下来了,军爷别瞧他兄弟模样俊,小时候得过一场厉害的病,这里落下了毛病,有些呆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兵士虽仍有些怀疑,可这妇人言之凿凿,加之丑汉说话是一嘴地道的代城口音,绝不是狄人能说出来的,怕下边闹起来,惊动城楼子上的两位贵人,便不跟他们纠缠,收起剑来:“既然有些呆傻,爷就不跟个傻子计较了,以后看住了,别到处乱跑,走吧。”
胡寡妇忙谢了,拖着丑驴跑了,跑出去老远,看不见城门了,才停下,喘了几口粗气,瞪着男人:“你跑城楼子下头做什么去了?”
丑驴也道:“是啊,不是跟你说过,哪儿不让百姓靠近的吗。”
胡寡妇见他不吭声,仍转过身往远处的城楼子上王,不禁摇摇头,这人就是个冰坨子,这两个月也没见他说几句话,若他不想说,就算自己跟丑驴再问一百遍也一样,要信着着急,早急死了,也不知之前这冰坨子之前那些年都怎么过的,他身边的人能受得了吗。
叫丑驴拖着他家去,免得惹出祸事来,却也忍不住往城楼上望了望,远远的瞧着上头仿佛有两个人影,瞧着像是一男一女,胡寡妇暗暗纳罕,这城楼子上若是有兵上去倒不奇怪,可怎么有女人,看那些下头的兵严阵以待的样子,想必是极尊贵的人,忽想起,两国已和谈完了,狄兵撤回了北狄,主张和谈的太子殿下若是回京,一定会经过代城,如此说来,那女的莫非是太子殿下的女人,这出门都带在身边,可见多受宠。
不过,自己也不羡慕,这些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今儿爱的什么似的,转过身就忘了,就算得了天仙,三朝五夕过去,也丢脖子后头去了,还不如自己呢,她男人虽说生的丑,也没钱没势,可知道疼人,心里只有自己一个,比那些朝三暮四的强远了。
自己也别再这儿瞎想了回去给她男人收拾行李去,明儿一走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回来,衣裳得多收拾几件儿,还有干粮得备出来带着,路上饿了得填肚子,两个大男人,得多备些,一边掂量一边儿往家去了不提。
再说守城的兵,等胡寡妇几个人走了,才想起来,貌似刚那妇人叫那傻子阿十,这名儿怎么听着有些熟呢,想着不禁跟旁边的兵提了一句。
那兵听了往城楼上瞄了一眼道:“能不耳熟吗,你不知道上头那位的闺名就叫阿十吗,听说谢府老国公爷,就稀罕闺女,可一连生了九个都是少爷,末了才得了位千金,因排行第十,就起了个谢阿十的闺名儿,这位可是谢府的宝贝疙瘩,连名儿都起的不寻常,你说刚那男的也叫阿十,就算重名,也没上头这位的好命,不过这人的命也不能太好,太好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你说这位在娘肚子里就是千疼万宠的,落生之后,有爹娘兄长护着,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又寻了睿王殿下这么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听说两人情投意合,若是成了婚想必也是夫妻恩爱 ,这辈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偏偏狄人作乱,这一打仗睿王殿下战死,这位还没过门就成了寡妇,往后可怎么好。”
旁边的兵:“你不都说了没成大礼吗,既未成礼,就不能算是夫妻,凭国公府的门第,再寻一个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女婿也不是什么难事,得了,还是别说的这些了,要是让太子殿下听见,咱们这差事可就悬了,不过太子殿下对这位还真是上心,就这么一会儿都得跟来。”
“那可是,太子殿下可是皇后娘娘生的,皇后娘娘正是谢府长房嫡女,别瞧年纪差不多,论辈分上头这位可是长了两辈儿呢,太子殿下得叫一声姑姥姥,嘘,别说了,下来了。”
见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来,两人忙跪下行礼,余光瞧着太子拉着那位走远了才站起来。
慕容彻拖着阿十回了县衙,把她按在炕上,招了招手,刘进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把托盘里的盖着布的小篮子放到桌子上。
慕容彻看着阿十笑道:“阿十猜猜这里是什么?”
阿十看了那篮子一眼摇摇头,慕容彻掀开上头的布,装了满满一篮子粽子,阿十愣了愣:“这粽子从哪儿来的?代城有这个?”
慕容彻摇摇头:“北疆跟咱们那边儿的习俗不同,老百姓不过端午,哪有粽子,我是想着咱们赶不回去过端午,总要应个节气,这是我让人特意从京里快马送过来的,有你爱吃的蜜枣馅儿的。”说着伸手拿了一个,剥开外头的粽叶,递到她手里:“阿十尝尝。”
阿十不忍拂逆他的好意,接过咬了一口,实在吃不下,便放下了开口道:“京里的人都等着呢,不能耽搁,明儿就启程吧。”
慕容彻看了她一会儿:“阿十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可否告诉阿彻。”
阿十目光闪了闪:“什么主意?”
阿彻叹了口气:“阿十我们自小在一起,你的心思瞒不过我的,我知道你必然是打了什么主意,所以才如此急着回京。”
阿十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小粘糕真的长大了,知道担心姑姥姥了。”
阿十这样摸脑袋的动作,小时候经常如此,后来他渐渐大了,就不许她摸了,总觉得被她摸脑袋的自己像个小孩子,而他不想当孩子,事实上,他比阿十没小的多少。
可是这会儿阿彻忽觉得自己竟有些想念这个动作,甚至想若是他们不曾长大该多好,至少阿十不会伤心难过,她不伤心了,自己也就不难过了。
他是很了解阿十的,所以到蒲城之前,他一直担心阿十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太在乎皇叔,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冷静,冷静的让他越发忐忑不安。
皇叔的尸骨是从酒坊里找出来的,是仵作照着皇叔的年纪身材特征寻出来的,酒坊里有数十具尸首,个个烧得面目全非,只能从身材年纪上辨别,至于仵作寻出来的这具尸首是不是皇叔,谁也拿不准。
而阿十只看了那具尸首一眼,就转身走了,说那不是皇叔,自己跟北狄和谈的时候,阿十几乎把蒲城掘地三尺,他知道阿十仍是不信皇叔死了,甚至不去理会皇叔灵柩回京之事,阿十太冷静,太反常,她如今执意回京,必是打定了主意。
想到此,阿彻拉住她的手:“阿十,回京之后你搬到东宫来陪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嫌宫里规矩多,我让刘进福吩咐下去,在我的东宫,阿十可以随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什么规矩。”
阿十摇摇头:“我不能住你的东宫,我得住睿王府。”
98、九十八章 …
七月流火, 过了七月便一天天凉快了起来,今年是个难得的丰年, 衣食足用老百姓本该欢喜雀跃, 却因大将军王的陨落使的整个大晋陷入悲伤之中。
大将军王的灵柩入京之时, 皇上御驾亲迎三十里,身着素府扶棺入城, 太子殿下捧着大将军王的战袍在前开道, 抬着棺椁的是三十六位朝廷忠臣,京城内外寺庙道观鸣钟贰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下。
也只有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王能享如此尊荣而不被诟病,只是悲伤之余老百姓发现竟没看见谢家人, 谢家千金可是大将军王未过门的王妃, 此事人尽皆知,就算未成大礼, 此时也该露面吧,不是说谢家千金跟太子殿下一起去了蒲城吗,怎么扶着灵柩回来的只有太子殿下,谢家千金呢。
都说睿王于这未过门的王妃两情相悦,如今睿王战死, 怎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莫不是怕以后不好另寻亲事, 才避嫌的。
一时间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谢阿十的不是,谢家人也未出来澄清,渐渐随着大将军王下葬, 便平息了下来。
至九月,皇上却忽下了一道圣旨,赐谢阿十与睿王殿下成礼完婚,一石惊起千层浪,刚刚平息下去的事情又翻了出来,纷纷议论这是怎么回事,睿王殿下不是已经下葬了吗,怎么成礼晚婚,更何况下葬的时候都未见这位没过门的王妃,怎么皇上就下了完婚的旨意。
吉日定在九月初八,老百姓恨不能立马就到日子,好去看看这谢家小姐如何同死人完婚。
谢家却自阿十回来便是一片愁云惨雾,本来见阿十并未扶灵回京,国公爷两口子真是松了一口大气,若是这丫头非要扶着灵柩回来,这名声可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虽说有些对不住睿王 ,可不得不为女儿打算,女儿才不过十七,大好青春怎么能耗在一个死人身上。
而谢家人从不在乎外人说什么,老八的一句话最在理,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去,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让他们眼睁睁看着阿十的大好年华为个死人守寡,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在此事上,谢家人出奇的一致,就连谢府的下人也都觉得亏了未成礼,他们家小姐还能另泽如意郎君,对于外头的人说什么,谢府上下都当听不见。
甚至在皇上不满的质问皇后的时候,皇后却不紧不慢的顶了回去:“大将军王为我大晋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战死北疆,妾身于万岁爷一样难过,可惜,但与阿十的婚事却是两码子事,若他们二人已成大礼,阿十自当为睿王送葬守孝,妾身不敢有二话,可他们并未成礼,阿十仍是未嫁之身,若以王妃身份送葬守孝,实不妥当,况,这只怕也是皇叔的意思。”
皇上跟睿王自幼一起长大,虽是叔侄实乃兄弟,皇上相当了解皇叔的性子,阿十是皇叔心尖儿上的人,他记得之前北狄未宣战之时,皇叔心念念催着钦天监选吉日成礼,后来北狄的战书送到京城,便改了心思,皇叔是怕战场上万一有闪失,阿十不至于为他耽误了一辈子。
皇上不曾想过皇叔会如此爱一个女子,甚至为了她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想到此,对比阿十的无情,更为皇叔不值,不禁冷哼了一声:“你们谢家的人什么时候如此守礼了,朕倒觉得你们是在为无情无义寻借口罢了。”
皇后抬起头来:“若妾身有错处,万岁爷下令处罚妾身,妾身绝无二话,但万岁爷说谢家无情无义,妾身说不得要为谢家辩驳辩驳,且不说妾身祖父当年与太太上皇征战沙场,立下的功勋,也不言妾身父亲,妾身八叔兢兢业业为皇上分忧,万岁爷是君,谢家是臣,臣为君分忧是应该则分的,不必居功,妾身就说说九叔跟阿十,九叔曾是皇上的伴读,什么性子,皇上自是比妾身清楚,九叔无意仕途,只想做闲云野鹤,却因北疆战乱,随军出征,若没有九叔倾力相助,我大晋十几万兵将只怕要忍饥挨饿,便到了蒲城,还有多少余力跟狄兵交战,再说阿十,她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我谢家阖家宠溺着长大的宝贝,便性子有些跳脱,大义之前可曾有过丝毫含糊,为了兵将们能吃上一碗饱饭,她所有的嫁妆都捐出来做了军饷,若如此皇上还觉我谢家无情无义,那妾身也是无话可说了。”
被皇后一通抢白,皇上自觉面子下不来,脸色变了几变,哼了一声:“是,你谢家最是有情有义,你谢家是我大晋的最大的功臣,此次北疆之战多亏了你谢家相助,不然朕的江山都要被狄人抢了去,待朕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表彰你谢家的功勋。”
皇后:“妾身恭送皇上。”皇上回身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周喜儿扶起皇后低声劝道:“万岁爷不过是因睿王殿下战死心中难过,不满阿十小姐未去送葬,跟娘娘絮叨几句罢了,夫妻之间本是寻常事,娘娘怎么倒认真起来了。”
皇后:“当初本宫执意进宫,便委屈也是本宫自己的选择,可本宫不能由着皇上如此冤枉谢家,我谢家对大晋鞠躬尽瘁,还不够吗,难道还要让阿十为皇家当一辈子的望门寡,阿十不去送葬本在情理之中,皇上质问本宫是何道理。”
周喜儿:“便如此,娘娘也该好好跟万岁爷说才是,这般顶着岂不闹僵了。”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与皇上还有什么僵不僵的,皇上心里何曾在意过本宫。”
周喜儿深知皇后,当得起深明大义母仪天下的贤后,可再贤惠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谢家就是娘娘的底线,尤其阿十小姐,皇上与皇叔情谊深重,娘娘跟阿十小姐何曾不是,说是姑侄儿,可娘娘对阿十小姐比对太子殿下还要疼爱,哪舍得阿十小姐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不过,此事也真奇怪,周喜儿可是知道睿王跟阿十小姐的情份,便没瞧见多亲热,可男人若是从心里稀罕一个女人,就连目光都会不一样,尤其睿王殿下自来冷冰冰的,可只要阿十小姐在,殿下就冷不起来了,目光温柔,行止间呵护备至,那样子恨不能把阿十小姐噙在嘴里含着才好呢。
而阿十小姐对睿王殿下也是大有情意,为了殿下把自己的嫁妆都捐了,那可不是笔小数目,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皇家公主的嫁妆也远远比不上,阿十小姐眼睛不眨的就捐了出去,不就是为了睿王吗,还有谢家,老国公这许多年致休高乐,从不插手朝政,就为了自己的小闺女,谢家可是倾巢而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说白了,跟北狄这一仗能打赢,谢家有大半功劳。
若睿王殿下未战死,回京跟阿十小姐成就大礼,还真是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果,可惜天不从人愿,睿王殿下战死了,以谢家的立场,自然要为阿十小姐着想,毕竟谢家上下护犊子可是出了名儿的,绝不会为了奉承皇上就把阿十小姐搭进来。
可周喜儿还是觉得,阿十小姐心最善,平常日子对他们这些奴才都很是体恤,更何况自己的未婚夫婿,岂会如此无情。
正想着就见王德顺从那边儿小跑了过来,周喜儿迎了上去:“大总管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吧。”
王德顺:“滚你娘的,阿十小姐进宫了,这会儿正跪在承极殿内,请万岁爷赐她跟睿王殿下完婚呢,万岁爷让奴才来请娘娘。”
周喜儿脸色一变:“哎呦喂,好容易消停了,这位小姑奶奶又折腾什么啊。”
王德顺:“谁知道啊,甭废话了,快请娘娘过去,这事儿万岁爷也不好擅自做主。”
周喜儿忙跑进殿内,皇后听了站起来就往外走,这丫头不知事,怎么跑皇上跟前儿去了。
皇后一进承极殿就见不止阿十这丫头还有她祖父祖母老两口,祖父祖母后头还跟着爹娘跟八叔九叔,都一脸心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十。
自这丫头从北疆回来,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她,小脸清瘦了不少,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瞅着都叫人心疼。
皇后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进宫了不来坤宁殿,跑到万岁爷这儿搅合什么,万岁爷日理万机,你就别再这儿添乱了,有什么事回坤宁殿再说。”说着伸手来拉她。
阿十却避开她的手:“阿十不是添乱,阿十是求皇上 赐我跟睿王成婚。”
皇后:“还说不是添乱,皇叔如今已下葬,还怎么跟你完婚,乖听话不许胡闹。”
阿十摇摇头:“兰丫头你别劝我了,我主意已定断不会更改,他答应过要娶我的,就得说到做到,他如今人不在了,我就抱着他的灵牌完婚,阿爹阿娘哥哥们都点头了。”
抱着灵牌完婚,皇后皱了皱眉,看向祖父祖母,老两口仿佛一瞬老了许多,老国公叹了口气:“既这丫头执意如此,万岁爷就依了她吧,也算全了她跟睿王的情意。”
99、九十九章 …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开口道:“阿十你要知道, 若朕下了这道旨意,你便是我皇家的媳妇儿, 不能反悔了, 你还年轻, 真甘心一辈子孤枕寒衾的过吗。”
潘清异常坚定的道:“阿十愿意,阿十不悔, 请皇上成全。”
皇上点点头:“如此, 朕便下旨。”
皇后急道:“不能下旨。”伸手拉住阿十:“阿十你才十七,可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我知道你跟睿王情深意切, 可你难道丝毫也不顾念年迈的父母吗, 不顾念我们这些亲人吗,别在这儿胡闹了, 跟我回去。”
阿十抬头看了她:“兰丫头当日你入宫的时候,阿爹阿娘大哥大嫂也不赞同,可兰丫头还是毅然决然进宫了,为什么?”
皇后一愣,能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心里那个人,那点儿微薄的念想, 盼着那个人心里也能有自己,便是如今,明知他心里没有自己,依然无悔。
她自己尚且如此, 哪有立场劝阿十,想着不禁松了手,阿十:“请万岁爷下旨。”
九月的京城,一片萧瑟的秋景,自从睿王殿下的灵柩回京,整个京城都陷入一种悲伤之中,便是难得的丰年,都没令老百姓高兴起来。
因谢家无人送葬,惹的街头巷尾纷纷议论,都怨谢家无情,虽说未成礼,也是未过门的王妃,谢家千金连个面儿都不露,实在说不过去。
可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皇上却下旨赐谢阿十与睿王成礼完婚,这道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炸了锅,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下葬的时候都未见谢家小姐出来,怎么这就完婚了,人都死了还怎么成礼,这不笑话吗?
很快大家就发现真不是笑话,虽说日子匆忙,可谢家仍是热热闹闹的备起了嫁妆,吉日前一天过嫁的时候,乌泱泱的送嫁队伍,从谢府出来浩浩荡荡的奔着睿王府去了,队伍究竟有多长实在算不过来,就知道这边儿送嫁的进了睿王府,那边儿谢府还没出完呢。
京里百姓这个纳闷啊,有个汉子道:“我记得大将军王带兵北征的时候,这位未过门的王妃不是把嫁妆都捐成军饷了吗,这些嫁妆是从哪儿来的?”
旁边的汉子道:“你当谢府是什么人家,那可是世族大家,家底儿厚着呢,再加上谢家上头的九位少爷可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九少爷还是荣昌号的东家,荣昌号知道不,那可是咱大晋首屈一指的买卖,银子东西有的是,整个谢府就这么一位千金,这些嫁妆算什么,就是把整个谢府的家底儿都陪送过去,也不新鲜啊,不过,这位小姐才十七,就守了寡,往后可怎么熬啊,陪嫁再多,身份再尊贵,可没有男人这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先头的男人:“前次睿王下葬的时候,你不骂谢小姐无情无义吗,怎么这会儿又可怜起人家来了。”
那汉子:“先头是先头,可这会儿想想,要是我闺女没过门就成了寡妇,我可舍不得她嫁过去受罪。”
先头的男人:“行了吧你,左右都是你的理儿了,这也是命,谁能想到大将军王会战死在北疆呢,若不然,今日成婚,岂不是花好月圆的一桩佳话,这老天爷实在不开眼,这么好的一对怎么就给拆散了呢。”
玳玳心里也这么想,看着妆台前一身王妃正品大妆,美的如神妃仙子一般的阿十,玳玳这心里更加难过,谁家新嫁娘不是高高兴兴的,盼着成婚之后跟丈夫恩恩爱爱举案齐眉,偏偏阿十这没过门呢就守了寡,往后一人守着偌大一个睿王府,该有多寂寞啊。
越想越难过,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想起今儿是阿十大喜的日子,忙抹了一把,阿十却瞧在眼里,伸手拉住她的手:“八嫂哭什么呢?”
玳玳:“谁哭了,是沙子迷了眼。”
阿十:“八嫂你忘了咱们在屋里呢。”
玳玳:“屋里也有沙子,你管我呢。”说着别开头去抹了抹眼泪。
阿十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八嫂的肚子:“七哥说有孩子的女人不能哭,哭多了赶明儿生的孩子也喜欢哭鼻子,八嫂,我可不想我侄子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子。”
玳玳看着她:“阿十,要不你别嫁了吧,你要是不喜欢住在府里,跟我去庄子上住着,戏班子又编了几本子新戏,我还等着你回来一起看呢。”
阿十:“八嫂忘了忙,皇上下了旨啊,素服一年,遏八音百日,这些日子听不了戏的,而且,我若跟八嫂去庄子上住着,岂不阻挡了你跟八哥恩爱,八哥该嫌我碍眼了。”
玳玳:“你管他,我不觉得你碍眼就好了。”
阿十摇摇头:“那也不行,我嫁人了,得住到婆家去,我得替他守着家。”
玳玳:“他也回不来了,你守什么啊?”
阿十:“八嫂不管你信不信,我总觉得他会回来的。”
玳玳:“你这可是胡说呢,人都下葬了还回什么?”
阿十:“总之,他会回来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玳玳知道这丫头性子执拗,认准了谁劝也没用,只得叹了口气:“你啊是魔怔了。”
阿十靠着她的肚子听了听,不禁道:“怎么听不见动静?”
玳玳失笑:“才不过三个月,能听见什么,七哥说还得一个月才能动呢。”
阿十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么说明年开春就能瞧见我侄子了。”
玳玳:“你侄子还少啊,至于这么高兴吗。”
阿十:“八嫂生的不一样。”
玳玳:“你这当姑姑还真偏心。”
冬儿进来道:“太子殿下到了。”
阿十:“小粘糕怎么来了?”话音刚落谢洵一脚迈了进来:“你不知道吗,他是来迎亲的,是阿彻自己跟皇上请的旨。”说着上下打量阿十一遭:“我家阿十这么一穿戴更漂亮了,来,九哥背你出去。”
阿十伏在他的背上,王嬷嬷把大红盖头盖在她头上,谢洵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谢洵走的极稳却也极慢,一边走嘴里还说着:“阿十,你说从小到大,九哥背过你多少回,可唯有这回九哥背的不情不愿,九哥以前还想将来谁敢来娶你,九哥就把谁打出去,可今儿九哥连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九哥拳头没招呼到我妹夫身上,九哥憋屈啊,你知道九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九哥就在乎我家阿十过得顺心不顺心,你如今非要嫁过去,九哥不拦着,以后你要是想家了九哥就去接你回来,别管什么皇家规矩,无论多大的事儿九哥都能给你撑着……阿十,你别哭啊,你一哭九哥就没力气了,若是背不动可丢大人了……听话别哭,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万万不能哭的……”
阿十吸了吸鼻子:“九哥放心,我不哭,我高兴。”到了前厅,拜别父母,国公爷老两口子强撑着没掉下泪来,可眼瞧着阿十上了轿,王氏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大嫂也一个劲儿摸眼泪啊。
谢家上下没有一个高兴的,能高兴的了吗,从小到大疼着护着的宝贝疙瘩,没过门就成了寡妇,这往后还有一辈子呢,就这么单着过,什么时候是给头啊。
睿王大婚,皇上皇后亲临睿王府主持大礼,乃是无上荣光,只是眼看着阿十抱着睿王的灵牌叩拜行礼,皇后娘娘这心里酸酸涩涩的难过,可这丫头执意如此,也只能依她,好在皇上也应了自己,暂不把阿十的名字记入皇家玉蝶,如此至少有转圜的余地,日后若这丫头想开了,寻个由头还她自由,依旧可以嫁人,只不过,这丫头能不能想开,自己也没把握。
礼毕之后,皇后让太子留了下来,阿彻跟阿十自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有阿彻在至少能放心一些。
阿彻刚迈进院子,就见冬儿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不禁道:“你跑什么?”
冬儿:“太子殿下,小,小姐不见了?”
阿彻皱了皱眉:“怎会不见?”
冬儿:“刚一进来,小姐就把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说不想被打扰,又遣奴婢去端茶,奴婢端茶回来,就不见小姐的影儿了,到处找了也未找见,奴婢正要去寻王顺。”
阿彻:“不用去找王顺,你可知这府里的酒窖在何处?”
冬儿眼睛一亮:“对啊,奴婢怎么忘了酒窖。”
到了酒窖门口,就见王顺在门口守着,一见太子殿下,王顺忙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慕容彻:“阿十可在里头?”
王顺点点头:“王妃进去一会儿了。”
阿彻点点头迈脚走了进去。王顺本想拦的,可又一想,太子殿下岂是他能拦住的,更何况,太子殿下也不是外人,王妃一人在酒窖里吃酒,太子殿下或许能劝劝,免得王妃吃太多酒伤身。
想着抬头看了看天上,今儿的月亮真圆,可惜月圆人不圆,若主子活着,今夜得偿所愿不定多欢喜呢,如今却阴阳两隔,北狄姜兴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却还拖了主子跟他一起命赴黄泉,真不是东西,而明年开春北狄新王来京朝拜,还要以国礼待之,实在叫人憋屈。
100、一百章 …
慕容彻一进酒窖, 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顺着酒香寻过去, 果然瞧见了阿十歪在矮塌上, 手里提着酒壶, 双颊酡红,映着墙上夜明珠的亮光, 脸上的泪光晶莹闪动让人心疼。
慕容彻走了过去, 把她手里的酒壶拿了过来,闻了闻,是仙人醉, 怪不得这么快就醉了, 把酒壶放到一边儿,伸手抱起她走了出去, 这仙人醉酒劲儿极烈,酒量浅的一两口都能醉了,这丫头一下子吃了半壶,这一觉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了,也好, 睡了就不想皇叔了,免得伤心难过。
阿十睁开眼就看见白花花的胡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然后是太太上皇的脸:“丫头醒了,你还真能睡啊。”
阿十坐了起来,看着老爷子:“您怎么在这儿?”
老爷子:“听你这丫头的话,不是刚过门就要把你老公公赶出去吧。”
阿十知道老爷子的性子:“这么个不孝的大帽子, 阿十可不敢接,这里是您老的家,谁敢赶您老出去。”
老爷子:“这话中听,我说丫头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啊?”
阿十愣了愣:“什么打算?”
老爷子:“你嫁过来就是想在这府里醉生梦死的过后半辈子吗?”
阿十抿了抿嘴没吭声。
老爷子:“当初是稀罕你这丫头才让皇上下旨赐婚,本想着把你们俩凑到一起,转年给我老头子生个大胖孙子抱着,想不到我家老五是个短命的,说起来当初给他批的不是夭寿的命格啊,怎么就走了呢,看起来那些老和尚都是胡说八道的,回头老头子见了非找他们算账不可,害了老五也就罢了,还把你这丫头搭了进去,实在可恶。”
阿十脸色黯了黯,她自己小时候算命还说子孙满堂呢,可见这些算命的话信不得。
老爷子凑近她:“总在屋里闷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走走,你没见老五的师傅把,那可是个老酒鬼,咱们去瞧瞧那老酒鬼怎么样?”
阿十想起冰块男答应过自己等回来带自己去见他师傅,如今言犹在耳,人却没了,她还哪有这样的心思,摇摇头。
老爷子:“丫头有句话叫百事什么为先来着?”
阿十:“百事孝为先。”
老爷子点头:“对,就是百事孝为先,既然孝为先,你这都过了门,是不是得孝顺我老人家。”
阿十有些无奈的道:“您老想说什么 ?”
老爷子:“孝顺孝顺,孝就是顺,所以你这丫头得听我老头子的,不然就是不孝,再有,你看我这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子,你忍心让我一人出去吗,若是有个病灾儿的,跟前儿连个端茶递药的都没有,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个山贼路费的,这条老命可要交代了,我老头子可怜啊。”
阿十看眼旁边的胡升,老爷子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这位当年的内廷大总管一时半会也没离开过老爷子啊,若论伺候的周到,谁能比得上,再有老爷子出外游历,身边自然有暗卫跟随保护,那个山贼路费的如此不长眼,惹上老爷子贼窝都得拆了。
老爷子唱作俱佳的演了一通,见阿十不为所动,顿时泄气了:“我知道你们小一辈儿的都不乐意陪我们老人嫁,嫌我们老的烦,哎,可怜我虽有几个儿孙也就老五知道孝顺,不想还去了,丢下我一个孤寡老头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怜啊……”
老爷子这种唐僧式的絮叨,还不如杀了她痛快呢,阿十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屈服了:“我跟您老去成了吧。”
老爷子正想着再接再厉重新唠叨一遍,听见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还是我家阿十孝顺,既然答应了,事不宜迟,咱们明儿就动身吧。”
阿十愕然:“什么?明天就走?”
老爷子点点头:“你看如今这都九月了,再不走可就入冬了,一入冬封了河,还怎么坐船,这时候越往南边走越暖和,今年冬天咱们爷俩就去南边过了,不用在京里头挨冻了。”
阿十心说,这话说的,就算再冷还能冻着太太上皇不成,虽自己没有游玩的心思,可既然答应了就去吧,老爷子的年纪也的确不小了,一个人出去也让人忧心。
老爷子不让阿十声张,说要是宫里的皇上知道,不定又要跑过来又跪又磕头的拦着不让出去,要不然就会派一大堆又是车又是人的跟着,到时候还有什么意思。
阿十也觉老爷子的话颇有道理,便留了一封信在桌子上,天刚亮爷俩就出了京直奔码头去了,等宫里接着信儿的时候,一老一小的船已走了老远了。
皇上一拍桌子:“睿王府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走了都不知道。”
王顺哆嗦了一下,忙道:“回万岁爷,老爷子在奴才们的饭食里头下了迷药,奴才们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醒过来,老爷子跟王妃主子已经走了。”
皇后:“老爷子的性子万岁爷还不知道啊,若是想做什么,还能让这些奴才拦着不成,。”
皇上看了她一眼:“朕还以为皇后得着急呢,难道你不担心阿十?”
皇后:“虽说论辈分儿妾身是晚辈,可因阿十年纪小,以前妾身总把这丫头当成孩子,担心这儿担心哪儿的,可皇叔这件事儿后,妾身才发现,这丫头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认定了,不管多少人劝也没用,况且,妾身知道老爷子是心疼阿十,想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免得她一个人待在睿王府里,出去走走,心境开阔,许就想开了,既如此,妾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上点点头:“有这丫头跟着,朕也能放心些。”说着摆摆手让王顺起来:“国公府那边儿可知道此事?”
王顺:“冬儿回去了,想必这会儿已经知道了。”
国公爷两口子刚起来,就见冬儿跑了回来,见她那脸色可把老两口吓得不轻:“这一大早的你怎么跑回来了,可是阿十出了什么事儿?”
冬儿:“小姐跟着老老爷子走了,留下了这封信给老爷夫人。”说着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
国公爷刚拆开就给王氏夫人抢了去,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方松了口气:“是跟着老爷子出外游历去了,如此也好,出去散散心,总好过在王府里胡思乱想。”
国公爷接过来看了一遍,不满的道:“老爷子不是跟我订好了,一起出去走走的吗,怎么把阿十拐走了。”说完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忙咳嗽了一声:“有些饿了,传早饭吧。”
王氏夫人瞥了他一眼:“传什么早饭,先把话说清楚了,你跟老爷子订好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国公爷:“没,没订什么,就是随口说着玩的,当不得真。”
老爷子说南越的姑娘模样漂亮,性子又热情,跟他们大晋的女子不一样,能歌善舞的,别具风情,说的自己心里有些痒痒,便订好跟老爷子去南越走走,谁想还未成行,北疆就打仗了,然后就是睿王战死,他家阿十非要嫁过去,事儿一件跟着一件儿,哪还有出去游历的心思,就搁下了,这些话若让他夫人知道还了得,忙紧着遮掩。
王氏夫人哼了一声:“那老头子就是个老色胚,这么年还是一个德行,你跟他出去能有什么好事儿,不定是惦记哪里的姑娘了,老不羞。”
国公爷忙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太太上皇你也敢骂,不怕抄家灭族啊。”
王氏夫人却不怕,拉开他的手:“你捂着我做什么?我说的是大实话,他就是个老不羞,年轻的时候,就左一个妃子又一个美人的往宫里头纳,先头我就说他们皇家的根儿就是个花花肠子,也难怪下头有样儿学样儿了,你跟着他能学什么好。”
国公爷深悔自己说漏了嘴,怕再待下去漏的更多,忙寻个借口跑了,连早饭都没顾得吃。
王嬷嬷好笑的道:“这么多年国公爷的性子一点儿都没变。”想起什么不禁担心的道:“老爷子不会带着阿十丫头去哪种地方逛吧。”
王氏夫人哼了一声:“这可说不准,那老不羞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阿十抬头看了看,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琢磨老爷子这是跟自己开玩笑呢吧,就算没来过这种地方,光听里头隐隐传来的笑声夹杂着丝竹乐曲就知道这里是男人寻乐子的。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进去啊。”
阿十刚要说什么,从里头出来个花枝招展的妇人,瞧着有四十上下了,风骚入骨,估摸年轻时候一准是尤物,见了老爷子,手里的帕子一甩:“哎呦,你老不死的还知道来啊,我还当你入土了呢。”
阿十瞥了胡升一眼,见他脸色都没变一下,便放了心,不禁看了那妇人两眼,心说,这位若是知道老爷子的真实身份,不知还会不会如此自如的勾搭了。
老爷子一看就是风月中的好手,抓住那妇人的手亲热的道:“便入土也得拖着我们香儿,不然黄泉路上多无趣啊。”
那妇人,一把抽开手,啐了两口:“呸呸晦气,你才入土呢,大过年的咒我呢。”一双眼瞟向阿十顿时一亮:“哎呦喂,小公子这模样生的,比我这天香楼里的姑娘还俊呢。”说着伸手就摸了过来……
101、一百零一 …
阿十皱了皱眉不等她摸到自己的脸上, 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子,那妇人哎呦叫了一声, 阿十才放开她, 那妇人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子, 白了阿十一眼:“长得这么俊个小公子,却不知惜香怜玉, 捏的人家手腕子疼死了。”
老爷子呵呵一笑:“忘了跟你说, 我家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怪,不能给人碰, 尤其女人, 你这还算好,若不是她手下留情, 你这膀子都卸了,来,我给香儿揉揉。”说着伸手拉住妇人的手腕揉了揉。
妇人愣了愣:“你家小子,你说这小子是儿子?”
老爷子点点头:“怎么,我们爷不像爷俩吗?”
妇人来回看了两人一遭:“不大像, 你这小子可生的比你俊多了。”
老爷子不乐意了:“你是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比这小子还俊呢。”
老爷子这脸皮厚的简直令人发指, 那妇人哼了一声:“得了吧,你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老娘还没出生呢,长得再俊有个屁用, 更何况,瞧你如今这样儿,年轻时也俊不到哪儿去。”
老爷子:“总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这些日子,我可是天天想你的手艺。”
那妇人拉了拉老爷子的胡子:“你这老东西就这张嘴会说,既然天天想我的手艺,怎这么长日子都不见影儿,可见都是嘴把式糊弄人的。”
老爷子笑了:“家里有事耽搁了,不然早来了。”揽着妇人进了里头。
阿十看了胡升一眼忍不住道:“胡爷爷,这是……”
胡升咳嗽了一声:“就是主子想的那么回事。”
阿十心说怪不得阿娘不乐意阿爹跟老爷子出去呢,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老爷子混的日子长了,真能把阿爹带坏了。”
坐在后院的厢房了,那妇人跟老爷子调笑两句便去了,不一会儿端了菜上来,老爷子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阿十碗里:“香儿的手艺可是比宫里的御厨都厉害,你尝尝。”
那妇人笑了起来:“就跟你吃过御厨做的菜似的,也不照照镜子自己的德行,做梦呢吧。”
阿十看了妇人一眼,妇人道:“你看我做什么,你爹不就是个跑买卖的吗。”
阿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闷着头吃饭,这妇人的手艺的确好,比八哥府里的厨子做的菜都好吃,八哥府里的厨子可就是宫里出来的御厨,这么说起来老爷子还真没糊弄自己。
正想着忽听老爷子道:“我一进城就见了好几个夜郎人,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妇人:“你不知道,那夜郎王有意娶南越的公主为侧妃,为表诚意置办了厚礼,三日后进番禹城求娶,这边儿不是离着番禹城近便吗,近日也来了不少夜郎人。说起来,这夜郎王还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去年咱们大晋的公主刚和亲夜郎,如今又娶南越公主当侧妃,把咱们大晋置于何地,若是大将军王还活着,带兵一举平了他夜郎,看他们老实不老实。”
阿十脸色微暗,原来冰块男在南疆也赫赫有名,只是这夜郎王也太迫不及待了些,是看准了大晋近些年都不会用兵,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求娶南越公主,他惦记的只怕不是南越公主,而是南越所在的这片富饶之地。
以前冰块男跟自己说过一些,南越所出地势优越,一年三熟的粮食,让南越人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正因此成了令夜郎垂涎三尺的肥肉,欲吞之而后快,尤其一场瘟疫过后的夜郎,民生凋敝,靠自己休养生息至少需要十年,夜郎王的野心只怕等不了,所以惦记上富庶的南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阿十也明白了为什么老爷子不直接进番禹城而是跑到这来这不远的南江城来,老爷子是来打探消息的,而打探消息,这样的地方最合适,只不过这个叫香儿的妇人,虽不是良家女子对老爷子倒是真情实意。
阿十还以为老爷子得留在这天香楼里呢,没想到吃了饭便出来了,见阿十一脸奇怪的看着自己,老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当我老头子是你们年轻人啊,一见着就你侬我侬黏糊个没完,我跟香儿是知己无关风月。”
见阿十一脸怀疑,老爷子不乐意了:“怎么不信?”
阿十咳嗽了一声:“您老高兴就好。”反正关不关风月也跟自己没关系,这么大年纪还有这样的花花心思,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一点阿十由衷佩服老爷子。
不过,夜里在南江城的客栈里歇着的时候,阿十虽躺下了却有些睡不着,越近番禹城便越发生出几分近乡情来,番禹城虽不是她的家乡,却是她跟冰块男相识的地方,如今躺在这南江城的客栈里,脑子里一幕幕都是跟冰块男相遇的情景。
其实,在番禹城她跟冰块男统共没见过机会,可就是这短短的几次,如今翻来覆去的自她脑子里过,每过一次,她就想他一分,如今早已思念入骨,可他在何处?那具烧的焦黑尸首,她是抵触的,她总觉得那不是他,九哥说她糊涂了,阿彻说她魔怔了,可不管他们说什么,她就是觉得他没死,他舍不得丢下自己,只要自己耐心的等着,他终有一日会回来,回到她身边。
正想着,忽见窗子映出两个人影,接着便是老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十,你睡了吗?”
阿十正坐起来刚要下去开门,就听胡总管道:“主子,这会儿都二更了,小主子只怕已经睡熟了,您就别吵他了。”
听见这话知道老爷子是试探自己呢,便又躺了回去,果然,老爷子叫了两声不见自己应,自言自语的道:“还真睡了。”
胡总管哪会不知主子的心思,低声道:“您老去天香楼,小主子也不会拦着您的,你这又是何必呢?”
老爷子:“你懂什么,我这当公公的在儿媳妇跟前儿总得有点儿长辈样儿,怎么能让这丫头知道我要去天香楼呢。”
胡总管:“主子说的是,既然小主子睡了,奴才就陪主子去天香楼吧。”
主仆俩说着,脚步声渐远,阿十忍不住好笑,老爷子真是想多了,在自己跟前儿他何时像个长辈了,简直比老顽童还老顽童。
阿十忽然觉得这世上大约只有老爷子能活的如此恣意,或许这正是老爷子年少时不能达成的梦,所以退位之后才会游历天下,而且,估摸像香儿这样的红颜知己,还有许多,老爷子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人物。
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转天一早洗漱完毕,一出房门就看见老爷子站在外头的楼梯边儿上,衣裳还是昨儿那身儿,一看就知道刚回来,阿十目光闪了闪:“您老怎起的这般早。”
老爷子本来以为给这丫头撞个正着,瞒不过了去了,不想这丫头却问他怎么起的这么早,明显是不知道自己昨晚上出去的事儿,如此说自己岂不是能混过去了。
想到此,开口道:“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能睡,早起来了,都出去溜达一大圈了。”老爷子话音刚落,底下的伙计听见道:“昨晚上见您老出去,小的还给您留门了呢,不想您老竟出去了一宿,这会儿才回来。”
老爷子老脸一红:“谁出去了,我一直在屋里好不好,不许胡说。”伙计见老爷子疾言厉色,也不敢再吭声了,可嘴上却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吗。”
老爷子:“这伙计爱胡说八道,咱们还是去番禹城住吧。”胡总管应着去收拾了行李,三人结了店钱,出了客栈,往番禹城去了。
进了番禹城正要找客栈落脚呢,却碰上了刘喜儿,阿十高兴的道:“刘喜儿你怎么在这儿,是跟九哥来的吗?”
刘喜儿:“九少爷明儿才到,是估摸着小姐跟老爷子弄不好回来番禹城,才遣了我提前过来瞧瞧,果然小姐跟老爷子来了番禹城。”
阿十疑惑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刘喜儿:“我让伙计在城门盯着呢,一瞧见小姐就回去报信儿。”说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边儿人多耳杂,咱还是先回馆驿吧。”
阿十看向老爷子,老爷子点点头:“去吧,正好等你九哥来了,有些事儿得跟他商量。”
九哥转天晌午到了番禹城,兄妹俩数月不见亲热处自不必说,一时饭毕,方才说起夜郎王求娶之事,老爷子道:“这夜郎王狼子野心,若真娶了南越公主却有些不妙。”
谢洵点点头:“娶了南越公主,他就成了南越的驸马,若南越发生叛乱,他以驸马的身份带兵来平叛也算顺理成章,若夜郎的虎狼之师进来,能眼看着南越这块肥肉不吞吗,夜郎对南越早就垂涎三尺了,若夜郎王吞了南越这块富足之地,不出两年便会对我大晋宣战,而我大晋刚经北疆一战,需休养生息,若再起战祸,百姓只会苦不堪言,故此,绝不能让夜郎王娶南越公主。”